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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孑與2 -【銀狐】《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21 AM     標題: 孑與2 -【銀狐】《連載中》

【書名】:銀狐

【作者】:孑與2

【內容簡介】:

    人的第一要求就是活著,第二要求還是活著,第三要求依舊是活著……在某些特定的環境下,活著就成了一種奢望。

    在地獄中我們仰望天堂,把手伸出去,雖然不能觸碰到天堂,卻能讓我們距離天堂更近一些。

    在地獄里歌唱,在地獄里感恩,在地獄裡相愛,在地獄裡相殺,我們流著眼淚相互簇擁而後將匕首刺進對方的胸腹,不為別的,只是為了哪一絲絲若有若無的感恩。

    大宋的世界是我的羈絆,也是我的天空,只有振翅飛翔的鳥兒才曉得天空的含義。

    皇帝說——借我皇家廣廈一角,與你母子安身。

    鐵心源說——滴水之恩我當涌泉相報,不過你不能要求,我給你什麼樣的報答,你接受就是了。

    我可能比你們所有人都聰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就是先知,我就是哲人,我就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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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23 AM

第一卷 風雨破中州

    我來了……

序章

    被一場雨水清洗過的戈壁乾淨得讓人心醉。

    且不說白日裡那些葉子已經泛黃的胡楊,只是那一叢叢一簇簇的駱駝刺,就青翠得讓人心中生出一絲暖意來。

    懶洋洋的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躺在溫熱的石頭上眼看著落日從地平線落下,那裡似乎起了一些霧靄,最終將紅色的日頭全部吞沒,一天的時間再一次被虛擲了。

    原本固執的出現在白日旁邊的一顆大星,隨著太陽的落下顯得更加的璀璨奪目,在月亮沒有出現之前,它是天空中最強大的存在。

    夜色終將遮蓋大地,於是大群的星辰就出來了,密密麻麻的鋪滿了天空,最後得意的向每一個關注天空的人眨著眼睛,而那顆最亮的星辰在太陽落山不久之後,隨著地球的自傳也漸漸地離開了人們的視線,一顆星辰跟太陽同起同落,本身就是他最大的悲哀。

    太陽有很多種,一些厲害些的傢伙雖然不叫太陽,但是他們的存在總是太陽有相似之處,當他開始發光的時候,別人都必須閉嘴。

    閉嘴的方法很多,比如現在這樣被打了麻藥之後丟在戈壁上就是一種閉嘴的方式。

    沒什麼好抱怨的,成王敗寇這個道理很早以前就已經曉得了。

    只是那些人過於急促了一些……活了很多年之後才發現自己的生命中晦澀多於快樂,連這樣靜靜欣賞星辰的時候都幾乎沒有過。

    現在,可以好好的看看了……

    來自星辰的光輝終究清冷了些,在星光的照耀下,身下的石頭也在漸漸地變冷,於是,最終連思維都被星光鎖在它淒冷的光輝中。

    星辰其實距離我們很遠,遠的需要用光年來記錄這段距離,光年自然是距離單位,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們更加願意把它當成時間單位來使用,雖然不合物理常識,不過也沒有什麼關係,物理上的學問總是在推陳出新,對不對的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落在眼簾中的這一束寒光,天知道他記錄了那一年的信息,不過,對我們來說都是一樣的,我們沒有辦法解讀這其中的信息……

    我們拒絕星光落入我們的眼簾,因為它太清冷,太淡漠,太真實,也太無情了一些。

    寧願用自己熾熱的眼眸去觀看未來的世界,也不想讓星辰將冰冷的歷史灌輸進我們的腦海中,雖然很精彩,可是那種寒徹入骨的寒流對我們來說是一種最深的傷害。

    如果讓我們仔細的敘述一下死亡的過程,毫無疑問,冰冷和死亡將士最好的形容詞……

    星光帶來的信息都是冰冷的,已經死去的消息,只能放在金燦燦的歷史書裡供我們膜拜。

    如果可能,我們更想知道自己的命運的前方到底是什麼,而不是去回溯過去,既然已經錯了,那就定格在那裡好了,不論是五鼎烹還是萬戶侯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們都曾經存在過。

    那些陳腐的,散發著棺材味道的東西不適合一個年輕人去品鑑。

    他們更喜歡新的,從新娘到新生兒。

    有一束流浪的光線印入了眼簾,不知道它在時間的長河中流浪了多久,不過很奇怪,它還沒有變冷,帶著一絲絲的暖意,溫暖了我們的心胸,讓我們快活……

    眼光自然而然的沿著這道溫暖的光向源頭回溯,光與光的碰撞自然會火花出現,尤其這兩者都是熾熱的……

    溫暖的,就是最好的,我們就像嬰兒一般投入到母親的懷抱--帶著乳汁的芬芳……

    借助光的力量,我們在時空中旅行……

    太陽是溫暖的,光線在這裡得到了應有的折射,路過急速飛行的水星,躲過熾熱的金星,一頭紮進了一顆蔚藍色的星球上……

    有了光,自然天就亮了。

    光線慢慢地鋪滿了海面,而後就爬上了高山,天地一片光明!

    很可惜,總有太陽金黃色的光線穿不透濃密的雲層……

    墨汁一樣黑的烏雲籠罩在東京城的上空……雖是白日卻如黃昏般陰暗,大雨如注,整個世界都被雨水澆注的濕漉漉的。

    這是一個災害性的天氣,閃電照亮了天空,驚雷在頭頂炸響……

    暴雨肆虐著這座光明之城,堤壩上站滿了狼狽的人群,他們如同螞蟻一般簇擁在河提上,用泥沙,用草袋,用巨石,用身體,甚至用巨舟填補著那道恐怖的潰口。

    一艘巨大的三層畫舫顛簸著艱難的從洶湧的黃河上慢慢行駛過來,赤著腳站在船頭的老船工面目猙獰,咆哮著發佈各種命令,十餘條雞蛋粗細的麻繩深深地勒進數百個赤裸著上身的壯漢墳起的肌肉中,喊著低沉的號子艱難的拖著這艘畫舫緩緩的向潰口處前進。

    老船工眼見畫舫已經抵達了潰口處,用盡全力掌握著顫抖不休的船舵大聲吼道:「元一,元武,砸開倉板,快走--」

    兩個精壯的中年大漢來到畫舫艙底預留的空地上,舉起重錘,狠狠地敲擊在只留下最後一層木板的船底上,只是一錘,厚厚的倉板就出現了裂隙,並且有渾濁的水噴了上來,同時整個船艙都發出駭人的聲響。

    兩個壯漢轉身就走,在老船工的催促中縱身跳進了黃河,年輕一些的漢子浮出水面朝快速下沉的畫舫大叫一聲:「阿爹!」

    隨著畫舫一起下沉的老船工看見了兩個浮出水面的兒子,緊繃的面容終於鬆弛下來,揮手吼道:「去喀,去喀……」

    載滿砂石等物的畫舫橫著卡在了巨大的潰口上,激起的浪頭打落了甲板上所有的物事,只是一瞬間,老船工就不見了蹤影。

    裝滿砂石的麻袋雨點般的落進水裡,用粗大的竹篾編制的竹筐也塞滿了巨石,被岸上的壯漢們撬進了湍急的潰口處,慢慢地,潰口處的水流緩和了下來,河堤上所有的民伕官員都不由得大聲喝彩,手底下越發的快捷了。

    「哢嚓」一聲響,一道叉子狀的閃電擊打在河邊的垂柳上,如同一柄利劍將整棵樹劈成兩半,躲在樹下避雨的幾個人也在一瞬間變成了火球。

    高大的堤壩在顫抖,悄無聲息的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隙,緊接著轟隆一聲響,大片的沙土坍塌了下來,渾濁的河水就像發瘋的野馬群轉瞬間就撕開了一道更加可怕的潰口,河堤下忙碌的人群只是跑出幾步遠,就被洪水吞沒了。

    「啊!啊!蒼天啊--」

    一個綠袍官員高舉著雙手向蒼天怒吼,然後就縱身跳進了滾滾的波濤,渾濁的河水只不過打了一個旋,就輕易地吞沒了這個小小的祭品。

    地上河啊,地上河!

    如果你趴在河堤上沿著平坦的河堤向東京望去,你會看到東京鐵塔的第三層,而今,黃河潰堤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24 AM

第一章 鐵心源的方舟

    鐵王氏趴在澡桶的邊緣,在風雨中大聲的嘶喊著丈夫的名字,風雨灌進了嘴巴,上天似乎在命令她閉嘴。

    看著四周茫茫的渾水,她不再喊叫,只是認命的坐在澡桶中間,將一柄破傘支在背上,一隻手緊緊地攬住襁褓中的兒子,一面用一隻瓢奮力的把雨水舀出去。

    身為農婦,鐵王氏清楚的知道自己這時候該幹什麼,丈夫寧願淹死也不願意繼續趴在澡桶上連累自己剛剛出生不到五個月的孩子,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沒有了後人。

    所以鐵王氏很快就收起來悲傷,伸長了脖子四處尋找可以讓她們母子靠岸的地方。

    在自己的生命還沒有消失之前,孩子就不能出事,否則到了陰間當家的會把自己活活打死的……

    這一路上上她看到了很多做夢都想沒有見過的奇景,先是一頭豬拿嘴叼在一個樹幹上,可能堅持的時間太久,一個浪頭打過來之後,那頭豬就重新掉進了水裡,

    鐵王氏驚恐的發現,那頭豬竟然在努力地向自己的澡盆游了過來,她想離開,卻害怕的手腳發麻怎麼都動不了。

    洪水中有很多大木頭,也不知道是誰家的房梁,重重的擊打在那頭豬的腦袋上,豬慘叫了一聲,努力地撲騰幾下就被洪水帶去了遠方。

    鐵王氏發誓,就在她和那頭豬的目光相對的時候,她發現那頭豬真的很想活著……非常的想。

    然後她就看見兩個趴在一根樑柱上的人,這根樑柱很細,如果一個人趴著的時候還能露出水面,如果兩個人趴在上面,樑柱就會沒進水裡,他們只能努力地抬起頭艱難的在水上呼吸。

    因為水浪的緣故,鐵王氏能看見他們,他們卻看不見鐵王氏,鐵王氏驚訝的看到一個人忽然把另外一個人的腦袋按進了水裡,她拚命地摀住了嘴巴,生恐自己驚叫出來,以免被那個人看到自己,既然那個人能夠淹死同伴,看到自己的澡盆一定會變得更加瘋狂。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鐵王氏看到了那根脫離了羈絆的樑柱,而那兩個人卻消失了。

    一條足足有一丈長的菜花蛇緊緊地纏繞在那根樑柱上,在它邊上,還有更多的蛇正在向樑柱圍攏過去,一些平日里根本就見不得菜花蛇的田鼠也蹲在那根樑柱上,慢慢地那根樑柱上就被蛇與老鼠覆蓋的嚴嚴實實,這樣是長久不了的,相信用不了多久,那根被詛咒過的樑柱上會有更多的生命消失在它的周圍。

    一隻碩大的濕淋淋的田鼠跳進了澡盆,鐵王氏沒有半分的害怕,只是一棒槌就敲死了那隻田鼠,不過她並沒有把田鼠的屍體丟出去,身為農家媳婦的鐵王氏明白,洪水過後,每一粒糧食都彌足珍貴,田鼠肉算是美味了,被王家攆出家門的時候她就吃過。

    孩子的哭聲將鐵王氏從麻木中驚醒,她敞開胸懷,將孩子緊緊地包裹在自己飽滿的胸膛上,孩子啜吸的很有力,這讓她非常的欣慰,剛才有好一陣子,這孩子都沒有動彈過。

    如果她這個時候有空閒低頭看看自己的孩子的話,她會發現自己的孩子漂亮的小臉上,全是鬱悶之色……

    鐵心源吃空了一隻Ru房,又換了一隻繼續吃,他也不想這樣,可是本能的力量是強大的,根本就不由他,只要肚子感到飢餓,嘴裡自然而然的就會發出啼哭之聲,而後就有一個飽滿的Ru房等著他吸吮。

    鐵心源鬱悶是有道理的,他本來一個人躺在戈壁上看星星,還以為會去地府之類的地方,醒來之後就發現自己似乎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耳朵裡充滿了暴雨和水流的聲響,戈壁裡面絕對不會有這樣多的水。

    經過了好長時間的確認之後,他認為自己如今在一艘船上,一艘非常小的船上,小的就像是江南採蓮女乘坐的木盆。

    他早就想確認一下自己目前的安危,不過看到自己胖胖的小手之後,他就果斷的放棄了這個打算,如今,他的性命就寄託在這個叫做王柔花的女子身上。

    鐵心源這個名字也是從這個女人嘴裡得知的,只要有點空閒,這個女人就絮絮叨叨的說自家的事情,包括這個聽起來還不錯的名字。

    從王柔花斷斷續續的話語裡,鐵心源知道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也知道有一個叫做鐵阿七的鐵匠把自己母子奮力的推出亂糟糟的村莊,最後被洪水吞沒的事情。

    王柔花不止一次的對天發誓,一定要把鐵心源養大成人為鐵家接續香火,雖然鐵心源知道這是這個女人在為她自己打氣,在為她自己積攢活下去的勇氣,在努力的不讓她自己睡過去專門找的話題。

    就是這些話,讓鐵心源決定以後就用這個名字生活了,人家已經盡到了一個父親的責任,人家也在努力的盡一個母親的責任,那麼自己只好努力的盡一個兒子的責任了,這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

    如果這就是地獄的話,鐵心源覺得這地方不錯!

    現在做一個好兒子的責任就是努力的不為自己現在的母親添麻煩,雖然全身濕漉漉的,他還是決定立刻睡覺,不哭不鬧對王柔花來說就是最好的報答。

    王柔花有很多的希望,現在已經開始想兒子成親時的模樣了,低頭瞅瞅自己母子一無所有的現狀,就變得急躁起來。

    一頭死牛從不遠處飄過,王柔花在估量了這頭牛的價值之後就有些失落,自己家裡以前也是有牛的。

    又有一具死屍從澡盆邊上漂過,王柔花現在已經不太怕死屍了,在水裡漂了一天一夜,見到的死屍已經很多了。

    這具屍體是不同的,主要是這具屍體的腰上纏著一個繡著纏枝蓮的褡褳,生意人才用這東西,王柔花大膽的猜測這裡面該是裝滿了銅錢才對。

    瞅瞅屍體脖子上的那個大洞,王柔花果斷的就用木棍把屍體勾了過來,屍體到了跟前,王柔花的心臟不由自主的劇烈跳動起來,屍體用那雙慘白的眼睛死死地看著自己,像是在守護自己的財富。

    都掉水裡了,還想著銅子,你不死誰死?王柔花輕啐一口為自己壯膽。

    也幸好屍體上綁著一塊木頭,這才沒有被銅錢給帶到水底去。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那個褡褳解下來,然後就把這個褡褳緊緊地綁在自己的腰上,她掂量過了,這裡面最少有倆貫錢。

    推開了那具恐怖的屍體,王柔花的心撲通撲通跳的厲害,按照鄉間的民約,偷屍體上的錢財,會被遊街的。

    以前鐵家莊子裡的鐵十八,就因為從水溝裡撈了一具屍體,偷走了屍體上的一塊玉珮,後來在賣玉珮的時候被官府捉住了,老族長整整的打了鐵十八三十籐條,然後押著鐵十八在莊子裡整整示眾了一天。

    想到鐵十八的下場,王柔花就有些擔心,鐵十八的十四歲的兒子後來都沒有臉見人,直到現在都沒有媒婆肯為他去說親,她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將來也沒有媒人幫著說親。

    王柔花想把褡褳丟掉,看著褡褳上纏枝蓮又實在是捨不得,這樣的一個褡褳最少能賣二十個銅子呢。

    「丟不丟呢?」

    王柔花嘀嘀咕咕的對睡醒之後睜著眼睛看自己的兒子不斷地嘮叨。

    鐵心源很想告訴自己的母親,把褡褳丟掉,然後把錢留下來就好,可是話到嘴邊,就變成了咿咿呀呀的無意義的雜音。

    好在王柔花很聰明,果斷的丟掉了褡褳,把裡面的錢留了下來,當鐵心源瞅見自己的母親歡天喜地的觸摸每一枚銅錢,親吻那幾塊散碎銀子的時候,他的表情才一次變得呆滯了。

    他有些不明白,這個剛剛才死了丈夫的女人,為何會有如此癲狂的表現。

    銅錢上該是有字的,鐵心源看不清楚上面寫的是什麼,不過天圓地方的銅錢模樣,至少讓他鬆了一口氣,自己好像並沒有來到一個奇怪的地方,那種銅錢自己曾經見過很多……

    不知何時,水面上起風了,粗壯的雨柱也變成了溫柔的雨絲,聰明的王柔花甚至知道用那個破傘借助風力,讓自己的澡盆開始有目的的隨著風遊走。

    澡盆避開了那些露在水面上的大樹,那些樹上爬滿了人,王柔花樸素的認為,自己和兒子留在澡盆裡遠比留在樹上和那群人在一起安全。

    大洪水改變了很多人,平日裡相親的鄰居現在很可能會變成惡魔,那頭很想活下去的豬告訴了王柔花一個道理。

    在活命面前,什麼情誼都不過是水缸裡的月亮影子。

    這一路上王柔花不是沒有遇到落水的人。

    且不說整個東京郊外被淹了,僅僅是一個鐵家莊子,受災的人就遠遠不止上千人。

    男人們都去了河堤上,留在莊子裡的只有老弱婦孺,七哥是鐵匠,被族長爺爺留下來打製工具這才能留下來。

    王柔花不敢想洪水鋪天蓋地衝過來的那一刻……

    七哥給木筏上塞滿了人,當自己母子想要上去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騰出來一點空地,但凡那些人讓點位置,七哥就不會死……

    因此,王柔花冷漠的看著很多人被洪水吞沒,心中卻沒有半分豪的愧疚之心。

    英雄是七哥這樣的漢子做的事情,自己是一個女人,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用不著去可憐任何人。

    王柔花努力地回憶著和七哥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不放過一點一滴,臉上的表情一會兒驕傲,一會兒傷心,似乎只要心裡有七哥,老天爺總會給自己母子一個活命的機會。

    鐵心源吃飽了奶水無聊的吐著泡泡。

    王柔花的奶水很多,很充足,自己已經吃的快要吐了,**上滲出來的奶水依舊不斷地滴在自己的臉上,看樣子自己應該會有一個強壯的童年才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26 AM

第二章 鐵心源的運氣
  
    王柔花遠沒有鐵心源那樣自在,她如今正舉著那根棒槌和一隻雪白的狐狸對峙,那隻狐狸很漂亮,一身銀白色的皮毛,即便是泡在水中也一根根的散開,四根爪子在水裡撲騰著,黑色的鼻子揚的很高,嘴裡發出孩子哭泣一般的聲音。

    如果在平日,王柔花會非常高興的抓住這隻狐狸拿它的皮毛去換一些銅子來花用一下,早就看上一雙錯到底的鞋子,就是沒錢買,七哥絕對不會在這上面多花一個銅子的。

    今天不一樣,這隻狐狸呲著牙一次次的想要靠近澡盆,王柔花不認為除了自己和兒子別的人或者畜生有資格跳上澡盆。

    即便是落在水裡狐狸依舊高傲的仰著頭,詭異的淡藍色眼珠子死死地盯著王柔花看,一次又一次的從正面試圖靠近澡盆,被王柔花一次又一次的用棒槌給攆開了。

    最後王柔花是勝利者,狐狸的鼻子上挨了一記棒槌,哀哀的叫喚著被水流帶著離開了,只是一直回過頭來戀戀不捨的看著澡盆,好像是要記住王柔花的模樣。

    想起鄉間裡那些關於狐狸的傳說,王柔花用衣襟掩著自己的臉,大聲的嚇唬著遠去的狐狸。

    匆忙間,她沒有發現,在自己兒子的襁褓裡,似乎有一個小小的腦袋從兒子的胳膊底下露出來,悲傷地看著遠去的母親。

    鐵心源鬱悶至極,母親光顧著和大狐狸打架,卻沒有看到後面的狀況,大狐狸吸引開了母親的注意力之後,就有一隻小小的,濕漉漉的小狐狸乘機從澡盆的另一端爬了上來,只是爬澡盆就耗盡了它所有的力氣。

    這傢伙掉進來之後,冷漠的瞅了一眼正在看著它的鐵心源,然後就毫不客氣的鑽進了襁褓裡,在鐵心源的肋下找了一塊極為舒適的地方,就準備睡覺了。

    鐵心源能感受到這只小狐狸的衰弱,雖然它濕淋淋的毛髮弄得他很不舒服,不過,出於一種沒辦法說清楚的感覺,他還是默認了小狐狸的存在,有些沒辦法對別人說的話,可以和它好好的說說。

    小狐狸嗅到了王柔花乳汁的味道,執拗的把頭伸出來,想要去舔舐乳汁,這讓鐵心源極為不滿。

    鐵心源用自己那雙併不好使的雙手把小狐狸的腦袋按進了襁褓,然後就扯開嗓子大哭起來。

    兒子就是自己的一且,王柔花立刻就重新把**塞進兒子的嘴裡,自己環顧四周繼續尋找一個合適的上岸地方。

    她沒有發現自己的乳汁從兒子的嘴角流淌出來,然後就落進了另外一副飢腸轆轆的腸胃……

    水流緩慢了下來,水面上甚至能夠看到一些還沒有收割的莊稼,麥子已經倒伏在水裡了,只有黃豆還堅強的挺立著,毛茸茸的豆莢努力地露出水面,這一切都讓王柔花感到極度的欣喜。

    不遠的地方有一座低矮的山丘,山丘上站滿了人,有些人看見了王柔花母子,不由得大喊起來,甚至有一些漢子已經下到水裡,準備把王柔花母子拖到岸上去。

    王柔花只是看了一眼,就用棍子快速的撐著澡盆離開,身為大宋東京人氏,她只是看看那些衣衫襤褸的人就知道,這些人都是來東京乞討的流民,如果七哥在,自然是不怕他們的,但是如今,自己孤兒寡婦落在他們的手裡,後果太可怕了。

    對於這些人東京城裡有很多可怕的傳說,最可怕的傳說就是這些住在東京下水道裡的流民,會把好人家的女子和孩子拖進下水道裡面去,女子從此就會杳無音訊,孩子很可能會變成可怕的殘廢,帶著各種各樣的窮形怪相在東京城裡乞討。

    那些漢子眼看著王柔花遠遠地離開,就破口大罵起來,王柔花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幸好七哥對自己說過這些人的惡行……

    全家的戶籍就好好的收攏在襁褓裡,這是七哥在最緊要的關頭放進去的,在這樣的大災難底下,唯有東京人氏能夠獲得官府的幫助,至於那些流民,都是一群懶漢,不好好的在原籍種地,非要跑到東京來禍害人。

    檢查完戶籍之後,又小心的疊好,王柔花憤怒的朝那些流民吐吐口水,在她看來,不好好種地的人都是沒用的懶漢和廢物。

    低下頭見兒子正在睡覺,小臉紅撲撲的,王柔花就親暱地把額頭貼在兒子的小臉上,只要孩子還在,自己活著就還有希望。

    這孩子是如此的懂事,只要給他吃飽就一點都胡鬧,即便是要尿了,拉了,也會嚎哭兩嗓子,只要解決了這點事情,他總是非常的安靜。

    小孩子的瞳仁黑的發亮,看久了似乎還有一絲淡藍色,自己的孩子眼睛尤其生的好看,圓圓的就像是兩顆黑色的寶石。

    雖然王柔花不曾見過那種東西,這並不妨礙她有這樣的幻想。寶石是最亮的寶貝,這一點七哥早就說過。

    有時候能從孩子的眼睛裡看出大人嚴重的疑惑神色,這讓王柔花有些得意,誰家的孩子有自家的孩子那樣靈性?

    如果六公躲過這一劫的話,他一定會喜歡上心源的,他老人家總說鐵家的孩子都是夯貨,打鐵出苦力是好手,沒一個靈性的,如今出了心源,他老人家該滿意了吧?

    回頭看看茫茫的洪水,那裡還有鐵家莊子的半點蹤影?

    王柔花擦擦眼角的淚花,重新把破傘架在澡盆上,讓它帶著自己母子去安全的地方。

    雨水徹底的停止了,澡盆似乎也不再飄動了,王柔花揉揉惺忪的睡眼,大量四周,剛才自己還是不小心睡過去了。

    如果不是兒子開始哭泣,自己一時半會恐怕醒不過來。

    瞅了一眼兒子,見他已經停止了哭泣,王柔花這才發現,澡盆帶著自己母子來到了東京城牆之下。

    城牆上的官兵發現了自己母子,從城頭垂下掛著竹筐的粗大繩索,大聲的吆喝著她趕緊爬進籃子裡去。

    王柔花抱著兒子迅速的跳進竹筐裡,然後緊緊地抓著澡盆不松手,不論城牆上的軍兵如何喝罵,她就是不松開澡盆。

    無奈的軍兵只好費力的將王柔花母子連帶那隻碩大的澡盆一起拖上城牆,一個絡腮鬍子的軍兵剛剛舉起手,王柔花就狠狠地捏了一下鐵心源的屁股,收到信號的鐵心源只好撕心裂肺的哭泣起來,這女人掐的自己好疼。

    大鬍子軍兵見孩子哭得淒慘,收回舉起來的大手瞅瞅城外的洪水嘆了口氣道:「算了,一個澡盆多少也值點錢。你家男人呢?」

    王柔花扯開嗓門大聲道:「那個殺千刀的,明知道大水就要來了,還丟下我們母子去城裡找一些不三不四的槍棒朋友耍子,這就去教軍司找他算賬抓破他的臉。」

    大鬍子軍兵冷笑一聲道:「恐怕這事由不了他,自從河堤潰口之後,東京城九門已經關閉了,他就算是想出去也沒法子出去。」

    王柔花的臉色頓時變了,囁喏道:「城門口不讓進?」

    大鬍子軍兵大笑道:「看你也是東京人氏,如今東京城三面被大水包圍,如果這時候還打開城門,這城裡還有人立足的地方嗎?

    現在知道你有多幸運了吧?

    也就是碰到了老子心軟,你們母子要是流落城外被丐幫拖走是個什麼下場你不會不知曉。

    看你丈夫也和我們軍中有些情誼,趕緊走吧,免得被都頭發現,把你母子丟下城牆。」

    王柔花拜謝了拉自己上來的軍兵,緊一緊腰上的布包,就拖著澡盆下了城牆。

    鐵心源對自己母親的智慧非常的欽佩,一個農婦在這樣的情形下還能滿嘴胡柴的和軍隊拉上關係,最後讓自己脫身,這太難得了。

    他覺得有這樣一位母親,即便是沒了父親,自己也一定可以愉快的長大成人。

    王柔花拖著澡盆下了城牆離開了柵欄門,這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東京城裡的軍卒好人不多,自己今天碰到的這位多少還算是好人。

    平日裡這些丘八沒少禍害四周的莊子,仗著自己身強力壯,偷雞摸狗,調戲女子的事情沒少幹,地里長的莊稼還在泛青,好多時候一夜之間就不見了蹤影,都是被那些丘八給偷著割跑了。

    聽說他們弄出來一種新吃食,叫做青麥,也就是炒麥子,把泛青的莊稼打出來,然後把青色的麥粒放進大鍋裡炒,噴上鹽水,炒熟之後就是一道非常有滋味的美食,聽說二文錢才能買一小碗。

    這樣的好營生官兵們弄得,城外的百姓卻弄不得,哪怕你收割自家的麥子炒了賣錢也不成,官家下達的《勸農令》裡說的清楚,嚴禁農人收割不成熟的莊稼。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青麥子比黃麥子更加值錢啊。

    很明顯,小狐狸已經活過來了,不停地在襁褓裡鑽動,鐵心源的小短手根本就沒辦法控制那傢伙,只好夾緊自己的腿,不讓小狐狸禍害自己的要害,那傢伙把任何凸起的東西都當做**來啜吸兩下。

    王柔花終於發現懷裡的襁褓似乎不對勁,在把襁褓在澡盆裡打開之後,只見一隻小小的狐狸正趴在自己兒子的肚皮上,不由得尖叫出聲……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27 AM

第三章 立錐之地

    王柔花很想把那隻狐狸丟掉,她覺得這是那隻大狐狸在報復自己,不過兒子緊緊地抓著狐狸朝自己嘎嘎的笑,讓她徹底的忘記了狐狸是不是已經成精的事情。

    一想到兒子這麼小就沒了爹爹,就不忍心破壞兒子剛剛出現的一點靈智,把兒子重新包好,再把狐狸丟進澡盆裡拖著繼續前行。

    王柔花很餓,非常的餓,東京城裡的賣吃食的很多,尤其是路過一個香糕鋪子的時候,桂花糕濃郁的香氣一個勁的往鼻孔裡鑽,她認真的聽了店舖夥計的叫賣聲之後遺憾的離開了,一塊桂花糕要倆文錢哩,大水災之前三文錢就能買兩塊,當初懷孕的時候七哥就給自己買過兩塊,那味道真是好吃啊。

    城裡人真沒有好人,連燒開的井水都要錢。

    王柔花下意識的按按自己腰間纏繞的布袋子,還是咬著牙繼續向前走,希望能找一點不要錢的水喝。

    「我的水裡可是加了金銀花,甘草的,大水之後必有大疫,只有喝了孫爺爺留下來的藥湯,才能好好的熬過去。」

    賣水的婆娘見王柔花不願意買水,就再次大聲的吆喝。

    王柔花是見過洪水的人,也看見了洪水上漂的那些人畜屍體,以前的時候黃河灣裡總有屍體漂下來,族長爺爺總是讓村子裡的人報官,等官差來過之後就把屍體找一處地方挖一個深坑埋掉。

    莊子上的人還有些不情願,不情願幹這些埋汰活計,結果被六公用拐棍打過之後才曉得,腐爛的屍體就是疫病之源。

    「一文錢兩碗我就喝!」

    王柔花停下腳步,瞅著那個戴著一支銅簪子的婆娘堅定地道。

    婆娘隨便甩一下抹布笑道:「看你母子也是遭了災的人,就便宜你了,一文錢兩碗。」

    說著話就從大木桶裡裝出來兩碗泛黃的湯水放在王柔花的面前,趁著王柔花喝水的功夫仔細的打量她懷裡的鐵心源。

    沒鼻涕不流口水的乾淨孩子總是招人歡喜,婆娘探出手要去摸鐵心源,王柔花猛地一轉身不讓她摸。

    婆娘尷尬的道:「就是看這孩子讓人心疼。」

    王柔花小聲的道:「這孩子怕生。」

    原本正在好奇的打量婆娘衣著的鐵心源聽母親這麼說,趕緊哼唧兩聲,把臉轉向母親的懷裡,坐實了母親的話。

    婆娘見孩子不待見自己,也不在意自顧自的道:「老身膝下就一個姐兒,如果你願意就把這孩子留下來,這孩子就掉進了福窩窩,老身給你倆貫錢,你也好當嫁妝重新嫁人,我們從此永不相見你看如何?

    你要知道,這是老身看這孩子對眼才開的價錢,如今草市子上插草標賣孩子多了,五百文就能成交。」

    王柔花一言不發,喝乾了碗中水,丟下一枚銅子冷冷的瞅了一眼婆娘,就拖著澡桶繼續去找自己的存身之地。

    「不識好人心,老娘有的是機會看見你進青樓,孩子……」

    王柔花把兒子的襁褓往胸口靠一靠,並不理會那婆子的詛咒。倆貫錢就想要自己的寶貝?自己的寶貝將來是要出將入相的,給個金娃娃也不換,京城裡好人家的女子會說起青樓?這婆娘既然把這個污穢的地方掛在嘴邊,她的姐兒恐怕離青樓已經不遠了。

    買了兩個炊餅,王柔花漫無目的的在東京街市上行走,不知何時,她的身後跟來了幾個鶉衣百結乞丐,不緊不慢的隨在她身後。

    鐵心源擔憂的看著後面來意不善的乞丐,卻沒有任何辦法,很明顯母親剛才得罪了那個賣水的婆娘,她花了錢找了乞丐來搶自己。

    母親不為倆貫錢所動,那些乞丐就完全不同了。

    在鐵心源有目的的哭鬧聲裡,王柔花也發覺不是很對勁,在向路過的捕快求告無果之後,絕望的她立刻就花了一百文錢買了一把鋒利的剔骨尖刀握在手上。

    乞丐們見王柔花握著尖刀向自己示威,對視一眼之後就緩緩的退後了,不過並沒有離開,只是遠遠地輟在後面等待時機。

    人少的地方王柔花不敢去,只能隨著稀疏的人流向前走,天已經昏暗下來了,街市上的人越來越少卻又下起了大雨。

    臨街店舖的屋簷下都是密密匝匝的流民群,街巷深處的地方有更多的乞丐在那裡遊走,如同草原上的鬣狗一般在等待出擊。

    破傘擋不住雨水,不一會王柔花的衣衫就濕透了,換上乾爽襁褓的鐵心源倒是沒有沒有被風雨傷到半點。

    小貓一樣大小的小狐狸就臥在鐵心源的襁褓上,王柔花向前傾著身子不允許雨水滴到孩子的身上。

    鐵心源探出小手抓抓母親的下巴,雨水已經在那裡匯聚成小溪了。

    王柔花的眼睛裡射出母狼一般凌厲的眼神,哪怕是在大雨滂沱的時刻,鐵心源也看得清清楚楚。

    王柔花的眼前一空,面前出現了一堵雄偉的高牆,這道牆是如此之高,比起東京的城牆來也不遑多讓。

    別的高牆下都擠滿了流民,唯有這堵高牆下一個人都沒有,疲憊到了極點的王柔花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安身之地,來不及細想,就匆匆的來到高牆的一處內凹的拐角處,將澡盆側放在牆角,自己和兒子以及那隻小狐狸縮在澡盆裡面,安心的看著外面的雨霧。

    跟在他們身後的乞丐二話不說就轉身離開了,別的流民也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鐵心源心裡升起一股極度不安的感覺,他哭鬧著催促母親趕緊離開這個地方,不論是流民,還是乞丐,之所以不來這地方,一定有不來的理由,就像老虎的洞裡總是空曠的,不是老虎洞不能遮風避雨,而是因為在老虎洞裡死的更快。

    王柔花太疲憊了,疲憊的讓她沒心思去想別的事情,兒子的哭鬧讓她單純的以為孩子不過是飢餓了,重新用**堵住了兒子的嘴巴,自己一手握著刀子警惕的看著外面。

    她的警惕並沒有維持多少時間,一天一夜的奔波早就榨乾了她最後一絲力氣,如今,有一條薄毯子蓋在身上多少給了她一絲溫暖,不知不覺的就把頭靠在澡桶上睡著了。

    鐵心源停止了哭鬧,正在吃小半塊炊餅的小狐狸疑惑的抬起頭,見鐵心源正在幫母親掩上衣襟,就低頭對付那半塊炊餅。

    直到此時,鐵心源才有功夫仔細的打量一下自己現在的母親。

    她的頭髮依舊是濕漉漉的,面色蒼白,面容倒是很娟秀,麻布衣衫的染色不是很牢靠,在她的脖頸上留下一些淡藍色的印記。

    鐵心源探出手去,在她的臉上摩挲,沉重的腦袋靠在她的脖頸上,用力的嗅著來自母親的味道。

    就是這個婦人,帶著自己走過了一段最艱險的道路。

    如今,這條路似乎已經走到盡頭了,鐵心源卻沒有絲毫的埋怨,只有滿滿的感激。

    高牆上有一個小洞,這是用來排水的洞口,如今已然乾涸了或許改道了,這樣大的雨水也沒有多少水流出來。

    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那些看熱鬧的流民一瞬間躲得更遠了,不過那種幸災樂禍的目光依舊牢牢地刺在鐵心源的身上。

    他指著狐狸呀呀的叫著希望它能躲過這一劫,那個小小的洞自己鑽不進去,但是小狐狸進去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小狐狸見鐵心源伸出了手,就拋下炊餅三竄兩竄就來到到他身邊張嘴叼住他的手指,鐵心源無力的垂下手……

    一個山一樣偉岸的身軀堵住了前面的缺口。

    鐵心源看得很清楚,這該是一員武將才對,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古代的武將,恐怕這也是最後一次見識這樣的場面。

    他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這匹戰馬很高,那個人全身鎧甲坐在馬上,就顯得更加魁偉了。

    古代的鎧甲都是厚重的,此人從上到下都披掛著鎧甲,即便是頭盔都是全密封的,只有冰冷的目光從柵欄裡射出來,猶如實質。

    一桿長長的馬槊指向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王柔花,看到王柔花手中的剔骨尖刀從袖子裡掉出來之後,那個騎士就緩緩地催動戰馬,馬槊指著王柔花似乎要把她釘在牆上。

    鐵心源心中嘆息一聲,抱著驚恐的已經傻掉的王柔花嚎哭起來,同時把自己的身子擋在母親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小小的肉團一樣的身體根本就擋不住那支鋒利的馬槊,在馬槊就要靠過來的時候,王柔花忽然發瘋一樣的把鐵心源藏在身後,眼睛睜的大大的盯著那個騎士道:「莫傷我兒!」

    不知道是鐵心源的哭聲,還是王柔花的喝罵聲驚動了這具會行走的雕塑,一句冷冰冰的話語從頭盔柵欄後面傳出來。

    「無故靠近皇城十步者死!」

    王柔花面對這尊雕塑牙齒打著磕巴道:「民婦不知!」

    「陛下輦駕在此,某家沒有饒過你的道理,稚子無知,某家自然會送去憫孤院,至於你,國法無情,去死吧!」

    騎士手上的馬槊一探就從王柔花手裡挑飛了襁褓,他左手托住襁褓裡的鐵心源,右手裡的馬槊就要再次刺下去。

    絕望的王柔花只是看著哭鬧不已的兒子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28 AM

第四章 我來了

    堵住缺口的人群裡走出一個老農一般黧黑的官員,他制止了武將的馬槊。

    那個坐在戰馬上猶如戰神一般的男子在他面前似乎連腰身都直不起來,他站在馬前,對那個武將罵道:「糊塗!」

    武將托著鐵心源從戰馬上跳了下來,彎著腰道:「這一農婦確實犯了天條死罪!」

    黧黑的官員看看武將,指指遠處擁擠的圍觀者冷冷的道:「犯了天條自然該問罪,但是這一農婦並非你軍中軍卒,手中即便是有尖刀想必也另有緣由,你乃是武官,何來處置百姓的權力?」

    武將把鐵心源還給了剛剛升起一點希望的王柔花,撓著自己的腦袋道:「不管是提刑司還是開封府來斷案,還不都是死路一條?

    小侄不認為伯父您會網開一面。」

    黑臉文官悶哼了一聲道:「國法一旦形成,自然要按律執行才好,雖說律法之外不外乎人情,但是皇權不容藐視,這是鐵律。

    懷玉,你少年氣盛,今後萬萬不可再有這樣魯莽的行為,你父親如今正在鳳州防禦使任上,多少人眼巴巴的看著他,希望他倒霉,你就任陛下侍衛親軍龍衛,萬萬不能有把柄被人捉住,否則就會牽累你父親。

    這個婦人確實犯了必死之罪,但是她們孤兒寡母的著實可憐,你當街殺人,對你經後的官聲極為不利!」

    少年將軍躬身謝道:「多謝包伯伯教誨,小侄記下了。」

    王柔花還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事情發生了什麼變化,但是鐵心源卻聽得清楚,看到軍兵手上打著的旗號為「宋」,再加上這兩人的稱呼,對史書熟捻無比的鐵心源如何會猜不到這兩人的身份?

    他無論如何這兩位歷史上有名的人物,竟然一個殘暴,一個古板,自己母子不過是躲在牆角躲避一會大雨,竟然會連命都保不住。

    鐵心源怨毒的瞅著那兩個在雨傘下面交談的人,包拯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過身瞅了一眼站在雨中瑟瑟發抖的王柔花,走近兩步對她道:「汝之子老夫定會安排妥當,你不必擔心。」

    王柔花的淚水掉在鐵心源的臉上,如同外面的大雨一般,鐵心源的眼神冷冷的釘在包拯的臉上一眨不眨。

    包拯稍微疑惑了一下,就搖搖頭把心頭奇怪的念頭甩掉了,子不語怪力亂神,自己確實不該多想,一個還未足年的孩子而已……

    脖子上拴著鐵鏈子,王柔花抱著鐵心源被捕快拖出牆角,鐵心源忽然看到了一輛巨大的馬車正好停在不遠處。

    馬車的車轅上站立著兩個彪形大漢,雖受大雨澆注依舊巋然不動,其餘侍立兩廂的軍卒更是如同雕塑一般一言不發。

    天色還沒有完全黑透,十幾盞碩大的氣死風燈就已經把四周照耀的如同白晝。

    原本安靜的鐵心源忽然放聲大哭起來,聲音淒厲至極,王柔花一想到孩子今後將沒有母親了,也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無論牽著鐵鏈的捕快如何拖拽也不起來,只是抱著兒子坐在泥水裡痛哭。

    襁褓已經濕透,剛才因為害怕藏在襁褓裡的小狐狸如今因為人多藏得更加小心了,調皮的尾巴總是在鐵心源的皮膚上刷來刷去,好幾次讓他的哭聲變得更加尖厲了。

    哭聲終於驚動了馬車裡的人,一個披著蓑衣的拿著拂塵的人從馬車裡走出來,低聲和包拯說了幾句話,瞅了一眼坐地痛哭的王柔花母子就重新上了馬車。

    不一會一個孱弱的青年人在巨大的傘蓋遮護下從馬車裡走了出來,親眼看了一眼王柔花母子,又抬頭看看黑暗的天空緩緩地對包拯道:「大災不斷,這是上天在警示朕,百姓受苦都是朕的責任。」

    包拯躬身道:「陛下已經因為大災下了罪己詔,天地自然會感念陛下一片誠心,來年自然風調雨順。」

    青年人輕輕地咳嗽一聲道:「這些年朕已經下了三道罪己詔了,在上天的眼中朕恐怕已經成了罪人了。

    算了,你們就少給朕造些孽,朕就心滿意足了,你認為這對母子有能力威脅皇宮,還是有能力刺殺朕?」

    包拯猶豫一下道:「沒有,然則法度的尊嚴還是要維護的。」

    「殺掉這個農婦就能維護法度的顏面了?朕不這樣看,皇家這些年折損了三位皇子,朕這些年之所以沒有子嗣,恐怕就與律法過於嚴苛有關。」

    包拯顧不得天上的大雨,摘掉斗笠任由雨水澆的滿臉雨水大聲道:「仁孝乃是我大宋的立國之樑柱,國法就是大宋的立國之基礎,如何能因為皇子出現意外就隨意廢黜?請陛下三思!」

    皇帝搖搖頭,指指城外道:「算了,朕今日看夠了百姓的屍體,實在是不想再製造一具了。

    傳旨,今借我皇家屋宇一角,與她母子安身,包卿不得多言!」

    青年皇帝說完話回頭瞅瞅坐在地上豎起耳朵傾聽的鐵心源,見她母子著實可憐,想起自己早夭的三個皇子心頭一軟,朝宦官揮揮手,就轉身上了馬車。

    包拯上前一步命人解開鎖在王柔花脖子上的鐵鏈子笑道:「陛下仁厚,你母子得脫也是僥天之悻,皇城腳下不宜安家,老夫給你另尋一處好些的住所如何?」

    把皇帝和包拯之間的談話聽了一個清楚的王柔花在清楚自己已經不會死掉之後,農婦的彪悍性子大發,抱緊了兒子大聲道:「我是陛下的子民,自然聽陛下的安排,我寧願在皇城腳下搭茅棚,也不願意住你給的大宅子!」

    王柔花說完就抱著兒子就往牆角裡鑽,那個一直站立在旁邊的宦官笑呵呵的道:「這話在理!陛下給的哪怕是茅屋也比別人給的大宅子榮耀,這是五貫錢,是陛下賞賜你母子的。」

    宦官說完話,不理睬尷尬的站立一邊的包拯,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在王柔花的身上道:「這是咱家給你的,就為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王柔花喜孜孜的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攬過沉甸甸的五貫銅錢,不等她感謝那個宦官,眼前已經不見了宦官的蹤影。

    包拯嘆息一聲對王柔花道:「好自為之吧!」

    王柔花悶哼一聲,就拖著自己的賞賜重新回到牆角去了。

    包拯環顧四周,瞳孔縮了縮,對身邊的捕快道:「除了那對母子之外,任何外人靠近皇城十步者,斬!」

    捕快們轟然響應,來到皇城十步以外,揮舞著手裡的刀子吼道:「外面的人豎起你們的驢耳聽清了,府尹有令,膽敢靠近皇城十步者斬!」

    王柔花回到牆角,把兒子重新放在澡盆裡面,搖晃著滿是雨水的腦袋得意的對兒子道:「哥兒,咱們家發了,現在有八貫錢了,你說我們就在這裡修一座小屋子住下來好不好?

    其餘的錢為娘給你留著,到時候一定給為娘娶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回來。」

    鐵心源張開沒牙的嘴巴,也跟著嘎嘎的笑,小狐狸見四周沒了那些人,跟著跳出襁褓,嚶嚶的朝王柔花叫喚。

    王柔花得脫大難,心情自然是極好的,拿手扒拉一下小狐狸的腦袋笑道:「你也是個有福氣的。」

    見兒子的襁褓已經濕透了,王柔花不敢怠慢,匆匆的取過換下來的襁褓,那個襁褓雖然潮濕一些,總比這套襁褓來的乾爽。

    有了立身之地的王柔花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在很短的時間裡,不但用一張油布搭好了一個簡易的帳篷,還把所有乾爽的衣衫鋪在澡桶裡,帶著兒子和小狐狸跳進澡桶,準備睡覺。

    天上依舊下著雨,不過雨勢已經小了很多,偶爾飄進城牆角落裡的水滴擊打在油布上蓬蓬作響。

    王柔花坐在澡桶裡祈禱道:「七哥,這都是您在天之靈的保佑,您一定要保佑我們的孩兒長得牛犢子一樣壯實,好給您開枝散葉,傳繼香火,我也一定會努力地干活,把我們的孩兒養大。」

    鐵心源知道,這才是王柔花心裡最真實的一面,不管是皇帝,還是府尹,亦或是將軍距離自己都太遠了。

    她寧可把剛才的那一幕當做丈夫顯靈的結果也不願意相信是那些官老爺們在大發慈悲。

    這個道理是極為樸素的,鐵心源從來都不認為自己和母親靠在皇家牆角休息一下就是什麼大罪過。

    即便是有,那也是不公平的。

    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上一世的時候,自己最痛心的就是沒有把自己欠下的人情還完就來到了這裡,這一世自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楊懷玉,包拯?皇帝,宦官?

    還真是有意思。

    王柔花執拗的把兒子總想探出來的腦袋塞回襁褓,又把小狐狸攆到一邊去,這才美美的把頭放在裝錢的包裹上,不大功夫就沉沉的睡去了。

    鐵心源睡不著,一遍又一遍的試圖控制自己的舌頭來練習說話,身為嬰兒最大的麻煩就是沒辦法和別人交流。

    不過他練習說話不是為了明天就跟母親開始對話,那樣的話會嚇壞她的,也會嚇壞東京城的人。

    透過襁褓的縫隙,鐵心源瞅著黑沉沉的天空,露出詭異的笑容,字正腔圓的低聲說道:「我來了!」

    王柔花的呼吸平穩,她已經睡著了,自然聽不到兒子在用古怪的腔調說話,臥在鐵心源腳下的小狐狸聽見了,疑惑的支楞一下耳朵,沒有再聽到其餘的聲音,就重新把嘴巴放在自己小小的尾巴裡。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29 AM

第五章 燕子啣泥築新家

    要想在東京城裡找到一點遮風避雨的東西簡直難於登天!

    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有主之物。

    即便是不小心落在院牆外面的半截枯枝,只要王柔花去拿,立刻就會有人出來制止。

    惡狠狠從她的手裡奪過枯枝,然後翻一個白眼就離開了。

    所有的東西都要錢!

    王柔花在街市上轉悠了半天,最後還是無功而返,她想找一個縫縫補補漿洗的活計都不可得。

    又買了兩個炊餅充飢。

    昨日買的時候兩個炊餅還只要倆文錢,今天就需要三個銅子才能從同一個夥計手裡拿到兩個炊餅。

    手裡的錢不能亂花,王柔花清晨醒來的時候,就把銅錢都塞進那個小洞裡面去了,最後一咬牙又把小狐狸塞進去看著,這才背著兒子去街市上尋找活路。

    路過人市的時候,王柔花幾乎是跑著離開的,她從來沒有見過人像牲口一樣的被人家掰開嘴巴看牙齒,然後確定年齡來購買的場面。

    好多年輕的女子只穿著一件薄紗,就站在一個帳篷裡,任由那些濃妝豔抹的鴇子頭,或者大腹便便的男子進去挑選。

    很久以前王柔花就知道,在大宋販賣人口是要被官家追究的,但是這裡好像沒有官差來管。

    想起自己昨夜不過是在牆角靠了一會,就差點被砍頭的事情,王柔花從心底看不起那些穿著官衣的傢伙。

    路過一家壽衣店,王柔花的眼淚就忍不住流淌了下來,七哥的屍體是沒地方尋找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成了孤魂野鬼。

    從壽衣店裡出來之後,王柔花懷裡就抱著一疊白麻布,她將一朵白色的絹花插在發間,就當是為七哥守孝,至於壽衣,回到城牆邊上之後再慢慢縫製就是了。

    鐵心源腦門上扣著一頂白色的孝帽,這是母親在壽衣店裡匆忙縫製的,她想讓七哥知道,他即便是死了一樣有人在懷念他。

    白布是上好的細白布,價格自然不便宜,王柔花用三十文錢購買這些東西的時候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連慣用的討價還價的過程都沒有,這讓鐵心源對這個母親的滿意度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東京的繁華程度對鐵心源來說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唯一可以稱道的就是滿眼望去古色古香的建築。

    與《清明上河圖》裡的模樣差別很大,可能是因為張擇端在繪畫的時候特意將一些破爛的棚子,和骯髒的乞丐,以及遍地的垃圾沒有畫進去的緣故吧。

    地上坑坑窪窪的,皇帝昨日出巡過,黃土墊道是必須的,因此地上多少還能看到一些黃土的痕跡。

    只是黃土很少,當鐵心源看到一個老漢正在把街上的黃土掃走,這才明白,為什麼地上的黃土這樣少了。

    東京城的人多,所有的東西都會變得金貴起來,在他們眼中沒有沒用的東西。

    從街頭擺到街尾的吃食對鐵心源沒有絲毫的吸引力,成群的蒼蠅趴在上面繁衍生息,就這一條,就讓鐵心源徹底的斷了不要再吃奶的想法,除了母乳之外,他覺得吃外面的東西自己很難活到可以娶老婆孝敬母親的那一天。

    買了點糧食和鐵鍋之後,王柔花又買了一小塊桂花糕,小心的包在手帕裡,準備回去嚼爛了喂給兒子……

    王柔花胸前掛著兒子,手裡提著鐵鍋,背上還背著一小口袋糧食。四根買來的竹竿被她夾在肋下,火急火燎的往家裡趕,她總是很擔心那些被自己藏起來的錢。

    回到皇城腳下,她才吁了一口氣,皇城十步以外的大道上人來人往,皇城腳下卻沒有一個人,連野狗之類的東西都沒有。

    也是,皇城的城牆上就站著全副武裝的侍衛,牆角的地方甚至有一架很大的弓箭被架在一個架子上,自己的家就在牆角,別說別人不敢過去,王柔花自己也走的膽顫心驚的。

    大弓箭上的箭矢足足有雞蛋粗,鋒利的箭頭在陽光下反射著寒光,一看就知道那東西是殺人的利器。

    戰戰兢兢的走到牆角,那些侍衛似乎認識自己,只是拿目光盯著看,並沒有用那張大弓箭來射自己,王柔花走到牆角之後,才確定這個牆角從今後就真的屬於自己母子了。

    小狐狸嚶嚶的叫著,委屈的隔著小洞門口的鐵條不斷叫喚,王柔花只是瞅了一眼小狐狸,就把兒子放進澡盆裡,掰了一點炊餅放在洞口,至於水,小洞裡面有。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來了,五月裡的大太陽一旦擺脫了烏雲的羈絆,就毫無顧忌的噴灑自己的熱量,不大功夫東京城裡的水汽就被蒸騰起來,不用動彈,渾身就潮乎乎的如同身處蒸籠。

    皇城這裡地勢高,還算的上乾爽,從相國寺方向吹過來的風還帶著晨鐘的餘音,那是和尚們在為死去的亡魂祈禱,希望這遼遠的鐘聲能把他們的靈魂帶去天國。

    王柔花跪在地上雙手合十,衷心的為自己的七哥祈禱,希望他的來生不要再過的那樣苦,也保佑源兒能夠平安長大,無病無災。

    竹竿挑著油布就成了一個簡單的棚子,這就是她們母子的安身之所。

    王柔花對目前的處境非常滿意,正因為見過那些被販賣的人,她覺得自己如今的日子過的並不差,如果能找到族人住在一起那就再好不過了,六公的學問很好,一定能把源兒教出來的……

    日子一天天的過。

    每一天王柔花出去都能帶回來一點建築材料,於是,簡陋的棚子慢慢地有了一個真正的頂棚,兩面的牆壁也漸漸出現了,這是王柔花找來的麥草活上泥巴之後糊好的。

    如果不能在秋風起來的時候搭建好一個真正的屋子,自己母子還是沒有辦法熬過這個寒冬的,東京城的夏日酷暑難當,冬日同樣會變成冰天雪地。

    因為住在皇城邊上,沒有哪一個工匠敢來到鐵家來幫著蓋房子,王柔花知道這一點,不過,她更加看重自己和孩子的安全,一對沒有族人和丈夫庇護的孤兒寡母,想在大宋活下去不是一般的艱難。

    城裡最近總是死人,水道上運送屍體的船隻絡繹不絕,聽說城裡已經起了疫病……

    死了的人自然一了百了,活著的人卻無比的渴盼秋風吹起的那一刻,只有寒冬到來之後,老天爺才不會繼續收人,活人才能安全的活到明年。

    富貴人家眼看著洪水退去了,也就紛紛走出東京城,他們比窮人更加的曉得人多疫病就多的道理。

    王柔花在咬牙堅持,在自己的家沒有建好之前她不準備去打聽自己的族人到底在哪裡,不過她還是花了五百文打通了開封縣的書辦,把自己和兒子的戶籍從同樣是附廓縣的祥符縣遷徙到開封縣,如此一來,自己就是真正的東京城人氏了。

    官家在冬日發放的柴薪錢也就有了自己家一份,雖說每年只有三十文錢,自己和兒子要在東京城過一輩子呢,五百文花的不冤枉!

    其實,王柔花有著更加深遠的想法,自己的孩子一旦開始讀書識字,開封縣的縣學無疑是全大宋最好的。

    一切都很好。

    唯一的麻煩就是源兒不肯吃真正的飯食,除了母乳之外他根本就不碰那些吃食,不管是甜美的桂花糕,還是熬的金黃的小米粥,源兒一概不碰,這讓她很是為難。

    源兒如果不吃飯,怎麼長成一個男子漢?

    好在源兒極為懂事,每天只要吃飽了就不哭不鬧,又一次掉在地上了額頭都出了大包,這孩子也就是癟癟嘴,還伸出手要自己抱。

    這都是上天垂憐,可憐他沒了父親庇護,因此讓他早慧……

    「源兒,桂花糕不能喂給狐狸吃。」

    眼見兒子把一塊桂花糕準備塞進狐狸嘴裡去,王柔花一把就奪過來了,還是有些晚,桂花糕是從狐狸嘴裡奪過來的。

    王柔花嘆了口氣,重新把桂花糕塞進圍著自己叫喚的狐狸嘴巴。

    鐵心源的手又塞進一個水桶裡去了,王柔花又把兒子的手從水桶里拉出來。

    這孩子最喜歡給自己搗亂了,尤其是水桶,有時候會碰翻水桶,即便是摔倒了也樂此不疲。

    他如今已經可以昂著頭滿地爬了,甚至可以抓著東西站起來。

    王柔花看著水桶裡已經被土弄髒了的水,想起兒子從來不去碰熱水這件事,自己有時候想給這個淘氣的孩子一個小小的教訓,特意把比較燙的開水放在一邊,準備等兒子去碰的時候,就給他的小手上滴一點熱水給他一個教訓,好改掉這個喜歡玩水的壞毛病。

    可是,這孩子只要見水被燒開了,就絕對不去碰,即便是把熱水放在他面前,他都不碰一下。

    王柔花忽然瞅著自己的兒子道:「兒啊,難道說你是嫌棄這水不乾淨?」

    鐵心源嘎嘎的笑著,還把濕漉漉的手放在母親的臉上,大腦袋一拱一拱的頂在母親的胸口和她玩耍。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30 AM

第六章 皇宮是一座寶庫啊
  
    王柔花拜託了皇城牆上的侍衛大哥幫自己看好鐵心源,然後就匆匆的去了馬行街。

    今天的任務很重,家裡需要添置水缸和米缸。

    這些天東京城裡的糧食忽然變得便宜了,而且是非常的便宜,她決定要多買一點。

    家裡有糧,心頭不慌。

    這是七哥教給自己的話,七哥當年說過,衣食住行,其實吃飯應該排在第一位的,至於衣衫,只要肚子裡有食,就算是裹上樹葉子也能活。

    七哥打鐵的時候,身上除了一條犢鼻褲之外照例什麼都不穿的。

    火光熊熊的打鐵鋪子裡很多時候只有自己和七哥兩個人,七哥每一錘子下去火星四濺,鐵砧子上的鐵條就會明暗不定,火星落在七哥油光緻緻的胸膛上彈跳兩下就變暗掉落下來。

    那是一個強壯的似乎能把一座山背起來的男人……

    王柔花甩甩腦袋,抽泣兩下鼻子,看看被自己趴在澡盆邊上朝自己呀呀說話的兒子,抹了一把潮濕的眼睛,把手帕綁在鼻子上就匯入到外面的人流中去了。

    活人和死人都在這條繁華的道路上穿行,不過一個是用走的,一個是被人家堆在板車上往外拖。

    疫病還是發生了……

    這就是糧食價格為何會降下來的原因,出城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城裡的店舖裡卻顯得冷冷清清。

    但凡家裡還有一口吃食的人,絕對不會沒事幹跑去街道上,唯恐沾染了死氣。

    五文錢就買到一輛雞公車,這可是撿了大便宜,賣水缸的鋪子裡一個人都沒有。

    王柔花大聲的喊叫了好幾聲都沒人來招呼,走進店舖之後看到一雙穿著黑白花色商賈鞋子的腳倒在裡屋的門檻外面。

    王柔花大驚,趕緊退回來。

    站在空蕩蕩的大街上恢復一下不安的心神,王柔花就重新就走了店舖,從裡面滾出來一口上好的大黑缸費力的綁在雞公車上,回頭看看四處無人,有走進去搬出來兩隻碩大的糧食甕。

    出門的時候往櫃檯上放了十文錢。

    推著雞公車走了百十步之後,又折返回去,從十文錢裡取回六文錢,朝倒在裡屋的掌櫃的輕聲道:「忘記了講價錢了……」

    鐵心源被困在澡盆裡那裡都去不得,很羨慕小狐狸可以從澡盆外面跳進澡盆裡面,又從澡盆裡面跳出去玩的不亦樂乎。

    自從小狐狸在澡盆裡撒了一泡騷臭的尿液之後,它就被鐵心源折騰的根本就不敢在住家附近撒尿了,只要王柔花不在,鐵心源就會抓著小狐狸和它說話。

    今天,鐵心源很想去四處看看,於是,他就把澡盆裡鋪墊的褥子推到一邊墊在腳下,然後就從澡盆裡翻了出去。

    在摔了一個四仰八叉之後,他才在小狐狸的幫助下翻過身子,開始扶著城牆開始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遠行。

    皇城的高牆底下長滿了青苔,也有非常多的落葉,鐵心源不過走出十幾步遠的距離,就發現自己的雙腿目前根本就不能勝任這樣的遠行。

    「吧唧」一聲坐在地上,背靠城牆,瞅著遠處的街道。

    既然腿不能勝任遠行探索的任務,用目光去看也不錯,至少可以看看這個新的世界到底是一個什麼模樣。

    小狐狸不知道從哪來弄過來一朵蘑菇丟在鐵心源的身邊,鐵心源撿起來仔細一看,這傢伙弄來的蘑菇確實不錯,竟然是難得一見的草菇。

    小狐狸見鐵心源撿起了蘑菇,興奮地在一邊跳來跳去,往城牆的前邊跑兩步,就回來扯鐵心源的褲腿。

    鐵心源扶著城牆站起來,跌跌撞撞的跟著狐狸繼續向前。

    又走了十餘步,他就看到了好大一叢草菇,或者說這裡有好大的一片蘑菇。

    這片蘑菇地被一道水泉給劈成兩半,水流清澈,偶爾還能看到碎裂的荷花葉子從出水口流出來,毫無疑問,這道水泉,就是皇宮中荷花池廢水的出口。

    鐵心源趴在地上採集蘑菇。

    采蘑菇這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活計,他不曉得宋朝的蘑菇和後世的蘑菇是不是有什麼差別,不過,他有一點非常的肯定,這些蘑菇如果沒有被別人嘗試過之前,他絕對不會吃一口的。

    野生蘑菇的馴化過程,其實就是一個脫毒的過程,後世人們吃的很多蘑菇其實都是有毒的,不過是因為經過人們長期的培養之後把毒物脫乾淨了而已。

    天知道宋朝的草菇會不會有毒。

    草菇有沒有毒鐵心源不清楚,但是眼前這一片豔紅色的蘑菇有毒是一定的,鐵心源就想不明白了,長在極北之地的毒蠅鵝膏菌為什麼會長在大宋皇宮荷花池的出水口?

    這東西后世的東北人拿他搗碎了之後拌上剩飯用來毒死蒼蠅的,聽說毒性猛烈是它最顯著的好處。

    最妙的是這種蘑菇少量食用會讓人產生幻覺的,聽後世東北的兄弟講,通古斯大法師在做法之前,都會吃一點這東西,強迫自己進入神的國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這樣的好東西鐵心源覺得一定不能放過啊。

    至於皇宮裡是不是還有這東西,或者說曾經有人用這東西毒死了,或者致幻了誰,鐵心源就不想管了。

    皇宮裡出現一點稀奇古怪的東西或者事件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很快鐵心源就發現熊瞎子扒苞米說的就是自己,採集毒物是一個精細的過程,自己這雙沒有長成的小手根本就不能勝任這個任務。

    瞅瞅頭上的日頭,鐵心源覺得母親快要回來了,也就準備結束自己的這場旅行。

    雖然回去的時候是用爬的,但是心情極好,人家都說十步之內必有芳草,自己今日果然應驗了這句話。

    和皇家做鄰居確實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看看人家,下水道邊上都有居家旅行的必備良藥。

    鐵心源相信,只要自己睜大了眼睛,小心的等候總會從這座碩大無朋的皇宮裡面獲得無數的好處……

    皇城牆上的侍衛擔心的瞅著一個穿著綠衣服的孩子一邊爬行一邊發出古怪笑聲,還不敢大聲呼喝,免得嚇壞了孩子。

    當這個孩子給腳底下墊上東西,一頭栽進澡桶的時候,那些觀看的侍衛們這才松了一口氣。

    王柔花推著沉重的雞公車回來的時候,首先就是檢查自己的寶貝,發現他和小狐狸簇擁在一起睡的香甜的時候,一路上緊繃著的心也就緩和了下來。

    這孩子滿身都是泥土,不用說都是狐狸造的孽,怒氣上升的王柔花把小狐狸從澡盆裡揪出來,遠遠地丟到城牆底下去了。

    小狐狸在空中翻了一個身,伸開四肢穩穩地站在地上,委屈的叫喚一聲,就趴在乾土堆上瞅著王柔花往屋子裡搬東西。

    王柔花先把糧食搬進屋子裡,然後就找了一些石頭把枯枝塞在大缸和大甕底下準備生火燒烤。

    大火能燒盡所有的污穢,這是七哥很早以前說過的話。

    甜水井巷子就在前面,王柔花給水缸裡和大甕裡裝滿了水,然後就點火燒水,鐵心源已經醒來了,趴在澡盆的邊上看母親忙碌。

    為了不把病氣傳播給兒子,王柔花決定自己沒有徹底洗澡之前,是絕對不能碰孩子的。

    日暮西山的時候,花費了很多柴火才燒開的水漸漸變溫,王柔花把水倒進澡盆裡面,躲在低矮的屋子裡洗澡……

    把自己徹底洗刷了一遍的王柔花就把水全部倒掉,重新加水洗刷鐵心源,直到母子二人都變得非常乾淨了,這才皺著眉頭瞅著縮在牆角的狐狸……

    侍衛從城牆上丟下一顆梨子給王柔花,梨子被王柔花切成小塊壓扁之後一點點的喂給了鐵心源。

    不過梨核卻被她小心的埋進一塊向陽的地方,農家出來的婦人就是這樣的做法,梨子很好吃,只要有了梨核,把種子種進地裡,過上幾年,就會有吃不完的梨子,對於莊稼和果樹,農婦有的是耐心等它長成。

    「桃三杏四梨五年」

    「再過五年,源兒就有吃不完的梨子了。」

    「呀呀,你是一個貪吃的孩子。」

    「你這孩子,也不能總是吃奶吧?牙齒都長出兩顆來了,羞是不羞?」

    王柔花抱著鐵心源坐在自己昏暗的屋子裡,瞅著油燈裡幽幽的燈光,滿足的逗弄著孩子,狐狸就蜷縮在小床的下面,眯縫著眼睛偷偷的看著房頂吊著的一小片臘肉。

    有了這間屋子,王柔花就有信心把孩子拉扯成人,雖說家裡的錢已經少了一半,可是,在這樣的大災之年,自己一個寡婦還能要求什麼呢?

    少女時期不是沒有享受過榮華富貴,只是一朝煙雲散盡,便是人各東西,不論是父母恩,還是夫妻情,亦或是同胞義都經不起一個小小的謊言摧折,那樣的人間不想也罷。

    七哥把自己從水裡撈出來,又把自己從水裡送走,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想到七哥,王柔花就把胸脯挺得很高,得意的看著懷裡的胖兒子滿是成就感。

    就在成親的晚上,七哥朝天空吐了一口唾沫笑道:「什麼狗屁的絕後命?老子不信!」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31 AM

第七章 第一聲娘親
  
    王柔花給水缸裡添滿了一缸水,這裡面的水不是甜水井裡的水,而是皇城牆頭的侍衛大哥從皇宮裡面打來的山泉水。

    作為報答,王柔花就幫助那些在京城中沒有家眷的侍衛縫補漿洗衣衫,雖然口口聲聲說不要錢,但是,每次侍衛們都沒有白白讓她勞作,總會有三五枚銅子隨著要漿洗縫補的衣衫一起用籃子垂下來。

    王柔花還聽說,皇宮裡的貴人都去了翠微山躲避疫氣,至少要等到天氣變冷之後才會重新回到皇宮。

    東京城的疫病變得越發的兇猛,即便是白日,街道上也見不到一兩位行人,即便是有也是形色匆匆……

    富貴人家都走了,城中剩下的人都有離不開的原因,一個個苦苦的熬著等候秋風的降臨。

    王柔花也變得極為謹慎,從不走出皇城腳下十步以外,皇城圈住了趙氏皇族,也順便為王柔花母子提供了一個天然的保護層,因此,她家周圍還沒有一個死人倒在附近。

    這其中就有開封府的功勞,皇城一帶是嚴加戒備的高度警戒區,現在休要說十步之內,十丈之內都不許別人踏足。

    這一次的疫病還是被找到了根源,不得不說開封府還是一個很有效率的政府部門,最後發現是只是腸澼之症(痢疾)而已,並非是兇猛的氣疫(霍亂),這讓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如果是兇猛的氣疫,天曉得東京城會死多少人……

    在得知是腸澼之症以後,鐵心源就會被王柔花一天用加了鹽的溫水洗上三遍,當然,小狐狸同樣有這樣的待遇,每天日落時分,王柔花給鐵心源和小狐狸洗澡的時候,皇城牆上的侍衛們就會看得嘻嘻哈哈的。

    屋子裡到處都是酸不拉幾的味道,這是王柔花用醋把整間屋子徹底的熏過三遍之後遺留下來的味道。

    一頂嶄新的蚊帳幾乎佔據了半個屋子,王柔花根本就不允許鐵心源來到蚊帳的外面,每一天都要徹底的檢查一遍蚊帳,直到沒有發現一隻蚊蟲這才會安心。

    儘管鐵心源很想再去看看那片長滿毒蠅鵝膏菌的蘑菇地,卻找不到任何機會,只要他敢爬出蚊帳,王柔花就會重重的在他屁股上抽幾巴掌。

    秋風終於來臨了。

    王柔花種在屋子前面的果核也抽出一條嫩綠的枝枒,這樣的嫩枝條是沒有辦法應付馬上就要到來的寒冬的,這讓一心想給兒子種一顆果樹吃果子的王柔花非常的失望。

    不過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是疫病慢慢地消失了……

    王柔花親眼看著前面的街道,這條街道已經有三天沒有往外運送死人了,這才把心安下來。

    不過她立刻就把兒子和小狐狸鎖在屋子裡,自己推上雞公車匆匆的去了馬行街。

    身為農婦的王柔花清楚的知道,秋天就該是儲存糧食的時候,尤其是現在這種災荒年份,糧食的價格很快就會上漲起來,沒有人比農婦更加清楚糧食對一個家庭的重要性。

    已經九個月大的鐵心源已經可以穩穩的站在地上了,經過四個月不間斷的鍛鍊,他如今除了不能跑之外,走路已經不用不著王柔花攙扶了。

    趴在門縫裡見母親已經走遠了,他就朝狐狸招招手,狐狸嫻熟的從門洞底下鑽了出去,攀在門頭,用嘴巴挑開了門閂,然後就用爪子推開了大門。

    四個月鐵心源不過是長得稍微大了一些,小狐狸卻已經長成了一隻漂亮的半大狐狸,只要等它身上這層淡黃色的乳毛褪掉,在冬天長出新的毛髮之後,他就徹底的長成一隻真正的銀狐了。

    很快來到長蘑菇的地方,鐵心源是如此的失望,草菇長得遍地都是,毒蠅鵝膏菌卻早已枯萎,黑色的孢子散落的到處都是,卻看不到一株正在長成的成熟蘑菇。

    小狐狸津津有味的吃著草菇,有時候還把草菇咬下來送到鐵心源的身邊,它很奇怪鐵心源為什麼不吃這些美味。

    產自北方的蘑菇就經得起寒風這句話是徹底的錯了。

    風從遠處吹來,掀起了滿地的枯葉擊打在高牆上有跌落在地上,很快枯葉就幾乎掩蓋了鐵心源的腳面。

    他的心就像秋風一樣的淒涼——多好的蘑菇啊,多麼適合孩子防身的好蘑菇啊,怎麼就不能再多長一段時間呢?

    小狐狸好像受了驚嚇,猛地一下子就竄到了鐵心源的身邊,蹲在他的腿邊朝一處枯葉很多的地方嚶嚶的叫喚。

    一個灰褐色的刺糰子從枯葉中滾了出來,鐵心源瞅了一眼,不過是一隻刺蝟而已,他的眼睛很快就亮了起來,在刺蝟滾出來的枯葉中間,出現了幾朵紅色的蘑菇。

    急不可耐的鐵心源用自己的虎頭鞋一腳就把刺蝟給踢開了,取出母親給自己做好的玩具竹筒,小心的把那幾顆蘑菇摘了下來,然後塞上塞子這才覺得上天對自己好像不薄。

    其餘的毒蠅鵝膏菌都化作了孢子,這不是一個大問題,等到明年開春,被雨水澆灌之後,它們一定會重新長出來的。

    沿著城牆往家裡走,鐵心源沒有半分疲憊的意思,進了家門之後就讓狐狸重新把門栓扣好再從門洞底下鑽進來。

    屋子很暗,母親為了保暖性能,犧牲了窗戶這個必須的設置,只是在門頭上用柴枝子隨便隔斷一下,這所房子和皇家的殿宇是一個朝向的,都是面南背北。

    此時尚有一束餘光從門頭上照射進來,照在鐵心源那張得意而且有些張狂的小臉上。小狐狸叫喚了一聲就鑽進床下的籃子裡去了,只露出一顆腦袋觀看鐵心源小心的把蘑菇撕開,然後放在火盆上焙烤。

    過了好久,鐵心源才把綁在鼻子上的手帕摘下來,趴在門洞上深深的呼吸兩口新鮮空氣,看著火盆上面擱著的瓦片上那一團焦黃的蘑菇干,得意的哈哈大笑起來。

    想把這些蘑菇干研磨成粉,年幼的鐵心源根本就做不到,他小心的把蘑菇干收在竹筒裡,示意狐狸出去把這東西藏起來,他很擔心母親要是無意中發現了,有可能會把這些香噴噴的干蘑菇做湯給自己吃。

    小狐狸很會藏東西,沒人知道它會把這東西藏在哪裡。

    做完這一切,鐵心源覺得非常的累,爬上低矮的床鋪,虎頭鞋都來不及脫掉,就呼呼大睡起來。

    在夢裡他看見楊懷玉手綽長槍遍體凌傷的如同瘋虎一般正在和全身鐵甲的侍衛們激戰,最後被侍衛們的長槍捅進大腿這才跪倒在地,嘴裡依舊胡言亂語著想要廝殺。

    而在同一時間,包拯坐在大堂上,口裡判案,手上書寫判詞,一厚摞卷宗很快就處理完畢,而後拋下手中筆哈哈大笑的揚長而去,只留下大堂上無數百姓,喊冤的聲音幾乎掀翻屋頂……

    「源兒,醒醒,源兒,醒醒……」

    一個縹緲的聲音傳過來,鐵心源迷迷糊糊地喊了一聲「娘!」然後就打了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卻看見王柔花愣愣的看著自己,眼睛裡滿是驚喜的神色,鐵心源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果然,自己小小的身子就被母親抱了起來,飛快的在空中旋轉,母親的嘴唇雨點般的落在自己的臉上,腦袋上,肚子上,屁股蛋上……

    「我的源兒會說話了。」

    「我的源兒會叫娘了。」

    「我的源兒果然是最聰明的,鐵老五家的狗蛋兩歲上還不會叫人,總把爹爹叫成多多。

    哈哈哈哈哈,我的兒子果然是最聰明的……」

    「七哥,你看見了嗎?你聽見了嗎?我們的孩子會說話了……」

    王柔花從狂喜到悲傷的轉換非常的快速,鐵心源感覺到了她溫熱的淚水落在自己的臉上,再次嘆息一聲,伸手抱住了這個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女人,這輩子,兩個人的生命聯繫恐怕不再只是血緣上的,恐怕還有感情上的,這些都像繩索一樣將兩個孤獨的生命牢牢地綁縛在一起。

    這一夜,王柔花興奮地一夜沒睡,不斷地引誘鐵心源說話,鐵心源耐著性子陪她喊了幾十聲娘之後,就再也抵擋不住睡魔的入侵,沉沉的睡了過去。

    一夜沒睡的王柔花在天色剛剛發白的時候就從屋子裡鑽出來,興奮的對城牆上站著的侍衛大聲喊道:「張家大哥,我家源兒會說話了。」

    城牆上的侍衛揉著惺忪的眼睛打著哈欠道:「鐵家娘子,你兒子會說話不稀罕,倒是你一大早就到處亂喊,某家倒是非常驚奇。」

    「我家源兒會說話了,昨晚喊了我幾十聲娘。」

    侍衛大笑道:「某家的兒子喊了我十幾年的爹爹,老子還不是該揍的時候就揍?

    既然你的寶貝疙瘩會說話了,那就說明他已經長大了,到了該挨揍的年齡了,昨日裡還看見他在城牆邊上亂跑,哈哈哈……」

    「亂跑?這不可能,我栓了門的。」

    城頭的侍衛嘿嘿笑道:「你兒子是個鬼精靈,你家養的狐狸我看也快成精了,竟然會給你兒子開門。

    嘿嘿,有這樣的兒子,鐵家娘子,你將來有的是氣要受!」

    王柔花的臉色頓時就變了,轉身就進了屋子,把狐狸從床底下揪出來惡狠狠的看著它道:「是你給源兒開的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33 AM

第八章 鐵家的小狐狸

    人太小了,所以萬事皆休……

    鐵心源自以為有一隻碩大的毒蘑菇錘子,卻沒有合適的釘子來測驗一下這讓他非常的鬱悶,毒蠅鵝膏菌這東西萬萬不敢讓母親來嘗試一下的,當然,狐狸一片忠心,自己當然不能拿他來當試驗品。

    坐在門前曬著有些冰冷的陽光,鐵心源回頭看著宮牆上的侍衛發愣,這些人都是最合適的試驗品,不過看在他們一臉傻笑的逗自己高興地份上,就放過他們算了。

    一顆紅棗從天而降,鐵心源哼哼唧唧的站起來,撿起棗子放在旁邊的籃子裡,朝宮牆頂上咧嘴笑一下就當是獎賞那些無知的莽夫了。

    又有一個核桃從天上掉下來。

    鐵心源嘆息一聲,這些混蛋把自己當猴子遛……

    看著母親端來的午飯,鐵心源毫無胃口,頓頓都是白不刺啦面條,母親生怕兒子不喜歡還在上面倒了很多的香油,即便是白水煮麵也比這東西好吃的太多了……

    自從那一聲娘叫出口之後,生活就徹底的發生了改變,母乳這種乾淨衛生,營養豐富的好東西就和自己無緣了。

    為了給自己斷奶,母親甚至在**上塗抹了薑黃來減輕鐵心源想要吃母乳的慾望。

    把母乳當飯吃看樣子是沒有什麼希望了,鐵心源在心底嘆息一聲,拿起那個足足有他拳頭大小的木勺開始吃飯。

    每天吃飯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像是在受刑。

    「源兒吃的真乖,你爹爹最喜歡娘親做的湯餅,每次都要吃滿滿一盆,源兒也要多吃,將來長得和你爹爹一樣強壯。」

    鐵心源很想說自己一點都不喜歡吃,但是不吃就有可能被餓死,為了活命,只有玩命的折騰自己的胃。

    很早以前的時候,鐵心源的胃口就是出了名的難以伺候,雖然他喜歡吃的東西都不是什麼名貴之物,但是做工一定要精緻,口味一定要恰到好處,否則他就會大發雷霆。

    在那段歲月中,自己每天能夠期盼的,就是三頓美食,唯有美食下肚,他才能確切的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如今,母親自詡一手好茶飯,卻讓鐵心源倒盡了胃口,不過他依舊手不停止的繼續往嘴裡喂飯,直到把碗裡的面條吃的乾乾淨淨這才罷手,或許吃的時間長了,自己會喜歡上母親做的飯食也說不定。

    見母親吃的香甜,鐵心源就把自己面前的一顆剝好皮的煮雞蛋丟進母親的碗裡,每日一顆雞蛋,這是母親對鐵心源要求。

    王柔花皺皺眉頭,見兒子笑嘻嘻的看著自己,就把雞蛋的蛋白吃掉,把蛋黃放在鐵心源的飯碗裡,鐵心源這才用勺子舀起蛋黃一口吞掉,被噎的直翻白眼,王柔花連忙給他灌了一口麵湯,這才避免了被噎死的命運。

    「多好吃的蛋白啊,你這孩子怎麼就不喜歡吃呢?」

    鐵心源其實喜歡吃蛋白,是母親會錯了意思這才不得不喜歡上吃蛋黃的,補點鐵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母子二人簡單的午餐在母親的埋怨聲中結束了。

    狐狸不屑一顧的盤在一個破舊的笸籮裡面曬太陽,自從這傢伙變得漂亮了之後,家裡的飯食基本上是不吃的,皇宮城牆的那個洞給了它極大地便利,他吃的一向都是皇家的飯食。

    鐵家的午飯一向是吃的比較早的,王柔花依舊保持了農家的習慣,一天只吃兩頓飯,雖然不至於忙時吃稠,閒時吃稀,粗茶淡飯卻是避免不了的。

    狐狸從笸籮裡站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就跳出王柔花紮好的低矮籬笆,一頭鑽進了皇城牆上的那個洞口。

    從洞口鑽出來之後,嚶嚶的朝牆頭上的侍衛叫喚兩聲,見侍衛朝自己揮手,這才越過一片乾枯的草地,朝御花園的方向跑去,每天這個時候,都有人在等候和自己一起吃飯。

    大宋皇帝趙禎最近的心情極度的不好,自從登基以來,就想為自己的生母李宸妃正名,但是劉娥的養育之恩卻也不能忘懷,這就讓他陷入到了生養恩重要還是養育恩重要的可怕魔咒之中。

    即便是在今日早朝之上,大臣們辯論的並不是東京城災後重建的事情,而是口誅筆伐的要求他不能將生母李宸妃的遺骨送進定陵。

    面對勢力龐大的士大夫階層,趙禎能做的就是稱病退朝。

    御花園的一角處有自己最喜歡的一座暖棚,因為地脈的緣故,這裡即便是到了寒冬,依舊溫暖如春,暖棚外面依舊生長著一畦畦青菜,唯有在這裡疲憊的趙禎才能感受到了一絲絲的活力。

    一隻雪白的狐狸在枯葉漫天的樹林裡快速的飛奔。

    趙禎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笑意,隨侍的年輕宦官王漸輕笑一聲掀開了暖棚的簾子,既然這只小狐狸來了,陛下陰鬱的心情多少都會好一些。

    小狐狸到了暖棚前面,嚶嚶的叫喚起來。

    趙禎笑道:「小漸,讓它進來吧,在朕面前多少還能有點禮數的恐怕就只有它了。」

    「包黑子不過是口水多一些,他還沒有膽子真的敢對陛下無理。」

    「口水都噴到朕的臉上了,還說他守禮?好了,知道你這奴婢是一片好心,還是趕緊請朕的客人進來吧,你看看,口水都流出來了,這可不是我皇家的待客之道。」

    宦官小漸讓開門口,小狐狸嗖的一聲就竄了進來,很習慣的跳上一張椅子,伸長了脖子等宦官小漸給自己布菜。

    趙禎呵呵笑道:「怎麼,今天你家主人還是沒有給你好點的吃食?」

    狐狸嚶嚶兩聲,似乎有些不耐煩。

    「好了,看到你在饞那隻雞,小漸,把雞頭給它。」

    趙禎吩咐完之後就開始動筷子了,小漸則把那隻雞的雞頭摘下來放在狐狸的食盆裡面,狐狸立刻就一頭紮進食盆裡,吃的稀里嘩啦的。

    不知不覺,趙禎就吃完了一碗米飯,見狐狸還在吃雞,猶豫了一下,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吃飽,又讓小漸給自己裝了一碗飯。

    小漸大喜,這是皇帝這半年來第一次主動要求加飯,伺候完皇帝之後,又悄無聲息的把一塊醬牛肉放在了狐狸的食盆裡面,他非常的希望狐狸能夠陪著皇帝多吃一些。

    一個月之前,皇帝與這隻狐狸相遇於竹林,狐狸見了皇帝並未躲閃,見侍衛圍攏過來,戰戰兢兢的將自己剛剛捕獲的一隻大老鼠送到皇帝面前,從而讓龍顏大悅。

    嚴令宮中侍衛不得傷害這只有趣的狐狸,並且賞賜了半隻肥雞給狐狸,不想,狐狸從此就纏上了皇帝,每次見到皇帝都會帶來一些禮物,或者是一隻田鼠,或者是一隻冬眠的刺蝟,或者是一朵枯萎的蘑菇,總之,絕不空手混飯。

    趙禎吃完了第二碗飯,用茶水漱漱口笑著對狐狸道:「這一次給朕帶來了什麼禮物?」

    宦官小漸取過一個碩大的松塔笑道:「陛下,看來寒冬降臨,百獸蜷伏,您的客人抓不到活物,就拿了一隻松塔充數。」

    趙禎瞅瞅依舊站在椅子上大嚼的狐狸嘆息一聲道:「春種,夏長,秋收,冬藏本身就是天地的法令。

    我們損失了夏長秋收,自然就談不到冬藏,狐狸至少還能找到一棵松塔來剝著吃裡面的松子,東京城外的百姓想要找到足夠的松塔就難了。」

    小漸躬身道:「陛下您已經打開了常平倉,百姓自然會有糧食過冬,再說城外的洪水已經退去了,雖然損失了一些人口,卻又造就了數萬畝的淤田。

    奴婢原來就是農家子,自然知曉淤田是最好的農田,只要稍加休整,來年必定是一個豐收年。」

    皇帝苦笑一聲道:「接連三道罪己詔,已經讓朕的顏面盡失,一道罪己詔朕就會少一位皇兒,三道罪己詔,朕的三位皇兒夭折。

    難道說這天下的災難都是因為朕失德所致嗎?」

    小漸見皇帝痛苦難當,不敢胡亂插嘴,只能肅手站在一邊陪皇帝一起難過。

    正在吃東西的狐狸忽然從椅子上跳了下去,用嘴巴掀開門簾衝了出去,皇帝悵然若失的瞅著遠去的狐狸,不由得再次嘆了一口氣。

    不大一會狐狸又從外面進來了,嘴裡咬著一塊泛黃的石頭放在趙禎的面前。

    小漸驚咦了一聲,拿起那塊石頭,仔細的擦拭乾淨之後這才拿給皇帝,小聲道:「陛下,這是您去年丟棄的那塊壽山石。」

    趙禎仔細看了一眼手裡的石頭笑道:「還真是朕去歲之時發怒丟棄的壽山石,不想,被狐狸找到了。

    不管怎麼說,失而復得總是好的,既然是狐狸找到的,那就賞賜給它,你命宮中匠人,雕刻這塊石頭掛在狐狸的脖子底下,讓世人知曉這隻狐狸也是朕的子民。」

    小漸躬身應是,回頭瞅著地上不斷轉圈子的狐狸笑道:「還不叩謝皇恩?」

    狐狸不為所動,支楞一下耳朵就重新掀開門簾子衝了出去,飯已經吃飽了,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鐵心源躺在澡盆裡繼續睡覺,狐狸從外面溜進來,順理成章的臥在鐵心源的身邊,一股濃郁的燒雞味道傳來,鐵心源掰開狐狸的嘴巴瞅瞅,嘆息一聲道:「娘的,狐狸都有雞可以吃,老子只能吃麵條……」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34 AM

第九章 七哥湯餅店

    狐狸的表現堪稱驚豔,對鐵心源來說不過是一種必然的結果而已。

    從回到東京之後,鐵心源就開始有目的得訓練它,相比別的動物,狐狸的智商還是比較高的。

    尤其是當你面前是一隻以吃飽肚子為目的的小狐狸的時候,訓練就變得簡單多了。

    喂狐狸吃了東西之後,狐狸必須給鐵心源拿點東西回來,哪怕是一截木棍也可以,否則,下一餐就沒有東西吃了,還會接受鐵心源的懲罰。

    訓練了足足半年之後,小狐狸已經明白了別人給自己東西吃的時候,自己一定要回報人家一點什麼,於是,他就開始了收集自己寶物的步伐,那枚壽山石,就是他眾多寶物中的一個。

    鐵家的狐狸現在已經快變成東京的一樁奇聞了,有很多吃飽了沒事幹的人總會來到雲家附近,打算看看鐵家的狐狸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

    當他們看到小狐狸嘴裡叼著小竹籃子從遠處跑回家的時候,眼睛都要掉下來了,能幫著女主人把洗乾淨的衣衫帶回來的狐狸他們聞所未聞。

    於是,這裡又多了很多心懷叵測的傢伙,他們希望能夠捕捉到狐狸之後送到富貴人家,說不定可以賣個大價錢,不過他們的想法總是無法得逞,那隻狐狸從不離開皇城十步以外。

    而城牆上的皇家侍衛知道這隻狐狸非常受陛下歡喜,任何想要捕捉狐狸的人他們都沒有什麼好臉色。

    更不要說,天寒地凍站在城牆上吃風的時候,這隻狐狸還總是能夠送來一小壺溫熱的黃酒供大家驅寒。

    酒不多,僅僅夠一人喝一小口的,不過鐵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能在天寒地凍的時候想到大家,這樣的行為本身就非常難得了。

    因此,東京城的人有時候會看到狐狸蹲在皇城的城牆上呦呦的叫喚,很明顯,皇家已經認可了這隻狐狸的存在。

    同一時間,狐狸精的傳聞再一次塵囂而起,有心懷不軌的傢伙竟然把這事捅到了開封府。

    包拯看到訴狀之後一笑了之,什麼狐狸精,不過是無稽之談而已,他如果真的把一隻比較有靈性的狐狸當成了狐狸精,恐怕會成為大宋士林的一樁大笑話。

    子不語怪力亂神!

    對於鐵王氏母子住在皇城腳下,他是頗有微詞的,皇帝言出法隨,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的話自然不能再有改變。

    他也不屑和皇帝在這樣小的一件事情上起什麼齷齪。

    兩宮皇太后的事情幾乎把皇帝和大臣之間的情誼弄得四分五裂,君臣的矛盾越發的尖銳。

    包拯一向認為,把皇帝和大臣的精力用在這些對國計民生沒有任何幫助的事情上是得不償失的。

    鐵家的狐狸他在皇宮中見過,皇帝批閱奏章耽誤吃飯的時候,這隻狐狸就急不可耐的守候在窗外,不時地竄上窗戶看看皇帝是不是在吃飯。

    不過是一隻貪吃的狐狸而已,假如能像宦官說的那樣,可以讓皇帝多吃一碗飯也是它的功勞。

    好壞不過是一頭寵獸而已,最大的禍害不過是多吃一點東西罷了,比起朝中那些屍位其上的庸官對大宋造成的傷害來說,這件事微不足道。

    只是,他總是莫名其妙的想起鐵家那個嬰孩那雙眼睛,無論如何,那不該是一個嬰兒該有的眼光。

    鐵心源也看見了包拯,這位老倌一向清貧,別人散朝回家的時候乘坐的都是馬車,唯有這位老倌乘坐的是一輛牛車。

    傘蓋下,一位文官手抱朝勿接受百姓如潮馬屁而面不改色的從鬧市經過,已經成了東京城的一道景緻。鐵心源總認為,這位老倌總有一天不會再這樣淡定。

    一場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

    天地間銀裝素裹,所有的污穢都被大雪覆蓋之後,東京城就變成了童話裡的世界。

    鐵心源趴在家裡唯一的一個小窗戶前面瞅著外面的世界,那是一片多麼美的世界啊。

    現在鐵心源終於能夠明白孫猴子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到底是個什麼滋味了,空有一身的本領,卻動彈不得是何等的煎熬。

    自己和孫猴子沒有多少區別,只不過一個是被五行山所困,一個是被這具幼小的身軀所苦。

    鐵心源面對皚皚白雪浮想聯翩的時候,一小碗麵條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母親正在為全家的生活大計做準備——她準備開店了,開一家湯餅店,否則兩母子這樣坐吃山空,遲早會餓肚子的。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固執的認為七哥都叫好的湯餅就該是好湯餅才對。店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做——七哥湯餅店。

    細心地母親發現,自己的兒子原來才是一個嘴刁的,但凡是這孩子多吃了兩口的食物,必定是好吃的,這一個月,她做過很多實驗,現在這一小碗麵條,就是她心裡另外一個小念頭。

    沒有青菜,差評!

    沒有澆頭,差評!

    香油放的太多,差評!

    大粒的咸鹽沒有化開,差評!

    鐵心源腹誹著母親,滿臉堆笑的吃完了面條,然後就轉過身去找小狐狸玩了。

    「不好吃啊……」

    母親很顯然有些失望,怏怏不樂的繼續去試驗自己湯餅店的主打產品。

    其實鐵心源很想告訴母親,既然做的是下里巴人的生意,那就不要有那麼多的講究,只要油汪汪的一碗麵條端上桌子,即便是再難吃的湯餅,只要你給的量比別人家多,上面的油比人家的多,胡椒放的夠足,一碗熱氣騰騰,辣乎乎的熱面條下了肚子,誰還記得爹娘?

    一傳十,十傳百,口口相傳之下,食客定然會趨之若鶩的。

    假如你再給面條上面鋪上一片薄薄的肥肉片子,對東京城那些賣苦力為生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頓饕餮盛宴,那麼,良心店舖的名聲一定會傳揚東京城,給立個牌坊都不為過。

    很痛苦,鐵心源的晚餐依舊是母親實驗失敗的產品——湯餅。母親把湯餅端上破桌子,再把兒子放在小凳子上,自己就接著去忙了。

    桌子上有水煮青菜,這在大宋這個時代的冬天來說簡直就是奢華。

    鐵家有一隻什麼都往家裡扒拉的狐狸,所以,皇家能夠享受的青菜,也就堂而皇之的擺上了鐵家的飯桌。

    鐵心源的木頭小碗裡還有一片薄得如同紙張一般的臘肉片子,這是母親專門給他準備的,只許他吸允,舔幾下嘗嘗味道,只有四顆牙,目前還對付不了這東西。

    當母親收拾好灶台回到飯桌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面前擺著一碗非常好看的湯餅。

    青綠色的油菜橫在白生生的湯餅上面,一片晶瑩的臘肉若影若現的藏在青菜的下面,最難得的是湯餅裡面居然加了醋,酸香撲鼻。

    不用說,兒子又開始拿飯食當玩物了……

    這是要造孽的,王柔花橫了兒子一眼,拿糧食當玩物這個毛病可不能給慣下,她認為鐵心源今天應該餓上一頓才好。

    鐵心源見母親沒有給自己再裝一碗飯的意思,就爬進澡盆裡面,掰開狐狸的嘴巴看看,確定這傢伙的嘴巴不臭之後,就指指自己的嘴巴。

    狐狸極度不耐煩的從澡盆裡爬起來,從門洞底下鑽出去了,不一會又回來了,嘴裡叼著一大塊乳酪……

    狐狸用嘴咬過的的那一邊鐵心源打死都不會吃的,抱著乳酪慢慢地舔舐,吸允,這樣的吃飯速度自然塊不到那裡去,不過他已經非常的有耐心了,自己年紀還小,運動量又非常的大,如果再不吃點高熱量的東西,將來變成武大郎一般的三寸丁就慘了。

    有了新思路的王柔花又開始試驗自己的新產品,剛才那一碗飯,她好像沒有吃飽,如果在以前,她一定會為自己的飯量羞愧的,自從跟了七哥之後,自己吃的越多,七哥就越是歡喜……

    男人家的飯量都很大,這樣一碗飯可不夠吃的,冬天裡可沒有那麼多的青菜給那些人,只能是鹽菜了,至於肉片子到底放不放呢?

    屋外大雪紛飛,小屋子裡面透出的一縷橘黃色的燈火照在白雪上,給白雪抹上了一絲胭脂色。

    城頭上得侍衛站在棚子底下依舊警惕的瞭望四周,皇帝回到皇宮了,自己就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楊懷玉的斗篷上沾滿了雪花,身為皇城使,在這樣的夜色裡他同樣不敢懈怠,這已經是他第三回來查哨了。

    白雪覆蓋了東京城,卻落不到城牆上,於是,一個白色的世界裡就出現了一道黑色的鐵線,將皇城勾勒的越發雄偉。

    鐵家的燈火就像是這道鐵線上的一顆寶石,正在熠熠生輝,每回看到鐵家的小屋子,楊懷玉的心頭總會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自己一心為皇家的安危著想,現如今,卻在同僚中落下一個刻薄好殺的名頭這讓他極為鬱悶。

    恩,出於上,這是皇帝的特權,一言可以讓上直上九重霄,也可以一語讓人墜於九幽永世不得翻身。

    一道黑色的身影歪歪扭扭的靠近了城牆,楊懷玉看到之後毫不猶豫的奪過侍衛控制的八牛弩搬動了機括。

    「碴」的一聲響,粗大的弩槍就被激發了,那道黑色的影子立刻就被弩槍釘在地面上,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大雪依舊在下,不多時,就黑色的影子就變成了一尊白色的雕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36 AM

第十章 田螺孩子

    景佑元年春日,王柔花開始在在汴京城裡賣湯餅,加湯的湯餅十文一串碗,撈乾的湯餅三十文一碗。

    價格雖然賣的貴一些,不過因為量多,油水足,最難得的是湯餅上還加了一片咬一口滋滋冒油的肥肉,這就讓人吃過之後就很難忘記了。

    不清楚他們家的肉是怎麼煮的,入口即化不說,還沒有豬肉特有的騷味,賤東西被做出一種金貴味道出來了,短時間雖說沒有風靡東京,但是那些在水西門扛活的漢子,下工之後就會照例要一碗加量的干湯餅,美美的吃完之後這才回家。

    楊懷玉照例是不來七哥湯餅店來吃東西的。

    一個用竹篾搭起來的棚子也好意思叫做店舖?

    楊家喂狗的東西都比那碗湯餅好吃。

    「俺家的湯餅澆頭可是祖傳的!」王柔花如是說。

    不管誰來打聽煮肉的方子,她都會那麼說。

    楊懷玉還是被工地上的兄弟們給簇擁著進了七哥湯餅店。

    自從在雪夜不小心射死了酒鬼劉阿七之後,他就被開封府判以殺人罪,因為他是職責所在,因此免了秋決的命運,但是皇城使的職位不翼而飛了。

    由於不想被發配去滄州牢城,也不想在臉上刺配金印,他果斷的選擇了就近在水西門執役。

    他無數次的在夢裡咒罵該死的劉阿七,這傢伙為什麼就不能再往城牆的方向多走一步呢?

    十步以內,自己殺了人只會有功,十步以外殺人那就是有草菅人命的嫌疑了,而劉阿七被弩槍釘在地上的位置正好距離皇城只有一十一步!

    「鐵王氏,我們玉哥兒來了,趕緊的,給爺們上六碗湯餅,要干的,澆頭要放足!」

    水西門的伙頭陳石朝正在忙碌的鐵王氏吆喝一嗓子,然後找了一個空桌子把楊懷玉安頓下來。

    「玉哥兒莫要小看這店舖簡陋,這裡的婆娘做出來的湯餅可不含糊,俺老陳吃了這麼些年的湯餅,這家的湯餅堪稱第一。」

    楊懷玉瞅了一眼正在看自己的鐵王氏冷冷的道:「吃過才知道,我的湯餅要多加蔥蒜。不要綠菜。」

    王柔花有些疑惑,她覺得坐在最中間的那個賊配軍自己好像見過,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隨即她就把這事拋諸腦戶,這些天過來吃湯餅的人絡繹不絕的,誰記得住那些面孔,轉身就去給他們下面去了。

    腳上栓了一條繩子的鐵心源見到楊懷玉進來了,非常的高興,老天爺啊,終於有機會把蘑菇放進這傢伙的飯碗裡了……

    他一點都不擔心別人會懷疑自己的小店,拿一隻雞試驗過,蘑菇在雞身上發作的時間為一柱香的時間,如果按照劑量和人的體型計算,抓一把蘑菇粉放在楊懷玉的飯碗裡,發作的時間至少是兩個時辰之後了。

    兩個時辰後誰會懷疑是吃了自己小店裡的食物才導致他發瘋的?

    蘑菇有提鮮的作用,鐵心源獰笑著向灶台走去,他保證,楊懷玉吃到的那碗麵條一定會比別人吃的面條鮮美……

    母親正在給別的麵碗裡面添加澆頭,剩下的五碗麵條就在眼前,而楊懷玉他們的視線都被爐灶給擋住了,正是下毒的好時候。

    「吧唧」一聲,鐵心源摔倒在地上,手裡抓的蘑菇粉灑了一地……他腳上的繩子繃得緊緊的……

    一步,就差一步就可以把蘑菇放進楊懷玉碗裡了……

    王柔花見兒子摔倒了,連忙把他抱起來,見他的手掌上沾滿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沫子,以為是沾上了土,就把他的小手放在水盆裡洗了洗,然後把一言不發的乖兒子重新放到一個墊著褥子的小盆子裡,順手把鐵心源腳上的繩子重新綁短一些,免得他再跑去鍋灶旁邊。

    鐵心源鬱悶的用兩隻手托著下巴,眼看著楊懷玉狼吞虎嚥的吃完湯餅之後把粗瓷大碗往桌子上一丟,很沒禮貌的說了一句「很普通嘛。」

    然後就在伙頭陳石等人的簇擁下丟下一堆銅子揚長而去。

    太陽還沒有落山,王柔花的面條就已經賣光了,她不甘心的對上門的客人道:「明天店裡會多準備一些湯餅,今日對不住了。」

    客人嘟囔著離開了,王柔花也就把箱籠鍋灶架在雞公車上,再把鐵心源背在背上,母子二人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又回到了皇城腳下的家。

    狐狸早早的等候在門口,見王柔花和鐵心源回來了,興奮地尾巴毛都乍起來了,即便是興奮地上躥下跳,依舊不離開城牆十步以外。

    雞公車推到了家門口,王柔花沒心情去吧東西都卸下來,急衝沖的抱著錢袋就進了屋子,每日裡數一天的收穫,是這個婦人一天中最高興的事情。

    母親忙著數錢,小狐狸就趴在鐵心源的肩頭不斷地用舌頭去舔它,鐵心源煩躁的把狐狸推到一邊,這傢伙今天嘴裡一股子烤羊肉的味道,聞味道,裡面還添加了不少的香料。

    在大宋,香料很貴,貴的到了一般人都吃不起的地步,不管是胡椒,還是八角聽說只有遙遠的海外才有生長,大宋本地根本就找不到。

    不管是海船還是駝隊,把香料送來大宋之後,香料就和銅錢成了等值的東西。

    王柔花買不起那麼多的香料,每一樣只能買一點點做試驗,於是,狐狸就自告奮勇的去皇宮拿……

    母親不明白自己用普通鹵湯煮出來的肉為什麼那麼好吃,她習慣性地把這些事情都歸功於七哥的保佑。

    數完錢的母親,終於感到疲憊了,她咬著牙把那些做生意的工具搬回家,洗乾淨之後,就從爐子上端起一碗濃稠的小米粥,把炊餅撕碎了泡在裡面端給兒子之後,就一頭倒在床上休息。

    鐵心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小米粥泡餅子,母親正在打著歡快的小呼嚕,狐狸聞聞鐵心源的飯碗就沒了興致,趴在他的腳下把嘴埋在尾巴裡睡覺。

    吃完飯的鐵心源把自己的木碗洗乾淨,放在桌子上,然後就從床底下掏出一大包狐狸拿來的香料仔細的分揀。

    母親這一覺慣例是要睡足一個時辰的,灶台裡面已經沒有柴火了,鐵心源就往灶眼裡添加了一點柴火,大鍋裡的鹵湯開始沸騰起來,鐵心源踢了一腳狐狸,狐狸就拿嘴巴叼著調料包跳上了鍋台,把調料扔進大鍋裡,這樣的活計他已經幹了很多次了。

    明滅的火光把鐵心源的面孔照耀的明暗不定,一張幼童稚嫩的臉上不斷浮現出成年人才有的各種表情。

    今天沒有報復成楊懷玉,這讓他必須要重新審視一下自己擁有的條件,這事情幹的太魯莽了,幾乎是腦子一熱就去做了。

    可以想像的到,一旦楊懷玉出了事情,楊府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即便是七哥湯餅店沒有嫌疑,也很可能會被龐大的楊府給誤傷。

    母親一門心思的想要借助這家小小的店舖來養活自己母子二人,一旦被毀掉,鐵心源不敢想她會是何等的傷心。

    鷹擊長空那是成年雄鷹才能幹的事情,小鷹在羽毛還沒有成長起來之前,還是乖乖地收起自己的爪牙才好。

    幽幽的嘆了口氣,鐵心源把肚子口袋裡的一小袋蘑菇粉遞給了狐狸,狐狸叼著小袋子,飛快的跑出去了,它一定會把這東西藏得好好的,這是它的天賦本能。

    「小小姑娘,

    清早起床,

    提著褲子上茅房。

    茅房有人怎麼辦啊。

    只好尿在褲子裡……」

    鐵心源輕輕地哼著不知名的歌曲,努力地讓自己不要變得沮喪,還不斷地往灶眼裡添加柴火,鹵湯這東西必須要大火燒開消毒之後,再用小火來煨煮。

    母親不明白她的一袋子香料為什麼會用這麼長的時間,她更加不知道鹵湯裡面是要不斷地添加新料的,不管是作為以前的貴女,還是後來的農婦,她都不懂得香料的作用。

    灶眼裡的柴火漸漸地熄滅了,屋子裡飄蕩著一股子極為濃郁的鹵湯香味,鐵心源打開大門,讓這股子香味盡快的散去,疲憊的母親很可能馬上就要醒來了,一旦發現自己的兒子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會嚇壞的。

    坐在門檻上瞅著狐狸東嗅嗅,西聞聞的在找自己需要的寶貝,鐵心源這個田螺孩子心情變得好了許多。

    目前的責任是只要能讓多災多難的母親開心比什麼都好……

    王柔花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嗅嗅鼻子有些疑惑,屋子裡依舊有點香味沒有散盡,她跳起來摸摸還在發燙的鹵鍋,掀開蓋子聞聞,滿臉都是陶醉的神色。

    見兒子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看狐狸玩耍,就把他抱進來放在自己剛剛睡過還有餘溫的床上。

    鐵心源得意的指著桌子上洗乾淨的碗和勺子向母親邀功,王柔花看過乾淨的碗勺之後重重的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道:「好乖的崽崽,誰家的一歲多點的孩子有我兒子懂事。」

    長時間的離群索居,讓王柔花忘記了一個孩子該有的正常生長過程,除了去街市上做生意之外,她很少和外人有什麼交流,西水門邊上最多的就是那些挑夫和軍漢,也不會有人和她說起孩子的事情,因此,鐵心源表現出的種種怪異,她都認為是順理成章的,本著一顆母親的心認為,我的兒子就該是這樣聰慧才是!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36 AM

第十一章 愛情的紀念方式

    暮春時分,王柔花種在門前的那顆梨樹堅強的鑽出來了新芽,而後,抽枝散葉的就沒有停止過。

    鐵心源也躲過了總被人揪雞雞的命運,自從看到那些婦人總是盯著自己的胯下看,他就決定告別開襠褲。

    那些粗糙的,或者綿軟的手抓到雞雞上都非常的暴力,似乎不這樣不足以表達自己對孩子的喜愛!!!

    這其實是有原因的,東京城裡有一個西域來的苦行僧,為了表達自己一心向佛的意願,站在馬行街最熱鬧的地方,用一柄銀刀刺穿了自己的要害,然後若無其事的沿著東京的瓦市子遊走了一圈,雖然走了一路流了一地的血,他依舊一副虔誠的模樣,口中誦經,手捏佛印,面帶微笑,據說佛祖在講經的時候就是這幅笑容。

    這個苦行僧繞街行走的時候路過西水門,特意在王柔花的小店裡討了一碗酸漿水喝,臨走的時候指著鐵心源笑著說這是一個有福的孩子。

    當附近的婦人們來恭賀王柔花的時候,王柔花的神情淡淡的,只是說,只要我的孩子爭氣,這個和尚說什麼都是一句廢話。

    一整天,王柔花都心不在焉,好幾次都給客人端錯了飯食,好在都是熟客,大家並不在意,笑罵兩聲還是接受了。

    只有鐵心源知道,母親回去之後,連自己最心愛的銅錢都沒有數,抱著自己坐在小小的窗前發愣了很久。

    小狐狸難得的沒有去皇宮,陪著母子兩臥在床上睡覺。

    窗外春日的喧鬧聲一陣陣的傳來,鐵心源覺得自己家的屋子裡就像是處在寒冬臘月。

    好在母親很快就轉換了過來,拉過錢箱子開始數錢,鐵心源的一顆心也就放下來了,他不喜歡母親現在的樣子,一點都不喜歡。

    每天都要進行的滷肉時刻到來了,母親坐在灶台前燒火,沒眼色的狐狸歡快的跳上灶台,把一個麻布小包丟進大鍋裡,然後就跑去鐵心源那裡邀功。

    王柔花急忙把布包從鍋裡撈出來,疑惑的嗅嗅,發現是香料包之後,就把疑惑的目光轉向鐵心源和小狐狸。

    看到兒子正沒心沒肺的和小狐狸廝打,沒有任何的不正常,就咬咬牙,重新把布包丟進鍋裡繼續煮。

    第二天,王柔花在支應了食客的早餐之後就匆匆的收了攤子,帶著鐵心源和小狐狸上了一輛雇來的牛車,出了東京城。

    雖然到了暮春,踏春的人依舊很多,許多遠行的馬車上都插滿了柳樹的嫩枝條,這是親人和朋友的衷心祝願。

    鐵心源不喜歡離開皇城牆邊上,他覺得在大宋這個時代出門在外充滿了不可預知的危險。

    且不說大樹十字坡上蒸人肉包子的孫二娘,就算是遇到景陽岡上的吊睛白額猛虎也不算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至少他知道,在歷史上的這個時代,造反算是家常便飯。

    自己這樣的一塊小嫩肉不管是用來清蒸還是紅燒估計味道都差不到那裡去。

    牛車上載的貨物很多,大包小包的,以布匹和糧食居多,看樣子母親是想回鐵家莊子看看,看看自己的家是不是還在。

    出城不久,大河就出現在面前,桃花汛還沒有過去,所以河水依舊翻滾不休咆哮著一瀉千里。

    「改道了啊!」王柔花低聲嘆息一下。

    趕著牛車的老蒼頭接話道:「這位娘子,去歲的一場大洪水,河堤垮了,葬送了黃河上最好的船把頭元鯉魚也沒有堵住缺口,所以官家就任由這條河自己尋找出路,結果,大河就搬到這裡來了。」

    「老丈可還知道原先河邊的鐵家莊子?」

    老蒼頭搖搖頭道:「現在的大河就是從鐵家莊子那一帶流過去的,你要找的鐵家莊子如今恐怕就在河底。」

    王柔花搖搖頭道:「當初大水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鐵家莊子保不住,老丈既然也是河邊劉家營的人氏,想必知道鐵家莊子裡的人都去那裡了?」

    老蒼頭搖搖頭道:「這需要問官府才行,按理說像鐵家莊子這樣的災民,被編練進廂軍是非常有可能的。

    至少,小老兒在這一帶干租車的營生,從未見過鐵家莊子的故人,你們母子算是頭兩位。」

    王柔花的聲音有些哽咽,低聲道:「就請老丈帶我母子去距離鐵家莊子最近的地方,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祭奠一下。」

    老蒼頭嘆息一聲點點頭,就吆著牛車向黃河的上遊走去。

    鐵心源仔細的打量著這條河,不得不佩服官府的本事,短短一年的功夫,他們就重新發動民伕在這段新的河道上重新修築了大壩,雖然剛剛載上去柳樹只發出少少的一點嫩枝,可以預見,幾年過後,這段河堤就會變成綠柳如茵的好地方。

    東京城著名的景觀綠柳鶯啼將會重新出現。

    牛車上行了十餘里就停了下來。

    王柔花指著河道中間的一塊沙地道:「那顆老柳樹還沒有死?」

    老蒼頭捋捋鬍須道:「小老兒記得那棵樹該是長在鐵家莊子祠堂邊上的那棵大樹才是吧?」

    王柔花的臉上升起一朵紅雲自言自語的道:「是啊,當年我和孩子他爹,就是在大柳樹底下拜過祖宗,然後成親的。」

    老蒼頭沉默了一會道:「娘子暫且自便,小老兒去那邊飲飲牛,要回去的時候吆喝一聲就成,不過,時辰不早了,晚些回去的話城門就要關了,你們母子住在城外不妥當。」

    老漢走遠了,王柔花抱著鐵心源下了牛車,快走兩步,跪在沙土上面對滔滔黃河嘶聲裂肺的喊道:「七哥——」

    黃河依舊暴怒如故,渾濁的河水打著旋傾瀉而下,無情的將王柔花的喊聲埋進了波濤之下。

    鐵心源蹲在一邊,看著母親從牛車上卸下無數的供果和糕餅,最後從一個食盒裡取出兩碗湯餅,恭恭敬敬的獻在河邊,嘴裡哆嗦著說著鐵心源完全聽不懂的話語。

    母親磕頭,鐵心源就磕頭,母親施禮,鐵心源就跟著施禮,當母親等香燭完全燒盡之後,才指著河心的大柳樹對兒子道:「我們的家本來在那裡的。」

    鐵心源沒辦法回答母親的話,今天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一週年的日子,也是大洪水發作的日子,更可以說是自己爹爹一年的祭日。

    他很想對母親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指的就是這條河,過上幾年,等黃河裡的泥沙淤平了河道,他就會繼續改道,說不定鐵家莊子也就重新出現在人世間了。

    紙錢燒光了,供果糕餅也都被王柔花丟進黃河裡去了,包括哪些用麻條包裹好的麻布,都被她一股腦的丟進了黃河,最後她竟然連白花花的米和麵粉也丟進了黃河,模樣猙獰以及。

    反身把鐵心源放在牛車上,自己又回到了河邊,不知對著這條河說了些了什麼就重新回來了。

    小狐狸呼呼的四處亂嗅,最後把鼻子落在王柔花的胳膊上,鐵心源這才發現母親的胳膊在流血……

    老蒼頭並沒有走遠,見王柔花母子回到了牛車上,就牽著黃牛從河堤下走了上來,把黃牛套到車轅上的時候也發現了王柔花的胳膊在流血。

    猶豫了一下道:「小娘子,你何必發下這樣的重誓,死了的人已經死了,你還年輕。」

    王柔花笑道:「這是我唯一能夠報答我夫君恩情的法子。」

    老蒼頭竟然恭恭敬敬的朝王柔花施禮,王柔花也坦然接受,鐵心源總覺得不是很妥當,但是看母親的臉上散發著一股聖母般聖潔的光芒,只好稀里糊塗的隨著牛車回到了東京城。

    當裡坊的坊長帶著官差到了家門的時候,鐵心源才明白自己的母親到底要幹什麼,她要——守節,為鐵阿七守節。

    官差驗看了母親手臂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然後就把一個節義人家的黑色牌匾掛在了鐵家小小的大門上,牌匾遠比大門大,就像是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了大門上。

    母親的年齡並不大,鐵心源認為她最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後世這樣大的女孩子好多都沒有結婚,而母親從此之後就要抱著這個牌匾孤老一生。

    鐵心源一直以為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禮教盛行的明清時代,想不到在大宋這個相對和緩的時代也有這東西。

    現任皇帝的父親娶的就是一個再嫁婦劉娥,從未聽說有人對皇帝的這個行為有什麼不滿,更不要說劉娥曾經真正執掌大宋王朝權柄八年之久。

    官差走了,他們進入鐵家的時候也需要向城頭的侍衛報備,頭上有一架隨時待發的八牛弩,看得出來他們一分鐘都不願意在鐵家多停留。

    暈頭轉向的鐵心源很是擔心母親,但是母親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卻前所未有的平靜,連平日裡有的小呼嚕都沒有……

    鐵心源在黑暗的屋子努力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母親為何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紀念自己的愛情。

    這種方式來的也過於突然,過於殘酷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40 A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12-3 11:41 AM 編輯

第十二章 西域來的番僧

    第二天,七哥湯餅店照例開門了。

    今天的食客們比較有福氣,湯餅上面添加的澆頭肉片又大又厚,還特意添加了兩顆碧綠的水煮青菜。

    這樣的一大碗乾麵,再配上一碗用菜油熗嫩韭熗鍋之後加熱的酸漿水,即便是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水西門的配軍伙頭陳石今天看著眼前的一大碗香噴噴的面條卻沒有半點的食慾,吃一口就嘆一口氣,最後乾脆推開飯碗,一口氣喝乾了漿水,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酒瓶子,把裡面的酒也喝乾之後,就在桌子上拍下三十文銅錢,遺憾的瞅瞅王柔花額頭的束髮額帶頭都不回的走了。

    「陳家大哥怎麼不吃完?莫非今日的飯不合您的口味?」

    王柔花用手輕輕地一掃,三十文銅錢就落進了錢盒子,但是她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消失半點。

    陳石的話在嘴裡玩味了一會道:「今日肚子痛。」

    鐵心源瞅著面紅耳赤落荒而逃的陳石,心裡笑的快要表露在臉上了,他正在努力地避開一個婦人張過來大嘴,這嘴裡一股濃重的韭菜味道,也不漱口就像蓋印章一樣的蓋下來,這還了得?

    婦人見鐵心源不肯給她親,就在他的胖臉上扭了一把才離開。

    被婦人這一打岔,陳石到底對母親說了些什麼沒有聽清楚,不過他還是曉得,陳石的愛情還沒有開始就夭折了。

    楊懷玉悶悶不樂的走進了店舖,拍著桌子要一碗乾面,王柔花把麵端上來之後楊懷玉就狼吞虎嚥的開吃,鐵心源仔細的算過,從母親把麵端上來,到這傢伙把面全部吃完,連漿水都喝光,他才數了五十個數而已。

    吃完麵的楊懷玉並沒有立刻離開,一隻手撐在下巴上無精打采的瞅著街面上來往的人群。

    皇命之下從九重天跌落塵埃,這讓他根本就無法適應目前的處境。

    王柔花用抹布擦拭著桌子低聲道:「劉阿七的娘子改嫁了。」

    楊懷玉緩緩抬起頭瞅了一眼王柔花道:「與我何干?」

    王柔花嘆了口氣道:「劉阿七的娘子改嫁了,卻沒有帶走三個孩子,家裡沒了主心骨,一個老婆婆帶著三個孩子在街面上討飯。」

    楊懷玉低下頭道:「我受懲罰了,我本來用不著受懲罰的,是我祖母逼著我來受懲罰,我脫掉了甲冑來到配軍營還要怎的?」

    王柔花輕聲道:「沒說你的不是,你家不是賠了劉阿七六貫錢嗎?可是這六貫錢沒到劉阿七母親和孩子的手裡,如果有你家賠的六貫錢,他們可以像我一樣做個小買賣,不至於流落街頭。」

    原本有些頹廢的楊懷玉蹭的一下就站起來了瞅著王柔花道:「此言當真?」

    王柔花把楊懷玉吃過的飯碗收起來,指指縮在街邊討飯的一個老婆婆和三個孩子道:「去問問他們。」

    楊懷玉的眼睛眯縫起來,三兩步走到街角和討飯的婆婆說了幾句話之後,就哈哈大笑著離開了街邊直奔開封縣衙……

    王柔花啐了一口楊懷玉的背影罵道:「飯錢還沒給呢。」

    不過,鐵心源看她的表情似乎很是愉快,不論是洗碗還是擦桌子都格外的有勁。

    鐵心源懷疑,老娘恐怕在楊懷玉第一天來吃飯的時候就認出來了他,只是忍著沒有發作而已,現在突然拿劉阿七家的事情發難,一定是出於懲罰楊懷玉的目的才去做的,州縣的小吏恐怕沒那麼容易對付。

    看著歡快的母親,鐵心源越看越是喜歡,自己的老娘就該是這種腹黑娘子才對,善良的人怎麼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啊,自己下毒那種小兒科的東西真是上不了檯面。

    一個小小的李代桃僵之計,就做到了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一方面懲罰了那些在自家鋪子裡吃飯不給錢的小吏,另一方面又把配軍楊懷玉重新丟進漩渦裡去了,實在是高。

    這樣的佩服之情鐵心源只保持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因為母親抱著自己來到劉阿七老娘和孩子面前,放下了五六個炊餅,還對劉婆婆道:「馬上會有人把你家的償命錢還給你們了,六貫錢呢,可以做個小營生過日子,只要平安的把孩子拉扯大,您就算是對得起劉家的列祖列宗了,他劉家的祖宗哪怕在地下也會給您磕頭的。」

    鐵心源看得很清楚,劉婆婆渾濁的眼睛很快就變得明亮起來,拉著母親的手點點頭,然後把炊餅分給孩子們帶著他們再一次走向了開封縣衙。

    母親回來之後,好像變得更加高興了,還不時地伸長脖子朝縣衙的方向看,似乎非常盼望劉婆婆能夠拿到那六貫錢。

    鐵心源打了一個哈欠,懶懶的趴在母親的背上,他對劉婆婆的命運一點都不關心,一旦發現母親之所以會說動楊懷玉完全是出自善良的本性幫助劉婆婆,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的算計,這讓他非常的失望。

    前幾日在**上插刀子的番僧又來了,可能是胯下的傷還沒有好的緣故,他跨立在小店的門口,手裡還托著一個碩大的缽盂,滿是虯髯的黑臉上依舊帶著古怪的笑容。

    母親給了他一碗飯,他搖頭不要,母親又往他的缽盂裡面丟了幾枚銅子,他依舊搖搖頭,把銅錢從缽盂裡面取出來,一枚枚的排好放在桌子上,用古怪的腔調說道:「把你的兒子獻給我佛吧!」

    這句話就像驚雷一樣擊打在王柔花的腦門上,她抄起還沒有清洗的粗瓷大碗重重的砸在番僧的腦袋上。

    瓷碗碎裂成無數塊,番僧臉上的笑容依舊沒有變,張嘴道:「他本是佛陀座下的童子,如今流落你家,是你的福報,你若歸還,佛祖一定會保佑你進入極樂天。」

    母親抄起板凳砸過去,番僧不閃避,母親又抄起掃帚打過去,番僧依舊不閃避,一邊挨打一邊道:「可笑世人最難捨棄父母恩,夫妻情,朋友義,卻不知世間一切都不過是一場虛幻。

    如同大夢一場,醒來之後各奔東西。

    鐵王氏,你還割捨不下嗎?」

    母親很自然的紅了眼睛,這一次操起來的是菜刀,眼看著菜刀砍進了肩膀拔不出來,番僧瞅著嘩嘩往下淌的鮮血,宣稱一聲佛號道:「無量壽佛,世人愚昧,老僧十年之後再來。」

    說完話就拔下肩頭插著的菜刀,放在桌案上,然後就像插**的那一天一樣,流著血慢條斯理的向街尾走去。

    「再敢來,老娘下一回砍你的禿頭!」

    王柔花手持菜刀站在大街中間威風凜凜的吼道。

    母親的行為讓滿大街的大宋人轟然叫好。

    大宋的律法非常的自私,只要你在東京城裡傷害的不是契丹人這種會導致嚴重後果的種族,沒有人會理睬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高麗人,倭國人,番邦人,以及有著各種顏色毛髮的異域人都不在大宋律法的保護範圍之內。

    這些人要是傷害了宋人會被無條件的砍頭,如果宋人殺了異域人,那就要看官員的心情了,如果碰到官員心情不好的時候,以無端生事揍上幾板子也就了事了。

    再加上大宋朝律法對僧人的管理有嚴格的規定,無度牒者無僧,番僧這樣做已經犯了大宋的律法。

    因此,王柔花即便是砍的番僧滿身鮮血,依舊不肯輕饒此人,喚來坊長說明了緣由,坊長大怒,帶著幾個粗壯的無賴漢就追索了下去。

    不大功夫,那個滿身鮮血的番僧就被捉回來了,被坊長裝在豬籠裡,抬著去了縣衙。

    番僧路過七哥湯餅店的時候依舊是一副白痴一般的笑容指著王柔花笑道:「你懂得,你懂得……」

    王柔花自然跳腳大罵,鐵心源卻翻著白眼仔細的思考這件事。

    自己前世是個什麼東西,誰有自己清楚?

    西水門邊上的小孩子多的數不清,這個番僧為何只認準了自己?在外人面前自己和一歲多的孩子一樣沒有任何的區別。

    即便是有些不同,也不過是干淨的過分些,安靜的過分些,這樣的孩子雖然不多,絕對不是沒有,那個番僧憑什麼說自己是什麼佛陀的童子?

    不論鐵心源怎麼想,這件事依舊是一個謎團,除非自己去問那個番僧,否則不可能得出答案的。

    自從出了番僧的事情之後,王柔花就絕對不許鐵心源離開自己的視線,後來乾脆把他背在身上忙碌,於是,她就更加的辛苦了。

    這樣的情形維持了幾天之後,母親終於想起來僱傭兩個人來幫自己照顧生意了,在她看來,兒子要比賺錢,生意之類的事情重要的太多了。

    第六天的時候,就在母親面試幾個打算過來幫廚的婦人的時候,兩個消息傳了過來。

    在等候了幾天無果之後,楊懷玉果斷的砸了開封縣衙,將縣衙中的一位主簿的雙臂生生的給折斷了,十根手指也給砸的稀巴爛。

    案子到了開封府,楊家的老太君這一次徹底的站在自家孩子的一方,據說在金殿上不但斥責了幾個彈劾楊懷玉無法無天的御史言官,連東台的都御史她都沒有放過,被她噴了一頭的口水。

    於是開封府不得不將前來自首的楊懷玉釋放,重新賠了劉阿七家六貫錢才算是把案子了結。

    至於被楊懷玉洩怒之時不小心踢斷脖頸的番僧從頭至尾都沒有出現在官府的文書上。

    之時民間傳言,那個番僧死的時候都保持著打坐的姿勢,腦袋雖然耷拉著,卻依舊顯得寶相莊嚴。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44 AM

第十三章 起死回生術

    (有很多書友不明白番僧的行為,因此在開始新的章節之前先給大家講述一下番僧,這是一個承上啟下的角色,很重要,番僧的原型其實就是印度苦行僧。

    苦行僧之所以叫苦行僧是因為他們視自己的身體為罪孽的載體,因此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方能獲得精神的自由和靈魂的解脫。

    苦行僧初入門道時必須舉行某種儀式,表示「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未來種種譬如今日生」,所謂的「生」,是指進入「神聖的」新生活。

    苦行僧按照行規必須做到「三不」:不**、不撒謊、不殺生。沒有了愛恨情仇,淡漠了功名利祿,放棄了人倫之歡,拋棄了世俗財產,一心想跳出輪迴之外,尋求解脫之道。

    印度的苦行僧不像中國寺院裡的和尚那麼乾淨清爽,而是長髮常年不剪不洗,身上塗滿了爐灰,他們沒有固定住處,有些不穿衣服,所謂的「天衣派」……

    長髮常年不洗不剪,也沒有固定的住處,甚至有人為追求苦楚而自殘、服食毒素、在身上塗抹屍骨灰。

    有些人自稱已經進入了佛國,於是,就有了種種常人無法理解的行為,比如用刀子在自己的身上切割,用火焰來灼燒身體,把自己埋進墳墓,約定多少天之後再挖出來,或者把自己的胳膊舉起來三十八年不放下來等等……

    復活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場經常玩的遊戲,聽說瑜伽練到高深處,可以輕鬆地卸掉自己身上的骨骼,上文中頸骨折斷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個不能理解的事情。

    孑與寫書不會憑空捏造一些離奇古怪的事情,只會在現有的基礎上稍微做一些誇大,我們把它叫做藝術化,嘿嘿嘿……)

    鐵心源非常有興趣去把番僧的屍體找到之後,再用火燒一下,看看燒成灰的番僧是不是還能活過來。

    說來奇怪,鐵心源自己經歷了一系列神奇的經歷之後,他反道對漫天的神佛持不信任狀態,因為在那個神奇的旅程中他沒有見到一位傳說中的大能,或者神秘的人。

    因此,他不相信那個番僧會死的那樣輕鬆如意,從他滿臉的塗裝來看,這傢伙就是一個來自印度的苦行僧,只是不知道這傢伙信仰的是印度教還是佛教。

    找出根源來之後,所有的事情都變得非常無趣,所以,鐵心源只想把那個騙子番僧真正弄死,和他爭鬥沒有任何的趣味性可言。

    大宋人無法理解後世的信息大爆炸的便利和快捷,如果願意,後世人可以輕鬆地獲得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傳來的信息,這個過程甚至用不著費什麼力氣。

    隔著一條皇城街道,鐵家對面住著一戶人家,名字大家都已經忘記了,只是管對門的男人叫做銅板,女主人叫做銅板嫂,至於他家那個強壯的如同牛犢子一樣的兒子,很自然的就叫做銅子。

    他家經營著一家印書坊,所以每天鐵心源看到的那一家人的模樣都是黑乎乎的,印書的時候總免不了沾染上油墨。

    銅板似乎對自家的對門一點都不感興趣,銅板嫂也只是偶爾好奇的張望一下鐵家。

    至於他家的胖兒子銅子則對鐵心源擁有一隻漂亮的狐狸垂涎三尺。

    王柔花在湯餅店剛剛開張的時候,曾經邀請過銅板一家去自己的店裡吃一頓飯,打算盡一下鄰居的義務。

    那一天銅板一家三口都來了,拎著一包點心,全家三口在店裡整整吃掉了一大盆面條,這才滿意的回家了。

    想指望鄰里之間守望相助那依然是一種奢望,銅板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歡銅板,只要銅錢進了他家,想要拿出來那是做夢。

    鐵心源是一個很古怪的人,母親做的哪怕是非常難吃的東西他寧可皺著眉頭硬往下嚥,也不願意分給別人一點。

    但是狐狸從皇宮裡獲得的各種美食,他卻是絲毫不在意的,早就發現銅子在偷看自己吃綠豆糕,有時候發現自己毫不在意的把綠豆糕丟到地上的時候,他就咬牙切齒,如果不是知道靠近城牆會沒命這條規矩,他早就跑過來搶奪了。

    於是,在某一天,鐵心源一不小心把一個核桃丟到家門外面了,一直滾到了道路中間,原本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旋風一般的出現了一個傢伙,撿起核桃得意的朝鐵心源晃晃。

    然後就塞進大嘴巴裡面,哢吧一聲就把核桃咬爛了,吃的香甜至極。鐵心源看到了笑的嘎嘎的,害的王柔花特意探出頭看兒子到底在幹什麼。

    吃完核桃的銅子就蹲在他家門口眼巴巴的看著鐵心源換著花樣吃各種美食,有些東西他根本就沒有見過。

    好在鐵心源的手很小,總是握不住東西,免不了有些吃食會掉出去,掉的遠了,就會落進銅子的嘴裡,如果掉的近一些,狐狸就會懶洋洋的從地上爬起來把那些東西吃掉。

    只不過經歷了半個時辰的時間,銅子就對狐狸由愛轉化為憤怒了,他下意識地認為,凡是鐵心源掉在路上的食物,都該是屬於他的才對。

    當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王柔花抱著鐵心源進了家,關上門,蹲在道路對面的銅子就會變得非常失望。

    不過,鐵心源總會在母親抱自己進門的時候,丟下最大的一塊美食,還會朝銅子咧嘴笑笑。

    對付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鐵心源就覺得一點糕點和一些堅果就足矣讓他為自己出生入死了,尤其是在大宋這個物資缺乏的時代裡,更是如此。

    宋人都秉承著閨女富養,兒子窮養的習慣,再加上銅子有一個吝嗇無比的爹爹,一個木訥的幾乎不說話的母親,他想和別的孩子一樣享受一個富足的童年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每天傍晚,都是鐵心源最不想過的一個時間段。因為這段時間不斷地在長牙齒,每天晚上母親都要把自己的腦袋按在桌子上,用一塊綢布擦鞋一樣的擦洗牙齒,直到每顆牙齒都熠熠生輝了才會放過……

    「牙口好才好吃肉!」

    這就是母親的道理,她希望自己的兒子將來是一個吃肉的,而不是一個啃鹹菜的,從小就要把吃肉的本錢準備充足,這是她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因為沒有族人,沒有親眷,鐵心源的週歲禮是在家裡過的,母親煮了雞蛋,一個吃蛋白,一個吃蛋黃,就算是過了一個重要的慶典,母親還有些傷感,覺得對不起孩子,鐵心源卻認為這是自己過的最好的一個生日,這還需要算上上輩子。

    嬰兒沒有話語權,鐵心源現在最需要的就是話語權,田螺孩子當不成了,母親已經總結出鹵湯需要不斷填料的經驗了,使用的依舊是狐狸弄來的香料,這就保持了鐵家老湯味道的一貫性。

    那個番僧不可能死掉的,但凡有點智慧的人只要把那傢伙的身體燒掉,相信他可能真的就回到佛祖那裡去了。

    前唐時期就有印度的番僧用成色最差的鑽石冒充佛牙舍利的故事,結果被大唐的名臣傅奕用羚羊角給砸爛了,從而破了一個騙局。

    如今,又有番僧來中華,這一次他們做的更加隱秘,起死回生術估計就是其中的重頭戲。

    選中自己作為引子,無非是看在鐵家是皇家唯一的一個鄰居,如果真的出了神奇的事情,就很容易上達天聽。

    鐵心源一點都不喜歡被人家利用,而且還被人家利用的如此噁心,大宋朝此時算得上是萬國來做生意,距離萬國來朝還差一點,萬國來朝如今只屬於契丹人。

    因此各色的人等都會在東京城出現,好幾次鐵心源都看到黑猴子一樣實盤地國(埃及)使者帶著一些不值錢的東西去朝拜皇帝,據說,得到了非常多的賞賜。

    鐵心源悲哀的認為,那些人連埃及人是不是黑皮膚都不清楚,如何能夠拆穿印度番僧的起死回生術?

    想要否認自己眼睛看到的真實事件,一需要超凡的智慧和勇氣,第二,需要的就是比常人厚實的臉皮。

    在這個自然科學還沒有展開的時代裡,擁有超凡智慧的人一般都不會輕易地開口,他們喜歡看見別人被那些比他們聰明的人愚弄,然後在背地裡嘲笑幾聲,把自己和那些愚昧的人分割清楚。

    臉皮厚的人大宋很多,官場上尤其多,可是因為番僧傷害的是所有人,因此在他們私人利益沒有收到侵犯以前,他們絕對不會利用自己的厚臉皮去睜著眼睛說瞎話的。

    鐵心源也不在乎大宋皇朝那群傻子被人騙,他在乎的是那個該死的番僧想利用自己,這樣會傷害到母親。

    至於朝堂上的事情,誰說得准啊,說不定皇帝明明知道自己被騙了,反倒喜歡被騙,遠國遣史奉上貢獻,表示臣服,這樣至少可以說明自己王化成功了。

    萬一皇帝惱羞成怒不殺騙子專門殺幫他揭穿騙局的人那就慘了。

    鐵心源需要一個說話的渠道,一個不到兩歲的孩子說的話沒人會聽的,即便是自己的母親會聽,也會當成無忌的童言。

    對門正好是一家印書坊,印書坊的銅板家恰好有一個願意為了一點吃食什麼都敢幹的小子。

    因此,鐵心源就把目標放在這個小子身上,如果能利用他們家的印書坊,自己立刻就有了一個可以說話的渠道。

    如果能從這傢伙的手裡弄出來一套簡單的活字,自己這漫長的嬰兒期才不會變得那樣難熬。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45 AM

第十四章 幼獸的世界

    有一個騙子,知道你家比較富裕,十年前在你家的東牆下埋了一些不好的東西,然後他就蹲在角落裡慢慢地等。

    這一等或許就是三五年,或許就是十年,等到你遇到磨難的時候,騙子出現了,一副高人的模樣,等他從你家落滿灰塵的東牆下起出那些不好的東西的時候,你你心裡會怎麼想?

    他等待了三五年,或者十年,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刻,只是這一樁生意就能讓他吃上十年。

    番僧是不可能等夠十年的,這本身就是騙子騙人的一個切口,十年之後人們都已經忘記了番僧的模樣,誰還會關心你死而復活的事情?

    鐵心源以為,這傢伙很快就會出現的……或者在一個特殊的日子裡出現,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

    銅子經不起美食的誘惑,給鐵心源拿來了七八個磨損的很嚴重的木活字,不過好歹還能辨認出來,鐵心源非常的滿意,一袋子胡桃想都不想的就遞給了銅子。

    從此之後,鐵心源隔三差五的總能收到幾個木活字,漸漸地,他的木活字已經積攢了一小袋子。

    這些字都是些常用字,只有常用字才能有這麼高的磨損率,鐵心源把這些字按照偏旁部首整理了一遍,把重複的,生僻的字還給了銅子,他很擔心讓銅子這樣偷盜下去,會被他爹娘發現。

    銅子家印刷最多的就是佛經,很多在家修行的善男信女,需要大量的佛經來誦讀,也因此催生了銅板家這樣的小型印刷作坊。

    大的印刷作坊使用的還是優美的雕版,這東西印刷出來的書不但美觀而且字體優美,即便是不讀書,看著也是一種享受。

    後世價格昂貴的宋版書,指的就是這些雕版印刷的宋書。

    那些用活字印刷出來的烏漆嗎黑的書籍,雖然銷量很大,但是價值就比雕版印刷的低的太多了。

    畢昇創造了活字印刷,卻把整個印刷業拖進了萬丈深淵,同時也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那些家裡收藏了無數雕版的雕刻世家不但從精神上想要摧毀畢昇,同時也從肉體上對他進行了無情的打擊,至今,畢昇還被關在滄州牢營裡做苦役。

    「他就是一個瓜子!」

    當銅子學著他老爹的不屑口吻說這句話的時候,鐵心源的心就刺痛一下,然後就決定,一旦自己發明了什麼,改良了什麼,一定要束之高閣,留給自家用,至於造福社會的事情,上輩子都沒有去做的事情,這輩子更加的不可能。

    人家使用活字的時候是一排排的用,鐵心源使用活字的方法是把這東西當印章一個個來用,這是一種極大的退步。

    聽到街道對面傳來銅子淒厲的哭聲,鐵心源嘆了口氣,就捧著一大塊棗糕走出了屋子。

    這是母親特意給自己留下的,讓自己餓的時候吃,現在,母親去店舖裡的時候,已經不再帶上鐵心源了,因為她發現,自己的兒子真的是非常的聽話,不讓走出家門,就絕對不會走出家門。

    鐵心源身為幼獸,絕對有幼獸的自覺。

    現在不出去不成了,銅子這傢伙的堅強程度取決於美食的種類和數量,不快點把棗糕拿出去,那傢伙會毫不猶豫的出賣自己。

    果然,銅子看到棗糕之後,哭泣的聲音頓時就變小了,不管老銅板的鞋底子怎麼抽,都一聲不吭。

    這讓老銅板有些疑惑,活字這東西家裡還有好多,身為印書作坊,不備上十幾套字,那根本就沒辦法運轉,這次缺少的都是快要淘汰的老字,那東西拿出去用處不大,是不是自己冤枉兒子了?

    出於當爹的尊嚴,又狠狠地抽了兩鞋底子之後,就把銅子丟在門口轉身回家了。

    四處不見人,鐵心源就挪出家門,來到一顆大樹下,銅子抽抽搭搭的也來到樹下理直氣壯地伸手問鐵心源要吃的。

    「下次不要再拿活字了,記得要拿點調好的墨。」鐵心源把棗糕給了銅子,小聲道。

    銅子一邊狼吞虎嚥的吃,一面點頭,他對鐵心源這個小孩子可以這麼流暢的說話已經不稀奇了。

    有一個衣著破爛的漢子從遠處走了過來,鐵心源嘆了口氣,就離開大樹回到了家裡,坐在門內冷冷的看著那個乞丐打扮的漢子。

    漢子也站在街道上不住的巡梭鐵家的小院子。

    狐狸就臥在門口,像是一堆雪,如果不是知道這傢伙是只公狐狸的話,鐵心源一定會認為這傢伙總有一天會成精的,它似乎知道有人在打它的主意,故意站起來走動幾步,眼看著就要走出十步範圍之外了,它又停下腳步往回走。

    如果不是那個漢子警醒的早,停下了撲向狐狸的腳步,守在城上不懷好意的侍衛早就激發弩箭了。

    殺一個闖皇城的賊人,他們是有獎勵的……

    惱怒的侍衛大罵著要那個乞丐快點滾,乞丐心有餘悸的瞅瞅鐵家小院裡的鐵心源和狐狸,一溜煙的就跑的沒影了。

    狐狸見達不到目的,打個哈欠就趴在鐵心源的腳下,理所當然的享受那些侍衛獻上的如潮諛辭。

    自從家裡的店舖上有了幫工之後,母親回家的次數就非常的勤,遠遠地看到兒子和狐狸乖乖地坐在院子裡玩耍,心情非常地愉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賺錢的緣故,她的頭上多了一支明晃晃的銀簪子,插在她烏黑的發間極為醒目。

    慣例抱起兒子親了一口,又踢了狐狸一腳,風風火火的進了家門,翻箱倒櫃的把家裡所有的錢都找了出來,放在那裡一串串的數。

    數完了就有些黯然,看樣子錢的數量還是不夠。自言自語的道:「馬行街的鋪面拿不下來啊。」

    鐵心源從母親給自己的一個小箱子裡取出一套精美的銀飾,這是由一個銀鎖和兩隻手鐲組成的好東西,是自己滿週歲的時候母親花了大價錢特意打造的。

    王柔花瞟了一眼兒子,重新把銀鎖嗎,銀鐲子放進小巷子裡,在鐵心源的額頭點了一下道:「這個可動不得,走遠點,老娘煩著呢。」

    鐵心源又從狐狸的窩裡翻出來一塊銀錠子放在母親面前。

    王柔花瞅了一眼,看看銀錠子底下的官印,嘆口氣丟給鐵心源道:「拿去玩吧,上面有官家的印鑑,也不知道是誰在害人,這樣的東西用不得,抓到命都沒有。」

    鐵心源把銀錠子重新塞進狐狸窩。

    全家三口人,狐狸的地位竟然是最高的,因為脖子上掛了一塊壽山石雕刻的牌子,王柔花特意去縣衙給狐狸上了戶籍,因為上面寫著,「吾國吾民」四個大字,落款還是內府。

    因為和皇帝扯上關係了,縣衙裡的書辦捏著鼻子幫王柔花辦了戶籍,以鐵心源為戶主的鐵家就多了一口人,或者狐狸,起名字的時候王柔花想了很久之後才給按上了一個叫做胡裡的名字。

    鐵心源則把胡裡叫做鐵狐狸。他覺得這個名字要比母親起的諧音名字好的太多了。

    母親從來都不允許官家佔自己的便宜,家裡多了一口官面上的人,自然就多了一份錢糧,王柔花不在意胡裡拿回來的那點柴碳錢,她在意的是胡裡身上籠罩的皇家光芒。

    孤兒寡母的如果沒有一點依仗,在東京城裡還怎麼活?

    鐵心源發現母親非常的有商業頭腦,七哥湯餅店如今不止是賣湯餅,還添加了很多的小菜,小菜不值錢,值錢的是滷肉。

    現在但凡是有點錢的人進了七哥湯餅店,都會要上一碗湯餅,兩樣小菜,一小碟子滷肉,慢條斯理的吃東西。

    像楊懷玉這種有身份的人,則會帶上一壺酒,自斟自飲,或者叫上幾個同伴一起熱鬧一下。

    於是,母親的湯餅店裡又添加了從官所打來的酒……

    自家的小店舖剛剛站穩腳跟,她就忙著考慮鐵家的下一間店舖了,再這麼下去,大宋第一間湯餅連鎖店就會出現在東京市民的面前。

    轉眼間,就到了五月節,皇帝有旨意,今年在金明池校閱廂軍。

    鐵心源還以為是後世閱兵一類的節目,非常的有興趣去看看,但是聽母親說過之後才發現,與其說是校閱廂軍不如說是校閱東京城裡的青樓花旦。

    龍舟賽的主力自然是廂軍,但是更多的晚上節目,是由東京城各大青樓和行會來舉辦的,聽說還會在這個期間選拔出東京城最大的行首花旦。

    反正看母親激動地收拾自己的裙襖,鐵心源就認為自己可能真的要去看大宋最熱鬧的一場演藝節目,只要看看母親濃妝豔抹的樣子,自己很可能還要隨著母親一起下場,據說——魚龍舞可是不分良賤的。

    「娘,我不想去!」

    「去,怎麼不去,娘的花黃都貼好了,源兒換上花襖一定把別人的髒娃娃全都比下去。」

    鐵心源努力地轉過頭不想看母親把自己貼成二郎神的模樣,再次努力道:「我不想去,我要和狐狸玩……」

    「必須去,碧油車娘都雇好了,明天的時候全東京城的人都在金明池,你幹嘛不去!」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47 AM

第十五章 冷眼看世界

    虎頭帽,虎頭鞋,脖子上再拴兩個拳頭大小的蓮藕荷包,五彩絲線栓滿了四肢,腦門貼上母親用剩下的花黃,再被母親硬是灌了一肚子毒藥(打蟲藥)之後就被抱著上了一輛六成新的碧油香車。

    狐狸也喝了半碗打蟲藥,如今正躺在地上抽搐,把雄黃湯喂給狐狸它沒被毒死算是命大。

    狐狸死沒死鐵心源不知道,自己一路上跑肚拉稀的三四回,才軟軟的趴在母親的懷裡不動彈了。

    碧油香車裡不止有王柔花母子,還有兩對母子,最重要的是鐵心源看到了銅板娘子和銅子,很顯然,銅子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雄黃水,牛犢子一樣強壯的傢伙,現在就像是一隻癩皮狗軟塌塌的趴在他娘的腿上無精打采的瞅著鐵心源。

    另外一位婦人鐵心源不認識,不過她懷裡抱的是一個穿的花花綠綠的小女孩,長得一點都不招人喜歡,估計是雄黃水喝多了,弄得肚子疼,正在沒命的嚎哭。

    三個婦人的注意力明顯不在三個孩子身上,伴著那個女孩的哭聲談論的熱火朝天。

    鐵心源從母親的懷裡溜下來,從肚子上的口袋裡掏出一枚風乾的紅棗遞給銅子,銅子接過來捏在手上,哼哼唧唧的說著話,鐵心源都聽不清楚他到底說的是什麼。

    那個女孩子見鐵心源把紅棗給了銅子不給她,哭的越發大聲,鐵心源皺皺眉頭,又掏出一顆打算遞給那個女孩好平息她的哭聲,銅子卻閃電般的又把紅棗搶走了,女孩子的哭聲變得淒厲起來。

    被她的母親狠狠抽了兩巴掌之後這才平息,鐵心源都看的發疼,反正母親從來沒有對自己下過那樣的重手。

    馬車車廂裡鋪著很厚的墊子,五月節的時候東京城已經悶熱不堪了鐵心源和銅子坐在墊子上,掀開馬車後面的簾子,瞅著連接成長龍的馬車隊伍。

    這是一條從城裡一直延伸到城外的長龍,正是日落時分,馬車上掛了照亮的燈籠,這條長龍就變得耀眼無比。

    大宋的天空是純黑色的,星星如同被水洗過一般璀璨,銀河從頭頂橫過與地上的光龍在遠處交匯。

    此時,很難分清楚是地上的車龍走進了銀河,還是銀河裡的下了凡間。

    對面馬車上鑽出一個豬頭,豬頭上面還挽著一個頑皮的發髻,從沒有見過這樣胖的女孩子,雖然看樣子只有五歲不到,可是肥胖的臉頰把嘴巴都給擠得不見了。

    鐵心源見過更加誇張的,所以很是淡定,銅子卻大叫一聲就縮回了馬車。

    並行的兩車相距不過一尺,胖女孩看到帶著虎頭帽的鐵心源非常歡喜,二話不說,就遞過來好大一個菜瓜。

    這可是好東西,估計是今年第一茬菜瓜,聞起來香氣撲鼻,小姑娘家的家世不低。

    鐵心源的肚子早就拉的空空如也,不客氣的取過菜瓜,還給了這個小姑娘一顆棗子。

    菜瓜磕在馬車上,立刻就變成了兩瓣,給母親了一塊,鐵心源毫不客氣的就吃起另外一塊來。

    銅子也想吃,鑽出馬車諂媚的朝小姑娘笑,卻收穫了一顆大大的白眼,這麼小就知道人心好壞,看樣子這個小姑娘的經歷很是坎坷啊。

    兩輛馬車並行了一盞茶的功夫,載著小姑娘的馬車就趕到前面去了,給士人走的道路,總比百姓走的要來的寬敞。

    「那個小姑娘叫什麼名字啊?她和你都說了什麼?為什麼會給你瓜吃?」

    銅子連珠炮一般的問道。

    鐵心源笑著把吃了一半的菜瓜給了銅子道:「她說她叫糖糖,要我有空去她家玩,她家有無數的好吃的。」

    「嗯嗯,去的時候一定要叫上我。」

    說著話,馬車就到了金明池,看到了金明池,鐵心源就有些失望,最多算的上是一個水窪子,哪裡有典籍中記載的那樣雄偉壯闊,更沒有什麼彩虹臥波之類的景緻。

    鐵心源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這裡也有一個棚子,兩個粗壯的婦人正在棚子裡忙碌,見王柔花抱著鐵心源過來了連忙迎上來道:「鐵家娘子,傢伙事都已經準備好了,我們是現在就開張還是等明日裡開張?」

    王柔花瞅瞅金明池畔洶湧的人流,豪氣干雲的道:「自然是馬上開張,七哥湯餅店名揚東京城,今天我們就在金明池畔亮亮我們的字號!」

    其中一個婆娘有些氣餒的道:「咱們店舖還是小了些,不像樊樓回春閣那樣的大店舖,他們佔的地方大,今晚說不定還會有士子給他們的店舖作詩,我們招攬不來士子,一般的士子都是不吃豕肉的。」

    說到這裡婆娘忽然變得氣憤起來了,跺著腳道:「咱們店裡的豕肉比羊肉好吃多了,那些人有眼無珠。」

    王柔花笑道:「我們開始煮肉,我就不信肉香引不來客人。」

    婦人鄙薄的瞅瞅邊上那些五哥,六舅之類名字的湯餅店道:「鐵娘子,客人不會少,就是會便宜了旁人。」

    王柔花笑道:「今晚可要幾十萬人呢,咱們小店可應付不過來,分點給他們,我們只要不虧了那些訂飯的老客就成。」

    鐵心源又被母親用帶子給拴在澡盆裡了,他不斷地打量這間草棚子,草棚子並不大,左右不過十餘步的樣子,粗大的木頭杵進泥地裡,麥草桿子編織的牆壁和頂棚,再配上粗糙的原木桌子,倒也顯得有幾分雅趣。

    母親根本就不是來看池子裡花旦們表演的,她是想著趁五月節這個難得的機會把七哥湯餅店的名聲傳進士人耳朵裡去。

    經過半年的折騰,她發現,賣肉的利潤要遠遠地超過賣湯餅的利潤,而且肉處理起來簡單,只要吩咐屠戶把豬肉處理好了,自己拿回家煮煮就成了,不像湯餅製作起來非常費力氣。

    兩個婦人很是賣力,不大功夫巨大的鍋灶底下就升起了火焰,已經冷卻的滷肉鍋重新開始散發熱氣,與此同時,香料濃郁的香味也在這個夜空中傳播的很遠。

    金明池上燈火輝煌,不時地有排山倒海般的喝彩聲從哪裡傳來,這一切都和店舖裡的幾個人沒有半點的關係。

    兩個婦人忙著搟面,旁邊切好的面條已經堆滿了七八個笸籮,婦人們依舊在往新的笸籮裡添加湯餅。

    母親一身盛裝,用一隻銀鉤把衣袖掛了起來,露出小臂在旁邊忙著調湯,只有鐵心源仰面朝天的躺在澡盆裡瞅著天上的星星發愣。

    只要母親過來看自己狀況的時候,鐵心源就會閉上眼睛裝睡,不過他很快就睡不成了,銅板娘子把銅子領來了,硬是給塞進鐵心源睡覺的澡盆裡,不顧店裡的兩個婆娘調笑又急匆匆的走了。

    「看樣子池子邊上開始跳魚龍舞了,銅板娘子怕是想去抓俊後生的手掌吧。」

    「她家銅板的手可沒有讀書相公的手摸起來舒服……」

    銅子不想聽別人說自己母親的壞話,但是他強大的消化系統總是在控制他的大腦。

    想要說什麼的時候,思緒卻被肉香給勾引到別處去了,嚥了口唾沫道:「俺能吃肉不?」

    這句話剛剛說出來,又黯然的低聲道:「吃不得啊,那些肉都是要賣錢的。」

    銅子這句極為懂事的話說的鐵心源心裡泛酸,爬出澡盆從地上的一個大銅盆裡取了一根很大的豬腿骨,上面的肉都幾乎被那兩個婆娘給剔乾淨了,不過上面多少還是有點肉的。

    在銅子渴盼的目光下,鐵心源把大骨頭遞給了他,狼一樣的銅子立刻就把那根骨頭啃得嘎巴作響。

    吃了半晌,見鐵心源一直看著他,有些尷尬,戀戀不捨的將糊滿口水的骨頭遞給鐵心源。

    鐵心源搖搖頭,銅子就繼續低下頭啃骨頭。

    十餘個濕淋淋的漢子大笑著走進鐵家的店舖,為首的漢子打著赤膊,胸口上全是黑魘魘的胸毛,剛進店舖就大聲吼道:「鐵家娘子,快些煮湯餅,不要你住手,你就一直煮,今天西水門的漢子們需要好好地犒勞一下。」

    說著話,大手就把一小錠子閃閃發亮的銀錠子拍在桌子上。

    「呀!這是奪了**?」

    王柔花取過那錠銀子對著燈火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從進門後一直保持沉默的陳石笑道:「這是隊正帶著兄弟們拼了一天才得來的賞賜,這枚就便宜你了。」

    王柔花的手腕子轉了一下,銀錠子就落進了自己的袖袋裡,從笸籮裡取出一大塊滷肉,三兩刀剁成大塊,裝了一盤子端到桌子上,再把蒜泥醬醋送過去之後笑道:「出來一天的大力,先墊墊肚子,不是我小氣,沒吃飯之前不適宜多吃肉。等你們吃飽了再吃肉也不遲。」

    坐的大馬金刀的隊正大笑道:「婦人之見,是漢子就要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才好,湯餅再美味,也只是果腹之物罷了。

    休要多言,快些把酒肉端上來……」

    王柔花莞爾一笑也不爭辯,手底下動個不停,碩大的木盤子頓時就出現了一座肉山。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48 AM

第十六章 誰都是風景(1)

    就在鐵心源把別人當風景看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不覺的成了別人的風景。

    一位青袍老人手裡拖著一個胖的出奇的丫頭正在不遠處疑惑的看著鐵心源。

    如果只是一個虎頭虎腦的胖孩子也就罷了,東京城裡多的是,不滿兩歲的孩子看人是沒有目的性和條理性的,那裡的聲音最大,那裡的色彩最絢爛,對孩子的吸引力就越大。

    金明池上空的藥發傀儡開的正絢爛,即便是成年人都在抬頭觀看,這個孩子卻依舊饒有趣味的看周邊的人。

    目光不斷地從一個人身上跳到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從上到下的打量人,小臉上滿是神秘的微笑,青袍老人下意識的認為,這種笑容裡面帶著一股子狐狸的狡黠。

    「有趣!青袍老人無聲的笑了一下,就帶著不願意走路的小姑娘進了七哥湯餅店。

    見滿棚子都是軍漢和販夫走卒,他的眉頭輕皺一下,還是走進了店舖,在靠近鐵心源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這是走進店舖的第一位士人,婆娘輕輕地拿胳膊捅一下看藥發傀儡看的入迷的王柔花。

    回過神來的王柔花只是看了一眼青袍老人帽子上的鑲嵌的那塊青玉,就知道這樣的人自己高攀不起。

    想要這樣的人的詩文,自己小店是不夠資格的。

    「老丈想要吃點什麼?小店裡只有湯餅和豕肉,都是些鄉下粗食,恐不能入了老丈法眼。」

    青袍老人看了一眼王柔花點點頭道:「生意做的倒也實惠,雖是草棚,乾淨一道上不輸於樊樓。

    至於豕肉能不能吃,那就見仁見智了,老夫的一位好友,每頓少了豕肉就無法下飯。

    既然你們誇口說自家的豕肉乃是東京第一,老夫想見識一下,莫要讓老夫失望。」

    王柔花微微一蹲施禮,而後就去給老頭子弄豬肉去了。

    胖丫頭趴在鐵心源待著的澡桶邊上,使勁的把他的腦袋給扭過來道:「說話,我阿爺就是想聽你說話的。」

    鐵心源報以傻笑,然後就探出手去抓小丫頭的胖臉,哪來的多事鬼。

    老頭子笑著對自家孫女道:「不二,既然你知道他是一個鬼靈精,這樣發問,能起什麼作用呢?」

    胖丫頭連忙問道:「阿祖,什麼法子比較管用?」

    老頭子笑道:「阿祖以前在任上的時候對付刁民一般都是凌之以威。不過啊,這一條對這個小妖孽恐怕不合適。」

    正要把鐵心源提起來的胖丫頭連忙抱著老頭子的腿道:「阿祖,既然嚇不倒他,我們該怎麼辦吶?」

    「一般這種時候,阿祖都是誘之以利的。」

    胖丫頭再次轉過身把從懷裡掏出一個漂亮的荷包拿在手裡逗鐵心源,鐵心源張大了嘴巴嘎嘎的笑著去捉胖丫頭的手,似乎被荷包所迷惑了,一直在邊上看鐵心源神態的老者有些迷惑了,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好像想多了,聽自己小孫女的一句話就跑來看稀奇,結果先入為主的差點鬧了笑話。

    雖說本朝妖孽橫生的讓人吃驚,司馬光四歲知道砸缸,王安石五歲就有過目不忘之能,歐陽修更是聽說嬰孩時就能作歌,說到底,那也是靈智初開的時候做的事情,至於這個孩子還是太小了些……

    王柔花把最好的滷肉端來了,用開水燙了筷子碗碟之後才邀請老者品嚐。

    老者先是看看成色很好的滷肉點點頭,抓起筷子夾了一片子,放在蒜汁子裡面添點調味,一口吃下去之後,才覺得七哥湯餅店的豕肉確實有獨到之處,如果自己老友還在京城,定然會樂不思蜀的。

    別看老頭子年紀大,胃口卻非常不錯,就著一小碗麵條,很快就把一盤子滷肉吃的乾乾淨淨。

    滿意的擦擦嘴道:「再稱上兩斤,老夫要帶走。」

    胖丫頭的荷包到底還是被鐵心源蠻狠的搶走了,只要小丫頭過來搶,他就張開嘴用力的咬,反正她身上都是肉,不擔心把牙齒弄壞。

    老頭子就坐在那裡笑眯眯的看自己家的孩子和鐵心源爭鬥,等到王柔花把滷肉用荷葉包好送過來的時候,他才付了賬,拖著自己大哭的孫女匯進了人群。

    老頭子和小女孩走了之後,鐵心源就把荷包丟在一邊,準備老老實實的睡覺。

    端午節的晚上基本上見不到月亮,聽東京城傳來的鐘鼓聲,此時已經是半夜時分了,金明池附近的人流慢慢地變得稀少了,疲憊的母親和那兩個累的直晃蕩的婆子,守在爐子前面,正在喝茶,茶水開的咕嘟嘟的,淡淡的茶香籠罩著整個草棚子,誰都沒有力氣多說話。

    遠處傳來軍兵巡夜的腳步聲,每年端午節,大軍都會守衛在金明池邊上,等到端午節過去之後才會收兵回營。

    鐵心源也睡不著,今天實在是太大意了,人一得意就會忘形,雖說今天人多,自己可以從中慢慢的鑑別宋人中各個階級的不同之處,卻忘記了像自己這樣一個孩子用大人的眼光去看別人,到底還是不妥的。

    自從來到大宋,他就發現自己在智慧層面並不比宋人有多少優勢,不管是母親,還是自己見到的其餘的人,沒有一個人是傻子,即便是銅子這傢伙,也需要有美食才能驅動他去幹一些事情。

    或許是人少了的緣故,金明池上開始起風了,畫舫裡面傳來裊娜的歌聲,一個女妓正在用顫音,唱一首鐵心源聽不懂的曲子,估計唱的是屈原的《天問》。因為無數次他好不容易從拗口的曲子音中聽到歌女在唱——「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

    歌女每問一句,底下就傳來一片亂糟糟的回答聲,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回答屈原問天的問題,總之,鐵心源以為,都是在胡說八道。

    有一老僧踏著曲子音緩步走來,特意停在七哥湯餅店門前,讓自己的臉處在光亮處,佛號還未宣稱。王柔花就尖叫一聲,手裡剛剛燒開的熱茶水就潑在了老僧的光頭上。

    老僧狼狽至極,還未來得及擦拭掉臉上的茶葉沫子,王柔花已經抄起自己的兒子緊緊地抱在懷裡驚恐至極。

    鐵心源抓著一張黃色的紙片不斷地在母親眼前晃蕩,王柔花定睛一看,發現紙片上寫著——此人未死,障眼法而已。

    這句話雖然不能讓王柔花完全安靜下來,卻多少讓她那顆見到死人復活的眼睛裡不再往外噴湧淚水。

    兩個婆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把粗壯的身子橫在王柔花的前面,指著那個和尚污言穢語的開始咒罵起來,同一時間還能用淒厲的嗓音喊救命!

    鐵心源手裡還抓著一摞子黃紙,王柔花一把奪過來仔細看了之後,那張蒼白的面孔終於有了一絲血色。

    推開那兩個婆子上前施禮道:「大師來自天竺?」

    老僧愣了一下雙手合十,學著漢家僧侶的模樣施禮道:「老僧確實來自天竺。

    只因見你家孩兒與我佛有緣,特意來此度化與他。」

    「大師有起死回生之術?」

    老僧曬然一笑道:「不過是瞞哄世人小小神通而已,施主不必大驚小怪,所謂,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誰又能看得透徹?」

    王柔花瞅瞅被自己尖叫和婆子呼喊救命的動靜吸引來的人群臉上的最後一絲驚懼也消散了,她雖然不知道兒子手裡的那些寫滿字的紙條是誰寫的,但是紙條上把自己眼前詭異的事情卻說的非常透徹。

    她有些懷疑那個在自家攤子上吃豕肉的老者,除了他之外,別人都不像是能寫出這些東西的人。

    老僧並不著急,他似乎也在等候所有人圍攏過來,一馬當先衝過來的配軍陳石只是瞅了一眼老僧就驚叫道:「你不是死了嗎?」

    喊完了就回頭看一身錦衣都沒有換下來的楊懷玉。

    楊懷玉的眼中滿是驚懼之色,自己當初在開封縣衙內武藝踢斷了這個番僧的脖子,在場的仵作已經證明他確實死了,現在,此人卻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莫非是見鬼了?

    「雙生子?」

    楊懷玉咬牙切齒的從嘴裡迸出這三個字,老僧卻解開自己身上的僧衣,指著自己肩頭還沒有長好的傷口道:「何來的雙生子?」

    楊懷玉不信,挑著燈籠湊近傷口一看,再無話語可說,當日,鐵王氏這一刀砍的非常有特點,是斜著砍進去的,雖說沒有傷到肩胛骨,卻讓肩頭的那一片皮肉翻捲起來,非常的可怖。

    王柔花忽然笑了起來,把手裡的紙張塞給了楊懷玉,自己上前一步道:「大師來自天竺,小婦人得知天竺有無數的秘法可以讓人假死,原來大師也通曉這些門道?」

    老僧的面皮抽搐兩下,瞅著王柔花道:「佛門神通豈能輕易洩露,世人無知,不知這是我佛慈悲,反倒心生疑惑,也是魔障頓生,不捨親子,何來大解脫?」

    王柔花笑道:「小女子沒有質疑佛陀的意思,只是懇求大師能不能換一家去說教,放過我們孤兒寡母如何?」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51 AM

第十七章 誰都是風景(2)

    與其說是王柔花在和番僧說話,不如說這是鐵心源在和番僧對話。

    六神無主的王柔花拿到了一個貌似能夠說得通的解釋,即便是再不情願,也會選擇按照紙條上說的那些話去做,在她的世界裡兒子是最重要的,只要能保住兒子,她根本就不在乎嘴裡說的是什麼。

    不管是雛鷹,還是幼獸,在童年時期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的趴在母親的羽翼之下,年紀小,還強自出頭打算自力更生的雛鷹和幼獸都會被大自然無情的淘汰掉。

    楊懷玉看了紙條之後,神色依舊驚疑不定,身為一個練武的人他清楚的知道頸骨折斷意味著什麼,相比王柔花這個農婦的話,他覺得自己親眼看到的那一幕更具有說服力。

    自己那一記鞭腿,即便是碗口粗的木樁子都能踢斷,踢斷一個番僧的脖子毫不稀奇,更何況當時那個番僧的腦袋已經耷拉到後面去了。

    鐵心源見楊懷玉站在那裡猶豫不決,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掙紮著從母親懷裡溜下來,捧著一碗剛剛倒好的茶水跌跌撞撞的來到番僧的面前,笑嘻嘻的請他喝茶水。

    王柔花神情緊張的把兒子又給拉過來,番僧無聲的笑了一下,端過鐵心源已經灑掉大半的茶水一口喝乾。

    放下手中茶碗,指著王柔花懷裡的鐵心源道:「飲你一碗茶水,當結三世佛緣,你是曉得的,你是曉得的……」

    鐵心源似乎非常的高興,手舞足蹈的非要再從母親懷裡溜下去給番僧再來一碗茶。

    王柔花死死地抱住兒子,這時候的她真的已經亂神了。

    銅子的母親忽然站了出來,在碗裡又倒了一碗水,慫恿銅子趕快給番僧端過去。

    番僧接過銅子的碗,伸手在水裡點了一下,然後將水珠子彈到銅子的腦門上笑道:「結個善緣吧,貧僧行走人間,若能與全天下人結緣,西方極樂世界定有老僧一席之地。」

    鐵心源似乎在大發脾氣,在母親的懷裡使勁的撲騰,伸長了胳膊要番僧抱自己,王柔花用力的約束兒子,眼睛裡已經有了淚花。

    番僧哈哈一笑,將手裡的碗拋進金明池,朝楊懷玉施禮道:「檀越如果不欲斬殺老僧於刀下,且容老僧退去。

    不日將以白蓮花恭迎佛國童子法駕,還望諸位襄助則個。」

    王柔花厲聲道:「這是我兒子,不可能給你。」

    番僧笑道:「何謂你我?肉身與我輩只是臭皮囊,你生了肉身,屆時拿走就是,老僧只要白蓮花。」

    王柔花打了一個寒顫,這個該死的番僧分明是要自己孩子的性命,就在一瞬間她已經想好了,回家之後立刻帶著孩子離開,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官府是靠不住的,只要看看周圍圍攏過來的捕快和軍兵就知道他們的態度了,連楊懷玉這樣將門世家出來的貴公子這時候都陰著臉一言不發,自己一介婦人又能奈這個番僧何。

    鐵心源沒心沒肺的朝番僧嘎嘎的笑,這讓王柔花心頭又是酸楚又是難過。

    銅子娘用力的把銅子送到番僧的面前道:「大師您看看我家銅子是不是佛陀座下的童子,他的小名就叫童子,定是與佛陀有緣的,大師把我孩兒剃度了吧,您手裡還有度牒吧?」

    番僧看都不看銅子,而是把目光轉向王柔花懷裡的鐵心源,就在一剎那,他以為看錯了,那個小小的嬰孩竟然衝著他無聲的說了一句話,亮晶晶的眼中滿是戲覷的神色。

    他不知道那個嬰孩對自己說了什麼話,但是靈覺告訴他絕對不是好事情,他匆匆的把自己做的事情回憶了一遍沒發現有什麼漏洞。

    在大宋國,雖然對佛門的約束很嚴謹,一個人想要成為僧人,不僅僅是剃光頭髮那麼簡單,每一個僧人都需要在僧官那裡領取度牒才能成為僧人,而官府對每年成為僧人的人數是有定例的。

    只有某地死去一個僧人才會有另外一個俗世人成為僧人,這叫做傳授衣缽。

    成為僧人之後就有許多的特權,其中不納稅不納糧,不服勞役,可以輕易地穿州過府而無人過問,最主要的是一旦成為僧人,廟產就有他的一份,將來如果能自己建立寺廟,立刻就會成為那間寺廟的方丈。

    每個地方的寺廟方丈都堪稱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人,因此,有很多人把腦袋削尖了往寺廟裡鑽,銅子娘就是其中的一個。

    番僧看著面前的人群,忽然覺得自己如同高高在上的佛陀,垂首看著人世間螻蟻一般的人,覺得自己只要探出一隻手就能把所有的人輕易的捏死。

    多年以來壓抑的暴戾情緒如同火山一般爆發開來,劈手抓住眼前諂媚的笑著的銅子娘,兩手一用力,銅子娘那件新穿的裙襖就從中裂開,一襲蔥綠色的肚兜暴露在眾人面前,同時出現的還有她那身白白的肉。

    銅子娘被嚇壞了,連驚叫都沒有,直到被番僧一腳踢開,這才發出一聲高亢無比的慘叫。

    在場的所有婦人第一時間把自己的衣衫緊緊的摀住,唯有王柔花對眼前出現的新的變化有所期盼。

    鐵心源沒想到蘑菇的作用會如此的明顯,連忙拍著母親的臉頰示意她趕緊跑遠,一個已經陷入幻覺的傢伙,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漫天的星輝下,一個白衣老僧面目猙獰,張開兩隻枯瘦的大手,緊緊地扼住一個捕快的脖子,嘴裡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咻咻聲。

    捕快再被掐死之前終於掙脫了老僧的束縛,連還手都不敢,匆忙的躲閃到一邊,瞅著老僧如同老鷹般的去捉那些軍兵和捕快。

    王柔花抱著鐵心源躲閃在灶台後面,和另外兩個婆娘一起露出半個腦袋朝外看,至於銅板娘子則像是一頭剛剛被剝光準備屠宰的肥豬一樣聲嘶力竭的叫喚,敞開的衣襟都不知道掩蓋好,銅子抱著母親更是嚎啕大哭。

    老僧捉不到別人,忽然從金明池邊上的火堆裡抽出一根熊熊燃燒的木柴大吼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俄而一夢,是夢非夢,夢裡夢外,夢!夢!夢!夢!」

    接著斜舉火杖,大喝道:「燒,燒,燒!」

    說著話就把木柴丟到草棚子上,眼看著大火慢慢燃起,聲嘶力竭的大笑起來。

    或許覺得眼前的大火燒的不夠旺,老僧又把眼光盯在別人家的草棚子上,也不知道疼痛,赤手從火焰裡抽出燃燒的木柴,不斷地向周圍的草棚子上丟,暗紅色的柴火在夜空中如同流星一般。

    草棚子在金明池邊上綿延了足足有一里之地,瘋狂的老僧一邊跳躍,一邊把著火的柴火向棚子上面丟,癲狂之下,七八個捕快和軍兵竟然阻攔不住。

    見老僧跑遠了,王柔花連忙帶著兩個婆娘在陳石的幫助下,開始把棚子裡的鍋灶嚮往面搬,東西不多,不一會就搬得一乾二淨。

    此時已經是三更時分,鐵家的店舖因為有準備,還能搶出一些東西出來,遠處,別人家的店舖,在睡夢中遭遇了火厄,一個個焦頭爛額的從火場裡跑出來,那裡還顧得上店舖裡的家什。

    只是跳著腳在邊上咒罵該死的縱火犯。

    此時,熊熊的大火已經在金明池邊上蔓延開來,火巡鋪的軍兵噹噹噹的敲響著銅鑼,從城邊趕了過來。明晃晃的水柱首先隔斷了草市子和皇家帳篷,接著,更多的軍兵從金明池子裡打水亡命的向著火的地方傾倒。

    軍營裡的牛角號已經吹響,沉重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向金明池圍攏過來。

    鐵心源伸長了脖子朝四周看,番僧已經看不見蹤影了,一面面上書「捧日」的大旗很快就佈滿了金明池。

    王柔花嘴裡不斷地嘖嘖出聲,似乎在感嘆面前的大場面,心情似乎很不錯的樣子,這種情形下,那個番僧死定了,暴怒的皇帝一定會把他剁成狗肉之醬的。

    不過,一想到那個番僧會起死回生之術,心頭依舊有些惴惴不安。

    一間間的草棚子轟然倒塌,靠近皇家帳篷處的一間草棚子裡突然鑽出一個火人,跌跌撞撞的想要衝破軍兵的攔截,去沒有著火的地方繼續縱火。

    嘴裡發出野獸一般的嘶鳴,即便是如此,眾人依舊從老僧的話語裡感受到癲狂之意。

    「燒,燒,燒,一切有如法,如露如電,皆是虛幻,淨火蓮台方顯我如來本色,燒,燒,燒!」

    一根粗大的弩箭從黑暗中鑽出來穿過了那個火人,又帶著火焰遠遠地落進金明池。

    火人竟然不倒,立刻就有更多的弩箭飛蝗一般的撲過來,剎那間就把火人生生的撕成無數碎片……

    鐵心源顧不上安慰目瞪口呆的母親,悄悄地把自己懷裡的小瓶子掏出來,把裡面剩餘的蘑菇粉倒掉,風吹來,帶著蘑菇粉洋洋灑灑的飛進了火場,一股很好聞的味道被火炷席捲著上了半空。

    這讓鐵心源有些惋惜……

    大火映紅了金明池,這時候再說救火的話為時已晚,麥草簾子搭建成的草棚一旦燃燒起來,就是須臾間的事情,火巡鋪的職責只是救援那些還沒有著火的地方,至於已經燃燒起來的地方鞭長莫及。

    外面已經被大軍包圍了,所有人都出不去,王柔花抱著鐵心源乾脆就坐在草地上,此時的金明池比放藥發傀儡的時候更加壯觀。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52 AM

第十八章 誰都是風景(3)

    磕了藥的人會做出什麼事情誰都預料不到,鐵心源自然也不會預料到這個妖僧竟然會放火。

    不過在整個事件中,最讓鐵心源看不起的人就是楊懷玉。

    他本可以當機立斷的幹掉番僧,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身為武將連面對鬼神的勇氣都沒有,這讓鐵心源從骨頭縫裡看不起他。

    盛唐時期的無敵猛將有手持兵刃為皇帝看門準備斬殺妖魔鬼怪的勇氣,如果妖僧出現在盛唐,第一次被殺死之後復活,那些無敵的猛將們一定有濃厚的興趣去研究一下如何殺才能把番僧殺死,而不是畏畏縮縮的不敢上前。

    就衝著楊懷玉今晚的表現,鐵心源幾乎可以料定,楊家的沒落就在眼前,一旦楊家最後一個無畏的將軍楊文廣故世之後,楊家就像歷史上無數的將門一樣最後沒落而至於消失在中華史冊上。

    懶洋洋的鐵心源睡了一覺之後,天色依舊黑暗,只有火場上傳來的煙火氣依舊籠罩在金明池邊上。偶爾有一些火星被夜風吹起,在空中飄蕩一會就逐漸熄滅。

    母親的眼睛依舊睜的很大,她非常的想確定那個番僧到底死了沒有,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個折磨。

    鐵心源想不出那個被亂箭穿身又被大火燒成一團焦炭的番僧還有什麼理由活下來。

    一切都是那麼的無趣……

    銅板娘子不再哭泣了,她似乎忘記了自己剛才差點被妖僧扒光的事情,借了一條腰帶把衣衫紮好之後,此時正慷慨激昂的向周圍的人講述那個妖僧是何等的可怕,對女人的要求是何等的熾烈。

    已婚婆娘們之間的談話非常的恐怖,銅子一次次的想加入談話的行列都被她母親毫不留情的給推開了。

    王柔花聽那些婆娘已經把話題說到那個妖僧臍下三寸的地方了,就皺皺眉頭,帶著鐵心源往外面站站。

    楊懷玉胸中的挫敗感非常的濃烈。

    看著腳下的一團被燒焦的肉塊,拿腳踢了一下,看著被烤出來的油脂濺到腳上,皺皺眉頭,努力地想要平息心頭的失落感。

    他也確定,這個妖僧可能真的死掉了,再也沒有可能復活了,如果這個番僧到了這個地步依舊能夠復活,他一定是行走在人間的大菩薩。

    從懷裡掏出王柔花塞給自己的那一沓子紙條,揉了揉,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丟進了照亮的篝火裡面,他不想有人知道曾經有人告訴他這個和尚起死回生的本事是假的……

    等他從火場出來之後,王柔花連忙走上前問道:「那個妖僧死了?」

    楊懷玉不知為何有些不敢看王柔花的眼睛,回頭看看火場道:「番僧已經被強弩分屍,又被大火燒成焦炭了,沒有本事再活過來了。」

    王柔花長吁路一口氣道:「如果他還能活過來,小婦人一定會心甘情願的把孩兒交給他。」

    楊懷玉瞅瞅王柔花懷裡的鐵心源道:「忘了這件事吧,我已經上報說是妖僧發狂走火入魔了,官府也是按照這個口徑向陛下回稟的,你就不要多事了。」

    王柔花笑道:「小婦人本來就什麼都不知道,將軍您怎麼說小婦人自然會隨著您的話說,這樣大的災難,誰敢胡說八道。」

    楊懷玉點點頭道:「這樣最好。」

    說完話,就遠遠地走開了,回到了配軍營的兄弟中間,看著兄弟們興高采烈的談論番僧事件,不斷地誇獎他臨危不懼的時候,他卻半點都高興不起來。

    皇帝時吃早飯的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和後果,放下筷子笑道:「沒有人傷亡,就是好結果。

    怎麼,司天監的人把妖僧的殘骸收集起來了?」

    宦官王漸連忙道:「是的,陛下,司天監的劉楚雄聽說了這個番僧的神奇之處後,就命人準備了一個大箱子,把妖僧的殘骸裝了進去,打算時時觀察,看看妖僧還能不能起死回生。」

    皇帝搖搖頭重新端起自己的飯碗道:「他倒是機靈。」

    王漸陪著笑臉道:「這種事情惠而不費,左右不過一個木頭箱子的事情,如果妖僧不能復生,不過是處理一堆臭肉,萬一妖僧能夠復活,陛下您說不得要給他記上一功。」

    「朕聽說妖僧惦記上我們鄰居家的孩子了?那個孩子真的有什麼神奇之處嗎?」

    王漸苦笑道:「回稟陛下,鐵家最出奇的就是那隻靈狐,鐵家的婦人倒也不錯,在西水門拿著陛下您給的賞賜開了一家湯餅店,生意做的風生水起的,每日進賬不少。聽說他家製作的豕肉已經有了東京第一的名頭。

    至於孩子,除了比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乾淨一些,奴婢沒有看出有什麼神奇之處。」

    吃飽了飯的皇帝丟下飯碗饒有趣味的問王漸:「既然那個婦人已經賺到了一些錢,難道沒有另外尋找宅子住下來嗎?」

    王漸笑道:「聖人啊,那個婦人可不傻,他家的戶籍地址上寫的就是皇城根,滿東京城就他一家,奴婢還聽說聽說,為了地址一事,婦人大鬧了開封縣,非要把地址安在皇城根上,書吏們沒辦法,畢竟是陛下您親口安排的,最後還是照辦了。

    那個婦人最近正在籌辦磚瓦,看樣子是要在皇城根上常住了。」

    皇帝捋捋肚皮笑道:「與節義人家為鄰,倒也不失皇家顏面。」說完指指桌子上的粽子道:「送幾枚與那婦人,獎勵她為夫守節一事。」

    「諾!」

    端午節要慶祝三天,如果少了這些店家,總好像缺少了些什麼,好在都是草棚子,不管是燒,還是重建都不過是須臾間的事情,皇家不允許一點小小的意外就破壞了這美好的節日,今天還有龍舟賽事還要繼續進行。

    捧日軍最拿手的不是作戰,而是干活,從半夜火起到凌晨日出時分,著火的棚子已經被他們清理的乾乾淨淨,一大排新的棚子重新拔地而起,如果不是還有濃重的煙火氣,以及金明池上漂浮的一層黑灰,一定沒有人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

    王柔花獲得皇帝賞賜粽子的事情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傳遍了金明池,無數的商家來到新修好的鐵家棚子跟前,就想來瞅瞅皇家賞賜的粽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模樣。

    總共給了四個粽子,鐵心源正抱著一個粽子啃,一點都不好吃,裡面的蓮子沒有徹底的蒸熟,咬起來有些咯牙,鐵心源下意識的認為這些粽子都是皇帝不吃才賞賜給自己家的。

    好在裡面的葡萄乾和紅棗不錯,整個粽子不用加糖吃起來酸甜酸甜的,就是有點大。

    銅子非常的想吃,口水都要流到腳背上了,鐵心源打算把自己吃不完的粽子給銅子,銅子卻不斷地向後退縮,根本就不敢接。

    王柔花切了一塊肉給了銅子,把鐵心源吃剩下的粽子三兩口吃掉,這孩子只吃粽子上的果乾,不吃江米和紅豆,皇帝賞賜的東西是不能給別人的。

    青衣老漢又來了,手裡依舊拖著那個胖胖的小丫頭,小丫頭見鐵心源在吃粽子,撇撇嘴道:「粽子有什麼好吃的。」

    銅子努力地讓自己的目光離開鐵心源手上的粽子不忿的道:「那是官家賞賜的粽子……」

    小丫頭怒道:「每年我家都會有一大筐宮裡賞賜的粽子,又不是沒吃過。」

    這話說的王柔花心頭一凜,趕緊重新擦拭了板凳請老者坐下來道:「先生今天吃點什麼?」

    老者笑眯眯的瞅著自己孫女和銅子鬥嘴,笑道:「昨夜買回去的豕肉被幾個老不羞的吃光了,他們又拉不下來臉面來店舖裡買吃食,於是老夫又來了。」

    王柔花笑道:「您這樣的貴人何必降尊屈身的到小店裡來買肉,只消吩咐一聲,小婦人就會巴巴的送到府上去。」

    老者大笑道:「這東西吃的就是一個野趣,你送到家裡反倒沒了滋味,大塊的肉加上蒜汁,確實與眾不同。」

    老者說到這裡鼻子四處嗅嗅問道:「昨夜可是這裡犯了祝融?」

    王柔花手下不停,片刻功夫就切出一大堆肉片,嘴上回答道:「是啊,昨夜一個番僧發癲,到處縱火,被軍爺們給除掉了。」

    老者半晌沒有回答,直到王柔花用荷葉包好了滷肉,這才感嘆一聲道:「妖孽橫生啊!」

    也不知道他說的妖孽指的是誰,話說完了,就拎起荷葉包背著手帶著不情願離開的胖丫頭沿著金明池去了西北角,那裡都是達官貴人家居留的場所,有很多結實的青磚瓦房。

    老者進來的時候,鐵心源心無旁騖的對付面前的粽子,連小姑娘都不去理睬,這個青衣老漢給了他很大的壓力,這個時候實在不是自己路出馬腳的時候。

    金明池上鑼鼓喧天,新的一輪龍舟賽事開始了,所有的人重新變得癲狂,王柔花也匆匆的整理了一下衣衫來到池子邊上,抱著鐵心源跳著腳為自己看好的龍舟加油鼓勁。

    鐵心源的眼光是落寞的,他從未像現在這時候期待著早日長大,如果身體不長大,大宋所有的人和事對自己來說都不過是一道道的風景而已。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1:53 AM

第十九章 誰是誰的影子

    去年的冬天很冷,鐵心源的小手上都起了凍瘡,所以母親今年准備好好的修築一間結實的房子,必須是青色磚瓦的房子才成。

    她不是寒號鳥,但是這座小小的院子卻足足的花費了她五年的時間,如今不論是誰,看到雲家的小院子都會誇讚一聲好。

    宮牆如黛,小屋就是眉梢上的痣一點。

    顯得活潑而俏皮。

    一個瘦弱的女子用自己五年的空閒時間為自己和愛子修築了一間能夠遮風避雨的好地方。

    高大的城牆保護了母子二人,也讓所有的人在十步之外停下來腳步,如果說城牆在帶給他們安全,同時這座城牆也牢牢的將他們母子與外界隔開。

    在這方面小小的世界裡,所有的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於是,母親跟泥瓦匠學會了蓋房子,跟木工學會了使用大鋸,她甚至能用鑿子在木頭上開出一個個整齊的孔洞……

    因為小屋出自母親之手,也就沾染了幾絲溫柔,不論是小巧的花窗,還是房頂鋪滿的篾條,都帶著女子特有的陰柔。

    房子不高,因為皇家不許鐵家把房子建高,那樣會損傷城牆的防禦性,所以,鐵心源走進屋子之後,站在床上就能摸到屋頂。

    好在母親不高,鐵心源還沒有長成,有這樣的一個小院子,足夠他們遮風避雨了。

    當梨樹上結出第一枚粗糙的果子的時候,狐狸就把家安在了梨樹下,每天抬頭看頭上的果子逐漸長大,就是它最安靜的時候。

    鐵心源最喜歡躺在自家的屋頂上看書,自從兩歲起母親教會他認識第一個字之後,他的手上就從來沒有缺少過書本,開始只是《千字文》後來就變成了《開蒙要訓》,當鐵心源在四歲的時候完全掌握了《雜字》之後,母親就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教給他了。

    為此,母親既是驕傲,又是為難,去蒙學束髮就學無論如何也要到七歲才成,自己的孩子只有四歲,沒有哪一個先生願意把他收下來,因為沒有一個蒙學的先生願意相信一個四歲的孩子已經連《雜字》這樣的字典型書籍都通讀完畢了。

    四歲的孩子可以淘氣,可以無知,唯獨不能撒謊,有一個滿口謊言的母親,那樣的孩子不看也罷。

    鐵心源並不在意,他只是單純的想要讀書,可是那些文不加點的古籍沒有先生的引導根本就沒有辦法讀懂,即便鐵心源的心智大異於旁人也不可能從書本裡獲取自己想要的學問。

    好在詩詞不在此列,詩詞總是要斷句的,還有的,就是那些敘事的遊記式文章他總還是能讀懂的。

    那些先生既然不願意收留目前的自己,那就趁著這個大好的時光好好的讀寫遊記也好,大宋文人總有些遊記的癖好。

    鐵心源甚至能從一些遊記裡面讀到一些大宋的軍事機密,以及遼國的軍事機密。

    不論是大宋的文人,還是遼國的文人,他們都沒有保密意識,遼國的遊記裡記述了遼皇春秋耐缽的各種細節,就連皇帝當天要做的事情,都事無鉅細的記錄的非常全面。

    鐵心源只要稍微的估算一下時間,就能準確的判斷出遼皇在盛大的春耐缽裡每一處紮營地點和每一個時間段的行蹤。

    當他從宋人的遊記裡看到城池的外郭,以及城池的走向高地,何處有軍兵把手,何處有弱點可以利用的時候。

    鐵心源第一時間就找了《開封府志》……

    不管是遼皇,還是遠處的城池,距離自己實在是太遙遠了,既然自己目前在東京城,那麼,知道這個城市的結構,對自己來說只有好處絕對沒有壞處。

    已經學會寫字的鐵心源不再拿美食來誘惑銅子去偷他家的活字了,而是把目光轉向了他家承印的除了佛經以外的所有書籍。

    感謝嚴謹的大宋文人,他們報著一顆絕對虔誠的心來做自己的學問,哪怕是最小的一絲瑕疵,他們都會報著求證百遍的心態去一一改正。

    鐵心源在無數的書籍扉頁上都看到了——學問千古事,這句對他們來說如同法律一般重要的格言。

    「東都外城,方圓四十餘里,城壕曰護龍河。闊十餘丈,濠之內外,皆植楊柳。粉牆朱戸,禁人往來。

    城門皆甕城三層,屈曲開門,唯南薫門,新鄭門,新宋門,封丘門皆直門兩重,蓋此系四正門,皆留御路故也。

    新城南壁,其門有三……」

    鐵心源合上書本,為宋人的精細不斷地感慨,從南熏門到新鄭門,六千三百六十八步,這樣的距離到底是怎麼記錄出來的?莫非此人在寫書之時,安步當車一步步的測量出來的?

    「自糶麥橋向西百步就是西水門,門左蓋七十三步有井名曰甜水井,西水門多商販,飲水大多取自於此,井深蓋一丈六尺……」

    自家的湯餅店就在西水門,甜水井那個地方自己去過無數遍了,仔細回想一下,確實如同書中所言,可能一步都不差。

    「讀萬卷書行千里路,古人果然誠實。」鐵心源放下書本,忽然發現,古時候所謂的「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居然是真的,就像自己剛才,身體還躺在床上,神魂卻已經隨著書中人的講述遊覽了大半個東京城。

    王柔花挎著一個食盒匆匆的走進自家的小院子的時候,狐狸從梨樹下站起來張大嘴巴前後腿撐的直直的伸了一個懶腰,然後就一路小跑圍繞著王柔花的腿轉悠,好幾次,王柔花需要把狐狸踢跑才能好好的走路,即便是這樣,狐狸也早早的跳進屋子裡直愣愣的看著王柔花挎在胳膊上的食盒。

    最近大宋滿世界的鬧災荒,皇帝下令皇宮裡面全部吃素拜佛,結果狐狸就不大願意和皇帝一起進餐了,守在家裡等著王柔花帶豬肉給自己吃。

    王柔花進了門,發現兒子把書扣在臉上,似乎在睡覺,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輕輕地掀開食盒的蓋子,拿手扇扇,。

    狐狸的口水流下來的那一瞬間,鐵心源猛地坐起來大吼道:「今天的排骨不能再給狐狸吃了!」

    王柔花笑嘻嘻的在兒子額頭上點一下道:「看你那出息,和狐狸搶什麼吃食。」

    鐵心源搖搖頭指著狐狸道:「這傢伙每次都吃的又快又狠,我總覺得這傢伙不是狐狸,是一頭披著狐狸皮的豬。」

    王柔花一面把食盒裡的飯菜往桌子上面擺一面笑道:「狐狸是你當年收留在襁褓裡的,當年你還拿娘的奶水喂狐狸,別以為娘不知道,現在吃你一點豬骨頭你叫喚什麼?」

    「您看看它,都肥成什麼樣子了,現在那個小洞它都鑽不進去,每次出入皇城,都需要侍衛們拿籃子吊進去,這個樣子還怎麼往咱家偷東西?」

    狐狸對鐵心源的控訴不加理會,早就蹲坐在一張板凳上,人模狗樣的等著開飯,一條蓬鬆的大尾巴甩來甩去的似乎非常愉快。

    王柔花把一個大缽子推到狐狸面前,還拿手試試裡面肉塊的溫度,狐狸拿嘴舔了一下王柔花手指上的油花,這才低頭大吃起來。

    家裡開了湯餅店,所以鐵心源一點都不喜歡吃麵,一大碗香噴噴的白米飯,配上一小缽子醬排骨,就是他今天的午飯了。

    王柔花皺著眉頭看狼吞虎嚥的兒子,把兩根水煮青菜放到他的碗裡,被毫不客氣的鐵心源立刻就挑給狐狸了。

    狐狸嗷的叫喚一聲,一爪子就扒拉到地上去了,王柔花唯有嘆息一聲,從地上撿起青菜放在桌子上。

    這兩個祖宗沒有一個願意吃青菜的,本來狐狸還是能吃一點青菜,後來跟鐵心源學的一根青菜都不吃了,這就是兩條狼,專門吃肉的狼。

    「南熏門的郭先生為人方正,做學問最是嚴謹,啟蒙的也好,就是距離咱們家遠了一些……」

    「上土橋的梁先生為人最是詼諧,聽說很多蒙童都喜歡拜在他的門下,兒啊,你最是受不得約束,在梁先生門下多少可以過得舒坦一些,去了郭先生門下,娘擔心你受不得約束……」

    聽母親在給自己找蒙學先生,鐵心源抬起頭道:「娘,兩年前就是郭先生訓斥您滿口胡柴的吧?那個梁先生不是也笑話您生了一個璞玉嗎?從這兩句話就能看出來這兩位的秉性。

    一個是自以為是的迂腐之輩,另一位則是不學無術的酒囊飯袋,一個把學生管束成了木頭人,另一個倒好,只要給錢就能去他那裡上學,您指望孩兒跟著這樣的先生學什麼?」

    王柔花有些為難的看著兒子道:「你今年都六歲半了,到了秋裡就該束髮就學了,如果你總是這樣挑挑揀揀的,將來會耽誤你進入縣學,娘受點委屈不算什麼。」

    鐵心源笑道:「娘啊,孩兒從書裡讀到,跟著什麼樣的先生,就會成為那個先生的影子,孩兒既不願意當迂腐之人,也不願意當酒囊飯袋,那兩個先生自然是不合適的。

    您放心,傳到橋頭自然直,孩兒一定會遇到一位合適的先生的。」

    熟知兒子秉性的王柔花連忙問道:「你有合適的人選了?」

    鐵心源笑道:「再等幾天,如果他沒有被砍頭,只是罷官回家的話,我就應該有一位先生了。」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14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12-3 12:23 PM 編輯

第二十章先生啊,先生!

    每天午後陽光最熾烈的時候,鐵心源就會帶上自己製作的果汁繞過清涼河,從西水門左面的通天橋走進一座已經完全荒廢的宅院裡。

    這座宅院很大,只是門前的兩隻巨大的石頭獅子就足以說明宅邸主人的身份。

    只是數十年未曾有人居住,漸漸地變得荒蕪了。

    宅院中荒草叢生,經常有狐狸之類的小獸出沒其間,大樑上的蜘蛛網密密麻麻,甚至能夠看到一隻隻肥碩的蜘蛛不斷地在網上攀爬。

    這地方以前是宰相趙普的宅邸,後來這位以半部論語治天下的宰相家族沒落之後,宅子就一直空著。

    不論是先帝還是現任皇帝似乎都忘記了這座宅邸的存在,任由這棟華美的宅邸被風吹雨打的成了鬼宅。

    狐狸跑的很是歡快,只要它鑽進草叢,烏泱泱的鳥雀就會從草叢裡飛出來驚慌失措的到處亂飛。

    有些不小心鑽進了屋子,撲棱的翅膀將樑柱上的灰塵呼扇的漫天飛揚。

    每到這個時候,鐵心源就拎著小籃子笑嘻嘻的站在一座相對比較完好的破屋子前面等著裡面的人出來。

    這一招很管用,不大功夫在一連串的嗆咳聲中,一個灰頭土臉的漢子就會怒罵著從屋子裡出來。

    鐵心源整整衣衫,恭敬的施禮道:「學生給先生請安了。」

    漢子停止咳嗽之後,就會習慣性地躺在一個破軟榻上看都不看鐵心源。

    鐵心源也毫不在意,取出一塊抹布勤快的將軟榻前面的一個石桌擦拭乾淨,最後用清水洗洗,這才打開食盒,從裡面端出一碟子滷肉,一碟子豬耳絲,一份用香醋熗拌的油菜,幾塊糖醋排骨,最後才會取出用毛巾包裹著的還掛著水珠的果汁,放在桌子上。

    今天的果汁是西瓜汁,是鐵心源廢了很大的力氣才榨好的,裡面添加了糖霜,然後放在冰塊裡面冰鎮半個時辰,這個時候拿來飲用最是鮮美不過。

    漢子依舊不理睬鐵心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後,就把頭朝裡連身子都扭轉過去了。

    鐵心源最後取出一大碗米粒晶瑩的白飯,小聲道:「先生嘗嘗,這是家母特意為您準備的,滷肉都是上好的豬後腿肉,足足滷製了四個時辰,滋味最是鮮美不過。

    排骨更是只要肋條小排,母親還特意抹上蜂蜜下了油鍋炸了兩遍,最後才配製了醬料炒成糖醋味,這樣製作排骨可是我鐵家的不傳之秘,先生要是不吃,那就太可惜了。」

    漢子坐起來,瞅著面前的美食咕咚嚥了一口口水,想要去捉筷子,不小心看到了鐵心源的那張笑臉,煩躁的把他的腦袋扭到別處去怒道:「自從遇見你這個小王八蛋,老子就沒有過過一天清閒日子,天天來這裡聒噪,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鐵心源瞅著別處笑道:「先生蒙塵,學生看不過眼啊,不過是一場勝敗,於我大宋並無太大傷害,先生何必放在心上。

    專門離家索居住在荒園子裡面自苦。」

    漢子吃了一口排骨,閉上眼睛仔細的品味美食,好半晌才道:「不得不誇一句,你母親好手藝。」

    鐵心源笑道:「這是自然,家母就是靠著好手藝才將鐵心源養活到這麼大,而且還衣食無憂,東京城中在豕肉這一行,家母當為第一。」

    漢子斜著眼睛瞅著鐵心源感慨的道:「你母親決意為你父親守節,這一點老夫佩服,老夫唯獨不滿的是一個忠孝節義都做的很好的婦人,為何會生出一個狐狸般的兒子來?」

    鐵心源笑道:「這可不怪家母,實在是因為學生的玩伴只有這隻狐狸,時日久了難免沾上一些狐性,正要請先生指正,免得將來走火入魔成了邪門外道。」

    漢子拎起瓶子大大的喝了一口西瓜汁,舒坦的吐出一口白氣,又往嘴裡填了幾片子滷肉笑道:「老夫如今眾叛親離,好水川一戰雖是韓琦主戰,老夫身為河東轉運使罪責難逃。

    六萬大宋好男兒戰死沙場,任福這等悍將在疆場上孤立無援活活站死,韓琦回鄉,數萬鄉老牽著他的馬頭,問他自家的兒郎何在?韓琦羞愧的吐血昏迷。

    單是一個韓琦不足以背負罪責,這樣的滔天大罪老夫不背誰來背負?一旦明日黃台宣召,就是老夫斷頭之時,小子,你就不怕你的一片心思盡付東流水嗎?」

    鐵心源慇勤的幫著漢子布菜,小聲道:「學生人小,自然只會說小話,您聽聽是不是這個理。

    韓琦一口血噴的恰到好處,一來可以遮羞,二來可以暫時把自己從漩渦裡拖出來。

    御史言官不好和一個差點吐血身亡的人,可是這樣的大敗總要找人問罪的,您這樣身強力壯的人正好拿來頂缸,不大不小最合適了。」

    漢子猛地一拍石桌怒道:「韓稚圭斷無如此下作,倒是你,年紀小小,卻心狠手辣,如果不是被老夫撞破,潑皮牛二的屍骨恐怕都已經可以當鼓槌了吧?

    嘿嘿嘿,這番話老夫聽著怎麼這麼熟悉,你慫恿牛二去爭奪丐幫堂主的位置的那一番話,老夫聽的都熱血沸騰,什麼天下風雲出我輩,什麼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什麼人生不過一輩子此時不博還待何時。這些話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當日如果不是老夫喝退了牛二,恐怕那個傢伙真的會拿著牛耳尖刀去找自家的堂主火並了。」

    鐵心源苦笑道:「先生只是看見了最後一幕,卻沒有看見這牛二是如何欺行霸市的,家母就開了兩間賣豕肉的小鋪子,每個月要給牛二上繳一貫錢,西水門附近的商家恨不得食肉寢皮。

    家母一介婦人,學生一介童子,只能說些好話求告一下,如何會有害人的心思?。」

    「好!無恥一道上,有老夫當年的幾分風采,」破衣漢子猛地拍一下石桌道:「既然如此,如果你真的能夠用智謀除掉牛二,老夫就認下你這個學生。

    反正老夫被貶官奪職已成定論,有的是空閒時間好好的教導一下你這個無法無天的妖孽。」

    鐵心源神色一變,拱手道:「先生此言差矣,害人性命的事情豈能是小子干的事情,小子只是一心向學,先生不教便罷,如何慫恿小子去謀害別人?」

    漢子風捲殘雲的將石桌上的肉菜米飯全部吃完,拍拍肚子笑道:「牛二不死,你休想入我門下。」

    鐵心源憤憤不平的道:「先生這是在強人所難。」

    漢子重新躺在錦塌上,攤開四肢曬太陽,慢悠悠的道:「既然已經答應了,那就快些去做,老夫的赦免旨意下來也就是這幾天,但願不是被遠竄邊遠軍州。」

    鐵心源大怒,快速的收拾好桌子上的碗碟,帶著狐狸怒氣衝衝的準備離開荒園。

    破衣漢子的聲音從後面幽幽的傳來:「小子,事到臨頭需放膽,我大宋仁義者多,陰毒者少,眾正盈朝之時並非我大宋之福,君子之國永遠不是豺狼虎豹的對手。

    環顧大宋四周,豺狼虎豹虎視眈眈,無時不刻不在窺視中原,大宋江山看似穩如泰山,實質危如累卵,

    你年紀幼小,胸中卻已經自成格局,老夫就想看看你這隻狐狸到底能夠能夠帶給世人一個怎樣的驚喜。」

    出了門,鐵心源臉上就重新浮現了笑意,狐狸撅著尾巴在前面開路,他拎著籃子在後面晃晃悠悠的隨著狐狸走向七哥湯餅店。

    有些事情能做,卻不適宜掛在嘴上。

    西水門附近的人早就熟悉了面前的這一幕,見鐵心源遠遠地走過來,無不大聲的打著招呼,於是,得意的狐狸就會隨著主人家的聲音去人家的攤子上到處亂嗅,遇到合胃口的吃食,就會賴著不走,直到主人家滿足了他的胃口才會繼續走路。

    很多的外邦人和外地人猛地看見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耀武揚威的走在大街上無不嘖嘖稱讚。

    一些對綿軟,潔白,蓬鬆毫無自制力的婦人會不由自主的圍攏過來,摸摸狐狸蓬鬆的尾巴才肯離開。

    鐵心源遠遠的瞅見母親趴在櫃檯上用手支著下巴不斷地打盹,也不說話就進了店舖,從食盒裡取出另外一瓶子西瓜汁小心的放在母親的面前,讓狐狸趴在陰涼處當招牌,自己去過抹布勤快的收拾起桌椅來。

    手下不停,腦子卻在飛快的轉動。

    龐太師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不過被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引用之後就變了味道。

    他之所以拋棄了豪奢的生活跑去趙普的廢宅子裡寄居受罪,目的就是要告訴皇帝和所有的朝臣,自己對大宋只有忠心一片,他直到現在都不願意表露自己的政見,哪怕是面對鐵心源這樣一個孩子。

    雖然好水川戰敗,大宋損失慘重,但是,這是國家的失敗,並非是某一個人的失敗,自己將和趙普一樣忠心為國,不管皇家給出怎樣的懲罰都心甘情願的接受。

    想到這裡鐵心源笑了一下,大人物就是麻煩啊,自己只是想找一個通達世事的老師,沒打算把自己的一輩子都獻給大宋,即便是趙禎對自己母子有恩,也不可能。

    欠別人的還就是了,賣身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

    仔細的擦完桌子,鐵心源就習慣性的瞅著那個靠在牆邊搖晃著一身肥肉的黑大漢,長嘆了一口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24 PM

本帖最後由 kabuto_555 於 2015-12-3 01:03 PM 編輯

第二十章原來是束修啊

    以前讀《水滸傳》的時候,在楊志賣刀一章裡面見識過潑皮牛二的風采,還以為只是小說家言而已,誰知道,自己撞鬼了一般的在東京市上真的見到了這樣的一個傢伙……

    對於這種潑皮,前世的時候鐵心源見過很多,如果把牛二身上的狻猊紋身換成龍,或者虎,把他光頭上的那一撮毛換成染得花花綠綠的毛髮,再把他腰間的解腕尖刀換成西瓜刀,至少鐵心源是看不出其中的差別來。

    西水門一帶討生活的都是苦力和小販,但凡是有點資財的人都不會選擇把家安置在這裡。

    每天半夜時分,豬羊雞鴨鵝這些被宰殺好的牲畜家禽就會從西水門進入東京城,通過西水門的碼頭被運送到四面八方。

    因為這裡面有無數的利益糾葛,也就產生了數之不盡的大大小小的幫派,七哥湯餅店正好處在狻猊幫的控制範圍裡面。

    母親因為要使用打量豬肉的關係,一直想把店舖掛在屠夫幫的照看範圍之內,這樣因為有了生意往來,屠夫幫就不會對七哥湯餅店加收很重的行會費用。

    在一次進貨的時候,母親和屠夫幫的管事說了自己的想法,於是屠夫幫的人就去找狻猊幫的人說話。

    說話的結果就是屠夫幫的一個幫眾被狻猊幫的牛二砍掉了一隻手,也連累七哥湯餅店一個月要交一貫錢的行會費用,具體執行的人就是牛二。

    屠夫幫打不過狻猊幫,母親的店舖就沒有法子掛在屠夫行會裡,為了那個受傷的屠夫幫的人,母親息事寧人的多出了倆貫錢,賠給屠夫幫,為這件事母親生氣的好幾夜都沒有睡好。

    牛二管理著半條街,應該很有錢才是,但是這個傢伙長年累月的只穿一件長衫子,腳上的鞋子都能看見腳拇指,一靠近人渾身的酸臭氣就讓人幾乎無法呼吸。

    這樣的人怎麼能讓母親去接待,眼看這傢伙大步流星的走過來,鐵心源笑著迎了上去,指著甜水井邊上的大樹道:「去那裡說,那裡涼快一些。」

    牛二也不反駁,瞅瞅店裡三兩位納涼的食客,轉身就去了甜水井。

    「你家的行費該交了。」牛二坐在樹下攤開雙腿毫不在意的對鐵心源道。

    鐵心源笑道:「行費該交,只是我想問一下,我家不是十五天前才交過嗎?要交也是等到下個月再說啊。」

    牛二嘿嘿笑道:「爺的手氣不好,沒錢了,全西水門的店舖就你家生意好,爺爺不問你要問誰去要?」

    鐵心源皺眉道:「這會壞了狻猊幫的規矩,您這樣做如果被貴堂主知道了,恐怕不好。」

    牛二嘶聲笑了一下道:「是你母親先壞的規矩,既然店舖在我狻猊幫的地盤裡,為何要去找屠夫幫?那些豬肉佬能給你母親撐腰?

    小子,老老實實的把錢拿出來,要不是看在你們孤兒寡母的份上,爺爺早就把你家的店舖夷為平地了。」

    鐵心源想了一下道:「可以給你,我只想問問你收的這種規費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如果我們家以後每個月都需要給你們上繳倆貫錢,這家店舖我和母親也不用開了,反正賺的錢都給你們了。」

    牛二瞪大了眼珠子沉聲道:「你們敢離開西水門?小心老子抄了你們的家。」

    鐵心源笑道:「除了皇帝,沒人能抄我們家,你在西水門混,難道連這個典故都不知道?我擔心你還沒進我家門,就會被強弩給分屍了。」

    牛二愣了一下皺眉道:「你家就是那戶住在皇城腳下的人家?」

    鐵心源點點頭。

    牛二瞅瞅七哥湯餅店,緩和了一下語氣道:「皇家成不了你家的靠山,做買賣進行會這是規矩,皇貴妃家的店舖同樣要交規費,三個月,你家的規費只加重收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一如常例。」

    和鐵心源說話,很容易讓人忘記他的年齡,至少牛二從來都是把他當做大人來看待的,從小就在這條街上泡大的孩子多少都有幾分擔當的,相比起來,鐵心源不過比那些頂著籃子在街面上叫賣的孩子更小一點而已,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油光水滑的人精孩子在西水門不稀奇。

    鐵心源起身離開,走了半截又轉回來俯身瞅著躺在地上睡覺的牛二道:「多出來的一貫錢,恐怕是你自己要的吧?」

    牛二睜開一隻眼睛道:「爺爺早就把話說的清楚明白,是老子賭輸了沒錢了,難道說你還敢去告訴堂主去不成?」

    鐵心源蹲下來平視著牛二道:「你是一個講規矩的人,西水門的商家都清楚,為什麼你不是狻猊幫的堂主?」

    牛二笑道:「小子,你前幾日說的那些話爺爺都聽進去了,後來仔細思量之後發現,老子要是現在另立旗號,死的恐怕會很快。」

    「狻猊幫裡好像你的武功是最好的,是不是?」

    牛二咧嘴一笑道:「爺爺是從屍山血海裡趟出來的好漢子,幫裡那些土雞瓦狗算得了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堂主?不是說你們只認拳頭嗎?」

    牛二像趕蒼蠅一般的揮手驅趕鐵心源道:「他們人多!」

    鐵心源點點頭表示知道,然後就甩著抹布回到了店舖,無論如何,明天必須給牛二一貫錢……

    下午的時候來了一片陰雲,不大功夫天上就開始下雨了,很快就驅趕走了暑熱,趴在櫃檯上睡覺的王柔花抬起頭,見兒子在店裡忙裡忙外的,就重新把腦袋支在下巴上準備再睡一會。

    店舖交給兒子很放心,這孩子從來都沒有算錯過賬目,莫說零散的一點小賬,年尾的店舖大帳這孩子也從來沒有算錯過。

    店舖裡擠滿了避雨的人,牛二也擠進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牛二,你要當狻猊幫的堂主了?」

    牛二冷冷一笑並不理會,總有些無聊的人會說一些沒影子的事情。

    鐵心源從櫃檯後面數出一貫錢,也不包上,就用手拎著費力的拿給牛二道:「這是你要的規費。」

    一個戴著綠頭巾的茶葉鋪子老闆驚詫的問道:「源哥兒,這個月的規費你娘不是已經交過了嗎?怎麼還交?」

    鐵心源只是笑笑不做聲。

    牛二一把取過那串銅錢,掛在脖子上斜著眼睛瞅了一眼茶葉店掌櫃的道:「怎麼,你有想法?」

    茶葉店掌櫃的頓時臉色發白,兩隻手搖的如同車輪一般的道:「沒有,沒有,您隨意。」

    牛二瞅瞅天上的陰雲,見雨水漸漸變小了,就敞著胸懷脖子上掛著沉重的一貫錢衝進了雨水裡,腳步很是匆忙。

    「看樣子牛二這是真的要當堂主了……」綠頭巾掌櫃的瞅著牛二遠去的背影喃喃自語。

    天色漸漸地昏暗了下來,這時候都該回家吃飯了,雨水下的再大,也沒有繼續避雨的理由了。

    店裡的人群逐漸散去,王柔花安排兩個婆娘今晚住在店裡,她找來一件蓑衣,母子二人頂在頭頂嘻嘻啊哈哈的往家跑,狐狸背著一個不大的錢袋子吃力的在雨中挪動,見鐵心源母子已經跑遠了,委屈的仰頭大叫兩聲,然後努力地在雨中奔跑。

    母親從頭到尾都沒有問起那一貫錢的事情,兒子做事很有章法,既然他把一貫錢給了牛二,那就一定有給的理由,她從不認為有人可以哄騙自己的兒子。

    「源兒啊,為娘問過了,上土橋的梁先生答應接受你的束修了,不過聽中人說,束修不能輕,還要加上三色禮才成。」

    鐵心源笑道:「母親不必煩惱了,孩兒今日已經把給先生的束修交過了,整整一貫錢呢。」

    王柔花警惕的朝門外看看,小聲道:「兒啊,夏竦不是要被砍頭了嗎?你這個時候拜他為師不成啊,這會連累你的。」

    鐵心源把碗裡的稀飯喝光之後道:「這人死不了,大宋從來都是刑不上大夫,更何況夏竦乃是大宋士林中的重要人物。

    孩兒想給娘掙一副誥命回來,跟著上土橋的梁先生根本就達不到目標,唯有跟著夏竦才有可能。」

    「就算他不會被砍頭,他如今落難了下場一定好不了。」

    「娘啊,如果夏竦不落難,您覺得孩兒有機會拜在他的門下嗎?就算是夏竦倒霉了,可是他一肚子的學問卻是真實的,難道您以為夏竦的學問會比不上上土橋的梁先生?」

    「梁先生自然是比不上夏竦的,他連夏竦的腳後跟都比不上,當年啊……」

    鐵心源見母親把話只說了一半就奇怪的看著母親,卻發現母親的臉色有些蒼白,囁喏了很久之後才道:「夏竦不是好人。」

    鐵心源笑道:「我從來沒有打算請一位好人來當我的先生,如果孩兒的心術不正,自然要請一位博學通達的先生來彌補心智的不足,如今孩兒開始一個乖乖孩子,自然要學一點鬼蜮伎倆來防身,免得有一天被人家賣了還不自知。」

    「源兒,夏竦真的不是好人,如果有別的先生可以代替,就不要拜在他的門下。」

    鐵心源笑道:「您不說清楚,孩兒怎麼知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27 PM

第二十一章無所不知的人

    王柔花看著古靈精怪的兒子道:「你恐怕知道吧?要不然你為什麼要花大力氣去打聽夏竦的事情?」

    鐵心源笑道:「母親還記得您曾經抱著三歲的我路過夏竦家的情形嗎?當時您淚如雨下,孩兒的虎頭帽都被您的眼淚打濕了。

    然後孩兒就對母親以前的事情很好奇,所以就做了一點功課,發現自己還是不知道全部的事情,所以就想去夏竦家去看看。

    裡面到底有什麼樣的妖魔鬼怪能讓母親潸然淚下。」

    小孩子的生活窮極無聊,所以鐵心源有的是時間去發掘任何一件他感興趣的事情,尤其是事關自己的母親,沒道理不去把事情打探清楚。

    幫著做事的人就是銅子,不過這傢伙現在長大了,沒錢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為了讓銅子去東京市上那些包打聽那裡打聽夏竦的事情,鐵心源豐厚的壓歲錢少了一大半。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管,反正你只要知曉夏竦不是什麼好人就是了。」

    鐵心源從一個小木箱子裡掏出一本賬簿,翻看了幾頁之後開始誦讀:「夏竦之父夏承皓早年曾侍奉內廷,一個冬日的清早,夏承皓在上朝的路上,撿到一個男嬰,那男嬰「錦繃文褓,插金釵二支」,

    夏承皓無子,便攜去撫養,此子便是夏竦。

    收養夏竦不久之後,夏承皓就在一場和契丹人的夜戰中戰死了。

    孩兒冒昧的猜測一下,這夏竦極可能是個私生子,而且還有可能是個富裕人家的私生子。

    不過他應該和母親您沒有什麼瓜葛,一來,母親您的歲數不合適,二來,此人長期在外為官,孩兒計算過,母親成年之時,此人正在洪州擔任知州。

    夏竦靠他的詩文起家,又靠獻詞得寵於先皇帝。

    那一年,還是個普通侍衛的夏竦攜詩文撲拜倒於宰相李沆馬前,詩中有「山勢蜂腰斷,溪流燕尾分」二句。

    李沆賞其詩,轉呈先帝,並陳說其為英烈後代,先帝慈悲,給了夏竦丹陽縣主薄一職。

    夏竦也算爭氣,大比之年,鎖廳考試終於登第。

    您瞧瞧,夏竦的事情我知道不少,這裡甚至有夏竦擔任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等職的記錄,唯獨沒有他擔任河東轉運使的記錄,但是在他向我說明自己因何獲罪的時候,卻偏偏說出來河東轉運使這個職位來,孩兒覺得這傢伙恐怕是想把罪責推脫到河東轉運使的身上去。

    或者他在趙普宅邸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場騙局,現在,孩兒不知道還會有誰上當,反正孩兒已經倒霉一次了。」

    王柔花咬著牙齒道:「源兒,不要相信這個人說的任何一句話,也不要相信這個人做的任何一件事,此人從頭到尾都是由謊言鑄造成的,任何人只要聽了他的鬼話,一定會倒霉的。」

    「此人的才學是真的吧?」

    「如假包換,否則也不會屢屢騙人得手。」

    「那就好了,孩兒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好老師,至於品德如何,孩兒不予置評,孩兒總覺得在狐狸身邊長大,才能變得聰慧,跟在狼的後面才有肉吃,跟在耕牛身邊長大,將來恐怕只有耕田一途好走了。

    孩兒對這個人很好奇,想看看他是如何在短短時間裡就從一個私生子搖身一變成了大宋高官的,這對孩兒今後很有借鑑意義。」

    「娘擔心你會吃虧,沒人能從夏竦那裡佔到便宜。」

    鐵心源來到母親身後,伸手抱住母親的脖子笑道:「咱們家所有的家當不過是一個包袱而已,一旦事情不對,孩兒就帶著娘和狐狸我們走遠便是了。

    咱們有手藝,不論去了哪裡,都能東山再起。」

    王柔花嘆息一聲道:「源兒,你和別的孩子不同,從你很小的時候娘就發現你很有主見,很多時候你的見識連娘都望塵莫及,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就去做吧,娘會幫你看風向的。

    至於娘以前的事情,委實不願意多談,這關係到很多人的私密事,娘甚至期盼自己的一生最好是從你爹爹把娘從水裡撈出來的那一刻才開始。」

    狐狸最見不得鐵心源和王柔花母子黏糊,對於自己被冷落這件事非常的不滿,走過來湊在王柔花的身前,把腦袋擱到王柔花的膝蓋上……

    王柔花快活的撫摸著狐狸的腦袋,這一刻她覺得她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

    鐵家的梨樹已經長得很高了,新樹苗上新長出來的果子太粗糙,不好吃,吃一口一口渣子,所以鐵心源對自家的梨樹向來不怎麼關心。

    母親依舊去了湯餅店,她就是一個閒不住的人。

    躺在房頂上看天上的白雲彩緩緩地從皇城上空飄過就是一種很好的享受。

    喜歡星空的人基本上都喜歡藍天,當然,銅子就對藍天沒有什麼好感,他總是黑乎乎的,即便是洗漱乾淨了,你也能從他的皮膚皺紋裡看到一道道的墨印。

    這是他的生活正在給他的身體留下印記。

    子承父業的他如今需要干的事情太多了,印書坊裡的絕大部分體力活都是他的。

    十四歲的他雖然強壯,但是每天超負荷的老動依舊讓他年輕的身體無法接受,所以他的身高似乎已經定格了。

    身體不再向高處發展,而是在橫向發展。

    鐵心源非常擔心,這傢伙有一天說不定會長成方形。

    銅板父子是真的認識字,這一點鐵心源承認,老銅板甚至能在黑夜裡靠手摸出泥活字上的字,就像後世的人們在用手摸麻將一般。

    之所以說他們認識字,是因為他們認識字的形狀,至於複雜一點的字,他們不知曉讀音,和含義。

    這樣的本事,在印書作坊裡是一種優勢,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收到一些比較隱秘,而又需要大量冊數的好活計。

    在大宋,各種學術正在百家爭鳴,無數的理念層出不群,目前所有的人看起來都是一團和氣,鐵心源清楚,過上幾十年之後,一團和氣就會變成生死搏殺,不僅僅是思想上的,而且還有肉體上的。

    銅子給鐵心源送來了一本週敦頤的理學著作,是他們家剛剛印好的,知道鐵心源喜歡書,他就用一些殘損的印面,幫他湊了一冊。

    「香吧,印家送來了熏香,所有的書都是放進密封的箱子裡用熏香整整熏了二十個時辰,這書用的紙也是最好的桑皮紙。」

    銅子見鐵心源把書放在鼻子下面聞,就一把拿過書,用自己粗壯的手指把書翻得嘩啦,嘩啦的響,他在意的不是什麼周敦頤,他在意的不過是這本書用的好材料和熏香。

    「有句話我忍好久了,一直沒有問你,你說說,你為什麼會如此的喜歡豬頭肉,難道你就不覺得鹵排骨,滷肉,鹵豬蹄這些要比豬頭肉好吃的太多了嗎?」

    銅子驚訝的看著鐵心源道:「你傻啊,你家的鹵排骨,滷肉,鹵豬蹄都是要賣大價錢的,只有鹵豬頭比較便宜,我們怎麼能拿你家的這些好東西?

    就像我給你拿書,拿的一定是最次的那種,好的都要拿去換錢的,我們都是買賣家的人,窮大方可是不該。」

    銅子的一句話說的鐵心源無言以對,只有把荷葉包的豬頭肉往他身邊推推,希望他能多吃一些,每天和自己相聚,吃一點肉食對他來說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夏竦是不吃豬頭肉的,這傢伙吃東西非常的挑剔,即便是一碗小米粥他對粥的濃度,溫度,小米的稀爛程度,以及有沒有熬出米油都非常的講究。

    這才端起鐵心源送來的小米粥,就已經找出七八處不合適的地方了,眼看鐵心源的眼睛都要冒火了,這才勉為其難的喝了一口。

    「小子,這樣的態度可不成啊,老子當年為了讓自己的詩得見天顏,噗通一聲就跪在李相的馬前,告訴你,膝蓋都磕爛了,這才有機會送上自己的詩文,最後博得先帝的稱讚,成功的走上了仕途。

    男人嘛,想要榮華富貴對自己不狠可不成。」

    鐵心源皺眉道:「你後來有沒有想要弄死李相的衝動?」

    夏竦瞪了鐵心源一眼道:「我後來又拜在王相的門下,不好繼續跟李相來往過密。

    小子,王相應該是你外祖父,你和你母親為何會流落在西水門賣湯餅,這讓你祖父的顏面何存?」

    鐵心源愣了一下道:「我外祖父是宰相?」

    夏竦笑道:「你竟然不知道你外祖父就是王旦?難怪你會跑到我這裡來燒冷灶,害的老夫心頭惴惴不安了好久。」

    「你答應收我為弟子完全是看在我外祖父的顏面上?」

    夏竦咕咕的大笑起來,拍著肚皮笑道:「小子,你第一次進廢園的時候這裡確實無人守衛,但是當你第二次進廢園的時候難道你還以為這裡無人守衛嗎?

    如果不是因為老夫查了你的底細,你以為老夫真的會耐著性子和你一個小屁孩玩什麼忘年交?」

    鐵心源忽然笑了,朝夏竦拱拱手道:「多謝先生為我解惑,您要是不說明白,這在小子這裡就是一個死結,現在,渾身都輕鬆。」

    夏竦笑道:「你不帶著你母親一起去王相府上拜會還等什麼?」

    「去弄死他們嗎?」鐵心源淡淡的道。

    「呃——你為何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

    「因為他們欺負了我娘!」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35 PM

第二十二章血戰長街的牛二

    「你娘對王相恐怕只有懷念之心而無怨恨之意,即便是後來出了差錯,也該是她伯父王雍,以及他父親王沖和她叔父王素造成的。

    小子,還是對王相多保持一點敬意的好,那個人真的是一位聖人。

    王相死了很多年了,不管是他的政敵,還是他的朋友在他去世之後沒有不掉眼淚的。

    王家三槐堂下不知有多少士大夫親手把自己的隨身玉珮埋葬在下面,也只有王相這樣的人才配得上用白玉來做祭禮。

    當年我出身微寒,傾盡所有購買了一件白玉珮要埋在三槐堂下,結果被王時槐給拒絕了,呵呵。

    王相的父親當初種植三顆槐樹之時有言在先,王家必定會出一位三公一樣的人物,然後果然就出現了王相這樣的人物。

    以老夫看來,王相權勢最大的時候,就是大宋和契丹簽約《澶淵之盟》的時候。

    契丹侵犯邊境,王相爺隨從真宗到澶州。

    雍王趙元份留守東京,遭逢急病,命令王相爺急速返回,代理留守事。王旦相說:「希望宣召寇准,我有所陳述。」

    寇準到,王旦奏請說:「十天之間沒有捷報時,應怎麼辦?」

    先帝沉默了很久後說「:立皇太子。」

    王相既到達京城,徑直進入禁中,下命令很嚴格,使人不得傳播消息,為此,王相一日曾下令斬首一十六人!

    怎麼樣?這樣的權柄和帝王的權限沒有區別了吧?」

    夏竦一面喝著稀粥,一面滔滔不絕的對鐵心源講述王旦的往事。

    鐵心源聽了夏竦的話之後大為吃驚,他早就想過母親應該是出自豪門才對,只是沒想到母親的家世竟然會如此的顯赫。

    只是母親為何對夏竦如此的怨恨?

    「王家如何與我何干,我姓鐵,不姓王,既然我母親不願意走進王家,那麼,我也會在王家門前駐足不前。」

    夏竦用筷子指著鐵心源笑道:「暴殄天物啊,王家雖然沒了王相,但是王雍,王沖,王素這三位也不是酒囊飯袋,一個官至給事中,一位是中書舍人,另一位則是含元殿侍講。

    你只要求上門去,不管他們對你如何,你的前途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以你的聰慧,將來借力王家一飛衝天並不難。」

    鐵心源搖搖頭道:「那樣的話,我母親會難過死的,拿母親的尊嚴去換前途,這樣做委實不是人子。」

    夏竦驚訝的停下筷子,瞅著鐵心源驚訝的道:「你認為你母親的尊嚴比你的前途更加的重要?」

    鐵心源瞅著夏竦冷冷的道:「難道你以為你母親的尊嚴沒你的前途重要不成?」

    夏竦緩緩地嚼了一口滷肉,半晌才道:「我是棄子,承蒙先父把我撫養長大,所以我認為,只要好好的把母親侍奉到天年,我就對得起父親的在天之靈了。」

    話說完,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風把破爛的門簾捲起來又放下來,夏竦似乎才有了說話的興致。

    「孝順的人總不會是太過絕情的人,如我們所約,牛二死,你入我門下。」

    鐵心源躬身致謝,抬頭道:「難道您不願意通過我利用一下王家嗎?」

    夏竦嘿然一聲道:「老夫與王家如今也成水火,彈劾老夫最猛烈的人就是你的舅老爺王雍。」

    鐵心源低下頭道:「如果事情順利,三天之內牛二就很有可能伏屍西水門。」

    夏竦笑道:「為何是有可能?」

    鐵心源道:「我聽人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夏竦猛地站起來,低下頭死死地盯著鐵心源的眼睛道:「為何我感覺自己在和一個成人說話,而且還是一個能跟上我想法的才智之士,而不是在和一位七齡童子交談?」

    「無他,生而知之而已!」

    「滾!」

    夏竦煩躁的揮揮袖子,很顯然他對鐵心源也是極為感興趣的,少年人有聰慧的,但是像鐵心源這般的就有些妖孽了。

    眼看鐵心源帶著食盒走出荒園子,喃喃自語的道:「這本該是王家兒孫輩中挑大樑的人,王家卻遺失了這顆珍珠,何其的可惜也!」

    七月的東京城悶熱的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蒸籠,走了不遠幾步路的鐵心源匆匆進了湯餅店,就抱著茶壺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壺涼茶這才感覺舒坦一些。

    王柔花用手帕擦拭著鐵心源額頭上的汗水道:「大熱天跑的這樣快,又喝涼茶也不怕激了肺。」

    鐵心源喘著粗氣道:「慢慢地走更熱!」

    說著話就把自己身上的衫子脫掉,長褲也脫掉,就留了一條褲衩,即便是這樣,也比滿大街的光屁股娃娃強了很多。

    天氣太熱,店裡沒有什麼人吃飯,只有幾個行腳商販,在店裡討要了一碗涼茶在慢慢啜飲。

    店裡的婆娘拿著牛尾巴甩子有氣無力的往外轟蒼蠅,西水門附近最多的就是這東西,無論怎麼轟趕都攆不走。

    母親把滷肉重新放進鍋裡慢慢地煮,這樣的天氣放在外面用不了半天,肉就有味道了,即便是鹵出來的有香料包裹也是一樣。

    這樣的天氣裡,即便是最勤快的婦人,最漂亮的小夥子也不好意思大聲的招呼客人,所有的人都在半夢半醒中等待太陽落山。

    鐵心源光著脊樑躺在一個長條凳子上,母親坐在邊上用蒲扇輕輕地扇著風,扇子不敢停,只要停下來鐵心源就汗出如漿。

    知了無休止的叫著,尤其是甜水井邊上的那顆大樹上更是嘈雜,幾個光屁股孩子正在用竹竿粘知了。

    那東西用油炸了,味道極好,是夏日裡不可或缺的一道下酒菜。

    猛然間知了忽然住嘴了,甜水井邊上的一個黑漆大門在轟的一聲響之後飛到了街面上,與此同時,一個黑大漢也隨著門板飛了出來,只是身上鮮血飛濺,顯得極為慘烈。

    十餘個閒漢手持兵刃從房子裡衝出來,二話不說圍著黑大漢就一頓亂剁,黑大漢手中揮舞著一尺來長的解腕尖刀四處揮舞,雖說擋掉了很多砍刀,依舊有砍刀招呼在他的身上。

    黑大漢狂吼一聲,把衣衫纏在臂膀上,不要命的不退反進,纏繞了衣衫的手臂擋開砍刀,手中的解腕尖刀閃電般的刺進一個閒漢的嘴裡大吼道:「誰在害我?」

    剩餘的閒漢一聲不吭,繼續向他撲來,黑大漢轉身就走,因為腿上有傷的緣故,跑的並不快,很快就被閒漢們追上,黑大漢轉身就是一腳,踢翻了一個閒漢,向前一步踏在倒地閒漢的咽喉上大吼道:「誰要害我?」

    沒人回答,亂刀之下,黑大漢只好抽回大腳,只是那個倒地的閒漢已經被他踏碎了咽喉,舌頭伸的老長。

    黑大漢且戰且走,短短數十步的距離,他已經身中三刀,不過在這數十步的範圍內,已經伏屍三具。

    王柔花在第一時間就拖著鐵心源躲到櫃檯下面,不住的唸佛希望佛祖保佑這些人不要殺到店舖裡來。

    鐵心源透過櫃檯的縫隙看得清楚,那個如狂似癲的黑大漢正是牛二,被兩個閒漢抱住腰正在向後面的牆壁退過去。

    牛二一頭撞在正面的一個閒漢腦門上,那個閒漢軟軟的倒地,牛二蠻性大發竟然將另外一個閒漢懶腰倒栽蔥抱了起來,腰身往下一沉,那個閒漢的腦袋就被撞得四分五裂,丟在地上之後脖子軟塌塌的彎曲著眼看就不活了。

    別的閒漢看得肝膽欲裂,只是圍住搖搖欲墜的牛二轉圈子,其中一個拿來一張漁網兜頭向牛二罩了下去。

    牛二反手就把解腕尖刀釘在背後的牆上,漁網落在刀刃向上的解腕尖刀上被撕開了好大一條口子。

    牛二撿起地上的砍刀,一刀就剁在那個撒漁網的閒漢胳膊上,街面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王柔花緊緊地閉上了眼睛。

    鐵心源卻看得清楚,牛二這一刀已經把那個漢子的胳膊從中砍斷了,斷臂處的鮮血噴泉一般漫天揮灑,就像是下了一場血雨。

    牛二持刀站在漫天血雨裡捶著胸口咆哮道:「是誰要害我?」

    鐵心源輕嘆一聲,牛二完了,就算是不被狻猊幫殺死,官府也會以殺人罪將他砍頭的。

    西水門的裡正已經敲響了銅鑼,這是向官府發出警告,說明此地有兇案發生,鐵心源不覺得腿部受傷的牛二可以逃過一劫。

    牛二踉踉蹌蹌的把自己的背靠在身後的破牆上,他面前的幾個閒漢依舊虎視眈眈的盯著他不放。

    鐵心源瞅瞅牛二背後的那堵破牆再次嘆息一聲,破牆後面人影綽綽的他的大難就在眼前。

    當牛二再次劈翻了一個閒漢之後。一柄鋒利的長槍從牆壁小小的破洞裡毒蛇般的鑽出來,穿透了牛二寬厚的胸膛,飈著血突出一尺來場。

    牛二低頭看看胸口的槍刃看著四周的閒漢悲憤的大吼一聲:「到底是誰在害我?」

    閒漢們抬著夥伴的屍體快速的離去了,那桿長槍也收了回去只在牆上留下了大片的血跡。

    沒了槍桿子支撐的牛二偏著頭跪在地上,木木的看著對面的七哥湯餅店,也似乎在和桌案背後的鐵心源四目相對。

    這個過程很短,牛二胸口的血洞裡噴射的鮮血慢慢變少了,他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那口氣非常的長,似乎對這個人間充滿了失望。

    他的身體撲倒在滾燙的街面上,剛剛還豔紅豔紅的鮮血,在很短的時間裡就變成了褐色,最後變成了黑色,最後大群的蒼蠅鋪天蓋地般的飛過來,不但覆蓋了地上的血跡,也覆蓋了牛二的屍體,就像是給他穿上了一件黑色的鎧甲。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36 PM

第二十三章人的兩面性

    以獲取非法利益為目的,有一套與法律秩序相悖的非法地下秩序的有組織犯罪團夥就叫做黑幫,雅稱為江湖、綠林。

    中國式的黑幫是從造反大軍中延伸過來的,最早可以上溯到綠林,赤眉起義時期。

    因為利益是永恆的,而別的理想都經不住時間的侵蝕,於是,他們就逐漸就蛻化成了一個個的利益集團。

    屠夫幫是這樣,狻猊幫也是如此,他們按照行業利益,管轄區域來劃分自己的利益範圍,這樣的舉動幾千年來都沒有改變過。

    鐵心源看牛二在掙扎求活,最後被長槍刺死,這一幕血腥的場面讓他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這一幕他經歷過,躺在戈壁上看星星的時候,他就什麼都想通了,尤其是關於生和死的考量。

    官差們拎著水火棍大吼大叫著從街道的另一邊咆哮而至,手裡的鐵鏈子揮舞的嘩啦嘩啦作響,聲勢很大。

    行兇的人已經走了,或者說這時候已經快要逃出東京城了,這些捕快們依舊在街道上很有耐心的大吼大叫,似乎不這樣做就不足以顯示自己的威勢。

    能被嚇走的只有平民而已,街道上除了牛二的屍體之外,就剩下一群耀武揚威的捕快。

    他們的威勢嚇不走貪婪的蒼蠅,捕快頭子拿腳扒拉一下牛二的屍體,那些綠頭蒼蠅才如同烏雲一般的飛走了。

    「呀,死的是牛二啊,老子早就說過,再這麼胡混下去,遲早有一天會死在街頭,果不其然啊。」

    聽到捕頭髮話了,別的捕快也就不再做戲,嘻嘻哈哈的圍攏過來瞅著牛二破布娃娃一樣的身體說笑。

    有些甚至在打賭,牛二到底是挨了多少刀才死掉的。

    看到牛二的屍體被人家用棍子或者腳扒拉來扒拉去的,鐵心源心中莫名的起了兔死狐悲的心思……

    母親拖著鐵心源二話不說的就去了後廚,她不願意讓自己的兒子看到這悲慘的一幕。

    爐子上的滷肉在上下翻滾著,那兩個婆娘用鐵叉子把肉塊插起來,準備送去樊樓,如今,鐵家的滷肉獲得了很多人的歡喜,即便是在樊樓上縱酒高歌的士大夫們也喜歡吃鐵家滷肉製作成的漂亮拼盤。

    鐵心源面前的盤子裡裝著一根碩大的豬腿骨,母親已經把骨髓捅出來了,就等著兒子下手。

    平日裡最喜歡吃骨髓的兒子今天卻不動筷子,總是若有所思的瞅著外面,王柔花順著兒子的視線看過去,只看到一面被柴火熏得發黑的牆壁,她嘆了口氣就繼續去忙活自己的事情。

    「掌櫃的,行行好,有不要的麻布賞小的一塊。」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從店面那邊傳來,鐵心源出去之後發現有一個看不出男女的小乞丐站在店門前不住的作揖。

    鐵心源順手把自己手裡的豬骨頭遞給小乞丐道:「我這裡有塊骨頭給你了。」

    小乞丐瞅著滿是肉的豬骨頭嚥了嚥口水搖頭道:「行行好,能給一塊麻布嗎?舊的就成。」

    鐵心源瞅瞅手上的肉骨頭,再看看小乞丐奇怪的道:「你要破麻布做甚?」

    小乞丐用髒手揉揉發紅的眼睛道:「二叔死了,我想用麻布蓋住他的臉。」

    「牛二總是欺負人,你幹嘛要幫他?你是他侄子?」

    小乞丐猶豫了一下,然後重重的點點頭指指外面道:「我們都是他的侄子。」

    鐵心源隨意的朝街面上看了一眼,眼神頓時就僵住了。

    七八個小乞丐圍在牛二的屍體旁邊,努力地驅趕著蒼蠅,不讓它們落在牛二的屍體上產卵,還有幾個年紀小點的孩子更是脫掉自己的破爛衣衫弄了一個小小的涼棚給死去的牛二遮陰。

    官差早就走了,天氣太熱,專門背死人的勞役不肯在大熱天過來,等他們用板車把牛二的屍體送去亂葬崗的話,至少也該是落日時分了。

    鐵心源看到這一幕,沒有想就把豬骨頭和一大塊乾淨的麻布一起給了小乞丐。

    街尾就是一家棺材店,鐵心源好心的提醒小乞丐。

    小乞丐臉色黯然,搖搖頭之後就和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將牛二的屍體搬上了一個用樹枝紮成的爬犁,然後拖著屍體向城門走去。

    屍體不見了,蒼蠅也就變少了,幾個更夫用鏟子將帶著血跡的泥土剷起來裝進背簍,石板上的血跡也用清水洗刷乾淨了。

    於是,牛二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道印記也消除了。

    「這幾個娃兒還算是有良心,不虧負牛二照顧他們一年多。」

    清洗完街道的老更夫坐在七哥湯餅店歇息,順便討碗水喝。

    「牛二這樣的潑皮會去照顧那些小乞丐?他每個月可沒少從老子這裡騙銅錢。」旁邊涼藥鋪子的老闆陰陽怪氣的道。

    更夫笑道:「老漢也不知道這個牛二為何要這樣做,不過老漢晚上打更見的多了,牛二確實總是給這幫娃子送吃食,前段時間還背著一個小女娃去侯先生的醫館看病,聽說花了不少錢。」

    「黃鼠狼給雞拜年恐怕沒安好心腸,莫非是見那個小乞丐長得俊俏,打算養大了賣錢?」

    對面的皮匠怒道:「說這話也不怕虧心,凡是長得好看些的小乞丐那些躲在陰溝裡的乞丐頭子能放過?

    牛二就算是王八蛋,可是多少給了小乞丐一些吃的,還能背著有病的小乞丐看病,這就是發了善心了。

    劉老頭,侯先生的醫館看病是出了名的貴,你自家的娃子病了你恐怕都不會送去侯先生那裡去吧?」

    「臭皮匠,我們在說牛二那個死鬼,你拉扯我家娃子幹甚?別說牛二沒欺負過你,上次那個大嘴巴挨得可還舒坦?」

    面紅耳赤的皮匠捏著拳頭就要站起來揍涼藥店的掌櫃,被王柔花給攔住了,笑道:「好賴牛二都已經死了,我們積點德就不說他的壞話了,說說接下來誰會來西水門收規費才是道理。」

    王柔花提起這事,圍攏在七哥湯餅的掌櫃們都沒了說話的心思,狼走了,再來一頭豹子這是一定的。

    開封府說起來是官府說了算,可是,官府終究是靠不住的,沒有行會,牙行來保護,想在東京城立足,總是一句空話。

    吃晚飯的時候,鐵心源就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了。

    狻猊幫的堂主金狻猊唐金子不知道從哪裡聽說牛二準備幹掉他另立門戶,所以就趁著牛二不防備的時候,突然襲擊傷了牛二的腿,準備在自家的庭院裡先下手為強的先把牛二幹掉。

    原以為這事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牛二的戰力強悍,硬是從重重包圍裡殺出院子,最後來到了大街上。

    這一戰,牛二雖然死了,但是狻猊幫也損失慘重,幫內最能打的六個人被牛二給殺了,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一時間實力大減。

    在加上當街殺人,已經犯了官府的忌諱,開封縣的大老爺已經批下火籤,命捕快們必須在三日之內擒獲殺人的凶手,否則超過一日就是三十脊杖……

    為此,唐金子不得不帶著部下逃出東京城去別處躲避。

    聽完銅板的敘述,鐵心源皺眉問道:「牛二果然在幫助那些小乞丐?這事是真的?」

    銅板連連點頭道:「是真的,我給春香閣的大茶壺十文錢,是他親口對我說的,牛二為了那些小乞丐,自己經常都是飢一頓飽一頓,春香閣的花姐兒這一次徹底的沒指望了。」

    「花姐兒?」鐵心源奇怪的問道。

    「牛二的相好,本來牛二打算給花姐兒贖身娶回家的,現在人死了,什麼都完蛋了。」

    銅板把話說完,就把剩下的十幾個銅子往鐵心源的手裡一塞,跑著回家吃飯去了。

    鐵心源坐在梨樹下有點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有想到,潑皮牛二還有這樣的一副面目。

    自己以為是在替天行道,誰知道是在造孽。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以為自己可以快意恩仇的活著,事情出來了才發現依舊過不了良心那一關。

    殺了一個牛二,卻在事實上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這讓鐵心源的心中好像塞進去了好多的大石頭。

    如果沒有自己,牛二說不定就會把那些小乞丐養大,或許就能把那個風塵女子從火坑裡撈出來……

    為了不讓母親擔心,鐵心源愉快的陪著母親吃了晚飯,還說了一些自己從書上看來的逸聞趣事。

    等母親睡著之後,鐵心源躺在外間的小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房頂,很久都沒有睡著。

    當銅板家傳來木頭碰撞的聲音的時候,鐵心源終於下了一個決心,牛二死了,別人的命運不該受自己影響。

    既然牛二之死是自己一手操辦的,那麼,他遺留下來的問題,就該是自己的問題。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佛家說的孽緣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旦沾上因果,此生休想逃脫。

    主意下定了,睡意就潮水般的湧來,將他徹底的覆蓋了……

    在睡夢中他又一次看到了牛二那張滿是血污的面孔,正在向自己咆哮:「是你在害我!」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37 PM

第二十四章 還債而已

    鐵心源不願意從噩夢中醒來,在夢中他和牛二辯論,而後撕扯,最後搏殺。

    這種感覺很奇怪,在夢中辯論時,牛二嘴笨,被鐵心源三兩句就問的啞口無言,

    換了撕扯,牛二也不是學過摔跤術的鐵心源的對手,一記羚羊掛角,牛二就被摔得七葷八素,絲毫不是對手。

    至於搏殺,牛二手持斬馬刀依舊不是鐵心源的對手,因為這傢伙手裡有槍……

    這一覺睡得酣暢淋漓,等牛二在鐵心源的夢裡邊被打成肉丸子之後,鐵心源也就醒了。

    狐狸啾啾的叫著不斷地用大尾巴掃鐵心源的臉,從早上到現在,他一口東西都沒吃。

    鐵心源皺皺鼻子,這只臭狐狸長得越大,身上的味道就越重,現在已經發展到尾巴動一下就有一股子騷氣飄過來,現在王柔花已經不允許狐狸睡在屋子裡了。

    狠狠地打了兩個噴嚏之後,鐵心源才想起來,今天應該給夏竦回話了。

    看樣子自己對成為夏竦的學生不是很感興趣,否則這樣沒有激情。

    今天不用帶飯了,牛二死了,夠這個老傢伙吃一陣子的,鐵心源在心裡惡毒的想著。

    別人家的七歲孩子還都是光頭,鐵心源的腦袋上卻長出來了滿頭的秀髮,一條馬尾巴束在身後,按照銅子的話來說,標緻極了。

    母親總說鐵心源是男生女相,父親明明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兒子卻文弱的就像是一隻小雞。

    這些年不論母親如何的想辦法幫他催肥,效果都不是很好,鐵心源的胃口很好,就是不怎麼長肉。

    胡亂擦了一把臉,鐵心源就向廢園走去。牛二已經被他打成了肉丸子,所以現在的他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廢園有了很大的變化,雖然依舊是牆倒屋塌的悲慘模樣,但是這裡卻乾淨的令人髮指。

    狐狸叫喚著不敢前進,它認為自己已經迷失了方向,鐵心源瞅了一眼殘破而一塵不染的趙普家的中堂之後,還是邁步進了廢園。

    地上不見一片枯葉,青磚鋪就的小徑兩邊的花木清新怡人,各色的花草開的正豔,只是不像前些日子開的那麼野,被園丁修剪之後那些不羈的野性就被收攏住了,這樣的花徑鐵心源並不喜歡。

    最後這種不喜歡的根源從夏竦的臉上找到了。

    此時的夏竦一身大紅袍,頭上的官帽戴的端端正正,三綹長鬚自然的垂在頜下,坐在一張漂亮的錦榻上不怒而威。

    沒錯,不論是他腦袋上的官帽,還是他手中的白玉圭,亦或是腰上系的白玉帶都只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規矩

    地上有一個金絲草編織的蒲團,蒲團前面放著兩條子臘肉,再後面還有兩隻大白鵝。

    看樣子拜師的東西都已經備好了,現在只需要把鐵心源放到那個金絲草編織的蒲團上手捧臘肉給先生送上去禮儀就成了。

    乾淨的荒園子裡除了他們兩人之外,看不見任何一個人,但是鐵心源知道,只要夏竦咳嗽一下,立刻就從從四面八方湧出來無數的僕役和丫鬟,人數之多足以把院子塞滿。

    「牛二的事情幹的不錯,老夫認可了你的聰慧,現在你可以奉上束修,行禮過後,就可以成為老夫的門生了。」

    鐵心源搖搖頭道:「我覺得我這樣的人還是拜上土橋的梁先生為老師比較好。」

    夏竦並不生氣,把手裡的白玉圭放在錦榻上站起來問道:「因為牛二?你覺得他幹了點好事,你就不該殺他?」

    鐵心源笑道:「不是的,我只是覺得啊,跟著上土橋的梁先生即便不能學的更好,也不會學的更差。

    跟著您的話,我感覺我有可能還會殺掉牛三,牛四,甚至牛十八,殺人的滋味不好受,趁著我手頭上的血不太多,還是趕緊回頭比較好。」

    「自甘墮落獅子老虎獵殺其他獵物反而獲得了威名,可憐被獵殺的麋鹿之輩有誰會去憐憫它們呢?

    牛二之輩不過是魚肉而已,何須在意。」

    鐵心源拉過狐狸笑道:「獅子老虎獵殺其它野獸是為了生存,人不一樣啊,用不著去吃同類的屍體吧?

    狐狸喜歡吃肉,可是沒有肉吃的時候,糕餅它也是吃的。我這人沒有什麼宏圖大志,像狐狸一樣活著就不錯了,有肉的時候吃點肉,沒肉的時候吃別的東西也能湊合。

    夏竦抬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嘆了口氣道:「是你母親不許你拜在我的門下吧?」

    鐵心源笑而不語。

    夏竦苦笑道:「都是陳年往事了,怎麼還忘不掉啊。」

    鐵心源連忙拱手道:「您不妨說說。」

    「滾」

    夏竦用力的揮揮碩大的袍袖,背著手直接進了那間破屋子,手卻沒有合上,虎口捏合不定。

    鐵心源笑了一下拿起臘肉,牽上白鵝,頭都不回的離開了廢園。

    西水門的人對於狐狸已經是見怪不怪了,這隻狐狸一不偷雞吃,而不禍害鄉鄰,再加上人家也是有戶籍的東西,所以時間長了也就把它當人看了。

    今天的狐狸很不尋常,它竟然驅趕著兩隻肥碩的白鵝招搖過市,有些無聊的人就假意要把白鵝弄走,狐狸就會大聲叫喚,惹得鐵心源回過頭來照看。

    王柔花看到鐵心源手裡的臘肉和狐狸驅趕著的白鵝,心情有些沉重的問道:「打算拜師了?」

    鐵心源搖搖頭道:「他想讓我當他的弟子,孩兒拒絕了。」

    王柔花的眼睛頓時就亮了,連忙安慰兒子道:「拒絕了也好,我兒聰慧無人能及,娘再給你找先生就是了。」

    鐵心源笑道:「孩兒認為上土橋的梁先生就很好。」

    「你不是說跟著梁先生給娘掙不來一副誥命嗎?」王柔花有些狐疑的問道。

    鐵心源笑道:「孩兒忽然發現,與其給母親掙一副誥命回來,不如給母親搶一副回來比較輕鬆。」

    王柔花笑著拍了鐵心源一巴掌:「盡胡說。」

    店裡來了客人,王柔花忙著去招呼,鐵心源冷冷的瞅了一眼牛二倒地的那塊地方,小聲的道:「可能真的沒辦法去當一個正人君子了啊。」

    告別了母親,鐵心源再一次帶著狐狸來到了廢園裡,此時的廢園裡已經空無一人,因為沒有人,所以就顯得格外蕭瑟。

    鐵心源推開夏竦住過的那間房子,走了進去,裡面只有一桌一椅,一張床而已。

    青色的布幔低垂下來,被風吹得胡搖亂晃起來。

    透過青布幔,一隻白玉圭靜靜地躺在床上,白玉圭的邊上是一隻巨大的箱籠。

    鐵心源打開之後發現裡面都是書,拿起一本翻看了兩眼,嘴裡嘀咕道:「告訴人家再來一遍,結果就給一點爛書,也不說給點金銀珠寶什麼的。」

    不過這些書籍的字裡行間佈滿了註釋,最難得的是這些書似乎都是斷過句子的書。

    所謂耕讀傳家的良人,依仗的不就是這樣一箱子有註釋的書嗎?

    試著搬了一下,大箱子紋絲不動,鐵心源忽然朝外面喊道:「來人,幫我把書搬回去。」

    兩個垂著腦袋的青衣僕人鬼一樣的出現在鐵心源的身後,狐狸吱溜一下就鑽到鐵心源的胯下,警惕的瞅著這兩個僕役。

    「送到我家門口放下即刻。」

    兩個僕役一言不發合力拎起箱子更著鐵心源就來到了廢園的前門,門前有一輛烏篷馬車,他想都沒想的就跨進了馬車,狐狸跟著跳上來,不大一會馬車就動了起來。

    鐵心源沒有掀開車簾子朝外看,只是把耳朵豎起來傾聽外面的聲音,過了一會,鐵心源就失望的掀開簾子,果然如自己聽到的一樣,七哥湯餅店就在眼前。

    那兩個青衣僕役都不見了,只有馬車裡的書和那支白玉圭還在。

    王柔花不明白自己的兒子出去轉了一圈子怎麼就坐著馬車回來了,匆匆的迎出來道:「你去哪裡了?」

    鐵心源自然不會跟母親把其中的玄妙說清楚,指指馬車道:「碰到了一個傻子,非要送我一輛馬車,車裡還有一箱子書,以及一支白玉圭,很值錢的樣子。」

    「你當我是傻子」

    王柔花二話不說就鑽進馬車,瞅到那支白玉圭的時候,恨得牙齒都要的吱吱作響,拿起那支白玉圭重重的磕在車轅上,白玉圭頓時碎裂成無數塊。

    鐵心源笑眯眯的看著母親發怒,並不在意那支白玉圭的價值。

    摔碎了白玉圭,王柔花的怒火似乎頓時就消散了,打開箱子瞅瞅裡面的書恨恨的道:「便宜他了。」

    見母親從馬車上下來,鐵心源笑道:「娘啊,現在只有你兒子是一個傻瓜了。」

    看到兒子的無賴像,王柔花得意的道:「當初就是這個自稱讀《易經》大成的傢伙給為娘我批命說我注定一生無子,留在誰家誰家就會遭災。」

    鐵心源瞅瞅自己笑嘻嘻的問道:「娘,我是您親生的吧?」

    王柔花眉間那縷淡淡的哀愁似乎完全消散了,捧著鐵心源的小臉笑道:「你當然是從為娘的腸子裡爬出來的寶貝」

    「既然如此,那個傢伙說的話就是放屁,您不必在意。」

    「自然是臭狗屁可笑王三槐還拿白玉圭給他當報酬」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40 PM

第二十五章 第一桶金

    鐵心源決定以後再也不去打探母親的過往了。

    打探一次,母親就傷心一次,這樣做實在不是人子。

    自以為依靠過人的智慧和得體的應對就能獲得夏竦這種人的好感,現在看起來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如果不是自己母親是王旦的孫女,估計連夏竦的身邊都靠進不了,還談什麼拜師。

    慧眼識珠玉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太低了,所以只要發生一件,就會被人們久久的懷念。

    鐵心源其實是很看不起現在的自己的,牛二事件之後,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在百花盛開的春天,狗尾巴花也有盛開的權力。

    至於我開成什麼樣子,像狗尾巴也不關你牡丹屁事。

    想起夏竦安排的那一套就生氣,如果他依然是一身破衣爛衫的樣子,自己未必就會拒絕當他的學生。

    當他一身朝服坐在錦榻上,把什麼事情都安排好之後,這樣的做法就讓鐵心源有些嘔吐了。

    都是聰明人,用不著在拜師的時候先把規矩立下來吧?而且這些規矩不是他自己定的,而是很明顯的要遵從三綱五常那些東西。

    在這樣的規矩約束下,自己今後還有什麼自由可言?

    上輩子就當了一輩子的金錢奴隸,難道還要為了地位和金錢把這一輩子再搭上?

    母親都能有的節操,自己為什麼不能有?

    王柔花看見兒子在賣力的擦桌子,但是這孩子只是在同一張桌子上玩命,明明已經擦得纖塵不染了,他依舊在用力的擦拭。

    這孩子從小心思就重,現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能再給我一點骨頭嗎?小六子一天都沒吃飯了。」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把鐵心源從憤怒中拉扯出來,抬頭一看,發現還是那個向自己討要麻布給牛二蓋臉的小乞丐。

    他今天的模樣很慘,鼻青臉腫的,看樣子鐵心源就明白了,這事被別的乞丐揍的。

    東京城裡的乞丐都有很強的地盤意識,東大街的乞丐絕對不能去西大街乞討,如果越界了,輕則一頓老拳,重則只能去下水道裡找屍體了。

    大宋東京城裡不是沒有憫孤院,只是那些憫孤院能不進去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尤其是漂亮的孩子。

    如果是漂亮的女孩子就會被送去青樓交給**子撫養,如果是俊秀一些的男孩子,進入龍陽院或者成為富貴人家從小調教的小書僮不是沒有可能。

    長得醜的嚇人的,或者殘疾的就會被丐幫的人要走,這樣的小孩子最容易引起別人的同情,當然,為了加重這種同情,他們不介意把孩子弄得更加引人同情一些。

    最倒霉的其實就是那些長得一般的,兩邊不挨著,就只能自生自滅了。

    這就是憫孤院的實情,至於那些在歷史上被讚頌上千年的大宋養老院,也就是孤老院,福田院,哪一個掀開裡面不是黑暗重重,血淚斑斑?

    每天都能看到一群老翁老嫗在掃大街,這樣的活計還是不錯的,至少能夠有機會找附近的店舖討一碗稀粥喝。

    鐵心源就曾經見過幾位老人家一邊收人家裡的淨桶,一面拿手握著別人給的半個炊餅吃的香甜……

    等了兩天了,終於把這群小乞丐給等回來了。

    鐵心源從鍋裡撈了一塊肉,用荷葉包好,又取了四五個曬乾的炊餅一起用麻布包裹好了,遞給那個小乞丐道:「以後你們住到東面的廢園裡去吧。」

    小乞丐抱著一包食物有些為難的道:「那座廢園最近不許我們進去,聽說有貴人在那裡參禪悟道。」

    「貴人走了,我會請西水門的配軍們幫著你們,不許別的乞丐來騷擾,放心的住吧,過幾天我也去看看。」

    因為鐵心源剛剛給了他一大包食物,小乞丐很自然的就認同了鐵心源的權威性,連連點頭,轉過身,就狂奔而去。

    「嘖嘖嘖,我的傻兒子今天惻隱之心大發?不過這不算好事也不算是壞事,你想讓咱家的湯餅店沒了活路?」

    王柔花在鐵心源給小乞丐吃食的時候就坐在邊上笑眯眯的看,這孩子剛才心情不好,如果能夠通過施捨,讓他的心情好起來,那些吃食就給的很值,不過這樣的行為只可一,不可二,否則會把全東京的乞丐都招來的。

    鐵心源笑道:「娘,這世上就沒有沒用的人,只是看你怎麼去發現這人的用處了,一旦發現了,銀錢就會流水般的淌回咱家。」

    王柔花笑的花枝亂顫,拿手揪揪兒子的馬尾巴道:「那好啊,反正你是家裡唯一的男人,為娘就豁出去少賺一點,看你怎麼用那麼些小乞丐賺錢。」

    母子二人說著話,剛好看見一群穿著圓領青衫的學生從馬行街踱步過來,也不知道是誰指點一下七哥湯餅店的招牌,一個手執團扇的書生就大刺刺的道:「豕肉者,豬肉也,屎肉也,髒肉也,此獸朝拱污泥,暮顧淨桶,如何能作為口中之食?

    閣淵先生不過是為這些百姓的生計計才不惜降尊紆貴的親自品嚐了豕肉,還為豕肉作伐,這是一種境界。

    吾等只需學先生的心胸境界,豕肉不吃也罷,給些錢財也就是了。」

    說完很大度的朝鐵心源招招手,示意他過去。

    鐵心源自然是笑嘻嘻的跑過去了,他想弄清楚這些傢伙到底要幹什麼。

    為首的士子見鐵心源衣著幹淨,相貌俊秀,腦後的馬尾巴跳動的極為可愛,原本捂著鼻子的手也就放下來了,指著鐵心源對別的士子道:「你們看看,這就是商賈家的孩子,不知諸位學兄從中看出些什麼來了沒有?」

    鐵心源低頭瞅瞅自己的衣衫,沒錯啊,衣衫很乾淨,手也很乾淨,鞋子上也沒有沾上泥巴。

    不但鐵心源疑惑,別的士子也很疑惑,其中一個白衫士子拱手道:「繁銘兄,這孩子活潑可愛,沒有什麼不妥吧。」

    繁銘兄歡快的搖著手裡的扇子道:「澤林兄此言差矣,商賈的狡猾之處就在於此。

    這小小孩童,看似天真活潑,實際上卻也是滿肚子的算計啊。」

    澤林兄圍著鐵心源轉了一圈子,鐵心源趕緊笑著露出幾顆牙齒表示自己很憨厚。

    一無所獲的澤林兄搖搖頭不知李繁銘指的是什麼。

    當一圈人都投來詢問的目光之後李繁銘這才把團扇插在自己的脖領子上,牽著鐵心源乾淨的小手讓大家看,然後笑道:「看出來了嗎?難道你們就不覺得這孩子乾淨的過份嗎?」

    澤林兄搖頭道:「這孩子乾淨,不就說明他的父母勤勞,喜愛這個孩子,這能說明什麼?」

    李繁銘搖頭晃腦的道:「澤林兄此言差矣,商賈之心你斷然不能用常人的心態來衡量,你我年幼之時衣著幹淨,這確實能說明吾輩的雙親愛子之心一片啊。

    但是商賈不是的,這家七哥湯餅店之所以能享譽東京城,還能讓閣淵先生讚不絕口,仰仗的恐怕就是這乾淨二字吧。

    諸位兄台試想一下,豕肉乃是髒肉,雖說屠宰之後不見污穢,但是依舊難掩其髒肉本質。

    因此,這家店舖就把自己的門面弄得乾淨無比,再配上乾淨的茶水,新鮮的小菜,香醇的米酒,以及這個乾淨的孩子和衣著整潔的僕婦,閣淵先生嘴裡吃著豕肉,喝著美酒,品嚐著新鮮的小菜,放眼望去眼中的杯盤盞碟都是一塵不染的淨物,恰恰店裡的湯餅做的也不錯合了閣淵先生的胃口。

    你們說說,在這種環境之下,閣淵先生喝的酒至半酣,那裡還能記得起豕肉你是髒肉這一本質來。

    在下所說的商賈狡猾就在於此,連閣淵先生都在一時不察之下中計,可見商賈之可惡。」

    眾書生聽了無不恍然大悟,拱手以示欽佩。

    鐵心源瞅瞅得意洋洋的李繁銘,又看看別的書生,嘴巴一癟立刻就大哭起來,揉著眼睛道:「娘說這是俺家店舖的不傳之秘,如果被別的人家知道了,俺就沒有飯吃了,也沒有錢給先生送束修了。」

    李繁銘拍了鐵心源的腦門一巴掌道:「哭什麼,難道老爺我會把你家的這點子騙人的伎倆四處散播不成,士人吃羊,庶人吃豕肉這是常例,只要不去欺騙吾輩士人,誰會多事。」

    鐵心源哭的稀里嘩啦的指著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道:「他們都聽見了,俺就要沒飯吃了,也去不了學堂了。」

    李繁銘曬然一笑,從袖子裡摸出一個荷包掛在鐵心源的脖子上道:「老爺豈會讓你家沒了吃食,拿去吧,半兩銀子呢。」

    旁邊的諸位書生也覺得李繁銘這樣在大街上將人家的謀生知道戳穿多少有點不是君子所為,也就紛紛掏錢塞給鐵心源,見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揮揮袖子揚長而去。

    王柔花雙手托腮趴在櫃檯上看兒子淘氣,沒想到轉眼間就看見兒子拿著四五個荷包走了過來,每一個荷包都是鼓鼓囊囊的,裡面的錢似乎不少。

    「以後那些小乞丐的食物錢就從這裡面出。」鐵心源把荷包塞給母親之後,就若有所思的瞅著遠去的士子。

    數完錢之後非常滿意的王柔花拍拍發愣的兒子道:「想什麼呢?」

    鐵心源鄭重的道:「孩兒怎麼這麼笨啊,這群傻瓜的錢才是最好賺的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57 PM

第二十六章破土的新芽

    「傻兒子,太學生的錢你是賺不到的,官家有專門的人來照顧他們的衣食住行,人家什麼都不缺,你怎麼賺錢?」

    王柔花對兒子的異想天開有些不贊同,像今日這樣的機會不可能每天都有,太學生們也不是每天都有時間出來閒逛的。

    他們的作息時間類比朝官,但是卻遠沒有朝官來的自在,每日裡不是苦讀經書,就是參研各色判例,為自己今後做官打好基礎。

    「哼,太學對面就是馬行街,也不知道那些官老爺們存的是什麼心思,把青樓開在太學對面,這樣哪裡有心思讀書?」

    王柔花瞪了一眼亂說話的婆子,婆子自知失言,連忙抱住鐵心源道:「我們源哥兒將來是要考狀元的,是不是啊?」

    鐵心源笑道:「先賺錢,弄多多的錢讓母親享福,然後再去考狀元。」

    見兒子裝傻充愣,王柔花笑的前仰後合,點著鐵心源的小嘴道:「就這張嘴巧,以後餓不著了。」

    鐵心源見母親的心思完全放下來之後,這才放心,不枉自己裝一陣子孝子。

    生活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除了屠夫幫的屠夫一天到晚總是來打聽母親什麼時候加入屠夫幫以外,基本上就沒有什麼煩惱了。

    狻猊幫不見了,聽說這一次是巡城御史發飆了,有一位御史無意中看到了那場廝殺,結果被嚇得尿褲子,於是,開封縣令就像是一頭受驚的驢子一般驅趕著捕頭捕快火速捉拿狻猊幫的唐金水。

    每天看一瘸一拐的捕快巡街也是一大樂事,至少市面上安靜了很多,就連丐幫最近都知道避開風頭,免得那些捕快們將火氣撒在他們的頭上。

    鐵心源每天下午都會去廢園看看,小乞丐們果然都搬去那裡去住了,夏竦留下來的大床和那些青布幔,以及一些捨棄的鋪蓋,對他們來說就像是上天的恩賜一般。

    最大的巧哥兒也不過只有十三歲,最小的水珠兒只有四歲,比鐵心源還要小一些。

    為了給年紀小的孩子弄一口吃食,巧哥兒的腿被一匹馬給踏傷了,在鐵心源的精心照顧下,傷口恢復得很好,再有十餘天就應該能下地了,這也讓別的孩子臉上都多了一絲笑容。

    「明天該水珠兒和我一起去太學門口賺錢了,寶哥兒,玲哥兒,壽哥兒站在一邊幫我們把風,發現有太學的打手出來,就趕緊報訊,免得我再像上次一樣被人家把褲子扒掉掛在那裡示眾。」

    鐵心源理所當然的發號施令。

    「曉得了。」別的孩子都齊聲應答。

    鐵心源瞅瞅牽著自己衣角的水珠兒道:「你的任務就是哭,可勁的哭,哭的越大聲越好。」

    水珠兒把指頭含嘴裡小聲的道:「我哭不出來。」

    鐵心源獰笑了一聲道:「你一定會哭出來的。太學的學生最近變聰明了很多,五子棋已經不足以欺騙他們了,所以我準備的是象棋殘局,我就不信那些笨蛋會在很短的時間裡破掉我們的棋局。」

    巧哥兒黯然的瞅瞅自己花花綠綠的腿道:「我是最大的,卻什麼忙都幫不上,真是沒用。」

    鐵心源檢查了一下巧哥兒的傷腿,發現傷口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了,就讓寶哥兒,玲哥兒,把自己帶來的食盒取過來,一群人開始圍著破桌子吃飯。

    托太學學生的福,大家最近的日子過得很不錯,每日的飯食有肉有蛋,玲哥兒說這樣的飯食牛叔叔都沒有帶大家吃過幾頓。

    鐵心源見巧哥兒只吃青菜和白飯,不耐煩的將裡面最大的一塊肉放在他的碗裡道:「剛才就不愛聽你說話,現在跟我們吃飯還矯情起來了,你不多吃一點,腿怎麼會好,將來有你出力氣的時候呢。」

    巧哥兒見即便是最小的水珠兒都把自己碗裡的肉給他,鼻子一酸,立刻大口的吃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走路了……

    東京汴梁城的早晨永遠是從喧鬧聲裡開始的,頹廢的夜市才悄然褪去,早市就已來臨,屠夫把洗剝好的豬肉一塊塊的掛在鉤子上,菜販也挑著青菜擔子開始叫賣,總是忘不了往青菜上淋些清水,這樣就可以誇口自己的青菜還是帶著露珠。

    趙禎也從睡夢裡醒來,看看身畔那個嫩芽一樣的年輕美人,不由得有些自責,昨夜過於貪歡了,或許那些記錄起居注的官員又要聒噪了吧,不過他並不在意,自己如今還沒有子嗣降生,敦倫的勤快一些也是應有之事。

    睡了一覺,身體卻依然疲憊,捶了一下腰,三十歲的年紀畢竟不能和少年時的自己相比了。

    不過不能休息啊,身為皇帝,這個龐大的帝國還需要自己去治理,他留戀的看了一眼床榻上依然沉睡的美人,還是扯動了那根金黃色的繩子……

    鐘鼓齊鳴,上朝的時候到了。

    皇帝要起來,百姓自然也要起來。

    躺在床上可沒有人送銅錢給你,除非你是八尺巷的何老爹,他靠著祖上留下來的房子吃瓦片兒,只需要到日子收房租就能過活,其他人沒有這樣好的祖宗,就只好勞心勞力的掙銅子。

    鐵心源背著一個碩大的布袋子帶著狐狸站在八尺巷的路中間抬頭看著天,天空和平日裡沒有什麼區別。

    只是藍藍的天上多了一朵白雲,隨風聚,也隨風散,只是聚散之間,就彷彿是一幅會動的畫面,一會兒是四蹄騰空的駿馬,一會兒是嘯傲山林的猛虎,或者變成一幅猙獰的人像,這種表演一刻也不停息,直到高天上的罡風厭倦了這種遊戲,隨意的把那團白雲撕扯成碎片。

    不知是腦子出了問題,還是真的有這一幕,每當鐵心源看天的時候,天上就會出現這樣百獸爭食的畫面,有時候是黑的,有時候是灰的,但是更多的時候它都是銀色的,它從不會出現在朝霞裡,也不會出現在晚霞中,只會出現在自己的頭頂上,日頭最烈的時候,最是明顯。

    問過人了,不管是大人,還是玩伴,都會奇怪的對他說:「那裡有,源哥兒騙人。」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瘋子,鐵心源就必須裝出一副騙到你的得意模樣,笑著跑開,用此來掩飾自己眼中的迷茫……

    這次也一樣,當雲彩變成一頭豹子轉頭奔跑的時候,鐵心源大喊一聲,也開始奔跑,他跑得很快,竄過了劉二家的茶湯棚子,穿過了馬娘娘家的蒸餅鋪子,拿手在小花家放餛飩的小桌子上按一下,就從桌子上飛過去,繞過了那些排隊買餛飩的人群。

    看著鐵心源的背影,小花拍著手叫好,源哥兒是汴梁城跑的最快的人,才拍了兩下手,就被母親扭著耳朵按在洗碗的大木盆前面,裡面的粗瓷碗堆得和山一樣高。

    到底還是年紀太小,這樣劇烈的運動很快就消耗光了他的體力,雙手撐著膝蓋大口的喘氣,而跟在他身後狂奔的狐狸卻一點都不累,得意的甩著大尾巴在那裡耀武揚威。

    才緩過來,就聞到一股烤餅的香味,果然,自己還是只跑到牛三怕家的烤餅店門前。

    還沒言語,一隻烤的酥脆的大餅就飛了過來,伸手捉住,大餅很燙,連忙把大餅放在衣袖上,搓搓燙的發疼的手指。

    牛三怕家的老大從窗戶裡探出頭來笑著說:「源哥兒,今天的大餅才烤出來,我忘了給你晾涼了,慢慢吃就好。」

    鐵心源把餅子叼在嘴裡,伸出大拇指誇讚一下,就繼續往學堂的地方走去,進入梁先生家的時候,烤餅已經吃完了,他抬頭再看看天空,發現天空裡的雲彩一片都看不見了……

    南熏門外的郭先生是一個極為方正的先生,教書育人嚴字當先,他的那張臉就沒笑過,有人說他大閨女出嫁,還有兒子成親的時候都板著一張萬年不變的老臉,冷冰冰的。

    現在好多人打賭,想要見他的笑容,除非源哥兒考上狀元。

    母親到底捨棄了上土橋的梁先生,而是給自己調皮的兒子選擇了嚴師。

    剛吃了一個熱烤餅,嘴裡干的厲害,斜著眼睛瞄了一眼書屋裡面,先生正在考校其他弟子的課業,張大戶家的兒子又在挨板子,那聲音鐵心源站在院子裡都聽得清清楚楚,昨天的對偶句子,這傢伙又沒有背下來。

    先生的書房裡有茶壺,對於茶餅鐵心源是不喝的,最恨人家給茶裡放作料。

    好在先生沒這習慣,也喝不起茶餅,他的茶壺裡永遠裝的是一種不知道名字的植物葉子,喝起來有點苦澀,但是回味很好,鐵心源很喜歡,口乾的厲害,嘴對著茶壺嘴就開始狂飲,滿滿一壺茶,被他喝了個乾淨,又從小爐子上拿起黑鐵水壺,把茶壺裝滿,這才走到了書屋門前,恭恭敬敬的向先生行禮問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2:59 PM

第二十七章不好騙的太學生

    郭先生是一個極好的人,一般情況下只要完成他佈置的課業,他就不是很在乎別的小瑕疵。

    開始的時候鐵心源還以為在這位先生的門下求學,很可能是一段暗無天日的生活。

    結果他錯了。

    這位先生對學生的學業看得非常的緊,但是對學生的德育並沒有太高的要求,所以,在郭先生這裡,只要你的課業好,就能得到他的寵愛。

    鐵心源以為這樣的先生算不上一個好先生,但是郭先生似乎沒有任何想要改正的想法。

    鐵心源今天讀的是《文心雕龍》中的《原道》,這篇文章是前唐韓文正公的作品。

    郭先生不求鐵心源知道這篇文章的精髓所在,他只是一再的要求鐵心源一定要把這篇文章中關於」仁愛「的部分背的滾瓜爛熟。

    鐵心源問過了,每個學生要讀的文章都不一樣,當一個孩子開始認字之後,他就會有選擇的挑選一篇文章作為這個學生立身文字,學生需要把這篇文章記在心底,按照他的話來說,哪怕到你死的那一天,當有人問起你的立身文章的時候,你也必須滔滔不絕的把它背誦出來,唯有如此,文章才算是鐫刻在你的心裡。

    當你做事的時候,不論是非曲直,都會由這本書的內容來告訴你如何選擇。

    聖人言——抵萬金!

    直到這時候,鐵心源才曉得,這位郭先生並非是一個酒囊飯袋,他想通過煌煌大義來影響自己學生的未來。

    這是一種偷懶的教學方式,或許也是一種正確的教學方式,雖然算不得有功,至少無過。

    或許他是對的,聖人先哲的話總比一個老冬烘先生的話來的重要。

    鐵心源私下裡想,這也許是這位先生自己的立身之道。

    《原道》這篇文章鐵心源不是很喜歡,至少不是很贊成,這篇文章裡太過於宣揚聖人,以及社會精英的重要性,韓昌黎以為,如果古代的人們沒有聖人的指導,我們的祖先就會沒有可以居住的房屋,可以禦寒的衣物,可以和野獸搏鬥的武器,最後就會死在荒野上……

    可是,鐵心源知道社會的發展更多的依靠的是所有人的勞動,房屋,衣服,武器都是在勞動中自然而然產生的東西,並非是哪一位聖人一拍腦袋就想出來的。

    鐵心源當然不會在這件事上和先生對著干,他選擇了最方便的方式,那就是用最短的時間背會了這篇文章,又寫了五篇大字之後,就被先生同意可以先回家了。

    水珠兒趴在蒙學的門口已經等了很久,無聊的抱著狐狸在那裡自言自語,見鐵心源出來了,才蹦蹦跳跳的追過來,牽著他的手不願意鬆開,還在用力的晃呀晃的。

    「沒錢上不了學,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賺錢,等我們賺到很多錢之後,你會去學堂裡上學的。」

    水珠兒扭捏了半天,從口袋裡掏出一文錢高高的捧給鐵心源看。

    鐵心源拿手扭扭水珠兒滿是口水的臉道:「說過不許私自拿錢的,你怎麼不聽話。」

    水珠兒的眼淚頓時就流出來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門口道:「是剛才一個娘娘給我買蒸餅的……」

    「哦,那就沒事了,等一會我加點錢給你買米糕吃。」

    「不吃米糕!」

    正在哭泣的水珠兒立刻就拒絕了。

    「不吃米糕這點錢也不夠上學的用的,等一會到了太學門口,我要你哭的時候,你一定要哭的大聲一些,我要是再被那些太學生把褲子扒掉掛門口,我就不活了。」

    「扒水珠兒的,水珠兒不怕。」

    「屁話,你一個人小屁孩誰喜歡扒你褲子,給,這是你的米糕,下午賺到錢之後我們去小花家吃餛飩。」

    路過米糕鋪子的時候,鐵心源用三文錢買了一塊米糕塞進水珠兒的小手裡,吃著,說著,已經來到了太學門前。

    此刻正是中午時分,太學生們也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沒錢的窮學生自然會在太學裡面吃公飯,雖然不好吃,墊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

    早就聽說太學裡有一種飯食叫做「太學饅頭」,鐵心源曾經騙一個太學生的吃過,說白了就是肉餡的包子罷了,還是羊肉餡的,腥氣撲鼻,天知道皇帝幹嘛把這東西稱之為美味,還說什麼以此物養士,無憾矣,不過水珠兒很喜歡吃,狐狸也喜歡。

    「源哥兒啊,你又來了,小心丈八爹再把你的褲子扒掉,這次姐姐可不借裙子給你遮羞了。」

    鐵心源呲著牙齒朝太學對面青樓裡的姑娘笑了一下,這些姑娘其實都是很不錯的人,上次要不是她們幫忙,自己真的就把人丟大了。

    太學門口的太學生很多,一個個趾高氣揚的從來不看腳底下,不騙這些人的錢,簡直就沒有什麼天理。

    只是有個問題,東京城裡的讀書人越來越不好騙了,太學裡的傢伙們已經被自己教導的聰明了很多,那些睿智的夫子們,也不會再上他的當了。

    上一次九連環騙局失敗導致自己被扒褲子,讓鐵心源記憶深刻,所以這一次就用象棋殘局來對付他們,不信他們還能獲勝!

    象棋對大宋的人來說並陌生,只是和後世的象棋稍微有點差別,如今市面上流傳著很多的下棋的規則,可謂百家爭鳴的時代,士大夫們對此極為痴迷。

    士林中素來有寧可一夜不睡,不可像戲無爭之說。

    鐵心源挑選的當然是和後世象棋下發無二的那種,這種三十二枚棋子的象戲也是最流行的一種。

    至於像司馬光閒的無聊弄出來的七國象戲純屬旁門外道,為士大夫們所不齒。

    上輩子身為象棋的偽愛好者,棋術算不得多好,但是滿肚子的象棋殘局還是足以應對目前的狀況。

    找了一個人多顯眼的位置,把木頭刻好的棋盤放在那裡,布好國靜兵閒的殘局,然後鐵心源就盤腿坐在地上,等待魚兒上鉤。

    水珠兒捉著一桿旗旛,上書,三局兩勝者五百文!

    於是,鐵心源周邊很快就圍攏了很多人,撲買對宋人來說並不稀奇,如今稀奇的是居然有人在太學這種象戲的老窩裡挑出這樣的旗旛,這根本就是找死。

    看的人多,下場的人卻沒有,不論是鐵心源還是捉著旗杆的水珠兒都是小小的孩子,贏了會被眾人不齒,輸了那就更加的丟人。

    太學生愛惜自己的羽毛如同生命,焉肯為了區區五百文就丟人現眼。

    「不論是誰,只要破了這個殘局,就有五百文的獎勵。」

    「小子騙人,黑方再有一步就會獲勝,紅方斷無勝理。你執黑傻子才會去上當。」

    一位太學生匆匆的瞅了一眼棋局就面露鄙夷的對鐵心源說。

    鐵心源翻了一下眼睛道:「誰告訴你我執黑了,這局棋分明是我執紅先行,怎麼樣?敢不敢賭?」

    太學生仰天大笑了一聲,拍拍鐵心源的腦袋道:「小子,還是回去吧,我若是贏了你的五百文,還不知道會如何被同窗嗤笑呢。」

    說完話之後竟然拂拂袍袖非常瀟灑的離開了。

    鐵心源嘆了口氣,給遠處的小玲兒使個眼色,玲哥兒立刻就從角落裡拿出一塊破布,上面用濃墨寫著——太學傻蛋,誰敢與我一戰!

    這塊招牌打出來,附近的太學生們就像是被激怒的馬蜂,圍著鐵心源嗡嗡嗡的狂轟濫炸。

    鐵心源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不服就下場一戰,那些太學生們還是不肯下場,只是在邊上指責鐵心源狂妄。

    被吵得頭昏腦漲的鐵心源恨死了大宋的君子教育,那些太學生們在背地裡什麼骯髒事都幹的出來,但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即便是最齷齪的學生也要誓死維護自己的顏面。

    還有一些學生已經在大喊著要僕役們過來,準備把鐵心源他們轟走,以前吃過鐵心源虧的傢伙米甚至在建議重新把鐵心源的褲子扒掉,讓他再也沒有臉面來太學鬧事。

    眼看福哥兒他們已經被僕役們給捉住了,鐵心源嘆口氣,打算帶著水珠兒開溜。

    一個穿著常服的三十餘歲的人分開諸人,揮手要大家安靜下來,敲著棋盤道:「果真是你執紅先行?」

    鐵心源大喜連忙點頭道:「確實如此!」

    這人奇怪的彈彈腦門道:「紅方距離失敗僅僅一步之遙,難道小哥兒有什麼妙法起死回生不成?」

    鐵心源大笑道:「如果你失敗了,你可要給我五百文的喲!」

    這人大度的揮揮手道:「銀錢小事耳,我只是奇怪你如何能夠起死回生,難道說紅方還能贏不成?」

    「和局!」

    這人點點頭道:「如果你是真的按照規矩下棋,最後能打成和局,我就認輸。可是……」

    「如果我不能下成和局,我給你五百文。」

    那人大笑一聲道:「不需你給錢,既然你也是個識字的,一旦你輸了,十遍《千字文》還是要抄寫的。」

    鐵心源點頭道:「一言為定!」

    說著話,就搶先後炮平四……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01:00 PM

第二十八章 被欺騙的歐陽永叔

    「這不可能!」

    當紅方只剩下一帥一相,黑方剩下三個走老的兵,以及一將一士之後,和局就不由自主的到來了……

    鐵心源探出去手上多了一塊碎銀子……

    棋局繼續,不服輸的對手苦思冥想之後棋局繼續開始,鐵心源依舊是後炮平四。

    不知為何,暴躁的對手,在仔細看了棋局之後,臉上忽然有了笑意,這弄得鐵心源非常的緊張,剛才通過他和別人的談話才知道自己面前的這位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歐陽修。

    歐陽修也是今年才回到東京的,召試學士院,授任宣德郎,二十八歲的歐陽修回京做了館閣校勘,參與編修《崇文總目》。

    今日來太學拜訪自己以前的同窗和先生,想不到遇見了鐵心源正在擺攤子騙錢。

    他酷愛象戲,如今見鐵心源的口氣很大,就抱著戲耍的心態和這個孩子遊戲一番,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佔盡優勢的黑棋竟然在數十步之後形勢來了一個巨大的逆轉,損兵折將之下,棋局最後無奈的成了和棋。

    不過這反而激起了歐陽修的好勝心,準備凝神靜氣的好好面對面前的這個詭異的殘局。

    殘局之所以叫做殘局,就是經過無數人無數次的試驗過後的無解的棋局,但是鐵心源也承認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非人類的存在,那些妖孽的存在,根本就是為了反襯大部分人的無能。

    鐵心源很擔心自己也會成為妖孽的犧牲品,至少,眼前這位坐在自己面前,抓耳撓腮,神情一會猙獰,一會猶如春風拂面的傢伙確實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妖孽。

    好在,這個妖孽現在很是失態,別的太學生只要給他支招,他立刻就會咆哮著罵過去。

    很好!

    這傢伙的妖孽之處不在象棋一道上。

    鐵心源很想弄一隻煙抽,然後仔細的打量著歐陽修掏出來沒有放回去的錢袋,從錢袋的飽滿程度看,這傢伙最多還能下三場。

    鐵心源安定的走完最後一步將四進一之後,就笑眯眯的再次把手伸了出去……

    「怪哉!」

    歐陽修恨恨的把一塊銀子拍在鐵心源的面前,重新開始擺棋局,還把棋子拍的啪啪作響。

    很擔心這傢伙賭品不好,不過看他給錢的利索勁又不像,鐵心源打了一個哈欠,等歐陽修把棋局擺好之後,再一次把炮挪到它該待的地方,因為是在將軍,歐陽修想都不想的就車四退一吃掉了那隻紅炮……

    「哎呀,永叔啊,我們都等你多時了,你怎麼還在這裡與童子戲耍?快快與我去飲酒!」

    一個瘦高的漢子擠進人群,大喊大叫的要把歐陽修拖走。

    歐陽修苦笑一聲道:「宛陵先生,某家在這小童手下連輸兩局,此時如何能夠輕易離開?」

    那個叫做宛陵先生的瘦高漢子瞅了一眼棋局笑道:「如今你佔盡了優勢,算是已經贏了,這就隨我去吧。」

    「梅兄,您可看清楚了,目前雖然我佔盡了優勢可是再走十餘步,我就會盡陷泥沼,最後能成平局已經是僥天之悻了。」

    「這不可能!」

    「事實如此!」

    於是那位梅兄也就蹲在邊上看棋局的演化……而鐵心源正在打量這位沒胸的人口袋裡到底有多少銀錢。

    棋局果然如同歐陽修預言的那樣發生了轉折性的變化,梅兄也僵在那裡不動彈了。

    身為象戲的高手,哪裡會容忍這樣妖孽的事情在自己面前發生,滿肚子不服氣的梅兄立刻就替換了歐陽修,坐在鐵心源的對面。

    騙了歐陽修一兩半銀子之後,鐵心源就打算收場了,不是他不想繼續騙這兩個已經上套的人,而是因為小玲兒他們被僕役們剝光了衣服被展覽的時間有點長了。

    雖然他們一聲不吭的露著小雞雞在那裡堅持,鐵心源心中的怒火卻像火山一樣的快要爆發了。

    欺人太甚!

    這股怒火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身邊還有歐陽修這樣的千古名人,也讓他快要忘記去探究那位沒胸的人到底是誰。

    就在沒胸打算重新整理棋盤的時候,鐵心源開始收棋子,絲毫不顧梅兄的反對。

    歐陽修怒道:「小子,你這是過河拆橋,今日一定要分個勝負出來,不能現在就收場。」

    鐵心源笑道:「試驗一千次您還是輸,這是一定的。」

    沒胸的人悠悠道:「事無常例,不論是明月還是太陽都有盈虧之時,泰山不變,誰知千年增虧。

    象戲脫胎於軍陣之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你的棋局自然也沒有永遠的定例,老夫等人或許受困於一時,只要多加試驗,老夫不信沒有破解的法子。」

    鐵心源很喜歡聽到對手這樣說,一旦這樣說了,就證明這個人還有更多的錢要送給自己,一般這樣抱著棋局當研究的態度來賭棋的人,永遠是擺殘局騙錢者的最愛。

    水珠兒已經開始哭泣了,因為他發現那些僕役正在牽著一條狗圍著光屁股的小福兒轉來轉去的,他害怕一會這樣的命運也出現在他的身上,對於水珠兒來說,狗就是一個可怕的噩夢。

    不明白鐵心源為何收手的梅兄譏笑道:「莫非是你發現我們就要贏你了?如果是這樣的話,老夫先申明,不要你的錢,如果我們輸掉了,繼續給你錢,貪財的小童兒你可答應?」

    鐵心源沒時間理睬梅兄,把手指含在嘴裡打了一個呼哨,狐狸立刻就從遠處閃電般的跑過來,不過,這傢伙看到有狗之後,立刻就撒腿就跑。

    被僕役們牽在手裡的狗頓時就發狂了,它們和狐狸本來就是天敵,如今驟然看見,那裡還顧得了許多,「嗷」的叫喚一聲,就掙脫僕役的束縛一路狂追下去了。

    狗在前面跑,僕役們在後面追,鐵心源陰冷的瞅了一眼這些平日裡耀武揚威的傢伙,心中揣測這些傢伙會不會被皇城上的弩箭給射死……

    狐狸受驚之後,不跑回家是斷然不肯停步的,而且這傢伙行走的路線就是皇城根,它似乎也知道只有貼著皇城根走才會安全。

    皇城上的侍衛們都認識狐狸,一旦狐狸被狗追到了皇城根,他們非常樂意用弩箭射殺幾隻狗,然後拿來當下酒菜。

    至於那些僕役要是不小心踏進了禁區,天知道那些侍衛會如何去做,雖說朝臣們對皇家的這條禁令下總是死人非常的不滿,卻很少有人主動提出不許城頭的侍衛們殺人,茲事體大,要是真的有賊人靠近了城牆做不軌的勾當,而因為不許殺人的禁令讓皇城出現了安危,這個責任誰都背不起。

    目前能做的就是要求皇帝收束一下城頭的侍衛不許他們過於跋扈,之前之所以會重判楊懷玉,就是這種心理在作怪。

    「今天的錢賺夠了,如果繼續下去,先生就會笑我貪婪了,神明都不會再次保佑我,今日告辭,我們明日再戰如何?

    先生可以尋找同伴一起來試試,就會知道小子說的話不虛。」

    梅兄笑著對歐陽修道:「嘖嘖,還是一個讀書種子,也不知道他的先生是誰,把一個孩子教導的如此刁滑。

    哼,明日我們一群人一來,他的生意就會好上八分,一旦我們失敗,他們的生意就會名揚東京城,嘖嘖嘖,小小年紀,卻把人心把握的這樣精準,這樣的孩子就不該讀書。」

    歐陽修笑道:「是我們自願入他彀中,怨不得人家,你看看,人家的招牌何等的霸氣——太學傻蛋,誰敢與我一戰!嘖嘖,老子早就想說太學裡的人都是一群傻蛋,這麼多年硬是不敢說,現在看別人說,何其的痛快也!」

    梅兄抖抖自己癟了一半的錢袋大笑道:「太學裡的人是不是傻蛋還需要繼續看,你我二人今天著實當了一次傻蛋啊。」

    歐陽修捧腹大笑道:「梅兄,如此樂事,回去後切不要聲張,明日再把東辰,桓藥兩位兄台喚來一拼高下。」

    梅兄笑的眼淚都下來了,指著歐陽修道:「如此一來東籬四傻蛋就湊齊了,哈哈哈,這是人生一大樂事。」

    笑完之後,就對遠處忙著幫小玲兒他們解繩子的鐵心源大叫道:「小子,明日不見不散!」

    鐵心源頭都不抬的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梅兄黑著臉吼道:「你是浮滑小兒,算哪門子的君子,明日若是不來,老夫會找上門去,請你父母好好的處罰你。」

    鐵心源聞聲一笑,把三個光溜溜的同伴解救下來,還想在這裡等著看那些僕役會是一個什麼下場,卻被膽顫心驚的小玲兒他們簇擁著快速離開了太學。

    當鐵心源帶著這三個傢伙找縫窮婆縫衣服的時候,狐狸不知道又從哪裡鑽出來了,鐵心源仔細的瞅瞅狐狸,發現它緞子一般光亮的皮毛似乎沒有任何損傷,這才放下心來。

    馬行街最出名的吃食就是肉餅,連帶鐵心源,五個孩子人手一個肉餅,吃的酣暢淋漓,雖然有三個傢伙依舊是光屁股,這不妨礙他們享受美食。

    只是那三個傢伙在看自己衣衫的時候,總有些心疼,這些衣衫是前段時間用九連環騙來錢之後才做的新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01:01 PM

第二十九章原子彈?

    等鐵心源帶著食物走進廢園的時候,小玲兒走著走著忽然就不見了,然後鐵心源就看見小玲兒被一根繩子給倒吊起來了。

    他剛才不小心踩到陷阱了。

    然後鐵心源和別的孩子就待在那裡不敢動彈了,小福兒發誓,他們今早從這裡出去的時候,還沒有這些陷阱,如果出問題,該是今天白天的事情。

    就在鐵心源為留在家裡的幾個小的擔心的時候,小巧兒拄著枴杖一瘸一拐的從樹背後走了出來,解開拴在樹幹上的繩子,慢慢地將被嚇得哇哇大哭的小玲兒解救下來。

    「這是你弄的?」

    鐵心源大喜,向前一步,準備去問小巧兒這可是一個意外的收穫。誰料想草叢裡閃電般的彈出一根竹篾條,毫不留情的抽在鐵心源的小腿干骨頭上。

    他慘叫了一聲,眼淚絲毫不受控制的從眼睛裡奪眶而出,即便是這樣,他還是帶著哭腔警告小福兒他們不許動彈。

    小巧兒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走到鐵心源跟前道:「這段時間我都會在這裡佈置陷阱,主要是警告性質的,半個月之後,你給我一些錢,我把這裡的陷阱全部弄成可以殺人的那種。」

    「怎麼弄?」鐵心源擦掉眼淚連忙問道。

    「很簡單,把剛才抽你的那個竹篾條上綁上鐵刺就成,把剛才將小玲兒吊起來得繩索在盡頭佈置一些尖刺。

    還要弄一些翻板,伏地弩之類的東西。如果這裡的牆壁能夠掏空幾個地方,裝上火油,用藥發傀儡點燃,添加一點硫磺,那條過道就能燒死三五十個人……還有啊,房頂……」

    聽小巧兒說話,鐵心源的面皮抽搐的很厲害,他現在有點搞不懂自己身邊的這群人了。

    母親的爺爺是大宋以前威名赫赫的宰相,雖然最後不知怎麼的就嫁給了老爹這個鐵匠,但是不管怎麼做,都無損她老人家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的事實。

    想要拜個老師,結果發現那傢伙根本就沒心思收自己當學生,之所以靠近自己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表達一下他對母親家人的歉疚之意。

    弄死了一個勒索自己家的潑皮,卻發現這個潑皮勒索錢財是為了養活一群沒爹娘照看的野孩子。

    現在倒好,一個大字不識,腿還受傷的小子,竟然是難得一見的陷阱大師,他剛才說的好多東西,自己聽都沒有聽說過。

    「狐狸哪裡去了?」

    鐵心源心頭一驚,連忙四處瞅。

    「被扣在荷花缸底下了。」小巧兒說的雲淡風輕。

    「開掀開啊。」鐵心源一瘸一拐的跑到路邊上的一個荷花缸前面果然聽到了狐狸在裡面嗚咽的求救聲。

    廢了好大力氣才把荷花缸掀開,狐狸委屈的大叫,還對著荷花缸撒了一泡騷臭無比的尿。

    幾人回到了那間破屋子,小巧兒滿意的瞅著弟妹們香甜的吃著還算美味的飯食,對鐵心源一五一十的將賺來的銅錢放進小木頭箱子,又把箱子埋在石板下面的行為更是滿意。

    清點完裡面的錢之後,鐵心源嘆了口氣道:「差得遠吶,東京城的房子貴的要死,前天的時候我問起過中人,一座兩進的房子帶院子沒有五百貫錢根本就拿不下來。

    就這,還是上土橋一帶的房子,如果想要好點的地方,最少需要八百貫錢以上。」

    小巧兒想了想道:「這些事情我都不懂,我家是從甘涼道上搬過來,原本我爹爹想帶著我和我娘來東京過好日子的,結果,還沒走到,他們就死在路上了。

    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留在甘涼道上,那裡雖然總是打仗,留在那裡未必就會死……」

    鐵心源皺眉道:「西夏人?」

    小巧兒抬頭道:「不知道,天知道我是哪個國家的人,我爹爹說我祖上原本在關中,後來關中大旱才去了甘涼道,現在甘涼道打仗,我們就繼續搬家唄,管他那裡的人,反正從沒有人管過我們。

    對了,我家是製作弩弓的,我爹爹和我娘都是好手,如果他們活著,這裡所有的弟妹都養起來不是問題。」

    「弩箭?什麼樣子的?這東西大宋根本就不允許百姓製造,誰製造了就會砍誰的腦袋,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小巧兒笑道:「製造弩箭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光是製造弩弓的上好木材只是陰乾上漆刷麻這道工序就需要一年時間,最後還要定型和選擇望山,機括,弩弦,如果需要造成連弩,就更加的麻煩了,那就不是一個人能做的事情。」

    「你做陷阱的本事也是跟著你爹娘學的?很多東西我聞所未聞啊,這不該是一門普通的本事吧。」

    「當然不是!」小巧兒傲然道。

    「我家最精巧的東西可不是什麼弩弓,那東西是為了餬口才拿出來的,當初我祖父為了給全家一個活命的機會,就把我家打造成了弩弓世家,在戰亂的日子裡,不管是誰打贏了,我家都是他們需要好好拉攏的人家。」

    鐵心源點點頭道:「良醫和精良的工匠,這兩者都是所有勢力都必須以禮相待的人物,你祖上的選擇沒錯。」

    「錯了!」小巧兒毫不猶豫的否定了鐵心源的話。

    「我爹臨死前告訴我,沒心計就不要玩危險的東西,我們家幾輩子都是爛好人,我們不死誰死?」

    看小巧兒把話說的這麼傷感,鐵心源習慣性地把包裡面準備給下棋對手的酒遞了過去。

    小巧兒夾手接過大大的喝了一口又被醒悟過來的鐵心源奪回來了,這些天心態不合適,拍馬屁都已經拍出真誠的感覺來了,這非常的不好。

    「明天,我有一場大生意要做,這次不帶小福兒他們去了,有水珠兒陪著我就好,我發現,我們的人去多了就是在給別人送菜。」

    小巧兒瞅著鐵心源手裡的酒壺有些惋惜的道:「我如果長了你的那副玲瓏心肝,弟妹們就不用那樣難過了。」

    鐵心源皺眉道:「不是有牛二照顧嗎,你們怎麼總是沒吃的?他一個月不少從西水門撈錢。」

    小巧兒瞅瞅正在吃東西的弟妹,小聲道:「牛二想要我手裡的圖,他怕我逃走打壞了我的腿,用這些弟妹逼我透漏圖紙給他,一天不畫,一天就沒吃的,這些事他們都不知道。」

    「牛二難道不是因為可憐你們才幫你們的嗎?還說因為照顧你們他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沒有從青樓裡接出來。」

    「你信?」小巧兒乘機從鐵心源的手裡奪過酒壺,又大大的喝了一口。

    「我,有點信……主要是小玲兒,小福兒他們是真心對牛二好。」

    「他們只是沒人管,猛然間出現一個爹爹一樣的傢伙,不管好壞都會撲上去的,我給你說的事情,你知道就好,別告訴他們。」

    鐵心源笑著搖頭道:「看樣子牛二不被狻猊幫的人殺掉,遲早會死在你手上。」

    「我爹說我是一個好工匠,卻不是一個好家主,我本來想和牛二同歸於盡的。」

    「少說廢話,把你的圖紙拿來給我看看。」

    「看個屁啊,你能看懂嗎?給你看了也是狗看星星。」

    「你管我能不能看懂,先看過再說。」

    「算了,你想看就看吧,我琢磨著你比較聰明,如果能把這些圖賣了,咱們買宅子的錢也就有了。」

    「什麼破圖這麼值錢,你先說清楚,說不清楚的話萬一我開了高價,被人踢出來那就丟人丟大了。」

    小巧兒冷笑一聲,用力的把自己的枴杖給掰斷了,枴杖裡面是空心的,一卷子桑皮紙掉了出來。

    鐵心源打開桑皮紙看了一個抬頭,就霍的一聲重新把桑皮紙給重新捲起來了。

    壓低嗓門道:「難道說這裡面畫的東西是神臂弩不成?」

    小巧兒被鐵心源的博學嚇了一跳,嘴裡的酒水差點噴出去,艱難的嚥下去之後才小聲的說:「你覺得這東西能不能給我們換個宅子?」

    鐵心源皺著眉頭道:「如果是李元昊拿著這東西去找皇帝,大概能換兩座城池。」

    「我們呢?」

    鐵心源呲著白牙痛苦地道:」會把自己的小命換掉,而且是我們所有人的小命。」

    小巧兒點點頭道:「確實是這個理,牛二就想要我們所有人的命。不過我不管了,為了保存這東西,我差點被人家把腿給卸掉。

    我看出來了,你比我們聰明,這事交給你,從今後我就當沒有這回事,你哪怕把他燒了都不關我屁事。」

    小巧兒說完這句話,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抱著酒壺就湊到那些小崽子群裡吃東西去了,今天的蒸餅配上肉皮嚼起來特別的有勁。

    鐵心源打開桑皮紙仔細的看了一下,他知道神臂弩這東西是宋軍馳騁沙場的利器,就因為有這東西,大宋的江山才能在成吉思安的鐵蹄下堅持那麼多年。

    這東西的重要性不庸置疑。

    這時候的鐵心源突然有一種手裡握著原子彈圖紙的感覺,還他娘的是在二戰時期握著原子彈的圖紙。

    打了一個冷顫,他連忙把圖紙捲好,裝在一個小盒子裡,交給了狐狸,狐狸立刻就叼著小盒子沿著城牆根就向家的方向竄了過去。

    藏東西的本事,鐵心源自覺不如這隻狐狸。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04:35 PM

第三十章 濁世橫流湧清泉

    「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訊其末,惟怪之欲聞。

    古之為民者四,今之為民者六。

    古之教者處其一,今之教者處其三。

    農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

    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

    賈之家一,而資焉之家六。

    奈之何民不窮且盜也?」

    鐵心源再一次背誦了《原道》的中篇,放下書本問先生:「先生,書中說古有四民,指的是士農工商,現在我們有六民,也就是士農工商再加上和尚,道士。

    這樣一來種地的人就少了,做工的人就少了,經營買賣的人也就少了,而坐享其成的人自然就多了,工商農自然付出的也就比以前多了,一旦出現了這樣的情形,是不是天下就要大亂了?百姓就要造反了?」

    眼看著張大戶家的兒子又在挨板子,那哭聲淒慘的讓鐵心源都聽不下去了,昨天的對偶句子,這傢伙又沒有背下來。

    看在這傢伙每天早上孝敬自己一直大果子的份上,救他一次。

    郭先生聽到鐵心源在問自己正經學問,就把寬大的戒尺丟在一邊,喘勻了氣之後沉聲回答。

    「讀先哲文章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先哲當時身處的環境,文正公當年正在極力主張抑制僧道的發展,口氣自然會偏重一些,文中說的是最壞的結果,而非立刻要發生的事件。

    但是,你一定要記住,天綱四維不可錯亂,不能輕易地刪減,農太多,則國家無錢,商賈太多,則國家無糧。工多則國家必然會修建大量的建築,工太少,則明間所用之器具就會不足。

    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是一個輪迴問題,在考慮一民的問題的時候,就必須同時考慮四民的問題,否則就會出問題。

    而這個問題就是天下盜匪四起。」

    鐵心源見張大戶的兒子用哀求的眼光看自己,遂張嘴道:「先生,如果有人是天生的賊骨頭呢?」

    「誅之!」

    先生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鐵心源連忙點頭表示受教,重新拿起自己的那篇《原道》繼續誦讀。

    一心二用是鐵心源自己開發出來的本事,所以他嘴裡滔滔不絕的唸著文章,心裡卻在思考等一會如何面對歐陽修他們。

    對於騙子來說,抓住一個人往死裡騙那是最下流的。

    如果一個騙子騙了一百貫錢,如果這一百貫來自數百人的話不是什麼問題,不過是財富稍微平均一下而已。

    如果抓住一個人往死裡騙,弄到了一百貫錢,這就很有可能出人命官司,一旦官府開始追究,騙子就是騙子,根本就經不起推敲的。騙子除了跑路之外實在是沒有什麼路好走,生意自然也就絕了。

    水珠兒早就不認為自己是乞丐了。

    確實,他身上穿的衣衫比一般人家的孩子身上穿的衣衫還要好些,如果手裡再拿上一塊米糕,那就完全是富人家的孩子了。

    所以他的胸膛挺得很高,米糕捨不得吃,但是卻一定要高高的舉起來,路過那些沿街乞討的小乞丐的時候,還故意學大人的模樣咳嗽兩聲,示意那個小乞丐看自己手裡的米糕。

    以前的時候,這些有丐幫當靠山的孩子吃食要比他們好一些,那個時候水珠兒做夢都想吃一塊白花花的蒸餅……

    鐵心源的注意方向自然是和水珠兒是不同的,他看到狐狸蹲在一家香粉鋪子前面不斷地甩尾巴,狗一樣的在討好別人。

    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狗身上很自然的,他家的狐狸一向高傲,從來都不會為一塊雞肉,或者別的什麼吃食就去無原則的討好別人,今天是怎麼了?

    走近一看,鐵心源的鼻子都要氣歪了,能讓他家狐狸無原則的成了這樣子,原因就出在一個熟悉的小姑娘懷裡抱著的另外一隻狐狸……那隻狐狸貌似是只母狐狸。

    鐵心源想把狐狸拖走,這傢伙居然開始耍死狗,趴在地上不動彈,即便是脖子被鐵心源拖得很長,四隻爪子依舊死死地摳在地上不想走。

    一隻粉嫩的拳頭飛過來,砸在鐵心源的鼻子上,打的他眼冒金星,眨巴幾下眼睛才驅趕走了金星,透過朦朧的淚水終於看清楚了這個毆打自己的畜生。

    誰家的小姑娘的身體會被小裙子勒的像蠶一樣?

    除了閣淵先生家的小姑娘之外,沒別人,滿東京城想找出一個比她還要胖的小姑娘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登徒子,下流!」

    捂著鼻子的鐵心源甕聲甕氣的怒道:「我下流什麼了?」

    「你看看你家的狐狸!」

    鐵心源奇怪的朝自己狐狸瞅瞅,這才發現這個不要臉的混蛋竟然四肢朝天,胯下的不文之物在雪白的皮毛之中顯得格外的顯眼。

    鐵心源一個虎撲,抱著狐狸把他的身子翻過來,仰著頭看門神一般的小姑娘道:「他只是一隻畜生。」

    「哼,有什麼樣的寵物,就有什麼樣的主人,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怎麼不是好東西了?」

    「前幾天,爺爺帶著我去太學,你不是也光溜溜的被人掛在桿子上示眾嗎?你的狐狸是跟你學的。

    你再看看我家小雪,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大家閨秀……」

    鐵心源嗷的叫喚了一嗓子,強行拖著不願意離開的狐狸離開了脂粉店。

    一個戴著幕離的少女從店舖裡走出來微微的撩開面紗露出精美圓潤的下巴瞅瞅咆哮著離去的鐵心源,笑著問小姑娘:「糖糖啊,這就是小姑姑家的表弟嗎?」

    胖胖的小姑娘吃力的從胸口的束帶上抽出一條手帕幫自己的小狐狸擦擦嘴巴道:「沒錯,我阿爺去看過,你家的小姑姑確實是在賣湯餅,還有一個孩子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個喜歡光屁股的混蛋。」

    「小姑姑沒有認出阿爺來嗎?」

    「沒有,阿爺本來想要挑明的,但是後來發現小姑姑的兒子有問題,這才把這事擱下了,打算看幾年再說。"

    「可是這樣一來,可就苦了小姑姑了。」

    糖糖煩躁的瞅瞅如畫般女子道:「誰說你家小姑姑會受苦?她如今是東京城最有名的湯餅店的女掌櫃,整天活的開心,如果是我的話,我也願意去開湯餅店,也不願意回你家那個無趣的大院子。」

    說完話也不理會那個漂亮的小姑娘,把狐狸小雪隨意的拋在地上,登登登的就向鐵心源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狐狸聞不見另外一隻母狐狸的騷味,也就安靜下來了,就是沒什麼精神,鐵心源和水珠兒不一會就到了太學,今天用不著再去理會那些無恥的僕役,聽說他們圍著皇城亂叫喚,被開封府的捕快捉到了,狠狠地打了三十大板,罰銅三斤這才給放回來。

    就這樣的處罰,還是看在太學乃是文華之地,只是給點教訓,至於那些飼養的惡犬,早就成了侍衛們晚上的加餐。

    鐵心源很快就擺好了場子,自然有守在邊上的僕役去回稟歐陽修他們,不大一會,歐陽修就搖著蒲扇帶著另外三個人走了過來。

    先是瞅瞅鐵心源的背後,沒看見那面極度囂張的旗子,不滿的道:「小子,把你的旗子豎起來,沒有那面旗子,某家總覺得不夠滋味。」

    瞅瞅周圍太學生殺人般的眼光,鐵心源還是打開了那面破旗子,當傻蛋二字出現之後,人群頓時沸騰起來了。

    「如果不是看你小,早就打扁你了……」

    「趕快開始,爺爺等得不耐煩了,贏光你的錢,看你家大人出來不……」

    昨天的時候這群人還一個個自恃身份不願意下場,自從有歐陽修這位才子墊底之後,今日就變得人頭湧湧。

    梅兄看著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無奈的對一同被擠出來的歐陽修苦笑道:「看樣子今日是沒什麼機會了。」

    王拱辰不屑的道:「我就不信一個黃口孺子能比我們這些人都強?」

    尹洙指著梅堯臣笑道:「定是梅兄在為昨日遲來找藉口,不過無妨,我們今日不醉不歸。」

    歐陽修瞅著逐漸安靜下來的太學生道:「稍微等一會,以我看來,這樣喧鬧的場面維持不了多久。」

    四人就來到一個茶棚處,一邊喝茶,一邊討論歐陽修和梅堯臣昨日的遭遇。

    「那個棋局詭異無比,黑方看似佔盡了優勢,只需一步就能讓紅方束手就擒,但是,詭異的是,只要紅方先走一步,面對的就是紅方的步步殺機,不知不覺的損兵折將,最後落得一個和局已經是僥天之悻了。」

    王拱辰皺眉道:「陽極陰生,陰極陽生這不過是一個道理,卻不是事實,死地就是死地,如果主將沒有滔天智慧,過人的武力,是沒有法子翻盤的。

    我不信那個黃口孺子的象戲功力比你們兩位還要強。」

    「呵呵呵,東辰兄,濁世清流這可不是說說的,我也不信,結果我與梅兄一起輸的無話可說啊。」

    尹洙瞅著鐵心源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的道:「莫非這其中另有緣故?某家也不信那個小童能與歐陽兄在象戲一道上爭高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3 10:39 PM

第三十一章 高手的寂寞誰人能懂?

    鐵心源與其說是在下棋,不如說是在收錢。

    早就預料到今天的生意會非常的火爆,因此,小巧兒連夜製作了五幅棋盤,每一個棋盤上擺的都是國靜兵閒這個經典的殘局。

    目前為止,鐵心源還沒有打算把別的殘局擺出來,他現這將是一門長期的生意,只要挑著那個破旗子,總會有源源不斷的太學傻子前來應戰,總要留下一些備用的手段才好。

    「這不可能!」

    一個太學生丟掉了手上最後一枚能用的棋子之後,抓著頭憤怒的朝鐵心源咆哮。

    「謝謝,五百文!」

    水珠兒立刻就抱著一個木頭盒子來到那個太學生的跟前,怯生生的,只要那個太學生想賴賬,他就準備大哭。

    最喜歡太學生的一點就是這群人已經有使用白銀的資格,即便是再不願意,那個太學生還是從荷包裡掏出一角銀子丟進木頭盒子,此時,木頭盒子裡面的銀子已經撲了一層。

    「如果還想弄明白,不妨再戰,你總會弄明白的。」

    對面的太學生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還是轉身離去了,即便是太學生,他也沒有多餘的銀錢喂狗。

    歐陽修就遠遠地看著,直到太學裡面的鐘聲響起,這才對王拱辰道:「那些學生被山長召喚走了,現在輪到我們出馬了。」

    王拱辰的眉毛皺成了一疙瘩,咬著嘴唇道:「不對啊,這非常的不對,不應該如此啊。

    太學裡面的學生乃是我大宋文苑的精華,你我都是從太學裡出來的,那些人是些什麼水準我們都是有數的。

    但是在短短的時間裡面就能殺的那些太學生們屁滾尿流,這絕對不是什麼棋藝高到可以碾壓一且的現象,我認為其中有詐。

    三位兄長,且容小弟去一探究竟,您三位暫且為小弟觀敵瞭陣如何?小弟不能敵的時候諸兄再上,實在是見不得那個黃口孺子得意忘形的模樣。」

    遠遠地看見有人過來了,鐵心源就停止數錢了,把剩下的錢一股腦的給了花腳中人,這是昨日裡和小巧兒商量好的,必須購置一些必要的工具,唯有如此,才有源源不斷的財力來供養這八個大大小小的孩子。

    穿著黑白花色鞋子的中人見王拱辰過來了,連忙對鐵心源道:「哥兒先忙著賺錢,老漢就在這裡幫你看著,放心,有老漢在,丐幫的那些狗崽子還不敢打這些銀錢的主意。」

    鐵心源笑著謝過中人,重新坐在棋盤前面等候王拱辰的到來。

    王拱辰到來之後,好多認識這位大宋狀元公的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連大宋的狀元公也對這個小小的棋局生了如此濃厚的興致。

    糖糖自然是認識王拱辰的,使勁的用胳膊捅身邊的少女,少女沒好氣的道:「剛才你還嫌我多嘴,現在要和我說什麼?」

    「王拱辰啊。」

    「看見了!」

    「狀元公啊,如果不是家裡的那些狗奴才們不爭氣,他就是我大姐夫了。」

    「呸,榜下捉婿的事情也只有你家能幹的出來。」

    「歐陽修不就是被他老師騙進家門灌醉,然後把自己閨女推到人家的臥房成全好事的嗎?」

    「呸!一個女孩子說這些事也不怕爛舌頭。休要多言,看看表弟如何應對王拱辰!」

    糖糖的大眼睛翻了一個白眼給身邊的少女,也緊張的瞅著鐵心源心裡不住的嘀咕,難道阿爺說的是真的?

    王拱辰撩一下袍子下襬,然後就瀟灑無比的坐在鐵心源對面道:「不若我執紅,你執黑?」

    鐵心源把棋盤轉了一圈,把黑將放在王拱辰那一方,然後拱手道:「一貫錢!和局!」

    王拱辰皺皺眉頭道:「主客異位難度增加,多要五百文乃是情理之中,你輸了也賠付我一貫錢嗎?」

    「五百文!」

    「為何?這樣的賭注是不公平的。」

    「我今年七歲!」

    王拱辰認真的瞅了一遍鐵心源的面色道:「你長得比七歲的孩子大些,不過,姑且就算你七歲吧。」

    王拱辰說著話,就先回了一手車。

    鐵心源按住棋盤道:「黑勝紅敗,倆貫錢!」

    王拱辰掏出錢袋放在棋盤的邊上道:「一言為定!」

    鐵心源的心裡樂開了花,他萬萬沒有想到王拱辰並沒有像自己那樣步步緊逼黑方,而是走了一步閒棋,對於殘局來說生死就在一步之間,如今紅棋放棄了最後一個平局的可能,只要黑棋退一步士就再無後顧之憂,而後佔據了絕對優勢的黑棋用棋子堆也能把只剩下一炮,一馬的紅棋堆死。

    果然,僅僅走了十一步,王拱辰就輸了,他為人一向瀟灑,留下錢袋轉身就回到歐陽修他們所在的茶棚子裡。

    梅兄連忙問道:「如何?」

    王拱辰笑道:「輸了,不過也現這棋局果然有古怪,剛才我故意要了紅方,還走了一步閒棋,結果,原本只需六步就能將死紅棋的棋路,他用了十一步。」

    歐陽修驚訝的道:「難道說他攻伐凌厲的棋路是假的?六步能將死對手的棋路,他用了十一步,豈不是說這小子在象戲一道上不過是一個棒槌?」

    王拱辰笑道:「大棒槌!」

    梅堯臣笑道:「既然已經試探出這小子的虛實了,待老夫過去輕鬆地將他結果掉。」

    說著話不待王拱辰和歐陽修說話,就大踏步的來到鐵心源面前,丟下一角銀子,然後就等待鐵心源下棋。

    後炮平四這是老棋路了。

    梅堯臣現自己除了回車之外別無他法,於是只好回車……

    當梅堯臣的黑棋再一次變成三個攻老的兵卒以及一將一士之後,紅方還剩下一帥一相,這是鐵定的和棋……

    「承讓,誠然!」鐵心源客氣的收走了梅堯臣的銀子,然後很有禮貌的恭維梅堯臣,希望這個大頭還能繼續和自己下棋,小巧兒這傢伙需要的各種工具貴的要死。

    回到茶棚子的梅堯臣瞅瞅王拱辰道:「依舊攻伐犀利,老夫沒有喘息的機會。」

    尹洙嘿嘿笑道:「天時地利人和你一樣都不沾,如何能夠戰勝他?你的每一步棋路都在人家的預料之中,唯一比人家多的是一些看似有用,實則毫無用處的棋子,那個小子根本就不需要多麼高的棋藝,只需要知道自己的棋子該落在那裡就成。」

    歐陽修皺眉道:「確實如此,規矩是人家定的,執紅先走這就是先機,而後就是步步殺機,不不要將,我們根本就沒有思考的餘地,要是不輸才是怪事情。」

    王拱辰指指鐵心源道:「娘的,這就是一個小騙子!」

    梅堯臣苦笑一聲道:「人家可不算是騙子,下棋的時候他真的在下棋,確實是按照規矩贏了你,至少沒有像走日馬飛田的亂走你如何說人家是騙子?」

    歐陽修瞅著鐵心源怒道:「這小子著實可惡,將我等陷入了兩難的地步,進不是,退不是……」

    糖糖將脖子伸的老長,見王拱辰拱手認輸離開了,不一會另外一個比王拱辰還要年長的男子也認輸離開了,就再次用力的捅捅身邊的少女道:「好像那個登徒子贏了。」

    少女有點遲疑,不過最後點點頭道:「他把錢都收走了,自然是他贏了。」

    「他怎麼能贏得了王拱辰?阿爺說這傢伙算是大宋士林的精英。」

    「披著歐陽修衣衫才得以金榜題名的人怎麼說都有些猥瑣。」

    「那是開玩笑,歐陽修都不在意,你幹嘛生氣?」

    「連我七歲的表弟都沒辦法對付,算什麼英雄人物?」

    鐵心源自然沒有糖糖他們的閒情逸致,好不容易和花腳中人算好了銀錢,約定好工具送到哪裡,然後就非常希望歐陽修他們能夠再過來算錢,可是等了好一陣子都沒人過來,他不免有些失望。

    就在這時,太學的大門開了,從中走出一大群人,鐵心源的眼角跳動兩下,嘆息一口氣對水珠兒道:「我們走吧!」

    說罷,連地上的棋盤都不收拾,帶著狐狸轉身就走。

    他走的很乾脆,因為接下來的事情根本就不受他控制,為的幾個老頭子很明顯都是有官職在身的清貴,不是歐陽修他們這種新進的官員,更不是那些太學生們可以隨意的羞辱的人。

    一旦將他們得罪了,自己從今往後休想再有老師給自己上課。

    丟棄了一門財的手藝,讓鐵心源從心底裡高興不起來。

    那幾個從太學裡出來的老者並不在意鐵心源的離去,而是站在那面破旗子底下仔細的瞅了一遍棋局,兩個老者還特意下場比劃了兩下。

    其中一個白鬚老者瞅著上書「太學傻蛋,誰敢與我一戰!」的旗子面色不愉的回頭對身後的太學生們道:「還真是一群傻蛋,必輸的棋局也能前赴後繼的湊上去送錢,還真是難得。」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4 12:17 AM

第三十二章 騙子的法則

    糖糖見鐵心源莫名其妙的轉身就走了,不解的問身邊的少女:「他幹嘛要走?」

    少女嘆口氣道:「不走的話會有麻煩。」

    「有什麼麻煩?張爺爺是一個慈祥的長者,不會拿他怎麼樣的。」糖糖想要跑去找那個白鬍子老頭,卻被少女拖住了,還用力的把她拖上了馬車,然後就朝西面疾馳而去。

    歐陽修等人見張浦老先生出來了,只好苦笑一聲上前拜見。

    張浦見歐陽修等人嘆息一聲道:「如今國朝內憂外困,李元昊寇邊之聲甚急,爾等為何還是一副座上客常滿,杯中酒不空的消散模樣?」

    王拱辰上前一步拱手道:「先生教誨的極是,學生這就會官廨,希望不負陛下厚望。」

    張浦冷笑道:「老夫已經垂垂老矣,說出的話也如同微風過耳,你們不會聽的,只可惜爾等風華正茂,既然領了天子的俸祿,就該盡心王事才好,為何要把精力消耗在象戲上面,真是讓老夫失望。」

    歐陽修紅著臉道:「先生勿惱,我等剛才也想通了,這就是一場騙局而已……」

    「騙局?」

    張浦似笑非笑的看著歐陽修道:「難道你打算告官不成?」

    歐陽修連忙道:「對手不過是一個黃口孺子……」

    「黃口孺子?恐怕不是吧,你看看這局棋,這哪裡是一個黃口孺子能走出來的變化。

    這種局變化無窮,高深莫測,粗看之下,總感覺通過幾步棄子就可以成殺,但是真正走起來時情況卻不是這樣,棋局背後的運子、棄子、妙殺不計其數,危機四伏,陷阱重重。

    真可謂是「一將兩將連三將,背後透出斷魂槍」,如此老辣的手法恐怕不是一個孩子所能控制的,這背後定有一位智慧超群之輩操縱,只是老夫一時還想不明白此人為何要如此挑戰我太學。」

    王拱辰,歐陽修等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張浦為何會這樣說,自己分明看到一個孩子在弄錢而已,怎麼就成了對付太學的大陰謀了。

    張浦拍著那桿破旗子道:「一桿破旗讓太學良久都抬不起頭來,一個孺子更讓太學蒙羞,也罷,都是自找的,老夫吞了這顆苦果。

    既然有第一步,那就必須有第二步,老夫等著就是。總有弄清楚到底誰在戲弄老夫。」

    小巧兒見鐵心源把自己中午新做的兩副棋子丟進了火堆裡,奇怪的問道:「你昨日還說要把這個來錢的門路發揚光大,怎麼今天就要打退堂鼓了?」

    鐵心源隨意回答道:「騙子最重要的法則就是射一箭換一個地方,否則就有被抓的可能性。」

    小巧兒奇怪的道:「你這不是行騙啊。」

    「你高看我了,這還真的是騙術,所謂的殘局,根本就是無解的,我以前聽一個先生說過,只要是利用了別人的無知而獲得錢財的做法就是騙局。」

    小巧兒怒道:「你先生就是一個傻子,那些太學生可不是傻子,你去問他們也不會承認的,所以你從他們手裡騙點錢來養活大家,很合適啊。」

    鐵心源鬱悶的道:「別提了,太學裡的人根本就是一群輸不起的人物,我才擺了兩天的殘局,就有快死的老傢伙衝出來找我算賬,這事不能干了,再幹下去,我們就會被送進開封縣衙吃官司。」

    小巧兒怒道:「願賭服輸的事情罷了,怎麼就會弄進官府?」

    鐵心源盯著小巧兒手裡的錘子道:「現在你手裡有只錘子,你怎麼對付桌子上凸出來的這個卯榫?」

    「砸下去就成了。」

    「你怎麼對付門檻上的釘子?」

    「砸下去就成啦!」

    「你怎麼對付地上的那隻蟲子?」

    「砸扁它不就好了!」

    「你看看,只要你手裡有只錘子,你面對所有的問題,第一個解決辦法就是用錘子砸,根本就沒想到去用別的法子。

    官府就是人家手裡的錘子,當我們這些毛刺,小蟲露頭的時候,人家不用錘子砸才是怪事請,因為這是他們最省力的一個法子。」

    小巧兒丟下錘子道:「現在怎麼辦?弟妹們總是需要吃東西的,咱們手裡的銀子都換成工具了,過些日子拿什麼喂飽他們?

    眼看著就要入秋了,也該給他們置辦冬衣了,這又是很大一筆錢,不如,我們把工具抵押掉算了。」

    鐵心源想了一下,指著正在忙著收拾破屋子的小福兒他們道:「總會有法子的,大家都在幹活,總會有法子的。」

    小巧兒低聲道:「聽水珠兒說,你今天在學堂裡學的是怎麼當強盜的學問?」

    鐵心源聽得差點跳起來,連忙解釋道:「書裡說百姓沒了吃食,才會走這一步路,這一步路一旦走出去,就沒回頭路了,再說,你指望我們這些小不點去當強盜不成,你覺得我們可以打劫誰?」

    「當強盜有什麼大不了的,李元昊不就是造反了嗎?大宋不是一樣那人家沒辦法嗎?

    只要強盜當得夠大,誰跟說個不字?」

    鐵心源看了小巧兒良久之後怒道:「你他娘的就是一個突厥人。」

    小巧兒怒道:「老子是真正的漢人。」

    鐵心源見別的孩子朝自己兩人這邊看過來了,連忙笑道:「好好,你不是突厥人,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會想辦法,不要總是想著去當強盜,我還指望他們將來全部都能成家立業快活的過一輩子呢,如果當了短命的強盜,我現在這樣做為什麼啊?」

    小巧兒一把拖住準備離開的鐵心源道:「你不要想著怎麼把神臂弩賣掉這回事了,那東西燒掉最好,就像你說的那東西雖然精貴,但是落在我們手裡就是殺人的鋼刀。」

    鐵心源拍拍小巧兒的手道:「我沒那麼傻,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想出辦法來的。」

    「也不要用你娘的錢,她經常給我們吃的,已經不容易了,不能因為我們,連你們母子都拖累成乞丐。」

    「知道了。」鐵心源朝後揮揮手就大踏步的回家去了。

    王柔花回到家中的時候,正好看到兒子坐在桌子前面聚精會神的寫大字,就悄悄地來到兒子背後,看他都寫了些什麼?

    看了兒子寫的大字之後,王柔花大怒,一巴掌拍在鐵心源的屁股上吼道:「我叫你光知道賺錢,我讓你光知道賺錢。」

    鐵心源猛地挨了一頓揍,倒騰著短腿在屋子裡躲閃,可是屋子很小,怎麼也逃不脫母親的魔掌。

    王柔花把鐵心源寫的賺錢兩個大字放在他的眼前吼道:「你給我聽清楚了,賺錢是為娘的事情,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

    鐵心源呲牙咧嘴的,母親這次是真的發火了,屁股火辣辣的疼,為了不再挨打,連忙道:「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王柔花丟掉那張紙苦笑道:「也不知道皇帝這句話是不是騙人的,所有人都去讀書了,誰來耕田做工經商?」

    鐵心源連忙拍馬屁道:「母親高見,孩兒的本部經書就是韓昌黎先生的《原道》。

    原道中說的就是這個道理,您的話與先哲不謀而合,真是了不起。」

    王柔花傲然道:「別人家的孩子自然該去種田,做工,經商,你和他們不同,天生就是讀書的料子,你給我死了賺錢的心思,把所有的心思都給我用在唸書上,否則我決不輕饒。」

    夜深了,鐵心源明明睏倦的厲害,卻怎麼都睡不著,王柔花的頭一點一點的給兒子扇著風。

    不知何時,起了夜風,吹得窗櫺啪啪作響,王柔花心頭一驚,連忙起身關好窗戶,狐狸卻在外面叫喚的很是厲害,又打開大門把狐狸放進屋子裡,狐狸卻不願意睡覺,圍著王柔花的腳前後轉圈子。

    鐵心源也起身了,在狐狸的腦門上拍兩下,狐狸才安靜下來,雖然趴在自己的窩裡,燈光下閃著藍光的眼睛死死地看著鐵心源,似乎非常的恐懼。

    「不是要地震了吧?」

    鐵心源小聲的自己問自己,側耳傾聽,卻聽不到外面有狗吠的聲音,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抬頭看看自家的房子,這樣的房子即便是地震了也不要緊,母親沒有力氣,房頂上鋪設的材料都是最輕的蘆葦,即便是倒塌了也不要緊。

    至於皇城,鐵心源不以為地震會弄倒他,早就問過人了,皇城的城牆是黃土拌了糯米水夯制而成的,外面還加了厚厚一層條石,可謂堅不可摧。

    和母親二人抱著被子坐在小院裡,等候不知名的災難降臨。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4 08:38 PM

第三十三章 白狐獻瑞

    自然界沒有什麼變化,梨樹上的梨子都沒有晃動,自然不會有什麼地龍翻身之類的事情。

    不過很快就發現讓狐狸感到恐懼的東西真的是來自——龍。

    以前的時候,鐵心源總以為氣場這種東西是虛幻的,現在總算是知道了,這東西確實是有形的東西,至少狐狸就感受到了。

    皇宮裡面飄渺的哭聲東遊西蕩的讓人毛骨悚然,從牆頭侍衛低沉的話語中,總算是知道了恐怖感覺的根源。

    皇帝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沒了,是個皇子。

    暴怒的皇帝杖斃了十一位宮人……

    清晨的時候,皇宮的大門沒有打開,文武百官等候了一陣子就接到了旨意,皇帝拒絕了今日的早朝。

    於是,整座東京城都變得沉悶起來了,即便是家裡的狗多叫喚兩聲,都會挨棒子。

    一個城隨著一個人的喜怒悲哀而轉動。

    帝王之威,以前的時候鐵心源認為這就是一個笑話。

    來到大宋之後,他切身感受了之後才發現,權力是一種極為恐怖的東西。

    一個乞丐生氣,最多只能拿磚頭砸碎討厭的人家的窗戶。

    一個平民生氣,最多只能拿老婆孩子來出氣。

    一個皇帝發怒,風雲真的就變色了……

    酒樓裡面聽不到文士高談闊論之聲,青樓中也不聞靡靡絲竹之音。

    皇帝趙禎半躺在柔軟的美人椅上,衣衫半解,廊下的《採薇舞》跳的妖嬈多姿,手上的酒杯中還有冒著裊裊的霧氣。

    天氣悶熱,他的心卻似乎掉進冰窖一般陰冷。

    王漸眼中沒有了往日的諂媚之色,卻多了幾分暴戾和陰冷,鷹隼一般的瞅著廊下那群輕歌曼舞的宮女,他隨時都在準備著,一旦有人讓皇帝再次發怒,他就準備親手弄死那個人。

    偷偷的瞅瞅皇帝,只見皇帝的兩顆眼珠子像炭火一樣紅。

    《採薇舞》已經跳了三遍了,不管是樂師還是舞女,沒人敢停下來,哪怕汗水濕透了紗裙,依舊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皇后站在宮門口看了一眼皇帝,嘆一口氣就帶著內侍們回去了,帶走的還有剛剛熬製好的清心潤肺的銀耳蓮子羹。

    對一個剛剛丟失了希望的皇帝來說,一碗銀耳蓮子羹不足以撲滅他心頭的火焰。

    一聲聲狐狸的鳴叫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透過花窗,他看到一隻白色的狐狸蹲在高高的假山上面,正在看著他。

    王漸立刻就推開了花窗,方便皇帝和狐狸相互凝視。

    「你是來安慰朕的嗎?」

    趙禎醉眼朦朧的瞅著狐狸。

    狐狸叼起一卷子桑皮紙,小心的來到花窗邊上,最後竄上了花窗,將桑皮紙放在窗檯上。

    趙禎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指著狐狸道:「你又找到了什麼東西?朕的心情很壞,不是一點東西就能夠變好的。」

    狐狸蹲坐在地上,仰著頭看皇帝,王漸連忙把一盤子羊肉放在狐狸面前,狐狸吃了一口之後,就重新抬起頭衝著皇帝叫喚。

    一頭霧水的王漸取過那卷子桑皮紙,打開看了一眼之後,就猛地合上了,面色蒼白的的跪在地上對皇帝道:「陛下,白狐獻瑞!」

    趙禎愣了一下,才要說話,就看見王漸極其無禮的將那些已經累得快要癱倒在地上的宮女轟走,同時轟走的還有樂師和伺候皇帝的侍衛和宦官。

    趙禎冷冷的看著王漸,他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自己今日定不會輕饒了他。

    王漸三兩步竄到皇帝身邊道:「陛下,白狐獻瑞啊!」

    趙禎奇怪的瞅瞅低頭吃羊肉的狐狸,一把奪過王漸手裡的桑皮紙,打開之後疑惑的道:「神臂弩?」

    王漸低聲道:「啟奏陛下,如果此物得到驗證的話,白狐算是為我大宋立下大功了。

    西賊李元昊就是憑藉此物才能縱橫西北邊陲所向無敵。奴婢聽聞西夏神臂弓以厭為身,檀為弰,鐵為槍鏜,銅為機,麻索系扎絲為弦。三百步可貫重甲,於曠野作戰所向無敵。

    奴婢曾多次派遣細作進入西賊控制之地,以萬金求神臂弓而不可得,沒想到在陛下最傷感的時候,有白狐為陛下獻上了此物。」

    趙禎猶豫的瞅了狂喜的王漸一眼,把手裡的桑皮紙全部打開,之間紙上密密麻麻的畫著各種圖案,圖案的邊緣還註明了各種尺寸,看過工部圖譜的趙禎第一感覺就認為這東西恐怕不假。

    放下手裡的圖譜,起身奪過狐狸的飯碗,只見那隻狐狸立刻就咬著他的袍袖下襬開始耍死狗,這無論如何不該是靈獸的模樣啊。

    把狐狸的飯盤還給狐狸,趙禎瞅著王漸道:「是不是你這狗奴才見朕傷心,故意安排這一幕好讓朕開心的?

    如果真是這樣,朕不怪你,一會兒讓將作監大匠李兌確認無誤之後,你將有功之臣的名單報上來,朕自有賞賜。」

    王漸這會差點把狐狸當祖宗供起來,流水般的從皇帝的桌子上搬各種美食給狐狸吃,甚至把剛剛調好的乳酪一口一口的喂狐狸吃。

    聽皇帝這樣問,王漸非常的想把這個功勞據為己有,可是一想到皇帝最恨別人欺騙他。

    連忙把身子挪過來道:「官家,奴婢可以對天發誓,這事奴婢真的不知道,確確實實是狐狸弄來的。」

    王漸是不是有事瞞著自己,趙禎自認還是能分辨出來的,既然不是他難道是王旦的孫女做的不成?

    對皇帝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王漸連忙道:「官家,不可能是鐵王氏母子,奴婢查過了鐵王氏被夏竦批命之後,多年未嫁,後來受不了閒言碎語憤而離家出走投水自盡。

    不曾想被鐵家莊的鐵阿七救起,兩人遂成鸞儔,自此之後鐵王氏就再也未曾與王氏有過交集,即便是六年前那場洪災之後,也未曾踏進王府一步,只能算是以普通婦人而已。」

    趙禎笑著拍拍埋頭大吃的狐狸笑道:「朕從不相信鬼神之術,難道說這事是一次特例?不可能吧。

    王漸,徹查桑皮卷的來源,狐狸向來有收集東西的嗜好,難說不是他從哪裡撿來的,朕以為,範圍不會太大。」

    王漸趕緊答應,悄悄地抬頭發現皇帝嚇人的紅眼睛似乎變得溫柔了一些,又道:「官家,今日惠風和暢,不如出去走走?」

    趙禎看看外面極為清朗的天空,長嘆一聲道:「一飲一啄莫非天定?有時候朕真的想看看皇天后土到底是一副什麼樣子。」

    王漸連忙跪倒勸諫道:「陛下萬萬不可如此訴說,據說當年殷紂王就是對后土娘娘不敬才導致天下崩壞……」

    趙禎煩躁的揮揮袍袖道:「朕知道了,你在遵守祖制勸諫,朕那你沒法子,趕緊滾起來,我們出去散散心。」

    聽聞皇帝從寢宮裡出來了,整座皇宮裡面的人都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誰都知道是因為那隻狐狸,皇帝的心情才好起來,於是,這隻狐狸無論走到那裡都非常的受歡迎。

    鐵心源等了足足三天,才等到皇家賞賜狐狸的消息,王柔花對王漸送來的大批財物不知所措,鐵心源更是裝出一副呆傻的模樣。

    王漸沒有從鐵王氏母子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就丟下一堆賞賜快快的離開了,這母子二人不過是有幸飼養了一隻靈狐,否則,以他們的地位還不值得自己親自走一遭。

    賞賜自然是給狐狸的,王漸這幾天不眠不休的執行皇帝的旨意尋找狐狸的藏寶洞,最後竟然被他找到了皇宮中一條極為隱秘的地道。

    當他發現這個地洞的時候汗水涔涔的往下淌,如果不是因為這是一條年代久遠的地洞,出口位置已經完全坍塌,他就難逃其咎。

    狐狸的藏寶洞就在地道里,除了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之外,就是無數不值錢的亮晶晶的東西,大多是宦官宮女丟失的小配飾。

    王漸沒有動狐狸的寶藏,悄悄地看完,悄悄地向皇帝稟報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這麼說,神臂弓的圖本本身就出自皇宮?」趙禎冷冷的問道。

    王漸點頭道:「是的,官家,奴婢查驗過那卷桑皮紙,發現那種紙只有甘涼道上才有,與京中的桑皮紙有很大的差別。

    靈狐的藏寶洞裡,雖然還算乾燥,但是想要將桑皮紙完全保存好,這根本就不可能,因此奴婢推斷,桑皮卷應該是靈狐新近才找到的,否則定會被蟲吃鼠咬的破壞殆盡了。」

    「好啊,神臂弓這樣的軍國重器,明明就在皇宮中,我們卻渴求不得,如果不是狐狸,我大宋豈不是與這樣的軍國重器無緣了嗎?

    哼哼哼,人心險惡,朕奉養後宮多年,這些人的忠心竟然比不上一隻狐狸。

    狐狸見朕傷心都知道銜來寶物博朕一笑,那些人卻將如此重寶藏於深宮,寧可見大宋軍隊損兵折將也不願意獻上來,人不如狐啊。」

    王漸小心的順著皇帝的話道:「陛下依舊得到了神臂弓,這也是陛下洪福齊天的結果……」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4 11:18 PM

第三十四章 生活和夢想的差距

    王柔花傻傻的看著面前的金銀珠寶,鐵心源則拿起一塊黃金鬱悶的只想罵娘。

    賞賜黃金也就是了,幹嘛在黃金上打上狐狸的印章?

    這個印章是在官府有備案的,也就是說,鐵家想要花每一塊黃金,都需要帶著狐狸去官府說明情況。必須取得狐狸的同意之後才能把金子換成銅錢或者銀子。

    至於那些珠寶,可以玩命的往狐狸身上掛,自家人要是用了就是踰矩。

    鐵家現在身份最高的就是狐狸。

    一個振武將軍的名頭,讓鐵家迅速的成為了東京城的上等人家,如果按照皇帝的想法,鐵家應該弄些僕役來伺候狐狸才行。

    好在包拯在朝堂上給勸住了,認為皇帝一旦重獸輕人,難免會有後來者紛紛效仿。

    王漸剛剛離開鐵家,鐵心源就捉住狐狸,把它身上所有的飾品都摘了下來,一隻狐狸頂著珠冠,穿著珍珠衣像個什麼樣子。

    皇帝賞賜的一條牛腿,鐵心源也沒有給狐狸留下,王柔花特意把牛肉鹵出來,在七哥湯餅店賣了一個很好的價錢。

    小巧兒吃著牛肉頻頻點頭,對鐵心源把神臂弩的圖紙換成牛肉之類的東西非常的滿意。

    為了那東西,自己爹娘的命莫名其妙的留在了來東京的路上,為了這東西,自己的一條腿差點被牛二給禍害斷掉。

    如今,那個害人的東西終於換成牛肉了,豈能不亡命的大嚼?

    「如果能把這所荒園子買下來就好了。」

    吃飽了飯的小巧兒一邊剔牙,一邊給同樣撐的動彈不了的鐵心源道,他覺得自己現在很有錢。

    「做夢!那些錢連這裡的一個花園都買不下來,更何況這間巨大的荒園子官府根本就不會賣。」

    「這麼說你家的狐狸從昨天起就成了官人?」

    「對啊,振武將軍,武將序列裡面階級第十一,雖然是勳銜,但是地位類比楊懷玉他爹。」

    「看樣子是一個很大的官。」

    「反正你只要知道狐狸今後可以在東京城橫著走就是了。」

    水珠兒懷裡抱著正在啃骨頭的狐狸,不斷地把油嘴往狐狸的皮毛上蹭,也不嫌棄狐狸身上的腥臊味。

    鐵心源滿意的看著一屋子吃撐的孩子,笑著對小巧兒道:「現在我們有足夠的銀子來買院子了,至少買一間三進的院子不成問題。」

    「不能在內城!」小巧兒沉聲道。

    鐵心源點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的,你會幹的事情每一件都是要人命的,如果在內城會被查的。」

    小巧兒嘿嘿笑了一聲道:「這世道根本就不容好人活下去,我今後要當惡人,你覺得如何?」

    鐵心源沒有接小巧兒的話,翻了一下身子瞅著小巧兒道:「你有沒有讀書的打算?」

    小巧兒搖搖頭道:「我不是那塊料,不過他們中間的幾個人可以跟著你去學堂,不求榮華富貴,只求能認識幾個字就好。」

    鐵心源起身道:「走了,母親該回來了。」

    小巧兒點點頭道:「走吧,我相信你母親聽到你打算去學打鐵一定會非常驚訝的。」

    鐵心源只是笑笑,喊一聲狐狸,狐狸就懶洋洋的站起來,水珠兒幾個年幼的孩子剛才給它撓癢癢,撓的非常舒服。

    踩著夕陽回家,是鐵心源每日都要干的事情,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會繼續多久,不管有多長時間,他都打算認真的過下去。

    於是東京城的街市上就多了一個雙手放在腦後,吹著口哨,帶著一隻雪白的狐狸招搖過市的小少年。

    或許是心情太好的緣故,他沒有看到身後有兩個壯漢緊緊地跟隨著他,狐狸如今早就放棄了身為野獸的自覺,它不覺得東京城裡那些用兩條腿走路的怪物會對自己怎麼樣。

    兩個壯漢目送鐵心源走進了家門,這才轉身離去,沒有想到這個從乞丐窩出來的小子會住在皇城腳下。

    這是一個意外,至少唐金水就是這麼認為的。

    自從殺了牛二之後,唐金水就覺得自己沒有一件事情不出意外的,所以當兩個潑皮把事情說了之後,他就沉默了下來。

    如今,開封縣下達的海捕文書依舊貼在城門口,事情已經過去兩個月了,官府依舊沒有放棄對自己的追捕,賞金也從五貫錢上升到了十貫錢。

    這可是一筆大錢,對家無隔夜之糧的潑皮來說更是一筆大錢,屠夫幫的那些屠戶們憋著一口氣想要捉到自己去領這筆賞金。

    「大哥,你到底在找什麼?這樣沒頭緒的亂找,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今天上街,好像已經有人在注意我們了。」

    唐金水痛苦地拿拳頭砸砸自己的腦袋道:「一張圖譜,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圖譜,我只知道如果我們找不到圖譜,我們這些人以及全家老小都會死光死絕。」

    潑皮撓撓腦袋奇怪的問道:「誰會殺我們?」

    唐金水膽顫心驚的瞅瞅窗外,小聲的道:「兄弟,相信哥哥一回,我也不想留在東京城,滄州城裡有我表兄在,我們有的是東山再起的機會,只要熬過這一遭,我們就能活命,如果熬不過去,大家想活命那就太難了。」

    「圖譜在哪裡?我們直接去搶,搶來之後立刻離開東京,大哥,東京不是我們的久留之地,不管是官府,還是屠夫幫的那群雜碎遲早會找到我們的。」

    潑皮們吞嚥了一口口水,選擇相信唐金水,在東京這座城市混的久了,多少都知道一些忌諱。

    「應該就在那群小乞丐手裡。」

    潑皮們聽說自己只需要對付一群小乞丐,心神都放鬆了下來,其中一個潑皮道:「大哥,既然知道圖譜在哪裡,我們今夜就動手,幾個小乞丐殺了也就是了,事成之後我們立刻遠走高飛。」

    聽潑皮這麼說,唐金水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然後猛地睜開之後,抄起自己的砍刀一刀就砍在柱子上。

    只聽哢嚓一聲響,柱子的半邊就被砍刀給削掉,嘩啦啦的從空心柱子裡淌出大堆的銅錢來。

    唐金水指著地上的銅錢對眼睛已經泛綠光的潑皮道:「兄弟說得對,幹完這件事我們確實需要遠走高飛,這些錢就是我們的盤纏。哥哥我把所有的私蓄都拿出來了。」

    潑皮們對望一眼,一起點點頭。

    「不過,這一次我們要把事情幹的漂亮,那些小乞丐一個都不能走脫,還有那個總帶著一隻狐狸的那個小子。唯有如此,才能把事情交代清楚。」

    「可是那個小子的家在皇城根上,只要靠近了,立刻就會被皇城的侍衛射殺,大哥這個忌諱你不會不知道吧?」

    「那就等!」唐金水把話說的斬釘截鐵的。

    眼看著潑皮們一一散去,唐金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嗎,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就像是一隻被丟上河岸的鯰魚。

    他非常的痛恨自己兩個月前做出的那個決定,如果他事先知道牛二會牽扯出這麼多的麻煩,即便是狻猊幫不要,也不能把自己陷進這麼大的一個漩渦裡去。

    一想到牛二胸膛被長槍捅穿的樣子,他自己的胸口都會陣陣的發痛。

    唐金水走出房間,推開牆上的一道暗門走了進去,穿過一段長長的甬道之後,他就來到了另外一個小院子裡。

    一個雄壯如山的大漢大馬金刀的坐在屋子裡,身畔的青磚上插著一支粗大的鐵槍。

    唐金水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去看自己被人家扒成白羊一般的小妾,更不想看那雙粗糙的大手在小妾身體上游動的場景。

    「爺爺要的東西找到了?」大漢手下不停的斜睨了唐金水一眼道。

    唐金水連忙拱手道:「爺爺的吩咐小的自然是全力以赴,如今已然找到了那些小乞丐,只要等那些小乞丐湊齊了,就會下手,一個不少的給爺爺送來。」

    大漢手一揚,將光溜溜的女人丟到錦塌上站起身笑道:「晚了,圖譜已經到了趙宋皇帝手裡了。」

    唐金水大駭,連聲道:「沒有那麼快,我們沒有發現那群小乞丐和官府的人有什麼糾葛。」

    大漢笑道:「白狐獻瑞的名聲已經傳遍東京城了,爺爺要的神臂弓圖譜已經洩露了。」

    「這不關我事,是你找我的時間太遲了。」

    大漢笑道:「是你逃跑的太快了,爺爺花費了快兩個月的時間才找到你,否則此事何至於此。」

    唐金水連連後退,直到後背貼在牆壁上退無可退了,這才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把刀,虎吼一聲,橫刀就向壯漢刺了過來。

    壯漢哈哈一笑,單手捉住了刀背,只是稍微用力扭了一下,就把唐金水手裡的砍刀奪了下來。

    大漢隨手拋掉砍刀獰笑道:「你一個人潑皮也敢向爺爺這樣的百戰猛士遞刀子?」

    唐金水撒腿就跑,壯漢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手一招,一根細鐵鏈就把插在屋子裡的長槍帶了出來,眼見唐金水已經跑進了甬道,壯漢抓著細鐵鏈子抖了一抖,長槍就如同毒龍一般鑽進了甬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5 05:54 PM

第三十五章 最有魅力的男子

    東京城總是在製造一種又一種的審美觀,今天有些婦人會喜歡錯到底的鞋子,到了明天,她們又會覺得繡了芙蓉的紅色鞋子最漂亮的,她們甚至為了展現自己的鞋子,故意在路上邁開大步子,從裙底羞澀的露出自己的鞋子,如同馬行街上的蕩婦一般。

    自然,她們對男子的看法也是如此的,當潘安一般的美男子從街上走過的時候,就會有婦人往他的身上丟果子,就像被激怒的猴子一般,他們過度的熱情曾經殺死了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美男子衛玠,據說這個花一般嬌,粉一樣嫩的美男子就是被大街上瘋狂的女子給活活的嚇死的。

    大宋的女子比較有內涵,她們更加喜歡有才華的男子,比如那個皇帝一點都不喜歡的才子柳永。

    鐵心源是見過柳永的,一個枯瘦的山羊鬍老漢而已,他相信,常年累月的在青樓流連,嚴重的損害了他的健康。

    才子實在是太少了,很多去青樓的才子也吟誦不出「楊柳岸曉風殘月」這樣的句子,於是各種怪模怪樣的人物就出現在青樓裡,希望能夠博得**一笑。

    回春閣今天來了一個不一樣的漢子,他身形粗壯至極,老樹根一般結實的臂膀,配上健碩的胸膛,坐在那裡就像是一座鐵塔。

    在大宋很少能夠見到這樣壯碩的好漢。

    無數的女子都會忍不住偷偷的看一眼。

    路過他身邊的時候都會用自己的小手帕輕輕地招一下。

    漢子坐在大廳裡喝酒已經有一陣子了,是一個大豪客,不論哪一個妓子過去陪他喝上一碗酒,都會有一袋子銅錢丟過來,妓子接住銅錢的模樣雖然狼狽,還會招來別人的大笑,但是啊,來到他身邊的妓子依舊絡繹不絕。

    花娘不知道自己今晚走了什麼運氣,居然會被這位豪客留下來陪他喝酒,樓子裡最美的媚珠兒也不過是陪著他喝了一碗酒而已。

    連著喝了三碗酒,花娘已經是頭昏腦漲了,想要把自己得到的三袋子銅錢背到自己的屋子裡,腿腳酥軟的接連試了兩次都不能成行。

    漢子哈哈大笑,攔腰抱起花娘,左腿連踢三下,三個大型錢袋子就落在他的肩膀上。

    眼看著花娘被漢子抱上了樓梯,回春樓裡面頓時就響起了其它嫖客狼嚎一般的吼聲。

    **子揮舞著手帕在前面領路,一面誇讚漢子的雄壯,一面說著自己樓子裡的規矩,一袋子銅錢砸到了**子的胸膛之後,被砸了個半死的**子緊緊地抱住錢袋子,不住的埋怨漢子傷了她謀生的本錢。

    當花娘的驚叫聲從房間裡傳出來的時候,滿青樓的人都豎起了耳朵在傾聽,不論男女臉上都浮現出淫穢的神色。

    花娘的叫聲逐漸低沉了下去,最後悄無聲息,青樓裡的人彷彿才活過來,沒有人發現,這個過程真的很長。

    鼓聲敲過三聲之後,漢子才從花娘的房間裡走出來,依舊腳步穩健龍精虎猛,打著哈欠送客的**子不由自主的朝漢子挑挑大拇指。

    「花娘很累了,明日午時之前莫要叫她,爺爺把她包下了。」

    「您還真是一位憐香惜玉的人……」

    漢子無視老脖子蹭自己胳膊的胸膛,拉開大門徑直走了出去……

    鐵心源今夜心血來潮,怎麼都睡不著,捧著書本坐在油燈前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母親催促他睡覺的話已經說過三遍了,他依舊怔怔的瞅著面前的油燈,神遊天外……

    油燈上捻子爆響了一下,閃爍出一大團火光之後又慢慢地變暗了。

    「一定有那裡不對!」

    鐵心源喃喃自語,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發現自己曾經忘記了什麼,耳聽得外面的梆子敲響了四次,打了一個哈欠之後,決定睡覺。

    漢子的體型雖然健碩,腳下卻輕盈的厲害,像遊魂一般在街道陰影裡竄動,更夫彷彿看到了一個虛幻的影子,再仔細看的時候卻發現那裡什麼都沒有。

    搖搖頭,繼續敲著梆子向皇城街的另一邊緩慢的走去。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漢子站在陰影裡,冷冷的看著街道對面的鐵家熄滅了燭火,向前走了兩步,抬頭看看明晃晃的月亮,又看看城頭不斷巡梭的皇城侍衛,還是把身子縮回了陰影處,不一會就消失了。

    一夜未曾睡好的鐵心源在郭先生那裡上了一堂毫無趣味可言的早課之後就離開了學堂。

    水珠兒今天沒有在學堂外面等候自己,這讓鐵心源有些擔心,於是,帶著狐狸就向廢園走去。

    此時已到了中午,回春樓的**子咒罵著懶惰的花娘,昨日裡只接了一個客人而已,竟然睡到現在都不起來。

    一腳踢開花娘的房門,她就尖叫了起來……

    捕頭趙鳳皺著眉頭瞅著吊在房樑上的那具女屍,很久都沒有說話。

    當了多年的捕快,他還從未見過一個女人會被人家折磨成這幅樣子,**的身體上橫七豎八的佈滿了小小的刀口,四肢軟塌塌的,不自然的扭轉著,這分明是被別人生生的拗斷的,皮肉翻捲,這說明是在人活著的時候下的手。

    這是標準的刑訊手法,捕快世家出身的趙鳳還是能看的出來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妓子,能有什麼秘密被人家如此的看重?

    命捕快將豔屍解下來,用麻布包了送去縣衙的斂房,仵作會進一步的做屍體檢驗,至於那個彪形大漢的追捕,趙鳳認為還是多叫些人一起去比較合適。

    這樣的案子是瞞不住的,上報提刑司是必然之事,趙鳳已經能夠想像的到知縣會如何的惱怒了。

    三世不修才會做京城縣令,雖說他這位知縣品秩堪比外州知府,但是在勳貴滿地走,皇親多如毛的京城,他的知縣自然是當得淒苦無比。

    先有潑皮當街鬥殺被巡城御史發現,然後又有如此惡劣的刑殺案發生在內城鬧市,趙鳳都為自己的頂頭上司捏一把汗。

    鐵心源也走得滿頭大汗,秋老虎的餘威著實可怕,再加上念了一早上的書早就口乾舌燥的,這時候的他只想快些走進廢園,滿滿的灌上一肚子的涼開水。

    狐狸一馬當先竄進了廢園,在荒草叢裡撒歡,等他從荒草叢裡鬧夠了鑽出來之後,毛皮上就掛滿了蒼耳。

    鐵心源嘆息一聲,就蹲下來幫著狐狸清理身上的蒼耳,平日裡這些活計都是水珠兒他們幹的事情。

    清理蒼耳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鐵心源足足弄了半柱香的時間才讓狐狸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狐狸弄乾淨了,鐵心源就帶著狐狸準備回家了。

    一個粗壯的大漢笑眯眯的站在鐵心源的背後道:「來了,為什麼要走?難道你就不想見見自己的朋友嗎?」

    鐵心源被嚇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還未說話,眼淚就嘩嘩的流下來了。

    壯漢上前一步提著他的後脖領子,大踏步的走進廢宅子,至於狐狸,早就鑽進草叢溜之大吉了。

    被捆的結結實實的小巧兒見鐵心源也被人家捉住了,蒼白的臉色頓時就變成了絕望的慘白。

    「大夏的神臂弓最後還是被你們送給了趙宋昏君,那麼,你們就必須接受懲罰。

    現在,我只想問一句,你們有沒有留下神臂弓的摹本!」

    小巧兒剛要說話,就聽鐵心源搶先一步道:「那個破圖紙上到處都是漏洞,如果你想要,我現在就可以重新給你畫一幅。」

    這話讓壯漢很是感到意外,笑著問道:「真的?」

    鐵心源指指自己的書包道:「那裡面有筆墨,我現在就給你畫出來,還有一些細緻的規矩和尺寸,需要他幫忙。」

    壯漢腳一動把鐵心源的書包踢還給了他,然後就把小巧兒身上的繩子解了下來。

    壓低了嗓門道:「如果你真的能夠重新畫出來,爺爺就不要你們這幾條小命了。」

    鐵心源連忙抬頭道:「我一定會畫出來的,一定會畫出來的,求求你不要殺我們。」

    壯漢笑道:「爺爺只要圖,不要人命,如果你胡亂畫,爺爺只好拗斷你的脖子。」

    壯漢說著話,隨手就把一根手腕粗的木棒生生的拗斷了。

    鐵心源打了一個寒顫,馬上就解開書包取出筆墨紙硯,提起身邊的茶壺往硯台裡面倒了一點水,又揭開茶壺的蓋子,見裡面還有很多的水,擦拭一下壺嘴上的灰塵,仰頭痛飲清水。

    喝完水還非常有禮貌的把茶壺遞給了壯漢。

    壯漢隨手把茶壺放在自己身邊的桌子上,然後就坐在那裡等鐵心源把圖譜畫出來。

    小巧兒看看鐵心源,再看看被綁成一長串的弟妹,咬咬牙對鐵心源道:「沒活路了。」

    鐵心源低聲道:「試試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5 05:57 PM

第三十六章 絕處逢生

    鋪開了紙,鐵心源就按照記憶來復原神臂弩的圖譜,拿不準的地方就小聲的和小巧兒討論。

    當畫到弩機那一部分的時候,鐵心源停下手中筆對壯漢道:「原來的圖譜中,少了一樣東西。」

    壯漢皺眉道:「少了什麼東西?莫非是你忘記了什麼想拿別的東西來湊數?」

    鐵心源搖搖頭道:「我祖宗是打鐵的,我爺爺是打鐵的,我爹爹也是打鐵的,圖譜這東西我從懂事起就拿在手裡玩,你要的那個神臂弓圖譜我是第一次見,所以就把他記下來了。

    小巧兒他們家……」

    「他們祖上是專門製造弓弩的,爺爺知道的一清二楚,用不著你多說,說重要的事情。」

    鐵心源嚥了一口唾沫道:「神臂弓是硬臂軟弦,所以上弦的時候需要很大的力氣,如果加上棘輪,至少可以省下六成力道。」

    壯漢一把提起鐵心源重重的丟在地上道:「爺爺不要什麼破輪子,只要原來的圖譜。」

    鐵心源被摔得很重,還碰到了鼻子,血從鼻子裡一個勁的冒出來,腦袋裡嗡嗡作響,眼前金花繚繞,即便是被小巧兒扶起來,依舊搖搖晃晃的站不穩當。

    擦一下鼻子上的血,鐵心源艱難的道:「圖譜只有不斷地修正才會有最好的器具出來。

    就像這幅神臂弓的圖譜,也是經過了無數次修正之後才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壯漢獰笑一聲道:「爺爺不信你們這些小屁孩能有這樣的本事,再給你一個時辰的時間,如果再畫不出來,爺爺立刻就扭斷你們的脖子。」

    狐狸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了,站在門口呦呦的叫喚,卻不敢進來,急躁的在門口轉來轉去。

    壯漢嘿然一笑,隨手就把手邊的茶杯丟了出去,茶杯敲在狐狸的腦袋上,眼看著狐狸軟軟的倒在地上,鐵心源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就要撲到狐狸那裡去,卻再一次被壯漢拎起來丟在破桌子前面,按著鐵心源的肩膀道:「那頭狐狸沒死,爺爺手底下留著勁呢,看樣子你比較在乎那隻狐狸,既然如此,那就給爺爺好好的恢復圖譜。否則嗎,爺爺這就扒下這隻狐狸的皮……」

    鐵心源憤怒朝壯漢看了一眼,見小巧兒將狐狸和其餘的孩子放在一起,這才極度不情願的拿起毛筆,繼續製圖。

    壯漢笑了一聲,取過背後的茶壺一口氣將裡面的水喝個精光。

    天氣燥熱,鐵心源的汗水滴答,滴答的從脖子上,鬢角上,流淌下來,拿著手帕的小巧兒根本就來不及擦拭,不大一會,手帕上都能絞出水來。

    狐狸醒過來了,躲在孩子群裡不敢出來,即便是隔著很遠,鐵心源還是能夠看到狐狸腦門上正在往外滲血。

    壯漢倒是有些萎靡,他正在努力地搖晃著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從昨日起他就一刻都沒有睡眠,現在被熱浪一催,睏倦頓生。

    他不耐煩的站起來,湊到鐵心源的身邊瞅瞅,發現一張弓弩的大致形狀已經出來了,那個小子正在和李家的那個小子商量弓弩上的尺寸,圖畫進行的慢,卻還是在進行著。

    壯漢其實非常的佩服鐵心源,在他看來能夠憑藉記憶就把一幅非常複雜的圖譜重新錄製出來的人,都是大才。

    只可惜這裡是大宋國都,如果在西平府,自己無論如何也會把這小子交給將軍,當做寶貝供養起來。

    西平府兵強馬壯,唯一差的就是這神臂弩,李元昊將神臂弩視作禁臠,除了他心腹擒生軍,和親兵之外,其餘西夏各部都沒有配備神臂弩,如果不是因為這東西對騎兵的傷害實在是太大的話,西平府諸將沒有必要事事都聽從李元昊的安排……

    不知為何,壯漢細封思夢的眼前忽然出現了白雪皚皚的賀蘭山,白日掛在山巔,雪山上似乎鋪上了一層黃金。

    那是自己很小的時候隨著阿爸看到的金山,阿爸說,那是神狼一族的聖山,只有最強壯的漢子才能爬上雪山,向天神敬獻自己的供品。

    胳膊上傳來一陣劇痛,低頭看的時候,才發現一頭毛色斑駁的神狼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

    細封思夢嚇得大哭起來,大聲的呼喚阿爸來救自己,卻看見一頭毛色雪白的頭狼嘴裡叼著阿爸的頭顱冷冷的看著自己。

    「這傢伙真古怪,剛才還像發瘋一般的亂打亂砸,現在怎麼會哭起來?源哥兒,你確定這傢伙沒有發瘋。」

    鐵心源臉色鬱悶的抱著狐狸坐在邊上道:「趕緊把釘子釘在他的四肢上,我擔心這傢伙過一會就會變得正常,那樣的話,我們就不用活了,你也看見了,這傢伙一拳就能把樹打斷。」

    細封思夢大哭了一陣子之後,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長大了,雖然四肢都被惡狼咬的血肉翻捲,渾身的力氣卻回來了。

    他努力地掙扎,頭狼的眼神卻像繩子一般牢牢地將他固定在地上動彈不得。

    小巧兒用力的揮舞著錘子,把一扎長的鐵釘釘進漢子的四肢,即便是如此,那個漢子依舊扭動不休。血流滿地卻不知道睜開眼睛看看。

    「不行,這傢伙太強壯了,力大無窮,必須把他的手腳剁下來。」

    鐵心源找來了斧頭,重重的一斧頭剁在壯漢的手腕上,力氣不夠手腕沒有剁下來,露出白慘慘的骨頭茬子。

    不等鐵心源再剁第二下,細封思夢的一雙環眼猛地張開了,染血的大嘴裡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

    鐵心源吃了一驚,決心不再留下這人的性命,掄起斧頭就重重的朝細封思夢的眉心跺了下去,只有腦死亡,這傢伙才不會有反抗之力,如果不能一次剁死他,自己和這群孩子依舊是凶多吉少。

    細封思夢百忙中把腦袋側了一下,鐵心源的斧頭頓時就砍在他的面頰上,斧頭尖深深地刺進了眼窩,一股紅色的血水帶著一些黑色的物事從眼眶裡噴湧出來。

    細封思夢怪叫一聲,躺在厚床板上的身體如同被電擊一般抽搐起來,緊接著他怒吼一聲,雙臂一振,竟然硬生生的把胳膊從釘子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雙臂在床板上一撐兩隻腳踝噴著血雨也掙脫了釘子,一個踉蹌站立起來,臉上還鑲嵌著一柄斧頭,渾身浴血如同戰神一般。

    早在細封思夢手臂掙開釘子束縛的時候,鐵心源連斧頭都不要了,轉身就跑,小巧兒想沖上去,也被鐵心源給拖走了,猛獸受傷之後才是最凶殘的。

    兩人一狐狸飛快的跑出屋子,快捷的穿過草叢,看到一口水井鐵心源毫不猶豫的就把狐狸給踢下水井裡去了,然後兩人也緊跟著跳進了水井。

    這是一口枯井,並不深,狐狸落地之後就竄進旁邊的小洞裡去了,緊接著鐵心源和小巧兒也跟著狐狸手腳並用的往裡爬。

    直到小巧兒將一扇小木頭門關上,兩個人才背靠背的坐在地上喘息,誰都能聽到對方咚咚的心跳聲。

    直到小福兒把蠟燭點起來,其餘孩子這才發現這兩個傢伙的臉色蒼白的如同白紙一般。

    「這樣都不死?早就該把釘子釘進他的腦袋才對。」小巧兒心有餘悸的道。

    鐵心源點點頭道:「吃一塹,長一智,下一回再遇到這樣的狀況,一定要先下手為強,我以為只要把他的四肢釘在木板上,他就動不了,然後我們就能問出這傢伙是誰,到底想要幹什麼,是誰派來的,沒想到這個傢伙這麼凶悍!」

    小巧兒點點頭道:「是這樣的,不過我知道這傢伙是從哪來的。」

    鐵心源愣了一下道:「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這樣的壯漢我在甘涼道上見得多了,不過我見過的傢伙大多都是光頭,或者頭上只留幾綹頭髮的,這傢伙長著一頭頭髮,我一時沒想到。」

    「你的意思是這傢伙是西夏人?」

    「是啊,我被他夾在胳膊底下很長時間,差點被他身上的羊騷味給熏死,我爹說過,身體乾淨沒羊騷味的就是漢人,有羊騷味的八成都是蠻子。」

    鐵心源聽小巧兒這麼說翻身就騎在他的身上沒頭沒臉的揮舞著拳頭揍小巧兒,一邊揍一邊罵道:「都是你這個傢伙手尾不乾淨,把惡人從西夏給招來了,這麼下去,我們今後哪有好日子過?」

    小巧兒抱著腦袋任由鐵心源揍他,過了好一陣子見鐵心源不再打他了才委屈的道:「這也怪我?」

    鐵心源不理他,把耳朵湊在一根管子上傾聽,然後坐回來道:「那傢伙正在上面發瘋,我倒是希望他能多折騰一陣子,那樣的話,流血都要流死了。」

    小巧兒重新數了一遍地道里的人頭,滿意的點點頭道:「弟妹們不過是受了一些驚嚇,沒有大礙。」

    鐵心源把自己的書包取過來,那裡面裝了很多個干餅子,是自己經過牛三怕家的時候買的,示意小巧兒把餅子分給孩子們。

    見弟妹們一人一個餅子吃的香甜,小巧兒問道:「那傢伙為什麼會突然發瘋到處亂打亂砸,最後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鐵心源牙痛一般的吸著涼氣道:「可能是因為他有羊癲瘋吧。」

    小巧兒點點頭繼續吃自己的餅子。

    鐵心源放下餅子奇怪的問道:「你信?」

    小巧兒理所當然的道:「你說的,我就信!」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6 05:39 PM

第三十七章 振武將軍威武!

    蘑菇的威力在細封思夢的身上證實是非常有效的,即便是他的身體受到了重創,在他的心中,自己依舊是在和狼群作戰。

    出於戰士的本能,取出長槍的細封思夢在瘋狂的打砸了自己遇到的一切障礙之後逃離了廢園,逃離了那頭可怕的狼王的控制。

    站在青天白日下,看著面前如山似海般的狼群,細封思夢甚至來不及拔掉鑲嵌在自己臉上的斧頭,用最快的速度向前面的狼群殺了過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夠殺出群狼的包圍,只知道如果這時候不衝鋒,自己將沒有膽量發起衝鋒了。

    好在沒了狼王,這裡的狼群不堪一擊,血肉橫飛之下,群狼紛紛逃避,一條血路終於出現在了細封思夢的面前。

    趙鳳雙腿顫抖著勉強舉起自己的長刀看著從大街那一邊殺過來的壯漢,幾乎已經絕望了。

    在看到這個壯漢的第一眼起,他就曉得殺了花娘的凶手就該是這個人才對,只是,這個人已經瘋了,魔神一般的在皇城街上大開殺戒。

    百姓跑的很快,尤其是看到一個臉上鑲嵌著一把斧頭的傢伙拖著一桿長槍嘶吼著衝過來的時候,非常有清街的效果。

    皇城邊上巡邏的兵丁自然是不能躲避的,他們吶喊著要這個受傷的壯漢束手就擒,只可惜,那人並不是很畏懼他們,一桿長槍在他們的群中攪起血浪,剛剛還在怒喝的隊正,此時脖子上出現了一個很大窟窿,他絕望的想把傷口摀住,鮮血卻從指縫裡噗噗的向外冒。

    「絆馬索!」

    趙鳳大吼一聲,四個捕快牽著繩子的兩頭遠遠地兜了過去,當繩子攔在壯漢的腿上的時候,他們就迅速的移形換影,兩兩交錯。

    與此同時又有兩位捕快張開大網從房頂躍下,想要把壯漢用漁網包起來。

    這是捕快們標準的捉捕兇犯的模式,這一手對付那些兇犯幾乎是無往而不利的,尤其是漁網上佈滿了細小的鉤刺,一旦沾上很難逃脫,這也是捕快們對付汪洋大盜的不二法寶。

    趙鳳根本就想不到壯漢手裡的長槍會脫手飛出來,直到長槍刺穿了自己的胸膛,又把自己帶到壯漢面前的時候,才有些後悔自己魯莽的行為。

    他的身體被長槍帶著撞向漁網,漁網將死去的趙鳳緊緊地包裹住,最後掉在地上,如同裝滿水的破口袋一般的趙鳳濺出大片的血水。

    壯漢雙臂一用力,硬生生的將兩個用繩子捆自己的捕快拖了過來,閃電般的拔出鑲嵌在自己臉上的斧頭,劈在一個捕快的天靈蓋上,又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死死地掐住另一個捕快的臉,兩根手指深深地摳進捕快的雙眼……

    細封思夢覺得渴極了,探手將剛剛被自己捉住的捕快橫在肋下,撕開脖頸上的血管,就痛飲了起來。

    「鬼啊」

    剩餘的捕快發一聲喊,屁滾尿流的頃刻間跑的不見了蹤影,與此同時,那些多在門後偷看的百姓也在第一時間離開了偷窺的地方,抱著自己的妻兒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東京城承平百年,還從未見過如此的惡賊,不但當街殺人,還喝人的血,這讓皇城街的百姓魂飛魄散……

    喝飽之後的細封思夢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左眼處更是痛不可當,自己手腕,腳踝處已經麻木了,動一下都覺得是一種奢望。

    右眼逐漸變得清明,荒涼的雪山也變成了繁華的街道,重甲軍卒的腳步聲正從不遠處傳來,咚咚的……

    知道自己受了暗算,還是被一個孩子給暗算了,細封思夢此刻最想做的就是把那個孩子活活的劈死。

    於是,他勉強站起來,踉踉蹌蹌的重新向廢園走去。

    「小福兒,小玲兒,小火兒自然是要進學的,只是戶籍問題不解決,將來就沒法子進開封縣學,更沒辦法走常規的進書院,更不要提國子監之類的地方了,有錢都沒轍啊。」

    小巧兒撓撓頭髮,覺得這事情很是讓人頭疼。

    鐵心源笑道:「這是小事情,你們忘了我們身邊還有一位振武將軍嗎?」

    小巧兒瞅瞅腦袋上纏著紗布正在享受別的孩子按摩的狐狸,不由得笑道:「你別說,還真有一股子振武將軍的模樣。」

    「狐狸是振武將軍,這是已經列入大宋吏部官牒裡的真實事情,楊家的楊文廣聽說都有三十家部曲,咱家狐狸為什麼不能有十來個孩子充當它的部曲?」

    「這就是說我們以後要給狐狸繳稅?狐狸啊,我一年給你一塊肉當稅成不?哈哈哈哈哈」

    小巧兒說著話,自己都覺得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鐵心源忽然皺起了眉頭,要地窖裡的孩子們噤聲,眾人側耳傾聽,只聽得外面有人在怒吼。

    地窖裡有塵土撲簌簌的落下來,也不知道那個傢伙在外面發什麼瘋。

    「這傢伙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鐵心源道:「他活不成了,如果能逃掉,他早就逃掉了,估計是無處可逃了,就想著把我們弄死給自己報仇。

    不理睬他,他這時候活動的越是劇烈,死的越快,不論是手腳上的傷口,還是臉上的傷口,都不容他再繼續戰鬥了。」

    推倒了一座亭子的細封思夢終於坐了下來,胸口就像是著火一般,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這是缺血的症狀。

    即便是站不起來,戰士的驕傲依舊讓他努力地把腦袋抬起來,用一隻獨眼瞅著面前的大宋將軍道:「如果不是某家中了暗算,你不是爺爺的三合之敵。」

    馬上的將軍拉下面罩笑道:「西賊,你殺我無辜百姓,不論某家如何殺了你,也是大功一件。」

    細封思夢大笑道:「你宋國的將軍某家不是沒有宰過,報上名來,大夏西平府軍都虞候細封思夢在此!」

    馬上將軍笑的更加開心張嘴道:「大宋西水門賊配軍楊懷玉在此,西賊受死!」

    聽聞眼前的賊人果然是西賊,楊懷玉那裡還能忍得住,只要活擒這個西賊,自己立刻就會官復原職,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

    戰馬向前竄了出去,馬槊筆直的刺向細封思夢的左肩,他並不想立刻將這個賊人殺掉,一個活著的賊人,遠比一個死去的賊人又用的多。

    細封思夢單手持槍盪開了楊懷玉刺來的馬槊,借助長槍的力道站立起來,鐵槍在空中轉了一個圈子摟頭砸了下來。

    楊懷玉揮動馬槊阻攔,一聲悶響之後,細封思夢倒退兩步坐在地上,楊懷玉獰笑著將馬槊再一次刺向了細封思夢,他能感受的出來,這傢伙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就在楊懷玉快攻,細封思夢狂守的時候,趴在井口看戰況的鐵心源覺得目前的狀況好像對自己最有利。

    楊懷玉這個蠢貨,騎在馬上和人家打了這麼長的時間依舊沒有分出勝負,如果這傢伙不是被自己和小巧兒傷到了,他早就被人家一槍捅成死屍了。

    明明只需要一群甲士舉著盾牌一擁而上的事情,非要在這時候顯擺一下自己的武功,連那個西賊正在距離他越來越近的事實都不顧了。

    「那有一個還沒有被毀掉的陷阱。」

    張望著戰局的小水兒如何不明白鐵心源的心思,連忙出主意。

    「等楊懷玉倒霉再說,這個紈褲子弟屁事都不清楚,就敢上來,要是他老子在這裡,戰事早就結束了。」

    果然,就在楊懷玉自認為已經控制了佔據,三番兩次留下殺招未發,細封思夢憑藉楊懷玉想要活捉自己的小心思,把身形緩了一緩,楊懷玉大喜,毫不猶豫的一槍刺穿了細封思夢的肩膀。

    細封思夢獰笑著在肩膀被馬槊刺穿之後,不退反進,任憑馬槊的桿子從自己肉體裡滑出三尺餘長,重重的一腳踢在戰馬脆弱的肚子上,被細封思夢不尋常的舉動驚呆的楊懷玉只曉得緊緊握住馬槊的尾部,不讓這個西賊奪走馬槊。

    戰馬轟然倒地,楊懷玉的一條腿被戰馬死死地壓在下面,馬槊也在不知不覺中丟開了。

    被丟棄的馬槊支在地上的細封思夢狂笑道:「無知小兒,也敢與爺爺較量。」

    說著話就要從身體裡抽出馬槊結果掉楊懷玉,電光火石之間,久與戰陣的細封思夢就權衡清楚了,自己在東京城犯下這樣的大罪,即便是拿楊懷玉當人質也沒有可能離開這裡了。

    就在他努力地往外抽長槍的時候,一根大腿粗細的橫木從旁邊高大的柳樹濃蔭裡鑽了出來,重重的敲擊在細封思夢的胸口……

    眼看著細封思夢的嘴裡不斷地往外冒血,中間還夾雜著黑色的血塊,這該是被敲碎的內臟吧。

    仔細確認了那個西賊已經沒有了還手之力,鐵心源這才抱著狐狸從井口裡爬出來,和早就躲在樹上的小巧兒一起來到細封思夢的面前。

    如果不是楊懷玉的馬槊撐著,細封思夢早就倒地了。

    「很好!」細封思夢勉強說了兩個字之後,身體一軟,就仰面朝天的倒在草地上。

    「巧兒,把人頭割下來,我們去開封府領賞。」鐵心源對旁邊躍躍欲試的小巧兒道。

    「住手,這個西賊是我斬殺的。」楊懷玉眼看著小巧兒準備用斧頭把人頭剁下來,連忙阻止。

    鐵心源鄙夷的瞅了楊懷玉一眼,這人果然是一個薄涼的人,剛才如果不是小巧兒出手,他早就被人家殺了,這時候還有臉來搶功。

    楊懷玉一時羞愧難當,剛剛把頭低下去,又猛地抬起來道:「這是軍功,不是你們幾個小孩子能領取的。」

    鐵心源把自家的狐狸抱起來,指著狐狸腦袋上的大包道:「振武將軍與惡賊激戰受傷,最後大戰三百合之後終於斬賊人於馬下。」

    「胡說,狐狸如何……」

    「閉嘴,振武將軍打不過,不是還有一群部曲嗎?」鐵心源指指一群剛剛從井裡爬出來的小孩子道。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6 10:35 PM

第三十八章 偷梨子的賊

    趙禎停下手裡的筷子,瞅著趴在一個金盤裡吃肥雞的狐狸道:「愛卿辛苦了,陣斬西賊悍將勞苦功高,不妨多吃一些。」

    狐狸對盤子裡的肥雞非常的滿意,一口咬掉那隻雞的臀部,只是嚼了三兩下,亮晶晶的油脂就從嘴角流淌下來。

    王漸躬身道:「陛下,開封府及左右廂受事判官,以及開封祥符兩縣縣令伏闕請罪。」

    趙禎回頭看看王漸本來歡喜的面色逐漸陰沉了下去,淡然道:「告訴張汨,朕在宴請功臣,讓他們等著就是。

    你代替朕問問張汨,西賊的都虞候都殺到皇城邊上了,元昊何時來取朕的人頭?」

    王漸渾身一抖,就倒退著離開了大慶殿。

    此時的大慶殿裡絲竹不絕於耳,趙禎端起酒杯輕輕地喝了一口金黃色的酒水,看到狐狸吃的痛快,他也丟下酒杯端起一碗珍珠米大吃起來,心情甚是暢快。

    對於官府處理這一次突發事件的手段和效率,皇帝是非常不滿的,好水川戰敗也就罷了,好歹還是在邊陲之地,李元昊的興起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多次圍剿,不但沒有消彌禍端,讓西賊反而坐大。

    范仲淹提出的西北事奏摺,雖然講的很有道理,卻不具備實際操作的可能性,時至今日,大宋依舊在舔舐好水川一戰造成的傷口。

    不但延州已經處在西賊的包圍之中,即便是地處西北的秦州,也是一日三驚。

    每日皇帝的案頭公文,放在最上面的永遠都是西北邊陲之地的例行奏報,如果一日不見奏報,皇帝一日不得安心。

    資政殿大學士張汨拱手站立在大慶殿外眼觀鼻,鼻觀心的一副入定狀態。

    皇帝招待一隻狐狸吃喝,卻讓自己和一群開封府官吏守候在門外,這是非常侮辱人的一件事情。

    如果東京城內沒有出現這麼一樁惡性案件,張汨自然會揪住皇帝重獸輕人這一點討要一個說法。

    可是今日發生的惡性案件,讓所有開封府的官員都顏面盡失,且不說被西賊悍將殺死的無辜百姓,光是巡城司鎮將就戰死了十一人之多,還要加上開封縣捕頭趙鳳以及七名被西賊活活毆死的捕快。

    其中一個捕快身上的血液幾乎被那個西賊悍將吸吮一空,當場被嚇瘋的捕快就不下三個。

    鎮將中,楊懷玉乃是將門世家,即便是他也不是那個受傷的西賊悍將的對手,如果不是那幾個小孩子出手,楊懷玉難逃被西賊吮血而死的命運。

    當甲士圍攏了廢園之後,面前的場景讓整個東京人都過目難忘,幾個小小的孩子,圍攏在一具殘屍面前笑嘻嘻的,其中一個年紀最大的孩子手裡就拎著一顆猙獰的人頭。

    見大軍過來之後,隨手一拋,那顆人頭就滴溜溜的滾到諸將面前,明知道這不過是一顆人頭,甲士們也被嚇得連連後退。

    而這一幕恰恰被從皇宮裡出來訊問的宦官王漸看了一個清楚。

    閉目沉思的張汨,猛地睜開了眼睛,皇帝到現在都不肯見自己,只能說明皇帝已經有了新的開封府知府的人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求鎮守邊遠軍州。

    王漸出來了,走到張汨的身邊面無表情的道:「陛下問張汨,西賊的都虞候都殺到皇城邊上了,元昊何時來取朕的人頭?」

    張汨聞言再也無法保持雲淡風輕的高人模樣,連忙跪倒在地叩頭曰:「臣張汨知罪,這就自請遠竄邊遠軍州,為陛下戌邊。」

    王漸冷冷的道:「知道了。」

    然後就把拂塵重新搭在袖子上回了大慶殿。

    狐狸照例是吃飽了之後就會立刻離開皇宮,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滿意的抻抻肚皮,然後就頭都不回的跑出大慶殿去了。

    皇帝並不在意,見王漸回來了,就問道:「怎麼說?」

    「張汨不辭老邁,自請為陛下戌邊。」

    「邊疆缺少他這麼一個老卒嗎?」

    王漸無言以對。

    鐵心源的日子非常的不好過,狂怒的王柔花第一次扒掉兒子的褲子用竹板子狠狠地狂揍了鐵心源一頓,打完之後,後怕的王柔花抱著兒子嚎啕大哭,決定不再去管理什麼七哥湯餅店了,留在家裡看兒子。

    鐵心源挨了揍,剛剛獲得皇帝嘉獎的狐狸也未能逃脫王柔花的魔爪,才打算過來撒一嬌,就被王柔花一腳給踢到牆上去了。

    然後,鐵心源就被母親給禁足了,知道原委的郭先生也非常贊同母親的行為,派張大戶家的小子給鐵心源送來了功課,還告訴王柔花,鐵心源野性難馴,確實到了接受教訓的時候了。

    屁股被打的花花綠綠的,鐵心源只能無聊的趴在房頂上,看圍牆外面的世界。

    可能王柔花被嚇壞了,從那一天起,她就很少留在七哥湯餅店,專門請了一位掌櫃來經營店舖,只是煮肉的方子,她從不假手他人,必須是自己親自投料才成。

    煮過肉的調料包,她也必須親眼看著它被投進火裡燒個乾淨才成,除了這件事,她其餘的時間都死死地盯著鐵心源,絕不給他亂跑的機會,尤其是廢園裡那幾個因為砍了西賊悍將頭顱,從而名聲大噪的潑皮,更是嚴厲的禁止他們和鐵心源往來。

    在她看來,自己從小聽話,乖巧的兒子,純粹是因為跟著那些潑皮才慢慢學壞的。

    天上的白雲緩緩地飄過,無數的鳥兒也從上面飛了過去,鐵心源養的鴿子一去不復返了,這讓母親嘲笑了他很長時間。

    一支長長的細竹竿帶著一個白紗兜子悄悄地從他的頭頂上越過,最後來到鐵家院子裡的那顆梨樹上,桿子前面被燒彎的頭部,只是輕輕地一扭,一顆碩大的梨子就落進了掛在桿子下面的白紗兜子裡,然後桿子就迅速的往回收。

    鐵心源還能聽見小姑娘的低低的笑聲,當笑聲中夾雜著「呆子,傻瓜,的字眼的時候,忍無可忍的鐵心源怒道:「偷梨子就好好的偷梨子,好端端的罵人做什麼,我要不是呆子,你們哪來的機會偷梨子。」

    此時桿子正好走到鐵心源的頭頂,偷梨子的人沒想到他還醒著,吃了一驚,手上的桿子就掉了下來,碩大的梨子砸在鐵心源的臉上,砸的他吱哇亂叫。

    滿腔怒火的收起那個竹竿,抬頭朝城牆上望,只看見侍衛古怪的面孔,再一無所獲。

    隨著侍衛的眼光看過去,皇城牆的垛口處,露出一個尖尖的幕離,還有兩隻梳成圓環的發髻。

    見侍衛朝自己緩緩地搖頭,鐵心源就知道自己這場無妄之災算是白挨了,把桿子丟到一邊,取出兜子裡的梨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今年的梨子終於長成了,清甜可口,不像去年結出來的梨子有那樣多的渣滓。

    「呆子,把我們的桿子還給我們。」一個穿著綠褙子的小女孩從城牆上探出頭來凶巴巴的對鐵心源吼道。

    小宮女鐵心源見得多了,聞言不理不睬,把身子躺好,順便把狐狸踢到一邊去,這傢伙正在換毛,不論走到那裡都掉一地的毛。

    「好啊,你敢踢振武將軍,這是以下犯上。」小宮女尖叫起來,狐狸在宮中非常的受寵,無論是誰見了都會非常客氣的對待它,即便是在皇后那裡,它都能討一碗牛乳喝。

    「誰踢他了,是他要我踢的,不信你看,它笑的多開心。」鐵心源說著話提著狐狸頂瓜皮後面的皮,把狐狸的嘴巴弄成一個笑臉給小宮女看。

    「呀!你竟然這樣對待銀子大將軍!」

    另一個戴著錐帽的小姑娘也忍不住站立起來,憤怒的指著鐵心源大叫。

    「銀子大將軍?唔,這名字不錯,有銀子的大將軍自然所向無敵,你說是不是銀子大將軍?」

    鐵心源搖晃著狐狸拿鼻子頂頂這傢伙的濕潤的黑鼻頭笑道。

    狐狸以為鐵心源要和他玩耍,晃晃腦袋站起來,歡快的在他肚皮上踩兩下然後躥下房頂,等待鐵心源來追。

    牆頭的兩個小姑娘卻不滿意了,以為鐵心源在欺負狐狸,兩人一起指責鐵心源踰越。

    一個粗壯的侍衛兩側各出現一個小少女指著城牆底下叫罵,那個侍衛只好高舉著雙手,無奈的瞅著天空,他一點都不想摻和進他們之間的恩怨之中。

    兩個小姑娘能有什麼精彩的罵詞,翻來覆去的也不過是說鐵心源無賴,是什麼壞人。

    對這樣的罵詞,鐵心源自然會無視,偶爾反擊兩句,就會把兩個小姑娘噎的面紅耳赤,只能跳著腳重新指責鐵心源是惡人,無賴。

    鐵心源不敢有絲毫損及他的父祖,天知道那個帶著錐帽的小姑娘是什麼來頭,萬一是公主的話自己要是罵了趙禎的祖上十八代,砍頭都是輕的。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鐵心源最討厭的就是掉腦袋,如果不是自己命大,腦袋早就掉過好幾次了。

    很多時候自己都像一個大人一般的生活著,唯有今天,他忽然發現把自己當成一個孩子來看,也是非常不錯的一件事情。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5-12-7 12:53 PM

第三十九章 東京風色

    聽母親講,楊懷玉喝的爛醉如泥,躺在街上說胡話,這樣的日子已經維持好一陣子了。

    鐵心源想去看看,被母親嚴厲的拒絕了。

    說來可笑,楊懷玉不是因為自己輸給了重傷的細封思夢而傷感,他傷感的原因竟然是因為他被人家退親了……

    這傢伙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聽說為了等蘇易簡的重孫女蘇眉長大,這才拖延了婚期,沒想到苦等了八年之後,由一個青澀的小姑娘長成一個大美人的蘇眉,竟然不願意嫁給楊懷玉了……

    楊家固然是將門世家,但是,楊家的老令公乃是降臣,而蘇易簡卻是太宗年間丙辰科的狀元郎,還當過一任參知政事的,雖然這人喜歡喝酒,最後把自己給喝死了,蘇家清貴的門風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身為將門的楊家得到這門親事之後未免就有高攀之嫌,這也是楊懷玉寧願等七八年之後再娶長大成人的蘇眉的主要原因。

    按道理來說,爛酒的人生出來的孩子都不會太聰明,就像李太白一樣,詩酒風流了一輩子,最後卻生了兩個痴呆的兒子。

    可是蘇家不像李太白,人家生了三個兒子四個閨女,其中三個兒子都是進士,全部都在東京任職。

    其中蘇家老大生的兒子蘇舜欽更是了不得,兩年前剛剛取得了進士身份,如今正在蒙城擔任縣令,因為入了知審官院判官杜衍的法眼,把閨女嫁給了蘇舜欽,從而,讓東京的權貴們無不對蘇舜卿的將來高看一眼。

    楊懷玉這些年很倒霉,可以說自從遇到鐵心源之後就很倒霉,自從被發配到西水門配軍營之後,他就習慣性地會發癔症,辱罵上官,毆打同僚乃是家常便飯,最奇特的一次他竟然一人衝到青樓裡面,拳打腳踢的打跑了別的嫖客,自己一人留在青樓裡面,聽說第二天是被家人給抬回去的……

    這一次打不過細封思夢,又被一隻狐狸當了踏腳石,於是,蘇家就徹底的不太願意把漂亮的閨女嫁給楊懷玉了。

    鐵心源自認在這件事情上自己過錯不大,雖說平日裡總喜歡在楊懷玉吃的湯餅裡面添加一點點蘑菇粉,這也是為了保證鐵家的湯餅能入貴人之口罷了,每一次楊懷玉都吃的很是愉快,以至於後來不添加蘑菇粉,楊懷玉就抱怨母親做的湯餅不夠味道。

    從楊懷玉身上,鐵心源確定了蘑菇粉對武人的運用劑量,現在他已經能夠精確的掌握這種蘑菇粉的運用了,什麼樣的劑量能讓人飄飄欲仙,什麼樣的劑量可以讓人產生幻覺,什麼樣的劑量可以讓人顯得暴躁欲怒,他甚至發現,在幻覺和暴躁之間,這種神奇的蘑菇粉甚至能讓人亢奮……

    給細封思夢下的蘑菇粉實際上是可以讓人眼睛流血的那種最高劑量,但是這傢伙依舊在東京城惹下了滔天大禍,最後把自己給弄死了。

    鐵心源相信,細封思夢絕對沒有在東京城炫耀西夏武士武力的想法,但是,蘑菇粉幫助他達到了這個目的。

    從而,西夏武士的狂暴和威猛在東京人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鐵心源今日誦讀的是《中庸》裡面的句子。

    他覺得《中庸》這本書對他的人生道路有著積極地作用。

    慎獨是一種情操,面對權利、金錢、美色的誘惑時,保持一種淡定的心情;不能像楊懷玉一樣失態於人,更不能在得不到這些東西之後就傷心沮喪。

    時時刻刻保持一份清醒的自律頭腦。

    內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下不欺地;每動一心,每動一念,應明天知,地知;每一舉止,應知舉頭三尺有神明,十目所視,十手所指;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唯有如此,在做了壞事之後才有推脫的餘地。才能達到心明幾亮,無牽無掛,最後達到人生大圓滿的狀態。

    這年頭,能接受所有讚美和功勞的,除了聖人之外,就剩下野獸了,聖人之所以是聖人,他早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人們為了維護這個道德標準,必須把所有的功績往他的身上推,唯有如此,才會出現萬世之師,萬世之表的光耀萬世的人物。

    至於野獸,不論它身上有多麼耀眼的光芒,他依舊是野獸而已,和一頭野獸爭奪功績,會被別人不齒的。

    普通人如果沒有皇帝的權威,最好不要干這樣的事情,狡兔死走狗烹,功高蓋主之類的詞語就是為你準備的。

    只要翻開歷史書,就會發現,被自己人弄死的蓋世名臣,和名將,遠比被敵人弄死的多得多。

    所以,鐵心源打死都不會把功勞往自己這個七歲幼童的身上引,如果這事幹的多了,自己很難活到成年娶媳婦的時候,那樣的話,母親想當奶奶,抱孫子,罵媳婦的美夢就會徹底的破滅。

    因此,鐵家的鐵狐狸就很厲害了,不但幫皇帝弄來了軍國重器,還咬死了東京悍將都殺不死的西賊悍將,官居四品,如果是實職,充任東京一門守將都綽綽有餘。

    「咚!」一個東西重重的砸在正在幻想的鐵心源腦袋上,撿起那個砸自己腦袋的東西一看,鐵心源立刻就把那東西揣進自己懷裡,對自己腦袋被砸的事情不想理會。

    一個泡了桐油,又在上面刷了十幾遍漆皮的拳頭大小的藤球,馬行街上要賣六百文的……

    水珠兒早就想要了,那幾個女孩子更是抱著鐵心源求了好幾次了,還說什麼女孩子沒有藤球就不像一個女孩子。

    現在有了,等一會讓狐狸叼著送給水珠兒他們就是了。

    「把藤球還給我們。」

    發話的又是那個小宮女。

    「我在睡覺,沒見過,什麼藤球。」

    「無賴,剛才藤球明明砸在你腦袋上的……」

    「沒有被砸,絕對沒有……」

    「果然是無賴,有本事你等著……」小宮女匆匆的露頭之後,就氣咻咻的跑下城牆了。

    這讓鐵心源有點失望,好在這樣的情緒很快就被銅子送來的一本書給改變了。

    這是一本民間暗中流傳的話本——《陞官圖》。

    裡面講的就是東京人總結出來的各種陞遷途徑,該如何打通關節,該找誰打通關節,每次送禮該如何送,該送些什麼,簡直就是官員居家旅行的必備寶書。

    雖然有幾張已經烏漆墨黑的看得不是很清楚,鐵心源還是如獲至寶,通過這本實戰類型的書,自己可以對大宋的官場環境有一個非常深刻的認知。

    一邊看一邊連連點頭稱讚,我中華的送禮哲學在這本書裡得到了極為充分的展現。

    第一次送禮的時候講究重禮,以超出對方心理價格為最佳突破口。

    最好的禮品其實就是真金白銀,什麼字畫,古玩,美人之類的統統都是下品。

    膽大,皮厚,心細,都是送禮必備的素質,鐵心源發現自己並不是很具備這些要素,這讓他多少有點失望。

    藤球不斷地從城牆頂上飛下來,鐵心源毫不在意,自家的小院子裡面已經掉了十幾個藤球,聽說這些東西都是供品,等閒人間很難見到一枚,好多富貴人家的女子往往都會以接到皇家賞賜為榮,尤其是後宮中賞賜的一些小東西,如果把這東西當做嫁妝,進婆家門的時候,婆婆得跪迎!

    人不能得意太久,就在鐵心源盤算這些好東西能賣多少錢的時候,他的身上就挨了一記重擊,回頭看的時候,才發現那裡有半塊磚頭……

    瞅瞅一大排小宮女怒氣衝衝的小臉,再看看那個帶著錐帽的小姑娘雀躍的模樣,鐵心源一骨碌就下了房頂。

    躲在屋簷下面,親眼看著七八條竹竿把自家的梨子摘了一個乾淨,他也只能自嘆倒霉。

    「把藤球還給我們!」

    「把梨子還給我!」

    「梨子是我們摘的。」

    「藤球是自己掉進我家院子的。」

    「無賴,把藤球還給我們!」

    「笨蛋,我就不還,你咬我!」

    ……

    一句笨蛋算是捅了馬蜂窩,果核帶著各種東西從上面丟下來,中間甚至還有一隻小小的鞋子。

    鐵心源想反擊,被侍衛惡狠狠的眼神給制止了,只好在一群小姑娘的咒罵聲中狼狽的逃出家門。

    來到湯餅店之後,母親的眼神很是陰冷,鐵心源打了一個寒顫之後連忙解釋道:「有人往咱家丟東西,我根本就沒法子待。」

    「你說那些侍衛大哥?多年了,那些大哥一口口水都沒有朝下吐過,你敢遭謊?」

    「不是那些侍衛,是一群小宮女,她們蠻恨的緊,不但摘光了咱家的梨子,還把果核丟下來。」

    王柔花直接省略了鐵心源說的前因後果道:「是你招惹了她們!」

    看到這狀況,鐵心源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是白搭,在母親的眼中,皇家就是天底下最懂禮守法的好人。

    衛國長公主家裡的惡奴不過打傷了幾個進城賣菜的老農,然後就被剛剛重新擔任開封府知府的龍圖閣大學士包拯給活活的杖斃了。

    長公主哭訴到皇帝面前,皇帝只是說了一句,惡奴欺主打死無算。

    鐵心源親眼看著老農捧著長公主家賠償的銅錢嚎哭著當街訴說自己遭遇的司法公正,然後滿街百姓都齊齊的面朝皇宮跪拜,山呼萬歲!

    在這種氛圍底下,自己要是說受了皇家的欺負,立刻就會被百姓的口水活活淹死。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7 05:00 PM

第四十章 鐵心源的原諒

    楊懷玉已經快要被口水淹死了。

    鬍子拉碴,一頭亂發的楊懷玉帶著一身酒臭衝進七哥湯餅店的時候,好多人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楊文廣的老婆很多,子女也很多,不一定非要扶持一個酒鬼窩囊廢成為將來的家主,有多項選擇,這在大家族裡非常的常見。

    鐵心源幫著母親把一碗湯餅端過去之後,楊懷玉就立刻狼吞虎嚥起來,從頭到尾頭都沒有抬過。

    吃完了飯,楊懷玉一摸衣袖僵住了。

    王柔花趕緊上前道:「快回去洗澡換衣服,臭死個人,酒醒了再過來,一身酒臭也吃不出我家湯餅的好滋味。」

    楊懷玉臊紅了臉,朝王柔花拱拱手就準備離開。

    「那天為什麼不立刻殺了細封思夢?」

    「殺不了!」楊懷玉有些僵硬的回答。

    「你背後的弓箭是吃素的?我聽說你可以挽四擔弓,連開一十二下面不改色氣不喘,想來你的箭術應該不差。」

    「殺了又如何,功勞還是被你家的狐狸搶走了,大家也喜歡看著你家狐狸立功。」

    「不對,你要是沒有那麼多的私心雜念,一見面就殺了細封思夢,你的功勞誰都搶不走。

    是你想的太多,因此,你輸了一點都不奇怪,也因此東京人說你連一隻狐狸都不如也不奇怪,當然了,你老婆沒了就更加的不奇怪了。」

    楊懷玉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鐵心源道:「換個地方說話!」

    「你打算幹掉我?」

    「要想弄死你,早就下手了。」

    鐵心源朝母親笑笑,就和楊懷玉一起來到甜水井的邊上。

    「我打算離開東京城……」楊懷玉沉聲道。

    「嗤」鐵心源笑了一聲,不言語了。

    「你在恥笑於我?」

    「讓我幫你想想啊,你的打算是這樣的,你準備孤身離開東京城,然後去大宋戰事最激烈的西北邊陲投軍,然後在疆場上殺出一個赫赫威名來,然後衣錦還鄉。

    這其實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你準備讓看輕你的爹娘,祖母看看他們的孩子是如何的有本事,也順便讓你那個執意要退婚的未婚妻好好的後悔一下,是這樣的吧?」

    楊懷玉的眼睛有些發亮,連聲道:「這樣難道不好嗎?好男兒自當橫行天下。」

    鐵心源苦笑道:「算了吧,你這麼幹,只會讓你爹娘沒了兒子,你祖母少了一個孫兒,至於蘇家小娘子,恐怕連你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從細封思夢身上就能看出來西賊有多難打了,你去了西北邊陲之後,沒了父親的庇護,在那裡你就是一個衝鋒陷陣的賊配軍。

    攻城的時候你需要先上,用命去消耗人家的滾木礌石,等人家的滾木礌石消耗的差不多了,你們先期攻城的賊配軍還能剩下幾個?

    就算是你活下來了,人家看你本事不錯,從今往後,軍中最苦,最危險的活計都是你的。

    就算你楊懷玉命大,活下來了,我問你,一個賊配軍有資格獲得軍功嗎?你的戰功難道不是階級,官營,將主這些人的嗎?

    你憑什麼衣錦還鄉?」

    「狄青,狄帥……」

    「你可拉倒吧,全大宋能從賊配軍起來當主帥的人就他一個,如果連他都沒有,底層的軍卒還有什麼作戰的意志?

    人家是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所以才會有現在的榮光。

    天地人三樣你一樣都不佔,我可不認為你有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命。還是留在東京算了。」

    楊懷玉似乎挨了當頭一棒,頹然的一屁股坐在甜水井的井沿上揉著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道:「怎麼連小孩子都這麼說啊。」

    鐵心源奇怪的道:「還有誰這樣對你說過?」

    「包叔父!」

    「哦,那就不奇怪了,那個人精都這樣說,你幹嘛還想跑去邊關?受不了別人說你老婆沒了?」

    「那倒不是問題,我也覺得自己配不上蘇眉,現在她要退婚,我反而鬆了一口氣。」

    「咦?」

    鐵心源聞聲驚訝的重新打量一下這個傢伙。

    這傢伙似乎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至少心地還算是善良。

    「其實啊,你想要蘇眉當老婆也不是沒可能,就看你能付出多大的代價了。」

    「我什麼都願意付出……」楊懷玉急急地說出這句話之後就顯得有些尷尬,畢竟,鐵心源還只是一個孩子。

    鐵心源笑的嘎嘎的,瞅著面紅耳赤的楊懷玉道:「其實你武功不錯,蘇家的圍牆也不是多高,他們家你也熟悉,如果你選擇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

    「住嘴!」楊懷玉撲上來緊緊地摀住鐵心源的嘴。從他驚惶的神情來看,鐵心源以為這傢伙真的有去侵犯蘇家小娘子的心。

    好不容易從楊懷玉的魔爪裡脫出來,鐵心源惱怒的道:「誰要你去做那些齷齪事情了,我只是要你半夜去找蘇家小娘子,只要你們兩個見面,然後被一個多嘴的人看見就成了。

    等那個多嘴的把事情傳揚出去之後,蘇家小娘子不嫁你都不成了。」

    楊懷玉痛苦地搖搖頭道:「蘇家的僕役下人都是忠貞之輩,再說,這樣做了,蘇眉會恨我一輩子。」

    聽楊懷玉這樣說,鐵心源據篤定的認為,這傢伙依舊是一個王八蛋,如果真的為蘇眉著想,就不會先說蘇家僕役忠貞不忠貞了,也就是說在他看來,沒有機會,如果有機會,很難說這傢伙不會這樣做。

    「忠貞?人之所以忠貞,是因為背叛的代價太高,如果你能讓蘇家的某一個僕役忽視掉背叛的代價,這事就成了八成!我估計你收買蘇家僕役的價錢可能不會超過十貫錢!」

    「你是怎麼知道這些道理的?」

    楊懷玉跟見鬼一樣的看著鐵心源。

    鐵心源隨便把插在口袋裡的書拿出來晃晃道:「我不過是把你喝酒,玩鬧,頹廢,傷感的時間都拿來看書了而已,有時間多看看書,書裡面什麼都有,不管什麼問題,書中都有答案,當然,前提是你必須選對書看才成。」

    「你是怎麼看書的,怎麼從中找答案的?」楊懷玉對這一點很是好奇。

    「我比較簡單,一般是先想出答案之後,再去翻書,如果找到了同樣的答案,我就確認這本書是本好書,如果找不到答案,繼續找,總有符合我想法的書籍,如果實在沒有,那就是做學問的人還沒有寫出來。」

    聽了鐵心源恬不知恥的話之後,楊懷玉苦笑道:「在大宋名為神童的人很多,我見過的都不少,他們或者專於詩詞,或者專於倫理,或者專於奇思妙想,像你這樣專於詭詐之道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你出的主意確實是個好主意,我剛才都有些心動了,可是想來想去,老子還是不能干。

    老子的祖宗戰死在金沙灘都不願意學李陵那樣苟且,所以老子也不準備苟且,現在就已經被蘇眉看不起了,如果再那樣做,老子還能做人嘛?

    沒了就沒了,了不起娶一個農婦過日子說不定會更加的逍遙些。不管怎麼樣,我都謝謝你幫我出主意,你家的飯錢我明日會帶過來,不賒欠。」

    鐵心源笑了,拍拍甜水井的沿子道:「好漢子,我算是原諒你了。不過啊,你不打算聽聽我給你出的第二個主意嗎?」

    楊懷玉笑道:「如果是陰損的主意,不說也罷,老子已經把面子丟光了,骨子裡的那點驕傲還不想丟掉。」

    鐵心源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道:「今年上元節後朝廷開印之後要做的第一件事你知道是什麼嗎?」

    楊懷玉搖搖頭道:「不知道。」

    鐵心源惋惜的瞅著楊懷玉道:「你從來就沒有想過去爭奪一下武狀元嗎?」

    楊懷玉嗤的笑了一聲道:「老子是將門,用不著去和別人搶那個苦哈哈的武狀元,再說了,老子現在雖然是賊配軍,可是過了今年之後,老子的爵位還在,起點比武狀元的起點高多了。」

    鐵心源笑道:「最看不起你們這些將門子弟的紈袴嘴臉,自以為家世淵源就可以看不起朝廷得開科取士?

    如果你們將門真的能夠擔負起守衛邊疆的重任,陛下何必再去取士?何必非要從寒門中簡拔可用之士?

    好水川一戰過後,陛下恐怕對你們將門失望透頂了吧?細封思夢事件就能看出來,陛下明知道狐狸咬不死細封思夢,卻依舊把榮耀給了一隻狐狸,不許你們從中佔去任何的便宜。

    我敢肯定,你如果死死地抱著你的那個破爵位不放,你這輩子就這點出息了。

    如果你拋棄你往日的爵位,加了鎖廳試,不論你能不能取得武狀元,陛下也一定會對另眼相看。

    傻瓜啊,想想啊,你有家世,又有武藝,說是丟棄了那個不值錢的爵位,其實反道讓你沒了桎楛。

    武狀元再不值錢,也是從千軍萬馬里殺出來的真正好漢,在目前的情形下,受到陛下重用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你喜歡在東京城裡當禁軍,還是喜歡去軍州當都虞候?」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8 04:49 AM

第四十一章 武狀元

    楊懷玉皺眉道:「武狀元雖然卑微,但是並不好奪取,不單要考兵書戰冊,還要考戰陣,馬戰,步戰,騎射,力道,最後最重要的還必須考驗人臨危不懼的心智,每次武舉考試,死在這一道上的人數不勝數,這也是將門世家子弟不願意去參考的原因。」

    鐵心源笑道:「你說你你喜歡蘇眉,蘇眉卻不知道你是如何喜歡她的,所以人家才會無情的拒絕你。

    如果你現在給她一封信說,你準備冒著生命危險去考武狀元,如果考上武狀元,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她,如果考不上,不用蘇家多少,你自己就會主動放棄婚約。

    如此一來,蘇家沒道理不同意,一旦他們同意了,蘇眉就有八成的可能會是你的老婆,且不容她再有任何的改變。」

    楊懷玉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道:「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好男兒就該如此才好!

    小兄弟,我這就去準備鎖廳試,這個武狀元我勢在必得。」

    楊懷玉挺起來了胸膛,用力的在胸口捶打兩下,就準備離開,卻被鐵心源一把拉住道:「你以為我是吃飽了沒事幹幫你出主意的?」

    楊懷玉笑道:「我娘做的豌豆黃是京城一絕,明日我帶一些過來給你解饞。」

    「豌豆黃我自然是要吃的,你不是要訓練戰陣之道嗎?我想請你在自己練武之餘,指導一下廢宅子裡的八個孩子,我需要他們在你參加武舉前至少學會自保之道。就當是感謝我幫你出主意。」

    楊懷玉哈哈笑道:「原來在這裡等我呢,好啊,反正我也是要請教頭的,廢宅子還真是一個練武的好地方。」

    說著話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繼續道:「我楊家別的沒有,多得是身經百戰之後退役的老卒,哪怕是隨我家老祖血戰金沙灘的悍卒也有兩位活到了今日。

    只是那兩位爺爺不願意出門,否則……哈哈哈,對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鐵心源打了一個寒顫,連連搖頭,他比誰都清楚真正的百戰悍卒是個什麼樣子的傢伙。

    那種把殺人已經當成習慣的傢伙,細說起來一個個在離開戰場之後都該殺掉,他們是一個國家最寶貴的財富,也是最不穩定的因素之一。

    在他們手下接受訓練,想過好日子是不用想了。

    楊懷玉惋惜的道:「這樣的機會難得啊,你應該一起來試試的,怎麼說你都是小孩子,他們會放你一馬的。」

    鐵心源怒道:「你家悍卒的眼中有婦孺之分嗎?」

    楊懷玉愣了一下道:「好像沒有,其中的一位殺過的婦孺似乎比漢子還要多……」

    「好了,不說那些沒用的了,你打算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訓練?」

    楊懷玉捶捶自己的胸口道:「既然時日無多,那就從明日開始吧。」

    鐵心源笑道:「只是你千萬莫要後悔才好。」

    楊懷玉朝鐵心源擺擺手,然後就大踏步的向軍營走去,一副信心百倍的樣子,不過,總算是把腰板給挺直了。

    朋友嘛,總是要你打我,我打你往來上那麼幾次之後才能成為摯交,到了這時候,你知道我的深淺,我也曉得你的長短,如此才能知道這個朋友在什麼時候能夠用得上,也清楚自己在什麼環境下才能幫得上他,如此,才算是知心知肺的朋友。

    如果想成為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想都不想的幫助你的兄弟,這還是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至少鐵心源挑選兄弟的要求很高。

    這事關身家性命不可不慎之再慎。

    「你和楊家大郎都說了些什麼?」王柔花見兒子和楊懷玉嘀嘀咕咕的說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話,很是擔憂。

    「楊大郎認為孩兒的身體太弱,想給孩兒找一位槍棒教頭練練身子骨,說唯有如此孩兒才能長成七尺大漢。」

    「哦,有道理,你爹爹就是堂堂的七尺男兒,你的身體太瘦弱了,也不知道你把飯都吃到哪裡去了,還沒有狐狸重。」

    「所以從明天起,孩兒就要隨楊大郎一起練武,娘,您說我什麼時候去好呢?」

    王柔花輕輕地拍了一下兒子的腦門道:「總要先拜過師傅才成,不知道那位師傅收的錢多不多?」

    鐵心源嘆息一聲道:「娘啊,咱家好像不缺錢吧。」

    「你知道什麼,娘不但要給你準備上學的錢,還要準備遊學的錢,遊學歸來之後啊,你就要準備娶親了,到了那個時候,總不能還跟娘住在咱家的小破屋子裡吧?」

    王柔花想的很遠。

    鐵心源笑道:「孩兒倒不覺得咱家的屋子有什麼不好的地方,等孩兒長得大一些,就和娘一起把咱家的屋子重新蓋一遍,弄成一個全新的小院子,那樣的房子會比誰家的差?」

    王柔花給兒子裝了一碗麵條,細心的澆上骨頭湯,端到兒子面前,見兒子一如既往的狼吞虎嚥,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自家的孩子除了喜歡和那幾個小乞丐玩耍之外,實在是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郭先生的蒙學裡面,只有兒子一個人的課業已經開到《中庸》了,至於張大戶家的胖兒子,至今連《千字文》都過不了。

    鐵家的湯餅店是不做夜市的,因此,太陽落山的時候,母子二人也就踩著餘暉回家了。

    王柔花先是瞅瞅自家一顆梨子都不見了的梨樹,一句話都不說,從雙腳地上夾起一顆藤球,接連踢了十幾下,藤球才掉在地上,鐵心源用力的幫母親鼓掌。

    母親擦拭一下並不存在的汗漬道:「哎呀,不成了,當年的時候為娘一口氣能踢三百下不落地,中間還能插花。

    踢藤球的時候最好穿七間破的裙子,那樣的話雙腿才沒有束縛,踢起來最是舒服,不過啊,兒子,人家閨女穿七間破裙子踢球的時候,你給我閃的遠遠地好嗎?」

    『為什麼啊?您不是說好看嗎?」鐵心源一頭的霧水。

    「傻兒子,穿了七間破的裙子,裡面就穿不了褻褲,一些心懷不軌的閨女專門在心愛的男子面前穿著七間破踢藤球,哼哼哼,這樣不要臉人總還是有的。

    我兒長得俊秀,將來難免會有不要臉的在你跟前踢球,你給我記住了,見到穿七間破裙子的女人就快快走開,那裡面好人家的閨女不多。」

    瞅著母親扭著腰肢進了屋子,鐵心源覺得母親一定吃過穿七間破裙子的閨女的虧。

    地上散落的藤球很多,他收拾了很久才收攏好,足足有半筐子,都是嶄新的藤球,七巧齋的標記都沒有去掉。

    「真是浪費啊。」鐵心源拖著半筐子藤球進了屋子,打算明天給水珠兒他們幾個,然後讓那幾個小閨女把剩下的都拿去賣掉。

    鐵家的後牆就是皇城,巨大的青磚鑲嵌的極為牢固,不過鐵心源的屋子裡,有一塊磚頭是鬆動的,用力一抽就會被抽出來。

    取開磚頭之後,鐵心源把懷裡的蘑菇粉放了進去,這幾年收穫了很多特種蘑菇,因此,他的蘑菇粉也就有了好大一袋子。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鐵心源都是用麻布蘸水摀住口鼻的,他曾經試驗過,如果不小心吸進鼻子裡,效果和喝下去差別不大。

    反正當初為了能夠壓制住那種恐怖的幻覺,鐵心源趁著自己清醒的時候,用手帕綁住了嘴,又用鐵鏈子把自己鎖在屋子裡……

    等藥效過去之後,鐵心源如同大病一場,差點把母親給嚇死。

    秋天是收穫蘑菇的最佳時節,每到這個時候,鐵心源總會帶上狐狸去荷花池出水口尋找蘑菇。

    他沒有一次性的把所有蘑菇都採光,而是有目的的留下一些,最讓他擔心的其實就是蘑菇自身有一個脫毒過程,萬一這種蘑菇也有這樣的特性,那麼,自己蘑菇粉的來路就會斷絕。

    重新把磚頭塞進去之後,鐵心源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重新回憶今天一整天發生的事情,這一點非常的重要,現在他已經養成這個習慣了,不論一天下來自己是如何的疲憊,也必須重新溫故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

    好在今日發生的事情都是很美妙的事情,不大一會,鐵心源就迫不及待的想進入了夢鄉,和上一輩相比,他更喜歡這一輩子,有爹娘,有遮風避雨的地方,沒有整耳欲聾的槍彈爆炸聲,更沒有人拿著槍逼著自己去向前衝,每夜能睡一個甜美的覺本身就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享受……

    閉上眼睛之前,透過窗櫺,他看到一顆極為明亮的大星穩穩的掛在那裡,正對著自己一眨一眨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8 08:55 PM

第四十二章 楊家將

    等鐵心源從郭先生那裡回來之後,他就看到了楊家的部曲。

    來的人只有三個,一個胖,一個瘦一點,另一個是一個瘸子。

    楊懷玉在劈柴,小巧兒在劈柴,小福兒,小玲兒,小涵兒,小猴兒,小火兒,小邋遢,小米兒都在劈柴。

    事實上他們面前已經堆了很多的柴火了,鐵心源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柴火,好在他們手裡的斧頭還算是鋒利,給他們省了很大的力氣。

    水珠兒和剩餘的幾個女孩子眼淚巴叉的瞅著受苦的幾個哥哥,卻縮在角落裡一聲都不敢吭。

    看到鐵心源回來了,水珠兒飛一樣的跑過來,抱著鐵心源還沒有說話,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楊懷玉在專心致志的劈柴,連眼角都沒給鐵心源一下。

    從懷裡掏出一包米糕遞給了水珠兒,示意他把米糕分給那幾個姐姐,然後就來到三個老頭的身邊。

    從包袱裡取出煎茶的器具,把兩顆乾透了的松果投進小爐子之後,就將一把很小的黑鐵壺放在上面,等待水開。

    在大宋煎茶很是麻煩,好在郭先生正在教鐵心源怎樣煎茶,所以他有一整套煎茶的工具。

    先把茶餅在火上焙烤一下,然後就投進一個小小的碾子裡面,細細的碾壓。

    瘦高個的老兵嗅嗅鼻子笑道:「居然是小龍鳳!」

    胖老兵笑道:「那就要看手藝了,別壞了好東西。」

    鐵心源報以大大的微笑,然後把碾子裡的茶葉沫子倒進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海碗裡,跪坐在那裡等待水開。

    松果快要燒盡的時候,水開了,鐵心源添加了一點薑末子,一點紅棗的沫子,最後還往裡面倒了一點肉桂粉,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往裡面添加鹽巴。

    他用刷子快速的攪拌著茶葉沫子,等泡沫已經覆蓋了茶海之後,這才分茶,當三個白瓷茶盞被倒滿之後,就恭請三位老兵喝茶。

    胖老兵一口喝完之後笑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調製的茶,到了不過是拿來一口喝乾的東西而已。」

    瘸子老兵似乎對茶葉有點研究,皺眉道:「還是兔毫盞配龍鳳好些。」

    鐵心源笑道:「兔毫盞太貴,小子可置辦不起。」

    瘦高的老兵笑道:「有好茶喝就不錯了,那來那麼多的講究。當初你喝泥湯的時候可沒有什麼兔毫盞。」

    楊懷玉劈木頭的手法很奇怪,他用力的地方並非是雙臂,而是腰腹在用力,每一斧頭下去,木柴都會均勻的被劈成兩半,斧頭卻不會停下來,轉了一個圈之後又繼續開始劈柴,與此同時,他的腳輕輕地踢一下,旁邊的木頭就會穩穩的立在墩子上,等待他下一輪的劈砍。

    小巧兒他們就沒有這手本事,劈好幾下才能把木頭劈開,然後再用手放上去之後繼續劈砍。

    小玲兒的手已經有血流出來了,他用手帕包紮一下之後,繼續掄著斧頭劈柴。

    八個孩子裡面,只有小巧兒似乎還遊刃有餘,剩下的七個都是在強撐,以鐵心源之見,再有半個時辰,他們就會倒下。

    「小子,你有沒有興趣加進去一起練一下?」

    瞅著大灰狼一樣的胖老兵,鐵心源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般,自己七歲的身體可經不起他們這樣折騰。

    之所以一來就給他們煎茶,就是想堵住他們的嘴巴,告訴他們自己是讀書人,不是楊懷玉或者小巧兒那種總嚮往著成為超級武士的傻蛋。

    「你應該練一下。」瘦高個的老兵也在敲邊鼓。

    「我年紀太小了,想要這樣練武,至少需要道十二歲之後。」

    「屁話,十二歲筋骨已經長全了,想要再把筋骨拉開,那可就受罪了,一輩子都休想成為真正的高手,不如趁著骨頭軟的時候開始,可以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瘸腿老兵的聲音很嚇人,破鑼一樣的嗓子裡發出的聲音帶著毒蛇吐信的咻咻聲。

    鐵心源看見楊懷玉的嘴角在微微上翹,不用說是這傢伙提出的建議,他最見不得鐵心源總是一副鎮靜的模樣,想看他的狼狽樣子。

    瘸腿老兵一把就將鐵心源拖到自己懷裡,張開大手,十根鼓槌一樣粗細的手指就沿著鐵心源的脊樑骨摸了下去,

    強忍著疼痛的鐵心源好不容易等瘸腿老兵的手從自己的腳底板處拿開之後苦著臉道:「我吃不了苦。」

    瘸腿老兵瞅了鐵心源一眼之後對胖老兵道:「根骨很好,四肢長得也非常好,腰細腿長胳膊長,練刀法的好苗子。」

    鐵心源連連後縮,什麼叫做腰細腿長胳膊長?如果再加上一個大屁股,這就是別人家婆婆挑兒媳婦的條件啊。

    胖老兵鄙夷的瞅瞅鐵心源道:「聰明人很少有能成器的,他們仗著自己比別人聰明,所以就能躲過許多必須經歷的災難。

    時間一長,就沒了迎難而上的勇氣,這樣的人最好不要進入軍隊,一旦進了軍隊,他們的陞遷速度要比別的人快得多,一旦成了將軍,跟隨他的無數將士也就算是進了鬼門關。」

    瘦高老兵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看鐵心源就像是看到了一堆狗屎,站起身大踏步的走到搖搖欲墜的小玲兒身邊吼道:「小子,給爺爺提起精神來,今天不砍完這些柴火,休想有飯吃。」

    鐵心源依舊保持一副笑嘻嘻的模樣,這些老成精的傢伙,先是威逼,然後又是激將法的,好像誰看不出他們的想法似得。

    小巧兒他們以後要進行很長時間的訓練,營養跟不上可不成,好在自己托母親從屠夫那裡買來了好多的大骨頭,只要每天都給他們供應足夠多的骨頭湯,就不會損害他們的身子。

    水珠兒眼巴巴的留在大鍋邊上,看鐵心源帶著姐姐們又是洗骨頭,又是給大鍋底下加柴火,對食物的渴望,讓他已經忘記了那八個還在受難的哥哥們。

    很明顯,不論是楊懷玉,還是小巧兒他們,中午飯是不用想了,第一天訓練,榨乾他們所有的精力是必然的事情,鐵心源經歷過,所以根本就沒有給他們準備午飯。

    小巧兒八個孩子都是吃慣苦頭的,如今知道自己練武的機會難得,即便是被那三個老兵折磨的再慘,在小巧兒的鼓勵下也不告饒一句。

    鐵心源瞅瞅鍋裡面已經煮的發白的骨頭湯,又往裡面添加了很多的黃豆,只是單純的骨頭湯,營養還是跟不上的。

    點了幾滴醋之後,骨頭湯的香味就被逼了出來,鐵心源撈起一根骨頭瞅瞅裡面的骨髓已經縮回去了,大為滿意。

    又胡亂往骨頭湯裡丟了一堆豆腐和青菜之後,就等著老兵們下令那九個人停止訓練。

    瘸腿老兵走到大鍋跟前,用勺子撈了一勺子湯,喝下去之後疑惑的看看鐵心源,就回去和另外兩個老兵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鐵心源給大碗裡裝滿加了黃豆,豆腐的骨頭湯之後,老兵就下令今天的訓練結束了。

    楊懷玉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緩氣,鐵心源卻帶著別的孩子攙扶著躺在地上的小巧兒他們緩緩的在地上慢走。

    「有什麼說道嗎?」

    瘸腿老兵湊過來狐疑的問道。

    「沒有,就是攙扶他們過去吃飯。」

    鐵心源認為沒必要告訴古人一些關於劇烈運動後應該做的事情,尤其是在楊懷玉準備坑自己的前提下。

    胖老兵一腳踢在楊懷玉的大腿上吼道:「滾起來,連幾個娃娃都不如,就你這樣子,還去搶什麼武狀元。」

    楊懷玉慘叫一聲,艱難的爬起來,他今天砍的木柴比那八個孩子砍的總和還要多。

    小巧兒他們的手都爛了,顫抖的根本就抓不住筷子,於是鐵心源就給他們拿來了勺子和叉子,這都是前些時候小巧兒自己打出來的,雖然笨重的像是殺人工具,但是這時候拿出來確實管事。

    楊懷玉喝了一碗骨頭湯之後就不願意停下來了,他的胃已經準確的告訴了他,喝骨頭湯,吃豆腐豆子,要比吃家裡帶來的羊肉好的太多了。

    三個老兵坐在破桌子前面吃家裡送來的飯菜,一面喝酒,一面偷偷的打量忙的不停腳的鐵心源,對這個孩子他們有太多的疑問想知道了。

    楊家準備了好幾個碩大的木桶,七八個僕役忙著在廢園裡燒水,鐵心源看見他們往水裡投擲藥草了,撈起來兩根聞聞之後,發現是一種叫做馬蹄草的植物,這東西又名活血丹、透骨消,自己以前沒少吃這些東西,不過拿他用來泡澡,還是第一次見。

    高瘦老兵笑著問道:「怎麼,認識?」

    鐵心源點點頭道:「透骨消,好東西,我家以前是拿來吃的,沒見過用它來泡水洗澡的。」

    老兵笑道:「好見識啊,小子,你看啊,他們現在都在學習怎麼防身,你為什麼不學呢?

    就算是你看不起他們那些人下的笨功夫,爺爺這裡還有幾手散手,不用下死力氣,練好了不比他們的笨功夫差。」

    鐵心源鄙夷的瞅著老兵道:「這世上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嗎?我聽人說,練武這東西,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少了一分都練不出來,如果真的有你說的好東西,楊懷玉為何連一個受了重傷的西賊都打不過?」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9 07:21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5-12-9 07:21 AM 編輯

第四十三章母親的婚姻不算數?

    鐵心源的這句話有些戳人心。

    楊懷玉抬頭看看老兵,依舊低下頭猛吃肉骨頭,聽他把骨頭咬得咯吱咯吱的作響就知道這時候他的心裡並不好受。

    祖宗有楊無敵的稱號,打遍燕代二州所向無敵,到了自己這一代越發的沒落了。

    想到家裡對自己辭掉爵位的態度,楊懷玉心中就隱隱作痛,自己不要的爵位給弟弟們,這沒有什麼,唯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母親的心很急,天一亮就派管家去兵部職方清吏司去辦理自己致果校尉改封事宜,她似乎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

    只是由自己提出來,大家都輕鬆些。

    放下飯碗,楊懷玉活動一下自己的雙臂,準備繼續去劈柴,牛爺爺說的對,自己當初就是因為怕累根基沒有打好,如今想要追回來很難,不過不是沒有追回來的可能。

    既然家裡已經放棄自己了,那就靠自己的這一把子力氣為自己掙一個一官半職。

    當楊懷玉拿起斧頭的時候,不知為何,連蘇眉那張無處不在的美豔面孔都好像變得淡了。

    斧頭砍在木柴上的時候,發出短促而清脆的聲音,正在喝肉湯的瘸腿老兵猛地轉過頭去,見楊懷玉又開始劈柴了,撂下飯碗大吼道:「砍柴百日功,力道去不休,一力不盡,二力不生。」

    楊懷玉似乎沒有聽見,依舊不緊不慢的砍著柴火,他好像感覺不到累,一柱香的時間,他身邊就堆滿了劈好的柴火。

    直到身邊沒有了要砍的柴火,他才停了下來,然後脫掉外衣,跳進了溫熱的水中,閉上眼睛,好像睡著了。

    和小巧兒一起泡澡的鐵心源早就看見了這一幕,拍拍小巧兒的胳膊道:「你以後也要做到這一步才好,要不然你沒可能保護我們的。」

    小巧兒瞅瞅楊懷玉道:「比他強我還是有把握的。」

    「吹牛,楊大郎那傢伙剛才算是突飛猛進了,你看看那三個老鬼,現在緊張成什麼樣子了。」

    小巧兒不屑的道:「我們的武功練得再好也不去軍中,有那功夫我不如留在家裡多照顧一下弟妹們。」

    鐵心源回頭瞅瞅死狗一樣躺在澡桶裡的小福兒他們,苦笑道:「那些傢伙似乎用不到你照顧吧?」

    小巧兒冷笑一聲道:「我的親人如今都在這裡了,只要能把他們保護的周全,我才不管別的。」

    「不行啊,人總是要有一點理想才好。」

    「不如我們當強盜吧,我去打劫,你在後面出主意,遲早所有的弟弟都會討上老婆,遲早,所有的妹子都會有豐厚的嫁妝。」

    「我不想和強盜說話……」

    太陽落山之後,三個老鬼就不許任何人再泡在水裡了,說什麼陽氣已盡,再泡下去太陰的陰氣就會入體。

    鐵心源有些不明白,月亮的光也是來自太陽的,這有什麼區別嗎?不過,看在三個老鬼發怒的份上,還是光溜溜的爬出了澡桶。

    看樣子楊懷玉是不打算回家了,找了一間破屋子把一張竹板床拖進去之後,鋪了一點鋪蓋,倒頭就睡。

    三個老鬼依舊坐在破桌子前面煎茶,不知道會喝到什麼時候。狐狸來了,這就表示母親大人已經怒不可遏了。

    背上書包,告別了小巧兒他們,鐵心源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狐狸跑的很快,還在催促鐵心源同樣快一點,不是很想回家的鐵心源無聊的從牛三怕家的燒餅店裡拿了一塊燒餅,母親最喜歡吃烤的很乾的燒餅,鐵心源每天都會給她帶一塊回去。

    「一股子青草味道,你今天鑽草窩了?」

    母親把鐵心源揪過來仔細的聞了聞他發間的味道,對於兒子今天會如此的乾淨,她有些懷疑。

    「沒有,楊大郎家的家將教我們武藝之後,就拿藥草泡的水給我們洗澡,這是藥草味道,不是青草味,聽說只要常年用這樣的藥草泡澡,蚊子都不會找你。」

    「這麼好?」

    王柔花瞅瞅自己屋子裡還在燃燒的艾草,張口就道:「明天拿些回來,娘也試試,艾草的味道太難聞了。」

    鐵心源點點頭,就從灶上取過母親已經做好的飯菜擺好之後道:「母親以後不用給孩兒留飯了,孩兒這些天需要和楊大郎一起吃骨頭,聽家將說,這樣能長一個好身板。」

    王柔花只是點點頭,就繼續吃飯,這不符合母親的性格,按理說自己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不著家,母親一定會生氣的,可是她只是隨便應付兩句就開始吃飯了,這不合常理。

    鐵心源忽然看見母親布裙底下的那雙錯到底的鞋子,很久以來,母親一般都不會穿這樣的花哨鞋子,今天怎麼了?

    既然鞋子有問題,他就把目光轉向了母親的頭面首飾上,果然,她今天頭上插著兩隻簪子,一枝是孔雀含珠玉石簪子,另一枝是白銀打造成的空心牛角簪子,兩隻簪子交叉形成了很好看的圖案,至於往日裡經常戴的那支銅簪子卻不見了蹤影。

    臉上沒有脂粉,母親只要打扮起來,模樣一點都不差,這幾年的日子雖然過的清苦一點,卻沒有給她的臉上增加多少歲月的痕跡。

    看樣子母親今天是見過什麼客人了。

    對於母親,鐵心源根本就不懷疑她會和別的男人產生什麼感情糾葛,即便是有,鐵心源也不認為這是多大的事情,畢竟自己的父親鐵阿七已經去世六年多了,門楣上的那面貞潔牌子如果需要,鐵心源會毫無心理障礙的把那東西拿下來當劈柴燒。

    既然這個可能性不在了,需要母親收拾打扮去見面的人,恐怕只有自己的外婆家了。

    這些天鐵心源仔細的研究過王家,對他們家的未來並不看好,鐵心源就想不明白,皇帝趙禎不過是想給自己的親生母親弄一個正式的位置罷了,礙著誰的事了,王家的老大非要在最重要的九月節上書要求皇帝撤掉對自己母親的進貢,還說這不合禮法……

    有這樣的白痴家主,鐵心源就覺得和他們家走的越遠越好。

    鐵心源不打算問母親,母親是一個心裡裝不住事情的人,遲早會告訴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事實證明母親的耐性比他預料的還要差。

    「今天你姨姨來了。」

    「姨姨?她來做什麼?去店裡了?」

    「沒有,是在姑子庵見的面,派了丫鬟來叫我的。」

    鐵心源笑道:「以後娘如果不喜歡見她們就不要見了,難道我們家的店舖裡面不能見人?」

    王柔花見兒子有些惱怒了,連忙辯解道:「不是的,是你姨姨的身體不好,正好住在姑子庵裡養病呢。」

    鐵心源拉住母親的手道:「娘,這些事您沒有必要考慮孩兒的意見,您去那裡孩兒就去那裡,這是一定的,不過啊,我們即便是不去王家,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我們自己過的很是快活,不用依靠誰。」

    王柔花忽然抱住鐵心源大哭道:「有人嚼舌頭說娘和你爹爹的婚事是私奔,還說按照大宋律法,私奔者只能當你爹爹的妾……」

    鐵心源蹭的一聲就站了起來,最近一直在研究大宋律法的他如何會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要把母親的妾侍名分定死了,那麼,母親就什麼權利都沒有了,包括認自己這個兒子的權利。

    鐵心源忽然笑了,幫母親擦乾眼淚道:「這就是說有人想要咱家的湯餅店了?那也得鐵家的本家來才成啊。

    另外,娘啊,我那位姨姨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你姨姨說是聽在衙門裡當差的家僕丈夫說的。」

    鐵心源笑道:「娘啊,您不要聽風就是雨的,這都是沒影子的事情,孩兒保證不會發生任何事情,也沒有人會來打攪我們母子安靜的生活,這也是一定的,孩兒可從來不說假話的。」

    兒子的話給了王柔花很大的安慰,見兒子開始說今天練武的趣事,也就破涕為笑了,埋怨兒子練武的時候還要胡鬧。

    她看不清把身子藏在燈光陰影的裡的兒子,如果她主意一下,就會發現自己兒子那雙大大的眼睛裡正在射出森森的寒光。

    在鐵心源的建議下,為了不再生出什麼枝節,王柔花想按照兒子的意思把自家的家主改寫成鐵狐狸。母親自知,她和鐵阿七的婚姻並不受大宋律法的保護,所以,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鐵狐狸的身上。

    在保正的帶領下,鐵心源第一次進入了大宋的官衙。

    開封縣衙就在開封府的邊上,不過,這依舊不能遮蓋住縣衙應有的威嚴,八個衙役扶著水火棍正站立在公堂兩側,不斷地吼著堂威,也不知道里面正在辦什麼案子。總之哭聲,喊聲求饒聲連成一片,嚇得狐狸一個勁的把頭埋在王柔花的懷裡不敢露出來。

    鐵心源拿手按按狐狸潮濕的黑鼻頭笑道:「狐狸啊,我們今天是來看看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坑咱們家,你這樣膽小可不合適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9 04:30 PM

第四十四章 釘子戶

    縣衙大門三間面闊,上有飛簷,簷獸蹲於上,在青天白日下顯得最是威嚴。

    大門簷下掛橫匾,寫著「開封縣衙」。門柱上的楹聯寫的是「居官當思盡其天職,為政尤貴合乎民心」。

    這和後世的那些光輝的口號是一個道理,這樣的規矩從古到今就沒有改變過。

    過來偏門,就進入了前廊,廊內立著一面大鼓。傳說中的「擊鼓鳴冤」就是用的此鼓了。

    走過甬道,眼前就是第一進庭院。甬道兩邊有賦役房,小吏穿行不絕。

    開封府乃是赤縣,下轄之民超過五十萬,所以這裡的縣衙小吏多如牛毛也是該有的事情。

    庭院右邊有塊石碑,刻著宋太祖趙匡胤曉諭官吏的話:「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出身卑微的太祖皇帝最是清楚給百姓最深盤剝的就是公廨房裡的那些小吏,因此立碑於此,以示警戒。

    過路的小吏即便是再匆忙,也要朝石碑拱手的,聽何保正說,這是縣尊立下的新規矩。

    再進去就是人家知縣的簽押房了,不是一般人能進去的。

    鐵心源母子要去的是專門管理百姓契約的戶房。

    別看這裡並不是很大,但是,與開封縣所有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土地、戶口、賦稅、財政,典禮、科舉、學校,軍政,司法、訴訟,工程、營造、屯田、水利等,都通規這裡管轄。

    管理戶籍的小吏見過鐵狐狸,也知道鐵狐狸是誰,當初就是他為鐵王氏母子辦理的戶籍,算是熟人,他坐在桌子後面也不起身,隨便朝王柔花懷裡的狐狸拱拱手道:「不知將軍來到小處所為何事?」

    王柔花笑道:「勞煩押司為小婦人修改一下戶籍。」

    押司雙手交叉抱在肚皮上皺眉道:「這是為何?你家戶籍並無不妥,戶主為你鐵王氏,家有一未成年男丁鐵心源,同時皇命將軍鐵狐狸寄養於你家,權責分明,沒有什麼不妥吧?」

    王柔花陪著笑臉道:「小婦人只想把皇命將軍改成我家戶主,小婦人乃是女流之輩,還撐不起這個家。」

    押司疑惑的道:「皇命將軍雖然身份高貴些,終究不過是狐獸異類,當初將它列為民籍,已經是萬載不遇的奇事,如今又要讓他成為你鐵家的家主,這不合常理。

    戶籍乃是國之根本,沒有必須的理由,萬萬沒有輕易改動的道理,此事不可。」

    王柔花見押司把話說的很死,就把目光投向何保正,希望他能幫自己多說兩句。

    何保正笑眯眯的邀請王柔花帶著鐵心源以及狐狸出去,自己留了下來,小聲的和押司說著小話。

    目前為止,鐵心源見到的事情都很正常,母親要改寫戶籍之事理由確實不足,不論是押司拒絕,還是保正準備走賄賂的路子,這都是人之常情,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弄隻狐狸來當家主,那是母親在病急亂投醫,不能從根本上來解決事情,來到大宋這麼多年了,發現士大夫們現在正在加強大宋的法制建設,儘量的減少皇命直接來到民間的機會。

    趙禎又一次看雜耍,看的高興了,一時失言賞賜了那些雜耍藝人一人一點紫羅,話說出口之後才發現不妥,又不好收回成命,就告誡那些雜耍藝人們出門的時候把紫羅藏好,莫要被出入宮門的大臣們看見。

    在這樣的形勢下,狐狸雖然是顯赫的將軍,但是在東京人的眼中,它不過是皇帝陛下的一頭寵獸,只要給它吃食不傷害它也就是了,把人的禮儀疊加在它的身上毫無必要。

    保正不可能賄賂成功的,鐵心源有這個心理準備,如果母親要添加的是一個人,而不是獸,在大家都願意的條件下,收一點錢把事情辦了押司是很高興的。

    如果把狐狸這樣的野獸弄成家主,這在大宋國內根本就沒有先例,一旦給修改了,押司就成了眾矢之的,他不可能開這個口子的。

    果然,何保正臉色陰沉的從公廨走了出來,小聲的對王柔花道:「此事不可為。」

    鐵心源見母親心情不好,遂笑道:「不成就不成,孩兒將來還要進學的,我難以被同窗知道咱家的家主是一隻狐狸,孩兒豈不是會被同窗活活的笑死?」

    王柔花報以苦笑,就隨著何保正一起出了縣衙。

    出了開封縣衙,王柔花給保正一小袋子銅錢,母子二人就垂頭喪氣的向自家的湯餅店走去。

    七哥湯餅店附近很是熱鬧,就在不遠處,有百十個大匠正在修建高樓,從地基就能看出來,這將是一座非常豪華的高樓。

    鐵心源甚至發現,這些人還在修建地下室。

    在西水門這個地方修建地下室難度很高,因為靠近河道,地下水位自然也就很高,往下挖四五尺的,就會有水出來,不像樊樓那裡地勢高沒有地下水的憂患。

    七八個壯漢踩著翻車,一面說著話,一面把坑裡的水提上來,嘩嘩的流進一個深渠。

    渠水從湯餅店門前淌過,進店的客人需要踩著湯餅店舖好的木板才能進出,雖然不太方便,倒也多了一點情趣。

    鐵心源笑了起來,他忽然發現自己找到要謀算自家湯餅店的人家了,不用說,就是這座即將蓋起來的高樓的主人。

    樊樓指的可不是一棟光禿禿的樓閣,還包括樊樓周邊十一畝的後花園,唯有鬱鬱蔥蔥的後花園才能賦予光禿禿的樊樓一點風雅之氣。

    也就是這點鬧中取靜的雅意,才讓樊樓成為東京士人以及豪商們縱酒高歌之時的首選。

    鐵心源相信,如果西水門這片地方有了這樣一座高樓之後,周邊的地價飛漲是自然之事。

    如果高樓的主人魄力夠,權力足,他只需要整頓一下西水門附近的草市子,就能把一個污水橫流,臭氣熏天的髒亂差的西水門改造成另外一個馬行街。

    鐵心源特意數了數,自家的湯餅店距離高樓不過百米,中間僅僅隔著一家糧店,一家皮貨店,而這兩家店舖好像有一陣子沒有開門營業了,如果不是把店舖賣出去了,那就是有另外的隱情。

    母親這些年賺了不少錢,再加上皇帝賞賜給狐狸的錢財,她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把湯餅店周圍的土地都買下來。

    如果那座高樓想要修建一片像樣的園子,鐵家湯餅店他就必須拿下來,否則齊齊整整的園子就像是被狗咬了一大塊,從樓上看花園,卻看見一家炊煙裊裊,人流如織的賣豕肉的湯餅店,再有詩意的才子面對大嚼豬肉的粗漢也吟誦不出什麼好詩來。

    「娘啊,最近是不是有人來找您談購買咱家湯餅店的事情啊?」鐵心源心裡都要笑的爆炸了,還是繃著臉問母親。

    當釘子戶發大財的機會到了,自己如何能不開心?

    王柔花點點頭道:「是啊,有人來過,給的價錢還不錯,是娘當年買地時候的價錢的兩倍,不過啊,這家湯餅店是娘的命根子,也是我兒今後過日子的本錢,如果賣了,我們母子坐吃山口的那不是過日子的道理。」

    鐵心源笑道:「娘說的太在理了,咱家的湯餅店無論如何都是不能賣的,孩兒以後還要靠他養家呢。」

    「是啊,就算我兒將來考上了進士,養一個可不是只有你的那點俸祿就足夠的,官面上的人情大,我兒將來的人情往來一定少不了,有這樣一間能給咱家源源不斷進銅錢的店舖傻子才會把它賣掉,這就是一隻下金蛋的雞。」

    鐵心源搖搖頭笑著對母親道:「娘,回頭我姨姨來的時候你問問她,是不是在這座高樓上投了錢財,如果她投了錢財,就讓她轉告高樓主人,鐵家的湯餅店不賣。」

    王柔花不是傻子,從大宅門裡面出來的貴女有幾個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傻子?

    作為將來大戶人家的主婦,沒有一點治家理財的本事可不成。

    「你是說,你姨姨因為投錢進了高樓,為了逼迫咱家賣鋪子,專門來嚇唬我們母子的?」

    鐵心源把母親推到凳子上坐下之後笑道:「娘,您和我爹爹的婚事一定進行的很是隱秘,知道的人也就限於鐵家莊子的人。

    而鐵家莊子的人也僅僅知道您是我爹爹從水裡撈出來的無家可歸的人,您和爹爹成親,按照您說的,莊子上的人都樂見其成,莊子裡的老輩人還准許您拜見祖宗。

    這就說明您是按照主婦禮進的門。

    知道您是出奔,而後嫁人的人都有誰?恐怕只有我舅爺那群人了吧?您不打算去問問?」

    王柔花不怒反笑,咬著牙道:「我兒說的極是,王家宅門大,什麼樣的鬼都有,為娘這些年躲在東京城裡賣湯餅,那些人好像已經忘記了為娘的厲害!」

    鐵心源咧著嘴挑起大拇指誇讚老娘。

    老娘有多厲害,鐵心源可是知道的,一個婦人能夠帶著一個不滿一歲的孩子,坐著澡盆從黃泛區裡爬出來,然後迅速的在寸土寸金的東京城為自己和兒子置辦下諾大的產業,不厲害的話,早就被西水門上那些潑皮給把家也折騰光了,哪來這生意興隆的店舖?

    母親唯一欠缺的不過是大局觀而已。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0 08:13 AM

第四十五章 準備撕破臉皮的王柔花

    第二天一大早,王柔花就做好了早飯,母子二人加上一隻狐狸吃的飽飽的之後。

    王柔花就開始打扮兒子和狐狸。

    鐵心源自是不必說,一身代表文人的天青色小袍子穿上之後,再用一個銀環把頭髮豎起來,一個唇紅齒白,眼神流轉不休的聰慧少年讀書郎就活生生的出現在王柔花的面前。

    看得王柔花心肝都發顫,抱著兒子狠狠地親了兩口之後,才去照顧狐狸。

    狐狸不喜歡洗澡,從小到大它就沒喜歡過洗澡,但是這一次被王柔花按進溫熱的木盆子裡,也不知道往水裡放了多少的香粉,狐狸趴在水裡被刺鼻的香味熏得不斷打噴嚏,樣子可憐。

    刷子刷在要害處一定很要命,狐狸的慘叫聲皇城牆上的侍衛都聽得清清楚楚的,不過,他們已經習慣了,每隔三五天狐狸就會這樣慘叫一回,只是這一回的叫聲格外的大而已。

    當狐狸被王柔花用毯子揉搓了好一陣子之後才松手,狐狸搖搖晃晃的來回在地上走,渾身香氣襲人,尤其是在抖了全身的毛髮之後,就蓬鬆的像是一隻肥熊。

    脖子上的壽山石吊墜,被王柔花擦拭的油光鋥亮,如同玉石一般的閃耀著柔潤的光澤。

    把兒子和狐狸推出裡間,他自己躲進屋子裡開始梳妝打扮。

    站在城牆上對著初升的太陽打著噴嚏的侍衛見到鐵心源的模樣之後還有功夫伸出大拇指。

    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的,不大功夫垛堞上就爬滿了滿是珠翠的小腦袋,一個個瞪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瞅著鐵心源,根本就不信這個渾身貴氣的少年郎就是平日裡騙自己好東西的鐵心源。

    鐵心源學著先生的模樣,背著手在地上走了兩步,然後看著皇城上的那群小姑娘拱手道:「啊,諸位小娘子,小生這廂有禮了。」

    「喂,騙子,你收拾打扮了準備去騙誰?」一個大眼睛的小宮女笑嘻嘻的問道。

    「啊哈,原來是賊偷啊,怎麼,今日沒有去偷果子?哦,對了,我家的果子已經被你們偷完了。」

    「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那些果子是我們用藤球換的。」

    「這可是你們說的喲,不許反悔!」

    鐵心源說著話就從屋子裡拖出來一筐子藤球,得意的拿起一個藤球大笑道:「七巧齋的藤球,一個要賣六百文錢的,把這一筐子藤球賣掉,夠我吃十年梨子的,還是最好的香梨!」

    一個小宮女的差役錢一月不過五百文,但是她們因為住在宮裡,對外面的事情一點都不瞭解,還以為藤球這東西並不值錢,現在忽然發現自己虧大了,齊齊的指著鐵心源叫罵,要他把藤球還回來。

    那個大眼睛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跟誰學來的狐媚術,眨巴著大眼睛含淚欲滴的咬著牙看鐵心源大笑。

    鐵心源自然是鐵石心腸,絲毫不為所動,顯擺的把藤球在地上踢來踢去的沒有一點要還的意思。

    正得意的鐵心源忽然覺得耳朵一緊,原來是母親出來了,那群小宮女立刻就向王柔花哭訴鐵心源是如何騙她們的。

    王柔花滿臉都是笑意,抓起一個藤球就丟上了皇城牆,惹得那些小宮女歡聲雷動。

    丟了幾個藤球感覺胳膊發酸的王柔花就命令鐵心源必須把這些藤球一個個的都丟上城牆。

    於是,苦著臉的鐵心源只好遵從母命,把藤球一個個的丟上去,這讓他心痛如刀割。

    大眼睛的小姑娘從身上解下一個七竅玲瓏熏香球,把手帕系在上面丟了下來。

    手帕在空中張開,如同降落傘一般晃晃悠悠的落了下來。

    鐵心源撿起熏香球,有些弄不明白,這東西是紫金製成的,比那些藤球貴重的太多了。

    王柔花一把奪過熏香球,然後把人家的手帕小心的用長長的竹竿挑著給送了上去,不知為何,還重重的在鐵心源的腦門上拍了一巴掌。

    街道上有人大聲的呼喊鐵心源的名字,王柔花笑著向城頭的那些小宮女施禮之後,就拖著鐵心源和狐狸匆匆的出了門,包好的馬車已經來了。

    銅子赤著腳坐在門墩上,眼瞅著鐵心源從家裡出來,想要說話,卻看見王柔花也跟著出來了,就重新把嘴閉上。

    鐵心源瞅了一眼銅子小腿上的於痕,就知道這傢伙今天又挨打了,還是他老子的打。

    銅板這幾年因為在和王柔花比拚家業,賺錢賺的已經忘掉所有的事情了,銅板娘子身懷六甲還在印坊裡幹活,結果,生生的小產了,就這,銅板也只讓自己老婆在家休息了十天,十天之後又開始瘋狂的幹活了。

    人不是騾馬,即便是騾馬也是需要休息的,長年累月的操勞徹底損壞了銅板娘子的健康,結果在年頭的時候,銅板娘子就離開了人世。

    自此,銅板的脾氣就變得越發的暴躁了,可能是鐵家的生活條件越來越好的緣故,他不但自己沒日沒夜的幹活,同時也逼著銅子和他一起操勞,稍有不對,就換來一頓臭揍。

    當銅板看到穿著如同貴婦一般的王柔花,徹底的崩潰了,不說別的,光是王柔花頭上的那一對珠翠,把他家的所有家底都算上,都沒有可能買回來。

    紅了眼睛的銅板正好看見坐在門墩上的銅子,怒氣頓時就出來了,拎起一根胳膊粗的棒子,衝出院子就沒頭沒臉的向銅子敲打下來。

    「銅板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王柔花一聲怒喝,鐵心源從沒見過母親還有這樣威風凜凜的一面。趁著銅板發愣的時候,把銅子護在身後指著銅板罵道:「你要幹什麼?你要生生的打死他不成?」

    銅板鐵青著臉道:「這是我的家事,用不著你一個人婦人家插手。我是他老子,打死他都是該的。」

    銅子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從王柔花的身後衝出來往銅板的面前一蹲大吼道:「姨姨不用管,你讓他打,你讓他打,我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每天惦記著源哥兒給我的那點好吃食,我早就離開這個家了。

    娘死了,我還沒有足月的妹子也沒了,整天光知道賺錢,賺到的錢卻不許我們用一分文,全都用罐子裝著藏起來了。

    我們幹著牛馬活,吃著牲口飯,活著也沒有意思了,今天你乾脆把我打死,我去找我娘,到了娘那,我就用不著每天五更起,三更眠了,你打啊,你快點打死我啊!」

    銅板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額頭的青筋暴起老高,跳起來一腳踹在銅子的肩頭怒吼道:「你給老子滾!」

    銅子反倒不生氣了,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瞅瞅他爹道:「這是你說的。」

    然後拍拍身上的土,赤著腳就朝街尾走去了。

    眼睛都要凸出來的銅板嘴唇哆嗦兩下,重重的在胸口擂了兩下,轉身進了家,咣噹一聲就關上了大門。

    王柔花僵在當場,嘴唇哆嗦著扶著馬車的車廂慢慢地回氣。

    銅板父子的反目給了她當頭一棒。

    她今天帶著兒子和狐狸就是要去王家為自己母子討還一個公道的,她已經估計到了大鬧王家之後會是一個什麼局面了,估計到了最後,自己和王家的最後一點情分也會煙消雲散了。

    她不在乎自己和兒子兩人還和王家有什麼關係,當年她一個人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準備不回去了。

    嫁給疼她,愛她的鐵阿七之後,她就一心想做一個合格的農婦,當大小姐的時候,自己連燭火都怕,嫁給鐵阿七之後,她已經敢幫著丈夫鉗著燒紅的鐵塊,看著魁偉的丈夫一錘錘的將堅硬的鐵塊砸的如同面條般柔軟,哪怕火星四濺也毫不退縮。

    鐵匠房裡面別的都是硬的,唯有丈夫看自己的眼神是軟的,有這些,就夠了……

    回過神來的王柔花發現兒子就站在自己身邊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

    「我們要是執意不搬家,不歇業,她們拿咱們母子沒有什麼辦法吧?」王柔花小聲的不確定的問兒子。

    鐵心源笑道:「如果母親願意,咱們可以讓她們搬家,就是不知道母親對那麼大一塊地有沒有興趣了。」

    王柔花噗嗤笑了一聲道:「盡說傻話,娘可沒有那麼多的銀子去把那麼大的一塊地買下來。」

    鐵心源張開嘴露出自己白森森的牙齒笑道:「娘,這個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王柔花打趣道:「那你就試試,如果能用五百貫錢買下來,娘就在那片地上養豬!」

    鐵心源大笑道:「娘,高見!」

    被銅板父子一鬧,王柔花剛剛鼓起來的勇氣轉瞬間就消散了,和自己的父母親族完全鬧僵,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像剛才銅板如果打死了兒子,不過是杖三十,流放五百里,如果是銅子把銅板打死了,那麼銅子就徹底的沒了活路,按照大宋律,子殺父無論是否有意無意,都是遇赦不赦的倫常大罪……

    「你和銅子是好友,不如你去找找銅子,勸他回來,銅板雖然為人刻薄一些,吝嗇一些,畢竟是他的父親,其實最累最苦的活都是銅板干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0 10:52 AM

第四十六章 收翼縮爪忍耐

    銅子不是一個具有反抗精神的人,即便是他們全家都活的像牛馬一樣,他依舊沒有反抗父親權威的膽量。

    像銅子這樣的人,在大宋社會很多,堪稱數不勝數。

    祖宗牛馬一般的工作一生,然後把家業傳給後代,後代不敢懈怠,依舊勤勤懇懇的勞作,最大的念想就是等自己死掉的時候能把一份更大的家業留給孩子們。

    這樣的做法整整在這片大地上延續了好幾千年。

    當然,最大的危機還是來自於人們對飢餓的恐懼,正是因為有這樣根深蒂固的恐懼,老一輩的人們即便是在家有餘糧的情況下也習慣性的喝稀粥。

    他們樸素的認為,只要自己少喝一口,將來自己的後代就能多喝上一口稀粥。

    在大宋,很多家族的財富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的,給其餘的貧困人家樹立起來了一個個目標豐碑,於是就有更多的人開始了這個艱難跋涉的過程。

    雖然鐵心源家和銅板家事門對門的鄰居,鐵心源也總是搬著小板凳坐在家門口看外面,但是,他看到銅板的機會實在是太少了。

    即便是看到了,銅板也永遠是那副圍著皮圍裙滿臉黑灰,探出五根燒焦的枯樹枝一般的手指扶著門框,喊銅子進入幹活的模樣……

    鐵心源不用找銅子,這傢伙除了去廢園之外哪裡都去不了,他的生活圈子就這麼大,而廢園的生活是他極度嚮往的一種生活,按照他的話來說做夢都想。

    廢園的生活給了銅子反抗父親暴政最大的動力,當然鐵心源那天問他準備這樣在印書坊過一輩子嗎的話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鐵心源到廢園的時候看到的銅子快活的就像鳥兒一樣,他在爬樹,他在掏鳥窩,雖然秋天的鳥窩裡面什麼都沒有,他依舊樂此不疲的一棵樹一棵樹的爬。

    看的出來,這傢伙洗了一個很徹底的澡,不知道他洗了多長時間,只需要看看他皮膚褶皺裡的炭黑都徹底不見了,就明白他是多麼的痛恨自己的印書坊生涯。

    這才是銅子啊,鐵心源有些感嘆,多年辛苦勞作幫他鑄就了一副鋼鐵般的身軀,雖然他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滿身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充滿了美感。

    鐵心源不打算現在就讓銅子回去,只要這一次回去,他此生就休想再有膽量從印書坊爬出來。

    給他一段快活的時光,儘量的把時間延長,對銅子來說絕對是值得用一生去懷念的。

    鐵心源相信,時間永遠是世間最犀利的武器,他不僅能夠讓美人遲暮,也能讓將軍白頭,更重要的是他還能讓人的勇氣慢慢地消耗掉。

    銅子不過仗著一時的血氣之勇,等時間到了,父親的陰雲遲早會裹挾著他回到那個陰暗,潮濕,氣味嗆人的印書坊裡去的。

    相對廢園來說,印書坊才是他的宿命和人生。

    楊懷玉在練刀,軍中八式,很普通的招式,在軍中每一個刀盾手都必須熟練地掌握這八招刀法。

    說是刀法,其實不過是極為普通的砍,劈,撩,揮,斬,擋,刺,擊這八個動作,就是這樣的普通的刀法,卻從砍刀真正被使用以來一直在軍中延續到現在,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楊懷玉對這套刀法極為熟悉,舞動起來一氣呵成,在鐵心源看來已經完美無缺了,那個胖胖的老兵卻怒吼著責罵楊懷玉舞起刀來就像青樓裡的娘們在向嫖客獻媚……

    汗水從楊懷玉的鼻尖,頜下,脖子上不斷地往下淌,偶爾搖搖頭,汗水立刻就會四濺。

    至於小巧兒他們練武就沒有什麼看頭。

    一人手裡拎著一把碩大的木槌,在把一根粗壯的削尖的原木往地裡釘,每砸一錘子都必須吐氣開聲,可能他們已經開砸的時間太長,他們吼出來的聲音綿軟的就像小貓叫一般。

    這樣的環境是對的,這樣的氣氛也是對的。

    看到自己的朋友開心的開心,受苦的受苦,鐵心源就滿意的去找豬了,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除了自己別人無法完成。

    說到養豬,正在修建的高樓對面就有好大一群豬。

    這些豬都是屠夫幫的,他們從鄉野裡收購肥豬回來,用精飼料追肥一段時間之後,就會把豬殺掉,然後賣給東京城裡那些喜歡吃豬肉的人從中獲利。

    鐵家每天都要賣掉一口大肥豬,所以,對屠夫幫來說,鐵家算是他們一個不錯的客戶。

    東京城裡的人家,對於吃豬肉多少還是有些抗拒的,但是,自從鐵家湯餅店開始賣美味的豬肉之後,很多人也就養成了吃豬肉的習慣。

    畢竟比起昂貴的牛肉,羶味奇重需要昂貴的香料來遮擋味道的羊肉,豬肉無疑更加符合東京百姓的口味。

    以前的時候是找不到合適的烹調手段,才讓豬肉這樣的寶貝蒙塵,現在鐵家終於做出好味道的豬肉了,屠夫幫不是一半的看重鐵家。

    自從狻猊幫的堂主被人家用鐵棍一類的東西穿過之後,屠夫幫就完全佔領了西水門。

    他們收的行規費用不高,對鐵家他們更是分文不收,所以,當鐵心源來到豬欄,他們非常的高興。

    鐵家就一對孤兒寡母,婦人女子自然是不好來到骯髒的豬圈挑選肥豬,派小子過來最合適不過了。

    「梁伯,我娘說眼看就要入冬了,吃豬肉的人多,所以從明天起每天往店裡送一頭半肥豬。」

    姓梁的漢子哈哈笑道:「店裡生意好?這是喜訊啊,只要你家的店裡的生意好,老漢這裡的生意也就好起來了。

    行啊,回去告訴老闆娘,從明天起每日送一頭半洗剝乾淨的肥豬,還是要三指膘的豬肉?」

    鐵心源笑著確定,然後有些不好意思的指指後面的豬欄。

    梁老頭哈哈大笑道:「弄不明白,白白淨淨的讀書郎怎麼就喜歡去看豬。」

    說完就揮揮手示意鐵心源自便。

    裡面的一群豬看到鐵心源來了之後,立刻就蜂擁而至,忽閃著大鼻孔拚命地把嘴巴朝他面前湊。

    鐵心源取出一個戴著皮囊的小竹管在每一頭豬的鼻子上輕輕地噴一下,然後就趴在豬欄外面看這些豬的反應。

    據說豬的基因和人的基因很相似,所以這幾天鐵心源沒事就拿這些豬來做一些小小的試驗,蘑菇粉對人能起作用,應該對豬也能起作用才是。

    今天的劑量明顯有些大了,往日的時候,這些豬隻是嗜睡一點而已,今天卻變得很是興奮,哼哼哼的在豬圈裡走來走去,有些豬還會去拿頭撞豬圈門。

    蘑菇粉吃多了會死人的,這一點鐵心源是非常的清楚的,如果讓人死掉,那需要很大的劑量才成,就像把一斤砒霜拌在飯碗裡給人吃差不多。

    所以用蘑菇粉來下毒,效果遠遠比不上砒霜。

    但是如果想讓人的精神產生一點問題的話,蘑菇粉無疑是最佳的選擇,這種蘑菇粉裡含的主要成分應該是神經毒素。

    那幾頭豬把欄杆撞得咣咣作響,引得老梁特意跑過來看,見那些豬好像有些暴躁,就一頓棒子把那些豬揍得到處亂跑。

    鐵心源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告別了老梁,直接回店舖裡去了,這些天他總守在店舖裡,如果這裡有問題,自己會第一時間知道。

    回到店舖裡的時候,黑白腳的中人又來了,和母親坐在一張桌子上談話,中人的臉色不好,看樣子又被母親給拒絕了。

    中人看到鐵心源之後陰測測的道:「你就算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給令郎著想一下才好。」

    鐵心源笑著接話道:「不用啊,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母親替我著想,陰溝裡面的那些枴子乞丐,我都認識啊,只要有什麼問題,他們會第一時間告訴我。」

    中人一時無語。

    鐵心源繼續道:「我還給了一些沒名堂的刀客一點銀子,如果我真的出問題了,刀客會找你要人,如果找不到你,他們就去找你夫人和孩子,我問過了,他們說沒問題的,還以自己的江湖名號做了保。」

    中人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站起來道:「此事與我何干?」

    鐵心源笑嘻嘻的道:「我只認識你啊。」

    中人臉色大變,轉身就走了,走過甜水井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剛才做的不是很對,這樣走了,不就說明自己心虛嗎?

    東京城裡別的不多,各種各樣的人物是最多的嗎,最值錢的是人命,最不值錢的也是人命。

    一貫錢雇一個輸紅眼的賭徒不是難事,只要有錢,僱傭幾個刀客為自己賣命很容易。

    但是像鐵家這種寧願自己完蛋,也要拖著別人一起完蛋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中人是個老江湖了,所謂的江湖越混膽子就越小,老江湖看到過許多原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曾經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的發生過,因此,他們從不賭命,因為他知道賭命的結果,就是沒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1 05:39 AM

第四十七章 屠夫幫的反擊

    「娘,今天中人給的價格怎麼樣?」

    王柔花有些擔憂的道:「又漲了四成。兒啊,要不然我們把土地賣掉算了,反正已經賺了不少。」

    鐵心源瞅瞅絡繹不絕的食客,回頭對母親道:「賣掉不是不行,主要是要看好時機,如果我們退了一次,就必須繼續退下去。」

    「你也聽到了,他剛才已經說要對付你了,如果你出事了,娘要再多的錢都沒有用處。」

    「娘,再等等,您看啊,他們家的高樓要起來至少需要到明年,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

    再說了,您看看高樓的對面,那是一個非常大的豬場,高樓主人現在未必會把目光盯在我們身上,豬場才是最大的麻煩,沒有那個客人喜歡從酒樓裡面剛剛吃完飯,就看見一大群髒豬,更不要說難聞的氣味了,所以啊,他們想要把高樓蓋起來,必須要關掉豬場才成。

    而豬場,是屠夫幫的命脈,他們絕對不會割捨的,這裡不光有豬,還有羊,之所以把地方選在西水門,一來這裡進出東京城很方便,二來,就是因為這裡的地價最便宜。

    咱家遇到的問題,屠夫幫也正在遇到,那就是說,我們兩家不論誰都沒有能力再在東京城裡購買這麼大的一片地來開店,或者修建豬場。

    所以,第一個忍不住要動手的,肯定是屠夫幫。您看看,從咱家這個角度看過去,您是不是已經發現他們修建好的樑柱偏了很多?

    這就說明屠夫幫的人已經下手了。」

    王柔花順著兒子指的方向看了很久都沒有發現剛剛架好的大梁有什麼問題。

    鐵心源從旁邊找來一根線,綁上重物之後讓這條線成了一條垂線,然後讓母親沿著垂線去看那座剛剛架構好的柱子。

    王柔花驚訝的道:「果然是斜的,不過,兒子啊,大匠們是不會出錯的,是你這條線斜了吧?」

    鐵心源笑道:「娘,世間的所有房屋,在建造之初,都是用這根垂線來確定他是不是垂直的。

    您別看這條線看起來粗陋,卻是世間最準確的規矩之一。」

    王柔花眯縫著一隻眼睛,仔細的又看了一會,坐直了身子笑道:「好啊,好啊,有屠夫幫的屠老大頂在前面,咱家確實不算什麼,等到屠老大頂不住的時候,我們再把地賣掉,誰給的價錢高我們就賣給誰。

    然後我們母子就去趙州,屠老大拿我們沒辦法,蓋高樓的人也拿我們沒法子,你姨姨既然不念我們的姐妹之情,我也沒必要宰顧念什麼情誼,反正做生意的時候顧念情誼的人總是會吃虧的。

    等我兒子將來考中進士之後,我們娘倆再正大光明的回來,看看他們其奈我何。」

    鐵心源若有所思的瞅著店舖右面那一大塊土地道:「娘,如果把那塊地拿下來,在後面修建一個小碼頭,再用圍牆把地圈起來,這裡就自成天地了。

    孩兒總是想不明白,這裡並不適合挖地下室之類的東西,那些人為何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修建地下室?從規模上來看,似乎還不小。」

    王柔花揮揮手幫兒子攆蒼蠅,已經快要深秋了,蒼蠅還是多的讓人討厭。

    回到家裡之後,鐵心源搬來了《東京營造》一書,這是將作監出品的好東西,在這部書裡,整個東京城的構造盡收眼底,最讓鐵心源歡喜的就是這部書裡面竟然還有地下陰溝溯源。

    也不知道是哪位知識淵博的大匠,在書中不厭繁簡詳細論述了東京城地下陰溝的來歷和構成。

    這就大大的方便了鐵心源,或許也方便了一些有其他目的的人。

    母親其實說的是沒錯的,西水門這一帶就是販夫走卒的樂園,這裡雖然髒亂差,卻是很多人的謀生之地。

    如果那座不次於樊樓的高樓建起來了,確實會改變這裡的髒亂差的環境,只是,十餘萬人的生計也一定會受到影響。

    屠夫幫這次之所以冒著被貴人追究的風險想要在人家的建築上耍手段,最大的依仗恐怕就是這十餘萬百姓了。

    貴人和一家百姓起了衝突,無疑,他先天性的佔有很強的優勢,如果和貴人起衝突的是十數萬百姓,皇帝和官府並不介意拿這家貴人來開刀,從而平息民憤。

    皇帝和官府其實對正義的解讀和普通百姓對正義的解讀是有偏差的,普世意義上的正義雖然適用於每一個人,但是卻不適用於每一件事,很多時候同一件事有兩種處理方式是正常的。

    好賴不過是利益二字而已。

    母親的姐妹不知道為什麼會和這棟高樓的主人糾纏在一起,不過從目前看,王家很可能會因為這座高樓而倒霉。

    鐵心源在《東京營造》這本書上勾勒出來很多的線條,其中一道線條正好從自家穿過……

    鐵心源從來都是一個陰謀家,就因為有陰謀家的經歷,所以他看事情要比別人陰暗的多,普通人看事情只是看道理,聰明人看事情只看利弊,而陰謀家看事情看得卻是事情發生的根本原因。

    西水門這一帶是窮人的聚居區,地價看起來便宜,後期治理的費用卻是高昂的。

    身為後世過來的人,鐵心源清楚一個高檔社區的建立並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概念這東西是一個無形的東西,他發自大腦,最終是要變成現實的,如果不能成為現實,概念就一文不值。

    現在修建的高樓其實就是一個概念,而最終他的環境決定整個投資是否成功。

    目前,鐵心源看不到這個概念最終成為現實的任何可能……那麼,這些人為什麼要在這裡修建這個高樓呢?

    鐵心源從不懷疑大宋精英們的智商,即便是自己是來自千年之後的一縷幽魂,也絲毫不敢小看這個時代的人們。

    他甚至認為,千年以來,中國人的頭腦智慧並沒有發生一些翻天覆地的變化,宋人的智慧和後世的人們並無二致。

    從此之後,鐵心源的生活就變得匆忙起來,郭先生那裡是一定要去的,從蒙學回來之後,他就要去看看廢園裡的那群人。

    楊懷玉整個人變得非常邋遢,鬍鬚有一寸來長,原本乾淨的武士服已經變得破破爛爛,上面佈滿了歪歪扭扭的針腳,那是幾個小姑娘幫他縫製的。

    小巧兒開始握刀了,他真的是在握刀,瘸腿老兵把一柄鋼刀綁在他的手上,於是,不論是穿衣吃飯,他手裡總有一把長刀……

    小福兒他們繼續在拿錘子訂木頭樁子,這一次訂木頭的難度很高,他們需要站在木頭樁子上去訂高處的樁子,據老兵介紹,最高的樁子需要有四米高。

    銅子失去了自己的活潑,除了每天吃飯還能有些精神之外,其餘的時間他都靜靜地躺在一張破蓆子上面看著頭頂的藍天發愣。

    銅板這幾天也沒有幹活,再把自己關在房子裡兩天之後,他就跑出去喝酒去了,昨晚王柔花母子從湯餅店回來的時候,看見銅板抱著一個酒罈子躺在門口,鼾聲如雷。

    鐵心源湊到銅子身邊道:「想回去就回去吧。」

    銅子漲紅了臉道:「我是被我爹趕出來的,我也說了不會去的。」

    鐵心源笑道:「有志氣,要臉面是好的,不過要分人啊,在有些人面前,有志氣,要臉面就是一個大笑話。

    比如說,在我娘面前,我是小無賴,小潑皮,上午的時候還發誓不理睬母親了,下午的時候就已經說說笑笑的,好像自己上午說的話就像放屁一樣。」

    「你的意思是我也像你一樣把我跟我爹說的氣話當放屁?」

    鐵心源笑道:「你都知道自己說的話是氣話了,不當放屁怎麼成?回去吧,你爹昨晚喝醉了躺在門口,很可憐。」

    銅子一骨碌就站起來,走了兩步之後又訕訕的停了下來,看著鐵心源道:「你陪我回去吧。」

    「怕你爹揍你?」

    「揍我兩下也好,我這幾天不在,他一個人就更累了……」

    鐵心源陪著銅子回到家的時候,銅板正坐在門墩上喝酒,見銅子回來了,丟下酒罈子張嘴罵道:「還知道回來啊?劉家的那些貨已經拖兩天了。」

    銅子趕緊往印書坊跑,邊跑邊喊:「不打緊的,我今晚連夜干,天明的時候就能弄好……」

    銅板那張泛著黑色的臉龐抽搐兩下,小心的把酒罈子收起來,把掛在門楣上的皮圍裙重新系好,朝鐵心源笑一下道:「源哥兒,等我把這批活計趕出去之後,請你吃肉餅……」

    「好啊,我要吃兩個。」

    「成啊,我去買一摞子回來,我們好好的開個葷。」

    耳聽銅板家的印書坊再次響起哢哢的聲音,鐵心源也就離開了家門去了西水門。

    那裡一切的事情好像都非常的正常,挖坑的依舊在挖坑,還把一車車的石灰倒進去,好像準備用石灰來鋪設防水層……

    仰著頭看雄偉的高樓正在逐漸成型,鐵心源認為這座樓遲早有倒掉的一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1 08:29 PM

第四十八章 血坑

    鐵心源再一次來到了豬欄,昨日那些有點瘋的豬已經不見了蹤影,只用了短短一天時間,那些豬就進了東京人的腸胃。

    這或許是一個輪迴過程。

    老梁是這麼說的,這個老屠戶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像一個詩人。

    在世的時間越短,輪迴的就越快,他補充了一句非常有哲理的話。

    鐵心源在心裡祝願那些豬一路走好,同時又在腹誹老梁頭已經六十歲了依舊不肯死,看樣子,這個老傢伙活的不錯,不願意輕易地走進輪迴之門,也不願意輕易地喝下那碗孟婆湯。

    豬欄裡的豬其實都是分等級的,膘肥體壯長得不見眉眼的,都被單獨放在一個豬欄裡。

    這樣的豬肉其實是東京人的最愛。

    大宋人主要的油脂來源,就是這樣的肥豬提供的,那些長成瘦肉型的豬都是豬這個大家族中的低能兒,不值錢。

    鐵家最喜歡的就是瘦肉型的豬,老梁不止一次的要求王柔花不能坑害顧客,應該把那些一巴掌厚的肥膘肉弄得香噴噴的給食客們吃,而不是用那些瘦的只剩下骨頭的豬來哄騙顧客,說那不是做生意的長久之計。

    很明顯,一向多嘴的老梁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神總是往對面的高樓處亂飄,弄得鐵心源以為那座高樓馬上就要垮塌了,總是懸著一顆心應付即將到來的突然事件。

    「坑裡出血了……」

    一個年輕的漢子聲嘶力竭的狂吼,然後就從坑裡連滾帶爬的跑出來,瘋狂的把自己滿是紅色泥漿的衣衫脫掉,從甜水井裡打上來一桶水沒頭沒腦的就澆下來了。

    水從他的身上流下來,慢慢地變成了一種淡黃色的液體,年輕的漢子恐懼的大吼一聲,將最後一件遮體的短褲扒掉,繼續打水往自己的身上澆。

    老梁似有似無的微笑一下,然後就帶著一臉的迷茫跑去看熱鬧了,留下鐵心源一個人面對好大一群肥豬。

    早看,晚看都是一樣的,鐵心源早就過了滿肚子好奇心的時候,所以他依舊在四處尋找最強壯的豬,只有那樣的豬才合適自己的計畫。

    今天他沒有給豬喂蘑菇粉,而是確定了一下每天屠夫幫收到的豬的數量之後就離開豬欄去看熱鬧了。

    土坑裡出現大量的血漿還是讓人非常奇怪的。

    等鐵心源走近的時候,最好的位置已經被人佔據了,他只能看到紅色的液體正源源不斷的從土坑牆壁四周滲出來,坑底已經匯聚了小半池子血水,那幾個踩翻車抽水的漢子早就跑的不見人影了。

    鐵心源只看了土坑一眼,就把注意力放在老梁的身上。

    「這是衝撞了太歲啊!」

    老梁正在那裡竊竊私語……

    聽見老梁這樣說,鐵心源就準備離開了。

    不管這裡生了多麼詭異的事情,都應該是屠夫幫搞得鬼才對,詩人一樣浪漫的老梁應該就是主導這件事情的罪魁禍。

    如果不是因為聽到有人說洛水公子來了,鐵心源早就回到自家的店舖裡了。

    這幾天在讀《東京營造》的時候就現了一個叫做洛水的人,從書裡面的介紹來看,這位洛水公子應該是非常熟悉《營造法式》的人,《東京營造》中專門提起了這位洛水公子在黃河大災之後從淤泥中把拉扯黃河吊橋的鐵牛取出來的故事,應該是一位頗有建樹的風流人物。

    不過鐵心源很是奇怪,事情從生到現在,最多不過只有一炷香的時間,這位貴公子怎麼這麼快就出現在這裡了?

    於是鐵心源重新把目光落在老梁的臉上,從老梁那張難看的臉上他能看出任何需要的答案。

    老梁很是茫然,連傳閒話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是專注地看著那個從馬車上下來的老公子。

    之所以說他是老公子,主要是他頜下的三綹長鬚讓他不是很配公子這個稱號。

    在鐵心源的幻想中,洛水公子至少應該是一位白衣翩翩的美少年,無論如何也要和洛神相匹配。

    一個滿臉鬍子的中年人實在是讓人生不起敬意。

    建造高樓的管事連忙圍過去,小聲的把工地上生的怪事給洛水公子講述了一遍。

    洛水公子皺著眉頭來到池子邊上厭惡的瞅著那一池子紅豔豔的池水,對一個專精營造的高手來說,神仙鬼怪的存在意義對他並沒有多少威懾力。

    當鐵心源看到洛水公子從水坑裡撈出來一些血水,而後放在鼻子跟前仔細的嗅,就掏出一根三寸長的鐵刺,想都不想的就刺進了老梁的大腿後側。

    老梁慘叫一聲,習慣性地用力把自己的左腿踢了出去,站在他前面的一個漢子就應聲向前撲出去,還好,有洛水公子擋著他沒有掉進水坑,而洛水公子卻連著手裡的木盆一起掉進了水坑……

    暴虎一樣的老梁站在人群裡破口大罵,瞪著一雙牛眼虎視眈眈的到處尋找那個刺了自己的人。

    鐵心源臉上的茫然之色非常的自然,擔心的瞅著暴怒的老梁,有些害怕的連連後退,老梁根本就不懷疑鐵心源,而是把目光盯在一個平日裡和自己不是很對付的壯漢身上,二話不說,砂鍋大的拳頭就狠狠的砸了過去。

    人群立刻就亂了,高樓管事們忙著把白衣白袍的洛水公子從坑裡撈上來,而老梁卻和那個不知名的大漢鬥毆的難解難分。

    那個好不容易把身子洗乾淨了的年輕漢子裹著一塊破麻布,指著在血水裡撲騰的洛水公子大叫道:「我就知道,這裡不乾淨啊。」

    說完話就一溜煙的跑的不見了蹤影。

    恐懼是可以傳染的,年輕漢子跑了,別的百姓即便是不相信這句鬼話,還是不由主的不斷後退,這件事與自己無關嗎,如果為別人的事情招惹了太歲,實在是不划算至極。

    鐵心源回到了湯餅店,見母親伸長了脖子朝那邊看,就笑道:「水坑裡的水不知為何變紅了。」

    「他們衝撞了太歲……」

    「您是怎麼知道的?」

    「剛才有人從店前面跑過去,口口聲聲的喊著撞太歲了,娘聽得真真切切的,如何會不知道。」

    鐵心源嘿嘿笑道:「我們總共有六十位太歲呢,撞見一個半個的不奇怪啊,只是那個白袍洛水公子真的落水了。」

    王柔花嘆口氣道:「但願他們真的是觸碰太歲了,要不然,那些人就沒有活路了。」

    鐵心源沿著母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對面的屋簷底下,蹲滿了人,扁擔靠在牆邊上,密密麻麻的。

    「高樓一旦修建起來了,那個貨運碼頭就會關閉,他們會重新修建一個更大的碼頭,只是那時候,碼頭不再是停貨船的地方,會變成停靠畫舫的好地方。

    這些挑夫也就沒了活計了。」

    「他們現在就沒有活計了。」

    「對啊,兒子,他們平日裡忙的不可開交,怎麼這些天一點活計都沒有了?」

    鐵心源坐在母親的對面笑道:「如果這些人都忙的不可開交,到時候誰去找修建高樓的人的麻煩?

    水坑裡見血水不過是人家的第一步,天知道人家的第二步是什麼,等到高樓坍塌的時候,西水門也就到了大亂的時候了,娘啊,再有七八天我們家就歇業吧。

    眼看就道十月一送寒衣的時候了,該給我爹燒寒衣了,您不是說今年要多給我爹燒幾件嗎?

    早動手,做的精緻些,我爹才會保佑我們母子平安。」

    聽兒子說到他的父親,王柔花立刻就忘記了對面的那些可憐人,想起鐵家祠堂前面的那顆樹連忙道:「兒啊,娘聽說鐵家莊子那片地方露出水面了,十月一的時候我們坐船上去看看,祖宗總是要祭奠一下的,也不知道那些充軍的族親現在都怎麼樣了……」

    渾身血淋淋的洛水公子被人攙扶著要進湯餅店,王柔花立刻攔住道:「不能進,這樣全身血的進了我的店舖,太歲要是遷怒於我家該如何是好?」

    狼狽不堪的洛水公子怒道:「衝撞了太歲?純粹是胡說八道,不知是那個惡徒故意把薑黃粉撒的到處都是,薑黃遇石灰要是不變成紅色才是怪事。

    店家,暫借你店中淨房一間待我洗漱一番換過衣衫之後,一會定會多多的算錢與你。」

    大名鼎鼎的洛水公子說的話,還是有很充分的可信性的。

    王柔花指指偏房,那裡本身就是店裡幫閒的兩個婆娘平時在下午沒有客人的時候小憩片刻的地方,這時候正好用上。

    鐵心源對大宋聰明人有這樣的見識早就見怪不怪了,這群人如今雖然住在地上,卻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在天空飛翔了,半個月前,有一個叫做申生的傢伙給雙臂綁上巨大的用雞鴨羽毛編制的巨大翅膀,縱身一躍從東京城頭跳下,結果被摔斷了腿,這事成了東京人的笑談。

    鐵心源不敢笑,他知道人類到底是怎麼飛起來的,這世間缺少的就是申生這樣的蠢蛋。

    他可以不敬佩洛水公子的為人,卻必須尊敬他的學識。

    鐵心源端著一盆子溫水走進了偏房……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2 10:07 AM

第四十九章 嫁不出去的姨姨

    在洛水的指揮下,鐵心源站在桌子上把冰涼的井水倒在他的腦袋上,於是淺紅色的血水一樣的東西就從他赤裸的身體上滑了下來,最後流在一個巨大的木盆子裡面。

    洛水張嘴舔舐了一下臉上的水珠,而後怒罵道:「還真是薑黃,誰這麼下流?」

    鐵心源自然是不能回答他,也自然不會告訴他這事是老梁幹的,他只是自顧自的將一盆盆冰冷的井水澆在凍得縮成一團的洛水頭上。

    洛水的身體很不好,堪稱瘦骨嶙峋,每一根肋骨就那樣被黃色的皮膚緊緊地包裹著,腰肢細的一手就能握過來。

    扶風若柳一般的身子正是大宋士人追求的那種美感,鐵心源沒有看出什麼美來,這樣的身體只會讓他犯噁心。

    「夠……了。」洛水上牙齒打著下牙齒的命令鐵心源不要再往他的身上澆涼水了。

    鐵心源幹活很是認真,隨著洛水的叫聲,再次將一瓢冰涼的井水倒在他的頭上,還小聲的道:「您的鬢角處還有顏色。」

    向來在意容顏的洛水咬著牙點點頭,繃緊了身體迎接一瓢瓢的涼水加身。

    冷水過後,鐵心源擔心洛水凍壞了,急忙舀了一瓢別人送進來的熱水倒在洛水的身上。

    只聽洛水慘叫一聲光著身子在木盆裡上竄下跳,對一個剛剛經受了井水沖洗過的人來說,猛地接受一些稍微熱一些的水,就像是一條活著放進油鍋裡的魚,自然會蹦跶幾下的。

    「你要燙死我?」洛水咆哮了起來。

    鐵心源納悶的將手放進熱水裡,疑惑的看著洛水。

    洛水小心的把自己的手放進熱水桶裡,不好意思的朝鐵心源一笑,剛才是自己反應過度了。

    痛快的洗了一個熱水澡的洛水,站在鐵心源特意打開通風的窗戶前面,感覺舒坦極了。

    窗戶前面就是東京著名的西河,微微泛冷的秋風吹過來,洛水打了一個噴嚏,頓時覺得全身通泰無比。

    這條河其實也是洛水的驕傲,距離鐵家店舖不遠處就是就是關防所在地。

    平日裡有三條粗大的鐵鏈總是沉在水底,一旦京師戒嚴,軍卒們就會用絞盤把沉在水底的鐵鏈子拉起來,還會把粗大的鐵刺一一的插進鐵鏈預留的孔洞中,不論多麼結實的船隻,也會被鑲滿鐵槍的鏈條緊緊地鎖住,休想離開。

    鐵心源不想讓洛水從自家店舖的位置去看那座正在修建中的高樓,那樣的話,精於營造的洛水一定會看出那座高樓是有問題的,這樣一來,屠夫幫的想要毀掉高樓的想法就會破滅,更重要的是鐵心源想要多買點地的想法就會落空。

    他站在自家的店門前抱著一塊不算小的銀判,滿意的看著洛水一連打了三個噴嚏,這才心滿意足的回到了店裡。

    秋風起,百病生,如果不是為了讓洛水生病,鐵心源才沒有興趣去幫別人洗什麼澡。

    自從來到這個詭異的時代之後他就發現人們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一場莫名其妙的傷風感冒,就會讓一位紅粉佳人或者翩翩才子命喪黃泉,一場鬧肚子就能讓一個天真活潑的孩子變成一具小小的屍體……

    居住在皇城街上,鐵心源這些年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在這個幼兒夭折率高的驚人的時代,自己能夠平安的活到現在,絕對是母親精心照顧的結果。

    要知道即便是皇家,這些年已經夭折了三個皇子了……

    很明顯,洛水感冒了,對一個瘦弱的體質很差的人來說,先是掉進了髒水坑心情暴怒,然後又被一個黑了心的小人兒用冰涼的井水幾乎奪走了全身的熱量,而後又用熱水給他補足了身體缺少的熱量,最後再吹吹河面上過來的涼風,鐵心源認為這傢伙必須感冒一下才成。

    一個傷風感冒的才子大匠只能躲在自家的臥室裡躺著喝無數難以下嚥的湯藥,而不會來到這裡妨礙屠夫幫的事情,也不會跑來壞自己的事情。

    洛水出現的時間太短,並沒有在西水門這裡造成什麼轟動性的新聞,人們唯一知道的就是洛水掉水溝裡了,被水溝裡的血水染了一身的血跡,幸好在鐵王氏家的店裡用鹼水洗澡才能把血跡洗掉。

    關於高樓建造工地比較邪氣的說法再次塵囂而起。

    「兒子,從今天起,你不許再靠近工地,以後更不許繼續去看豬了,老梁說你最近看豬看得都魔怔了……」

    「是,孩兒以後不去看了。」

    吃晚飯的時候王柔花有些疑惑的勸告兒子不可繼續去高樓那裡看什麼熱鬧,鐵心源也乖巧的保證今後不再去了。

    自己看豬看得實在是太勤快了,還是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鐵心源嘆口氣繼續埋頭吃飯。

    王柔花見兒子悶悶不樂,就有些不忍心了,自己的兒子還是很乖的,只要答應不去做的事情,就一定不會去做。

    自家住的地方太過於詭異,兒子整日裡除了學堂之外就只能陪自己留在店舖裡,這也太過於無聊了,如今自己連他看豬這麼一點點愛好都剝奪掉,難怪他有些不高興。

    想到這裡王柔花輕聲道:「兒子,你如果煩悶的話,就去去廢園子好了,跟著楊大郎他們一起練練武總是好事情。「

    鐵心源搖搖頭繼續低頭吃飯,高樓的事情到了現在,應該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關頭,自己如何能夠離開母親。

    狐狸今天從皇宮裡回來了,這傢伙現在進入皇宮的方式就是從正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待遇和大臣們基本相同。

    不知道是誰給狐狸穿了一件大紅色的馬甲,一朵巨大的牡丹刺繡幾乎包裹了狐狸的全身,看起來有些蠢,不過,鐵心源並不在意,在後世見多了那些穿著奇裝異服的貓狗。

    王柔花尖叫一聲,就沖上去把狐狸的馬甲給扒下來了,得到解脫的狐狸快活的在地上打了一個滾,然後就和鐵心源打鬧成了一團。

    王柔花仔細的看了那件衣服之後就羨慕的瞅著狐狸道:「這可是最上等的蜀錦啊,皇家的人也太奢侈了。」

    鐵心源不明白母親的思維是什麼樣子的,見她愛不釋手的拿著狐狸的衣服左看右看就打趣道:「娘既然喜歡,那就給我也做一件。」

    王柔花白了鐵心源一眼道:「這是蜀錦,咱們可沒有那個閒錢來給你做衣服,當年,娘的嫁妝箱子裡也有一匹,不過是寶藍色的,只可惜……算了,兒子啊,如果你考上狀元了,娘砸鍋賣鐵也給你做一身。」

    母親這些年的市井生活,最終還是改變了她。

    鐵心源敢打賭,這樣話母親以前一定不會說的,他很好奇母親在沒有出閣之前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生活狀態。

    「娘,我們可以不去找王家姨姨把她的醜事抖摟出來,但是您一定要給她把話說清楚,要不然人家說不定回想別的法子來坑您。」

    王柔花不屑的哼了一聲道:「王家比咱們在乎臉面,為娘這些年行得正,走的直,沒有什麼不好對人說的。

    倒是她王玉七八年間嫁了三次,說起當女人的根本,她有臉和為娘爭論嗎?」

    事關母親的閨譽,鐵心源自然是沒有話語權的,不過他知道,在乎臉面的是王家,而王家對已經出嫁的閨女就沒有多少控制權了,像王玉姨姨這種已經撕破臉皮的婦人,一旦不要臉起來,就能迸發出非常那個強大的能量,而母親因為不是被老爹從王家大門裡面接出來的,在禮法手續上是有問題的,他不希望母親在這個婦人面前吃虧。

    「還是請王玉姨姨到店裡來一趟比較好,要不然她不會死心的。」

    王柔花搖頭道:「不用,我們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

    鐵心源這還是第一次聽到母親如此生硬的拒絕自己,遂笑道:「娘啊,您和王玉姨姨是不是關係不好啊?」

    「當然不好,當年你王玉姨姨比較受你姥爺的喜愛,但凡是家裡好的,新鮮的東西在後宅都緊著她先用,別的姐妹只能用她挑剩下的。

    當年你姥爺從宮裡拿回來一車蜀錦,是陛下賞賜的千秋節禮物,娘本來看中一匹鵝黃的蜀錦,都抱在懷裡了,卻被你王玉姨姨搶走了。

    她說她喜歡大紅色的,看我拿了鵝黃,又改變主意了。」

    聽母親這樣講,鐵心源對自己這位從未謀面的姨姨有了一個大概的印象,無非是一個被嬌慣壞了的女子而已。

    「你這個姨姨就是嫁的不好,本來要嫁給濮王家的大郎,結果臨到出嫁的時候啊,濮王家的大郎就墜馬死了,她就成瞭望門寡,可是濮王家依舊想要你姨姨嫁過去。

    你姥爺出了重禮,好不容易把這樁死人婚事給推脫掉,又給她訂了一門婚事,想要快點把事情了結,結果,哼哼,嫁過去不到半年,那個新科進士就好好的開始吐血,聽說是大口大口的吐,就這麼生生的吐血死掉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3 09:35 AM

第五十章 風過無痕的故事

    不知為什麼,聽母親說起姨姨的婚史,鐵心源忽然想起自己那個健康,壯碩卻沒能在洪災中活下來的老爹。

    夏竦說自己母親這一生不可能有丈夫,也不可能有孩子……

    這傢伙似乎說的是對的……

    自己出生之後就來了大洪水,原本不可能死於洪水的老爹為了自己母子死了……

    母親的孩子其實也死了,只不過自己恰好過來了……

    鐵心源打了一個寒顫,然後就抱住了母親的手臂。

    王柔花母子連心自然能感受到兒子的恐懼,這樣的感知讓她有些快活,從小到大,兒子很少有恐懼這種情感出現,於是就把兒子攬在懷裡道:「王玉雖然厲害,卻還不是為娘的對手。」

    「為什麼?」鐵心源愣了一下問道。

    「呵呵,為什麼?王玉這個人雖然驕橫拔扈,其實她的膽子很小,你知道為娘是怎麼報復她拿走為娘蜀錦的嗎?」

    鐵心源配合的搖搖頭。

    「一條小小的竹葉青而已,那是為娘在竹林捉到的,然後放在那匹鵝黃色的蜀錦裡面……」

    「姨姨嚇壞了吧?」

    「她尿褲子了……你外祖大怒,因為你姨姨是在見濮王家王妃的時候尿褲子了……」

    鐵心源很有捂臉的衝動,那樣精彩的場面他完全能夠腦補出來,當外祖母正在竭盡全力的向濮王妃誇獎自己閨女的時候,一個滿臉都是爛漫笑容的少女捧著一匹鵝黃色的蜀錦,謙虛的向濮王妃請教這樣的料子做什麼樣的衣衫才會讓王妃喜歡的時候,一條綠色的小蛇卻從蜀錦裡面探出了腦袋……

    「娘,您是怎麼逃脫外祖父的調查的?這事不算是小事,恐怕沒人會放過凶手。」

    王柔花哈哈笑道:「你外祖父知道是家裡的姐妹搞出來的事情,就是不能確定是誰而已,所以就想了一個法子來試探。」

    鐵心源皺眉道:「如果外祖父知道您敢捉蛇什麼都瞞不住的。」

    王柔花拿手扒拉一下兒子的鼻子道:「小子,誰會知道呢?為娘可是家裡姐妹中膽子最小的一個,小時候被蛇嚇破了膽子,以後只要看到那個軟軟的滑滑的東西就會暈倒。」

    「騙人,您敢捉蛇。」

    「當然,還是親手捉的,誰告訴一個人害怕一個東西就要一輩子都害怕?

    為娘的性子比較倔強,害怕什麼東西,就越是想去見見,其實害怕的感覺不但能讓為娘緊張起來,也能讓為娘在無聊的後院裡找到一點可以做的事情。

    於是為娘就從捉蝌蚪開始鍛鍊,那東西也是軟軟的,滑滑的……最後是青蛙,斑蝥,用筷子捉蜈蚣——最後捉小蛇。

    哈哈哈,全家沒人知道,我只要一去城外的別院,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逗弄小蛇。

    不過啊兒子,娘見過最大的蛇還是咱們娘倆漂在水裡的時候見過的那條大蛇,那條蛇足足有五尺多長,那次為娘是真的害怕了。」

    鐵心源盯著母親的眼睛看,竟然從母親的眼睛裡看到一絲絲少女的頑皮和狡獪。

    「你外公認為之所以會有人陷害王玉,問題一定出自那匹鵝黃色的蜀錦身上,於是他就隱瞞了消息,集合了家中所有的姐妹重新挑選錦緞,他希望能從那匹鵝黃色的錦緞身上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兒子啊,你猜猜,為娘是怎麼做的?」

    鐵心源呆滯的回答道:「您挑選了寶藍色的,孩兒唯一沒有弄明白的是為什麼您的嫁妝箱子裡的寶藍色蜀錦只有半匹?」

    「是從你王玉姨姨手裡搶回來的,誰都知道為娘和你姨姨爭過那匹鵝黃錦緞,為娘這時候如果再不和你王玉姨姨爭奪一下,你外祖可能會發現一點端倪,反常就是不合理,你外祖很聰明的。」

    鐵心源立刻挑起大拇指誇讚母親的機智,王柔花立刻還禮,還說什麼過獎,過獎,後來發現自家人誇自家人有些不要臉之後,王柔花再次攬住兒子小聲道:「兒子,娘告訴你一個秘密啊,別相信女人,千萬不要以為女人沒了男人就活不下去,這世上的女人很多,總是說自己活不下去的女人最後都活的好好的。

    一半次的打擊對女人來說並不算什麼事情,哭一場之後,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鐵心源深以為然,這些話只有母親才會對兒子說,從別的女人那裡是聽不到的,她們總會說是男人就應該多讓著女人,一個連女人都欺負的男人算不得男子漢,她們早就習慣了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來滿足男人的保護欲,然後待在弱者的位置上狂撈各種好處,最後男人不得不像牛馬一樣供她們驅馳。

    水珠兒就是這樣的傻瓜,拍著胸膛說是要保護幾個姐姐,然後就自告奮勇的拿著吹火筒去吹火。

    最後弄得滿臉黑灰,還被倒煙給嗆得淚流滿面狼狽不堪的把火弄旺之後,就被幾個姐姐給推到一邊不理會了。

    看著幾個姐姐圍在火堆邊上烤帶著豆莢的豆子很是委屈。

    小巧兒看不過去吼了一聲,那幾個女孩子就乖乖地給水珠兒讓開了一個位置。

    鐵心源來的時候小巧兒正在大把的往嘴裡填豆子,見他過來了,就隨便給讓了一個靠近火堆的位置。

    鐵心源瞅瞅他們手裡的豆莢小聲道:「沒吃的了?」

    小巧兒搖頭道:「糧食還有,只是馬上就要下霜了,如果還找不到合適的宅子,這個冬天就難熬了。」

    「中人正在找宅子,估計這幾天就會有消息,我本來想在廢園附近找一套宅子,結果很難,這裡的房子很多,卻沒人願意出手。」

    小巧兒點點頭道:「那就緩緩,往年不也是這麼過來的嗎?今年有吃有喝日子已經好過了很多。

    對了,你上次說屠夫幫準備和高樓主人開戰了,你以為誰會贏?」

    「濮王會贏!」

    「濮王?」

    「是啊,我猜的,我覺得這座高樓的主人就是濮王,別人沒有這麼大的手筆。」

    「你說濮王可能會衝擊皇宮,有這種可能嗎?他一介藩王應該沒有那個力量吧?」

    「本來我也認為他沒有,但是,從他目前的佈置來看,他真的有,而且把握性很大,否則他就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做這件事了。

    我能猜到,估計整個東京城中,猜到的人不少,屠夫幫敢這樣做,很可能是某些人在背後推動,想要試探一下濮王而已。」

    「我們怎麼做?你不是說準備用豬來試探一下的嗎?為什麼沒有動靜了?」

    「我已經準備好了,不過啊,濮王的事情不關我們的事,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的練好本事,然後再長大。

    等屠夫幫和濮王的較量出現端倪的時候再考慮要不要發動,我們的後手不多。」

    小巧兒把烤好的豆子放進鐵心源的手裡道:「幫誰?」

    「屠夫幫,我們的利益和屠夫幫比較接近。」

    「你不是說一旦高樓建成之後你家店舖的地價就會上漲很多嗎?你應該支持高樓建成才好。」

    鐵心源苦笑道:「人家不但要吃肉,連湯也不打算給我們這些小百姓喝,更不要說我總覺得濮王蓋樓的目的不單純,以他的身份,可以放開了在全大宋做生意,甚至是鹽鐵之利也可以做一下的。

    他選擇蓋樓對他來說是最差的一種選擇,畢竟這樣做,實在是太傷人望了。」

    小巧兒笑道:「管他幹什麼呢,我只在乎你想幹什麼,不論你想幹什麼我都會幫你的。」

    鐵心源沒好氣的看著小巧兒道:「要是不找你幫忙,我幹這麼多的事情做什麼?」

    小巧兒哈哈笑道:「最喜歡看見你這副無恥的嘴臉。」

    「我也是啊!」

    鐵心源四處看看,沒發現那個整天抱著刀四處遊走的楊懷玉,那三個老兵以及僕役也都不見了。

    小巧兒笑道:「他回去了,聽說他們家老祖宗的九十大壽就要開始了,他準備去做孝子賢孫。」

    鐵心源笑道:「這傢伙還是變聰明了,雖然整個楊家都不太待見他,他還是不準備在孝道上有虧,看樣子他真的想要爭奪一下武狀元了。」

    小巧兒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道:「他準備的很認真,上元節過後,就要開始武舉了,他志在必得。」

    「但願他能如願吧。」鐵心源淡淡的回了一句就重新和小巧兒一起安排弟兄們的過冬事宜。

    眼看著濮王家的高樓蓋得越來越歪,即便是不借助吊線也能看出來了,負責蓋樓的管事這才開始著急了。

    準備找負責蓋樓的大匠問責的時候,才發現大匠一家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工地上除了一些一無所知的力工之外,一個匠人都找不見了。

    當鐵心源路過高樓去自家店舖的時候,工地周圍有很多的看客,幾個捕快抬著一架蓋著白色麻布的擔架從高樓裡面走了出來。

    聽所高樓的總管事,吊死在這座高樓裡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3 10:57 PM

第五十一章 靈感來自痛苦

    鐵心源站在自家的店舖裡往工地上看,那裡有很多的人,母親就趴在他的身邊,一邊看一邊哈哈的笑個不停,不過她很快就忍住了,畢竟常來鋪子裡吃飯的那個管事死掉了。

    管事是個不錯的人,很多人都這麼說,畢竟人死了之後給一個比他平日裡的為人高一兩個等級的評價是自古以來華夏的禮貌。

    官員死在任上,不管是不是有功勞,死了之後墓碑上的官銜品級都會上調一兩級,沒人願意和一個死人一般見識。

    已經病的死去活來的洛水也被人粗魯的給抬來了,一個月不見,這傢伙已經瘦的沒了人形,一件漂亮的儒衫套在身上,就像是套在竹竿上面,好像一陣風都能把他吹走。

    「兒子,聽說洛水先生最近病的很重啊?」王柔花有些憐惜這位嬌嫩的如同嫩竹一般的男人。

    「才子的命好像都不太長,你看看周公瑾他們的命運就知道了。」

    「不是的,娘聽說洛水公子之所以會病倒,是被邪魔入侵了,上次過來的時候他全身都是血……」

    鐵心源不說話了,因為洛水公子走過來了,準確的說他是被兩個年輕的尼姑給攙扶過來的。

    在大宋,可憐的女子有很多,官府對她們也比較仁慈,實在沒地方去就去尼姑庵當姑姑也成,事關活路而已,即便是掛羊頭賣狗肉也很少有人去過問的。

    一些名氣很大的尼姑庵,收入並不比那些高級青樓差多少,有些達官貴人住在青樓裡十天半月會有閒話傳出來,御史就會登門去瞅瞅這位威猛的同僚到底是不是有寡人之疾需要治療,被御史捉住是一個很丟人的事情。

    不過,去寺廟裡吃素順便調養一下身體則是一樁風雅的好事情,比如東京城外桃花山上的桃花庵就是一個絕好的去處。

    據說桃花庵裡的青慧師太就是一位國醫妙手。

    平日裡來飯店吃飯的那些挑夫粗漢們,只要說起青慧師太,每個人的神色就變得不是很自然,總需要把在旁邊聽他們說話的鐵心源攆走之後才肯繼續交頭接耳的把話說下去。

    鐵心源有些嗤之以鼻,青慧師太擅長男科這有什麼不能讓小孩子知道的,想自己當年,把光屁股蛋子撅在漂亮護士面前等候打針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過,當洛水先生被兩個護士尼姑攙扶過來的時候,鐵心源就知道洛水先生的身體為什麼會這麼差了。

    這兩個小尼姑的年齡絕對不超過二十歲,素色的僧袍根本就掩飾不住她們裊娜的身姿,即便是攙扶著洛水先生,兩對桃花眼也四處亂飛,連鐵心源這樣的小男孩都不肯放過,堪稱凶殘。

    被香粉刺激的鼻子發癢的鐵心源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鼻涕流出來好長,王柔花趕緊幫兒子擦拭了鼻涕,有些厭惡的對那兩個尼姑道:「這孩子多少對花粉有些敏感,兩位師太不如去店外等候,洛水先生有店裡的婆子照顧不會有差的。」

    似乎被人家驅趕習慣了,兩個師太並不在乎王柔花的黑臉,輕聲一笑勾引的店裡的男人們色授魂飛,然後就滿意的去了甜水井那裡等候洛水先生。

    洛水先生坐在最靠裡面的一張桌子上,呆滯的看著不遠處明顯已經變歪的高樓,神情極為灰暗。

    沒人比他更加的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敵人是在雙管齊下啊,一個流血的土坑不過是障眼法而已,是為了掩飾高樓已經傾斜這個大陰謀的,如今事發,想要改正已經不可能了,除非把整座樓拆掉重建方能修正過來。

    鐵心源給洛水端來一壺熱茶,鐵家的小店裡的茶葉都是炒過的,殺青之後茶葉變得不難麼苦澀了,即便是不放薑蔥和蜂蜜香料喝起來依舊清香可口。

    當初鐵心源是準備把這東西當做一種巨大的財源儲備來做的,小心翼翼的讓小巧兒拿著自己炒制好的茶葉去茶葉店裡推銷。

    結果小巧兒被茶葉店掌櫃的噴了一臉的口水,最重要的是被人家鄙視了。

    還說什麼大小龍團才是好茶葉,不放香料蔥姜,肉桂的茶葉還叫茶葉嗎?

    人家連賞臉喝一口的機會都不給,如果不是看在小巧兒的衣衫簇新的份上,打出來的可能都有。

    從那以後鐵心源就絕了把新技術帶入大宋的打算。

    技術的發展就像一顆大樹生長是一個道理,需要先長根然後長出枝椏,抽條,經歷了風雨檢驗之後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平地上猛然間長出一顆大樹,那麼,這棵樹就是妖樹,會被人家砍斷的。

    洛水現在心裡有事情,即便是給他刷鍋水他也會喝下去的,眼看著一壺茶喝光了,他依舊沒有想出什麼好辦法來,長吁短嘆的一副快要死的模樣。

    大宋的營造法式是一種專門的營造技術規範,每一種建築手法都是有跡可循的,中正宏大,就是這種建築的要素,而規範,對稱更是大宋建築美學的要求。

    其中最重要的一些特點就是磚石的大量使用,以及螺獅殼裡做道場的小巧精妙,一改先唐時期雄渾的特點,變得纖巧秀麗、注重裝飾。

    再加上坊市的外牆被打開之後,臨街的店面綿延數十里,宋人的將作大匠們更是挖空了心思修建風格各異的建築,導致大宋街面上堪稱五步一景,十步一奇。

    也自然造就了洛水這樣的建築大家。

    看到洛水隨意的在紙上用毛筆劃幾下,一座高樓的雛形就已經出現了,鐵心源對此十分的好奇,他就坐在邊上準備好好地看看宋代的設計師是如何應對這樣的狀況的。

    建築這種東西,只要符合重心要求,基本上就不會倒塌,這座高樓在鐵心源的眼中其實歪的不是很厲害,他見過比這歪十倍的高樓,不論是褲衩狀的還是一柱擎天狀的,亦或是倒三角狀的,還是亂的讓人頭暈眼花的建築他見過的根本就是洛水做夢都想不到的。

    洛水寥寥幾筆就重新修正了高樓的重心,歪倒的那一側就突兀的出現了一道滿是柱子的長廊,添加了這些東西之後,高樓的傾斜感就消失了,整座樓的模樣卻變得其醜無比。

    一道無用的長廊將整座高樓的對稱性破壞的一塌糊塗。

    洛水痛苦地丟下毛筆,閉目長嘆,背靠在椅子上死魚一般的喘著粗氣。

    鐵心源見洛水沒猴耍了,也就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心思,取出自己的昨夜開始寫。

    郭先生對鐵心源的一手爛字非常的不滿,於是,鐵心源在完成先生每日交代的課業之後,就必須寫一百個大字,而且還必須臨帖。

    王柔花對兒子的課業很是關心,特意把靠內窗的位置給兒子騰出來,自己坐在櫃檯裡面滿意的看著兒子一筆一劃的臨帖。

    「你的字寫的不對,而且握筆的姿勢也不是很準確,握筆握的太緊,手腕就會生硬,這樣寫出來的字也就多了幾分僵硬,長年累月的寫下去還會損傷手腕。」

    不知什麼時候洛水站在鐵心源的身後背著手看他寫字,這種人天生就該被別人整死,誇一下一個勤懇的孩子不好嗎?非要擺出一副痛苦地姿勢來矯正別人?

    鐵心源很不高興,自己這樣要做是有道理的,已經在背書讀書一項上超越別的孩子太多了,如果再寫一手好字,張大戶他們家的孩子一定會被拔高眼界的郭先生活活打死……

    「你看你,寫字很不認真,就因為不認真所以才會寫壞,如果你能靜下心來,心無旁騖你的字要比現在好很多。

    你看啊,你寫的李太白的這首《夜宿山寺》乃是他難得的妙筆之作,此詩語言自然樸素,卻形象逼真。詩仙人借助大膽想像,渲染山寺之奇高,把山寺的高聳和夜晚的恐懼寫的很逼真,從而將一座幾乎不可想像的宏偉建築展現在我們面前,給人身臨其境的感覺。

    此詩寥寥數筆,就酣暢淋漓地表現出了人在高處的愉悅、豪放、可愛、率直……」

    鐵心源耐著性子聽洛水胡說八道,一個虛心接受別人指點的好孩子模樣總要展現給別人和母親看的。

    可是等了好久,都聽不見這傢伙說的下文,就抬起頭看這個傢伙,只見洛水的兩顆眼珠子亮的就像是燈泡一樣,整個人站在那裡宛如泥雕木塑,兩隻手顫抖個不停,嘴裡喃喃自語「危樓」兩個字,算是陷入魔怔了。

    那兩個女尼雖然坐在甜水井那裡,眼神卻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大金主,第一時間發現洛水不對勁的就是她們。

    匆匆的跑進來,不管三七二十就把魔怔的洛水放倒,其中一個將洛水抱在懷裡,讓他的腦袋夾在高聳的雙峰中間,另一個把手探進洛水的衣衫,看樣子是在輕輕地撫摸他的胸口。

    場面香豔至極,別的男人已經在咕咚咕咚的嚥口水了,鐵心源還想看下去卻被母親揪著耳朵拎著去了內間。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4 10:27 AM

第五十二章 被綁架的狐狸

    洛水後來是怎麼醒過來的鐵心源不知道,不過母親很是高興,因為洛水留下來很多錢。

    多到讓那兩個用詭異手法救活洛水的尼姑都非常的嫉妒,其中一個還用酸溜溜的語氣和母親說話,卻被母親狠狠的抽了一記耳光。

    不等她向洛水哭鬧,又被洛水重新抽了一記,然後,兩個嬌媚的尼姑就笑嘻嘻的陪著洛水離開了湯餅店。

    鐵心源站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高樓有些沮喪的一字一句的唸著李白的《夜宿山寺》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鐵心源可以對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幫洛水的意思,更沒有幫自家姨姨來對付母親的意思。

    只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妖孽的混蛋,他們能從地獄裡看到陽光,並且能順著那束陽光爬到天堂上來。

    事情有了新的變化,鐵心源自覺沒有什麼法子能阻止洛水把那座高樓改成東京最聳人聽聞的危樓,只能繼續去看自己的的肥豬。

    只有把這些肥豬調教好了,才有可能翻一下盤。

    不過還是有難度,如何讓那些肥豬變成衝鋒陷陣的猛士,還需要繼續做一些事情。

    老梁這傢伙笑的見牙不見眼,他根本就不知道就在剛才,一個妖孽用他神一樣的思維把一件壞事變成了一個絕佳的創意,一旦這個創意成為了現實,東京的權貴們就會趨之若鶩。

    不論屠夫幫的人們如何噁心這座高樓,都沒有可能擋住那些好奇心爆棚的東京人的。

    「梁叔,洛水先生剛才在我家的店裡重新繪圖紙了,那座樓好漂亮啊,就是有點歪。」

    鐵心源就像一個普通的孩子驕傲的向一位大人炫耀自己的見識。

    老梁笑的更加開心了,摩挲著粗大的手掌笑道:「樓歪了,不就會倒掉嗎?再漂亮有什麼用?」

    「不是的,梁叔,洛水先生說,樓歪了是好事,只要把重心調整過來就不會倒掉,他說高樓現在歪的還不夠厲害,準備繼續弄得更加歪一點,這樣一來,咱們東京城就會多一座前所未有的高樓,名字就叫做危樓。」

    聽鐵心源這樣說,老梁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了,蹲下來看著鐵心源的眼睛道:「源哥兒,你說的可是真的?」

    鐵心源連連點頭道:「真的,真的,剛才洛水先生高興地人都魔怔了,被人救過來之後,給我娘給了好多錢,還說能在那樣的小店裡想出這樣宏大的主意,簡直就是上天對他的厚賜。」

    老梁站起身子,摸著鐵心源的腦袋瞅著湯餅店道:「源哥兒繼續看豬,老漢走一趟你家店舖,去看個究竟。」

    眼看著老梁走向自家的店舖,鐵心源就長嘆一聲,自身的力量不足,才需要借助別人的力量,這不是長久之計,如果自己擁有強大的力量,才能面對面的和敵人較量一下。

    一個小孩子整天過的這樣陰暗,天知道以後會不會改變自己的心智,童年陰影之說並非空穴來風啊。

    老梁不在,自然就能看看屠戶幫的鎮幫之寶。

    對於屠戶來說,沒有什麼東西比一頭千斤豬更加的寶貝了,在豬欄的最上方,通風最好,光照最好,最乾淨的一個豬欄裡,就住著這樣的一頭豬。

    鐵心源見到之後臉皮就抽搐了好久,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大的一頭豬,一頭肥碩到了需要把它的臉皮用繩子拴住提起掛在耳朵上才能看見眼睛的肥豬。

    鐵心源過來的時候,這傢伙見過來的人手裡沒有食物,就懶得站起來,哼哼兩聲,依舊攤開四肢曬太陽。

    鐵心源撿起一個小土塊丟在肥豬的大肚皮上,肥豬抖抖肚皮,依舊不理睬。

    鐵心源找了一塊大石頭砸在肥豬的肚皮上,這頭肥豬才嗷的叫了一聲艱難的站了起來。

    走了兩步隔著豬欄憤怒的看著鐵心源。

    這頭豬站起來之後高度已經和鐵心源差不了多少了,面對這樣的一座肉山,鐵心源想了很久,都不敢輕易的把手探進去撫摸這個傢伙。

    不過豬王似乎對他很有興趣,碩大的鼻孔從豬欄裡探出來,喘著粗氣靈巧的翻飛著像是在索食。

    鐵心源取出一把蘑菇粉,放在手心裡,摸準肥豬的呼吸規律小心的把手靠近紅潤的豬鼻旁邊。

    只是一個呼吸間,鐵心源手裡的蘑菇粉就不見了蹤影,做完這件事之後,他就毫不猶豫的離開了豬欄。

    他不能確定這樣的一頭豬一旦瘋狂開來,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回去的路上遇見了垂頭喪氣的老梁,他連招呼都不肯和鐵心源打,就急匆匆的回了豬欄,趴在自家店舖裡的鐵心源看得清楚,老梁只是給看守豬欄的夥計交代了一聲,就匆匆的離開了。

    鐵心源點了一炷香,豎起耳朵靜靜地聽對面的動靜,一柱香剛剛燒了一半,就聽對面豬欄裡傳來一聲悶雷般沉悶的嘶鳴。

    放下心來的鐵心源來到店舖外間,就聽母親惱怒的道:「老梁也不好好管管自己的豬,這樣扯著嗓子嚎吵死人了。」

    沒事幹總喜歡來鐵家店舖裡蹭茶葉喝的麻布店掌櫃的不屑的道:「豬嗎,只要喂喂就不叫喚了,定是他們偷懶沒有餵豬。

    以我看啊,老梁能急匆匆的過來問洛水先生的事情,就說明他不是一個好管事,不相干的事情他倒是跑得快,該干的活計屁事不干的來回跑,要是我啊,早就把這樣的夯貨請辭了,你們聽聽,這些豬都餓成什麼樣子了,要是掉了膘,主家可就虧大了。」

    鐵心源沒空聽這些囉嗦,他很好奇,那兩個婆子正在店裡的北牆上佈置碧紗櫥不知道要幹什麼。

    「娘,咱家店舖裡有名家前來題字了?」

    王柔花見兒子問起,笑眯眯的道:「洛水先生準備把他的高樓圖樣刻畫在咱家的牆上,說咱家這裡可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還準備幫咱家當說客,說服高樓主家不要收購咱家的鋪子,他說了,將來高樓蓋好之後,店舖裡面不能只有一些簽菜之類的東西,還說那些東西看著讓人生厭,不如咱家的滷味招認喜歡。

    最後洛水先生還說嗎,大雅大俗相陪才好相得益彰。」

    鐵心源見母親高興,自然不會大煞風景的說起濮王的打算,附和著高興了一陣子,就陪母親一起把店舖託付給婆子們,自己二人穿過長長的西水門街道沿著皇城街回家了。

    「狐狸去哪裡了,今日沒有跟著你嗎?」

    走在路上的時候,王柔花看見了一隻狗,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狐狸來了。

    鐵心源一愣道:「孩兒今日上學的時候就沒見到狐狸,還以為狐狸跟著您去了店裡了。」

    王柔花搖搖頭,母子二人就加快了步伐,趕緊回家瞅瞅狐狸是不是在家,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不論是王柔花還是鐵心源都沒把狐狸當成野獸,這傢伙根本就是家裡的一份子。

    回到家,喊了好幾聲都不見狐狸出來,母子二人就有些緊張了,眼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狐狸還從來沒有在太陽落山之後回來的習慣。

    就在母子二人著急的團團轉的時候,城牆上傳來兩聲咳嗽,鐵心源抬頭一看,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狐狸被一根粉紅色的帶子綁著凌空吊在城牆上,可能聽見了鐵心源和王柔花的呼喚,正在努力地掙扎,只是全身被帶子包裹的如同粽子一樣,所有的掙扎都無濟於事。

    王柔花朝城牆上的侍衛施禮道:「劉家大哥,我家狐狸冒犯您了,還請您把它放下里,鐵王氏自然會帶著兒子登門賠罪。」

    城頭的侍衛連連擺手道:「鐵家妹子,你家狐狸可不是我們吊上去的,人家可是將軍,我們還沒這膽子,您稍等片刻,正主馬上就來。」

    狐狸被吊的太高,鐵心源爬上屋頂也夠不到,只好和母親憂心忡忡的站在院子裡等候。

    一開始鐵心源就知道不是侍衛們下的手了,一來狐狸和侍衛們的關係很好,二來,因為皇帝的緣故,宮裡面敢凌虐狐狸的人還真不多。

    不過,也就是因為如此,狐狸得罪的人,或者說自家得罪的人來頭必定是很大的。

    或許被包在帶子裡的時間太長,狐狸呦呦的叫喚著,渴盼鐵心源趕緊把它解救出來。

    看到狐狸可憐的樣子,王柔花的眼淚都要下來了,而鐵心源則咬著嘴唇冷冷的瞅著皇城頂上,等待正主的到來。

    不大功夫,那個大眼睛的宮女從牆上露出了腦袋,氣鼓鼓的看著鐵心源。

    「你怎麼把狐狸吊起來了?要知道他不過是一個畜生,和他一般計較什麼?」

    大眼睛的小姑娘怒道:「我當然那知道不該和他一般見識,可是你也不問問他今天干了什麼。」

    鐵心源瞅瞅已經不吭聲的狐狸,再瞅瞅小宮女道:「他幹了什麼?」心中隱隱覺得不太妙。

    這個能拿出七竅玲瓏熏香球的宮女絕對不該是一位宮女,對她的身份鐵心源早就有過論斷。

    「他給我父皇送了一隻肥老鼠!還是在我父皇吃飯的時候。」

    王柔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她覺得狐狸基本上沒有什麼救援的可能了,大顆的淚珠已經奪眶而出……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4 10:06 PM

第五十三章 差錯

    「我父皇自然不會和狐狸一般計較,還說狐狸知恩圖報,是個好孩子,把自己要吃的小羊肉都賞賜出去了。」

    聽完這個剛剛從大眼睛宮女變成大眼睛公主的話之後,鐵心源氣的三屍神暴跳,指著城頭的公主怒道:「你說話能不能不大喘氣?

    大眼睛公主咯咯笑道:「誰叫你總是叫我賊偷的。」

    鐵心源把母親扶起來,怒氣衝衝的瞪著城頭,等那個公主把話說完再作計較。

    「狐狸吃了我父皇賞賜的東西,然後就去宮裡玩耍,結果被我發現它竟然從我的首飾盒子裡偷走了一顆珍珠,怪不得我最近總是丟東西,原來都是被它給偷走了。

    我就是想知道你家的狐狸到底偷走了宮裡多少的寶貝。」

    鐵心源的臉頓時就黑了,狐狸喜歡亮晶晶的東西,他是知道的,狐狸喜歡在宮裡面撿東西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有想到狐狸喜歡偷東西。

    「你先把狐狸放下來,偷了你什麼東西我讓他還給你。」

    城頭的小公主嘿嘿冷笑道:「賊偷把東西還給主人就不是賊偷了嗎?」

    鐵心源笑道:「還給主人自然就不是賊偷了,只不過是拿錯了而已,是無心之過。」

    「先生說過,不告而取謂之賊也!」

    「那是不還回來的情況,還回來就不算。」

    「我捉住狐狸的時候它把珍珠藏在嘴裡,還衝著我咧嘴,是我的嬤嬤從它嘴裡摳出來的,它沒有還我的意思。」

    「你這麼冰雪聰明怎麼會和一隻狐狸置氣啊,它喜歡亮晶晶的東西,要是沒有這些東西,它是沒辦法向母狐狸求偶的。」

    「什麼是求偶?」

    「就像我看見你這麼可愛之後,就忍不住想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送給你一樣。」

    「你有什麼好東西?」小公主趴在城頭踮著腳尖努力地往城下看。

    鐵心源在書包裡翻了好久,終於找出來一支已經沒了多少毛的毛筆舉在手裡道:「這就是我最喜歡的一支筆,聽說用它能寫出最美的文章,我從不離身的。」

    「把毛筆給我!」

    「那你把狐狸放掉,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的狐狸也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不欺負好朋友的朋友。」

    鐵心源找了一根很長的竹竿,把那根沒了毛的廢筆挑在上面,爬上屋頂遞給了小公主。

    小公主取過毛筆,仔細的看了一下,然後就把毛筆握在手裡,讓侍衛鬆開帶子把狐狸慢慢的送下去。

    侍衛的臉已經憋成了青紫色,鐵心源以為這傢伙如果再不找地方狂笑一下,很可能會被活活的憋死。

    狐狸被吊下來了,鐵心源趕緊給狐狸鬆開了綁在肋下的帶子,趕緊順著梯子爬下了屋頂。

    小公主握著毛筆見鐵心源似乎要進屋子,連忙道:「我們是好朋友,你要陪我說話。」

    鐵心源沒心沒肺的朝後揮揮手道:「好朋友今天很累了,明天再說。」說完話就一頭鑽進自家的屋子不出來,事情解決了,他實在是沒有心情陪一個小姑娘說什麼話。

    大眼睛的小公主有點失望,撅著嘴巴似乎想哭,不過還是強忍著回頭走了,卻把那支毛筆捏的很緊。

    王柔花見公主走了,侍衛躲在城牆的角落裡笑的快要死過去了,也就進了家門。

    見鐵心源正在拿梳子給狐狸梳毛,就似笑非笑的道:「看不出來我兒還有騙小公主的本事。」

    鐵心源抬頭嘿嘿笑道:「這不是逼急了嗎?不這麼說狐狸的下場難以猜測。」

    「瞎說,那個小公主可沒有傷害狐狸的意思,你沒見狐狸被捆綁的多麼結實,就像是一個兜子,怎麼可能會有危險?

    人家就是想找一個可以說話的同伴而已。」

    「娘,孩兒聽先生說了,公主娶不得,誰娶了誰倒霉。」

    王柔花傲然一笑道:「這倒是真的,我大宋的公主不值錢,自從太祖立下了規矩,公主駙馬的權柄就全部被收回了,除了能擔任一個有名無實的節度使職銜,也就是可以多享受一點金銀罷了。

    駙馬只能擔任勳銜官,而不能參與政事,最重要的是娶公主叫做尚公主,也就是說,一個家裡說話算數的是公主,駙馬不過是公主府裡的清客而已,即便是將來有了孩子,到底是姓趙還是跟著駙馬的姓氏,這要看公主的高興。

    所以啊,但凡是有一點追求的好男兒都不會娶公主,一旦娶了公主,好男兒志在四方的夢想就不要想了。

    我兒將來是要出將入相的,怎麼能雌伏於婦人之手,以後離公主遠點。」

    「咦?原來是這樣的?」鐵心源沒有想到當駙馬原來真的是一件苦差事,根本就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風光。

    母子二人正說話的時候,狐狸卻佝僂著身子用力的嗆咳起來,就在鐵心源緊張的時候,看見狐狸從嘴裡吐出一顆指頭大小的珍珠,得意的朝鐵心源呼扇尾巴。

    「這就是一個沒出息的。」王柔花怒罵了一聲,趕緊從狐狸的口水裡把珍珠撿拾出來,放在清水裡面細細的清洗過,然後拿細布擦拭的乾乾淨淨的,就舉著珍珠面對燈火細細的品鑑。

    「呀,這還是合浦珍珠啊!色泛青光,恐怕還是望斷池出產的珍珠……當年你太祖母手裡就有六顆……」

    鐵心源不覺得母親會把珍珠還給公主,於是就抱著狐狸進了自己的屋子。

    被折騰一天的狐狸著實累了,用大尾巴蓋著口鼻,臥在自己睡覺的那個澡盆裡,不一會身體就極有規律的起伏起來。

    鐵心源取出那本《東京營造》開始細細的審讀起來,還不斷地在東京的坊市殘圖上用筆勾勒線條。

    永安坊的圖形已經全部看完,鐵心源這才抬起頭,窗外圓月初升,透過窗櫺照射了進來,將油燈光芒照不到的角落照了一個通透。

    隨著鐵心源把門打開,狐狸警惕的抬起頭,用一雙明幽幽的眼睛瞅了鐵心源一眼,就重新把腦袋塞在尾巴下面了。

    「源兒,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油燈底下看書容易傷了眼睛。」母親的聲音從內間傳了出來。

    鐵心源答應一聲,就來到了院子裡,坐在一張椅子上抬頭看著頭頂的圓月,任由清冷的月光灑滿全身。

    每當月圓的時候,鐵心源就沒有法子入睡,整個大腦就會變得極為亢奮,他強忍著不讓自己仰天長號,只是胸中澎湃的血氣讓他的心跳如同戰鼓咚咚作響。

    矮小,瘦弱的身體裡埋藏著一顆澎湃的心,這一點,只有他自己是清楚的,只要到了月圓時節,他的心就有離開這具身體的衝動,這一點他也是清楚的。

    一柄小小的刀子無聲無息的從他袖子裡面滑出來,閃爍著寒光,這是他和小巧兒一起用一塊精鋼鍛鍊出來的,雖然不夠大,卻是最好的百煉鋼,吹毛斷髮自然不在話下。

    用刀子輕輕地刺破了中指,一粒在月光下顯得很黑的血球就出現在中指的頂端。

    眼看著這粒血球從小變大,最後化作一縷血泉從指頭滑落下來,掉在冰冷的大地上,很快就滲透了進去。

    不多不少,十滴之後,手指就不再流血了,鐵心源緊張的情緒也得以放鬆,他用鏟子將地面上的那片土皮鏟掉,丟進了那個小小的花園子裡面,那裡的**開的正豔。

    躡手躡腳的回到屋裡,關好了門,然後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之後,就準備睡眠了。

    該死的,每到月圓時分自己就不是很對勁,但願這不是高血壓的前兆,小小年紀就得這個病,那可真是萬事皆休了。

    陽光從窗櫺外射進來的時候,鐵心源已經起來很久了,昨晚睡眠很好,那種奇怪地感覺就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變得不那麼真實了。

    背著書包出門的時候,狐狸緊緊地跟在身邊,母親決定了,狐狸以後不准再去宮裡面了,要嘛跟著她去店舖裡,要嘛就跟著鐵心源去學堂,總之是不會把它一個人放家裡了。

    此時的東京城似乎剛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專門賣洗臉熱水的木桶車剛剛停在街巷口上,無數慵懶的婦人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從門裡走了出來,把馬桶交給了夜香郎,再把裝熱水的木盆給了木桶車夥計,然後懶洋洋的朝賣早點的那些攤子走了過去。

    鐵心源今天決定吃餛飩,小花一連攔住了兩個婦人希望她們能去自家的攤子上吃餛飩都被她們冷冷的拒絕了。

    自從小花的母親病了之後,小花煮出來的餛飩就沒有什麼人愛吃了,每天賺到的錢都很少。

    張大戶的家的兒子在別的孩子的簇擁下來到了巷子口,每人嘴裡都叼著一塊肉餅,走路都走的大搖大擺的。

    遠遠地見鐵心源帶著狐狸站在巷子口,就歡呼一聲衝過來,高舉著手裡的肉餅大聲道:「源哥兒,我請你吃……」

    「餛飩!」鐵心源冷冷的攔住了張胖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那就吃餛飩!」張胖子不愧是八面玲瓏的商賈子弟。

    「每人兩大碗,以後每天都吃這個!」

    早就是學堂裡的大哥大的鐵心源給他們立下了規矩。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5 12:40 AM

第五十四章 骨斷筋折

    小花手裡握著抹布眼睛裡全是淚花,忽然她可笑的三綹頭被人在上面重重的拍了一巴掌。

    她習慣性地縮一下脖子,然後才帶著哭腔道:「莫要打我。」

    「哭個屁啊,趕緊下餛飩,餓死我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總共十六碗,快點啊,上學遲到了你替我們去挨揍啊。」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小花立刻就不哭了,隨便拿手背擦試一把眼淚,想都不想的就站在一個板凳上準備下餛飩。

    看到小花手忙腳亂的樣子,鐵心源嘆息一聲就把小花從凳子上揪下來,自己踩了上去動手煮餛飩。

    一碗餛飩十六個,這是小花娘定下來的規矩,鐵心源準備每碗只下十個,那七個混蛋一人一個大肉餅,估計早就吃飽了。

    小花家的餛飩個大皮薄,吃起來不錯,就是火候不好掌握,煮的時間長了皮子就爛了,最後只能吃麵片湯和肉丸子,煮的時候不到,餛飩就成了生的。

    鐵心源一面煮餛飩一面數著數,等他數到兩百的時候,餛飩已經煮開兩滾了,就迅速的撈出餛飩,澆上雞湯灑上蛋絲和小蔥就讓小花給那群擠眉弄眼的小王八蛋把餛飩端上去。

    「記住了,數兩百個數餛飩就熟了,不要再弄錯了,你娘病了,你爹也幫不了你,那就要自己努力了。」

    小花為難的把手在圍裙上蹭著小聲道:「我不會數數。」

    ……

    鐵心源拍拍腦袋,從書包裡把自己的算籌給拿出來了,數數不夠,又把張胖子的算籌也給拿過來,才湊夠兩百之數,放在小花的手裡道:「每次煮餛飩的時候,就把這一把算籌一根根的放到一邊,記著,就是這個速度……」

    教會了小花之後,鐵心源就坐在桌子上等小花給自己煮餛飩。

    鐵心源在吃了一碗肉丸子和一碗夾生的餛飩之後,總算讓張胖子他們吃上了一碗合格的餛飩。

    張胖子神情猥瑣的付了錢之後,就跟在鐵心源身後諂媚的道:「大哥,以後大嫂的事情就是小弟的事情,我們從今後每天都吃餛飩,誰敢不吃,咱們就把他的書包丟茅廁裡面去。」

    就在鐵心源打算好好教育一下這個十一歲的胖子的時候,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喲,源哥兒還真是好心啊,這麼幫我們小花,莫不是想把小花帶回你家當丫鬟?」

    聽見這個聲音,鐵心源立刻就沒了收拾胖子的打算,轉過頭來瞅著顧大嫂道:「先生告訴我說,鄰里守望相助才是正理,你怎麼忍心看著小花這個七歲的小姑娘一次次的把餛飩煮壞而不幫忙?」

    顧大嫂扭一下肥碩的屁股怒道:「老娘就是喜歡看她把客人都趕跑的樣子,怎麼,一隻毛都沒有的小公雞這就知道護食了?」

    鐵心源見狐狸正在躬身子,就指指對面的湯餅攤子,狐狸立刻就跑去那邊放屁去了,這傢伙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清理自己的腸胃……

    見狐狸過去了,鐵心源這才看著雙手叉腰的顧大嫂道:「你是大蟲,我惹不起你。有有本事你把這話給我娘說一遍。」

    顧大嫂不屑的笑了一聲道:「你那個寡婦娘難道會把老娘活吞了不成?

    有本事把你娘叫過來,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這樣對我這麼無禮。」

    「他娘可能比他還要無禮,顧大蟲,你拿屁股坐死你家男人我不管,你要是敢把我兒子動一下,老娘一定會拿錐子扎爛你的大屁股。」

    顧大嫂這才發現王柔花就站在自己身後,她被下了一跳,正要跳著腳罵的時候,就見王柔花慢條斯理的指著顧大嫂的湯餅攤子道:「等會再罵,你家的客人沒付錢就跑光了。」

    顧大嫂回頭一看,頓時就殺豬一般的叫喚起來了,一連串不堪入耳的咒罵就連珠炮一般的噴湧而出,好不容易揪住一個扶在柱子上嘔吐的漢子,立刻就沒頭沒臉的抓了過去,這些混蛋吃完飯竟然敢不給錢。

    漢子好不容易從顧大嫂的糾纏中脫身,指著顧家的攤子吼道:「誰讓你家的攤子奇臭無比啊,老子昨晚好不容易喝了一頓好酒,這倒好,全都吐掉了,老子沒讓你賠昨晚的好酒,你還敢找老子要飯錢。

    你家的飯都在這裡,老子可是一條都沒吞下肚,這一灘都是,還多了些,都給你……」

    眾人聽了漢子的話,好幾位立刻就干嘔出來,王柔花更是面色蒼白,強忍著嘔吐的**,把所有的小孩子全部都塞進自家的馬車,趕著車迅速的離開了這裡,只留下顧大嫂坐在地上哭天抹淚。

    「娘,原來您也會罵人啊。」

    王柔花苦笑一聲道:「娘要是不會罵人,怎麼把你養活這麼大?倒是你,下手怎麼這麼惡毒?

    顧大嫂這人雖然刻薄一些,你怎麼罵她都沒關係,讓狐狸生生的壞了她家的生意你讓她們娘三個喝西北風啊?」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鐵心源毫不在意的道。

    王柔花看著鐵心源好半天,直到鐵心源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這才道:「我的兒子就該像他爹爹一般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好漢子,而不是一個罔顧他人死活的獨夫。

    為娘不管你那句話是從哪裡聽來的,我不想再聽見你說第二遍,顧大嫂做的那些事情,你娘都做過,你就是被你娘用那些你看不起的伎倆賺錢養活到這麼大的。

    這世上你找不到完美的人,至少你娘我就沒見過,你太爺爺死的時候給自己的評價是好壞參半,幹了一些有益百姓家國的事情,也幹了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還說自己半黑半白的去了地獄,即便是閻羅王都不會放過他的。

    連他都是這樣,你還想說什麼?」

    鐵心源低著頭不說話,王柔花也不再說教了,母子二人這樣沉默著一直到了郭先生的蒙學門口,鐵心源才看著母親道:「我想了一下,覺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樣處事最好。」

    王柔花沒有避開兒子堅定地目光道:「你從小就是一個有主意的孩子,既然你這麼想,為娘只祝願你一生都平安喜樂,不後悔。」

    母親走了,鐵心源用力的撓撓自己的腦袋,把不知道何時跳上馬車的狐狸交給了等候在蒙學邊上的水珠兒,就和一群同窗進了蒙學,今天,先生要對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課業要做一個系統的檢查。

    張胖子若有所思的問道:「源哥兒,你說人不犯你你不犯人,如果別人非要犯你呢?」

    鐵心源緊繃著臉道:「骨斷筋折!」

    張胖子打了一個寒顫,連忙跟著鐵心源進了蒙學,今天的鐵心源讓他格外的害怕。

    在自己的座位上盤腿坐了一小會,郭先生就走了進來,掃視了一遍課堂之後,就命其餘的學生開始寫大字,自己來到鐵心源的身邊道:「背你的本經。」

    鐵心源收攝了心神之後,張嘴背道:「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而無待於外之謂德……」

    他只背誦了第一句之後就停了下來,張胖子等人擔憂的看著默不作聲的鐵心源,不明白往日能把這篇文章背的滾瓜爛熟的他為什麼會突然忘記了。

    郭先生並不著急,反而帶著玩味的神色瞅著鐵心源等待他說話。

    「先生,學生今日幫助了一個女童,又懲罰了另外一個尖酸刻薄的婦人,我本來很滿意我的做法,卻被母親斥責了一番,說我做事過於惡毒,所以,學生對什麼是博愛什麼是仁就有了懷疑,請先生為我解惑。」

    鐵心源一五一十的將早上發生的事情如實的敘述了一遍給先生聽。

    郭先生沉吟良久之後才道:「你有這樣的母親是一件值得慶幸的好事啊,就心胸而言,為師也比不上你的母親。

    我只能從經意上給你解釋一番,能不能領悟在你,而不在為師,古人說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或許老師看到的和你自己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

    讀經在於領悟,在於意會,在於神交,而不在於傳授。

    韓昌黎說博愛叫做仁,合宜於仁的行為叫做義,從仁義再向前去的叫做道,自身具有而不依賴外界的叫做德。

    這是他認為的根本,而你母親已經做到了合宜於仁,所以她就是義人,你已經看到了義人,跟著她的腳步行走就是了,何須多想?」

    「我覺得母親的做法好像並不是很正確。」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你年紀幼小,有的是時間來走回頭路,發現自己錯了,然後再重新走回來,你對經義的瞭解就會更加的深刻,所以啊,不管怎麼做,對你來說都沒有多少損失。

    既然你今日心浮氣躁,課業就停了吧,臨帖三百,先讓自己的心神安靜下來再說其它。」

    鐵心源拱手應是,然後就走出來課堂,獨自一人坐在門廊下,提起這個懲罰性位置上的筆墨,找出一張帖子,開始認真的臨帖,他覺得自己最近確實需要安靜一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5 05:54 PM

第五十五章 製器大家

    臨帖三百個大字,這是非常嚴苛的懲罰,所以,當張胖子他們已經散學回家的時候,鐵心源依舊在寫字。

    他發現這真的是一門很考究人耐心的一門手藝,原本還有耐心按照小孩子的字體寫下去,等他寫了一百多個字之後,就不由自己的加快了書寫速度,當他發現張胖子他們都開始散學之後,寫字的速度就非常的快了。

    郭先生就站在鐵心源的身後,見狀嘆口氣道:「今日就到這裡吧,先生罰你寫字,不是只為了寫字,是想要你靜心,你那裡能夠靜得下心來啊,那麼罰你寫字也就沒了意義,去吧……」

    郭先生說完之後就抱著自己的書本去了後堂,夫人早就準備好了飯菜,飯菜很簡單,兩樣素菜,一樣醬菜,一大碗白飯而已。

    先生坐定之後,夫人就給他倒了一杯酒,見先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就笑道:「今天捨得懲罰你的得意門生了?」

    郭先生淡淡的道:「這孩子太聰明,而太聰明的孩子一般都沒有什麼耐性,以後需要多多的磨練一下他的心性。」

    夫人笑道:「你就不怕把他嚇跑了?上土橋的那位可是放出話來了,只要源哥兒肯去,束修全免。」

    郭先生抬頭看看夫人笑道:「你覺得那孩子會在乎那點束修嗎?老虎一樣的孩子怎麼可能跟著一頭豬去學習如何吃飯?」

    夫人大笑道:「難道說您是一頭猛虎?」

    郭先生臉上的笑容慢慢地褪去了,拿手敲著桌子道:「我不過是一頭獒犬罷了……」

    鐵心源回頭看看先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收拾好桌子上雜亂無章的大字,朝後堂施禮之後就匆匆的離開了。

    今天是小巧兒他們搬家的日子,所以必須盡快的趕過去,雖說小巧兒他們沒有什麼東西好搬的,這對他們來說依舊是一個值得懷念的日子,也是他們新生活的開始。

    水珠兒等鐵心源出來已經等得脖子都長了,抱著狐狸踮著腳尖想要進蒙學,卻又不敢進去,裡面有一隻很大的黑狗。

    鐵心源出來之後,匆匆的拖上水珠兒就一溜煙的去了廢園。

    廢園裡面的變化不是很大,楊懷玉如今整日裡抱著一把刀在胡劈亂砍,瘋子一樣的吶喊著衝向一棵樹之後,就叮叮噹噹的砍了起來,直到那棵樹轟然倒地之後,才像一個偉大的刀客一般長吐一口氣,然後緩緩地收刀。

    小巧兒他們也在揮刀,不過揮的是一柄木刀,這已經是他們用過的第三把木刀了,每換一把,木刀就沉重一些。現在這把刀已經是最堅硬的木料削出來的,也就比一般的鋼刀輕一點罷了。

    幾個小姑娘已經把自己屋子裡的東西搬出來了,齊齊的坐在行李上看眾位哥哥們練刀,很是無聊。

    楊家的僕役已經煮好了午飯,就等楊懷玉練刀結束後開飯。

    鐵心源四處找了一圈子,不見那三個老兵,正在疑惑的功夫,就聽楊懷玉道:「母親把三位爺爺召回去了,我二弟也需要名師。」

    「聽你的口氣好像沒什麼怨言啊。」

    楊懷玉收起刀子開始拿麻布擦拭自己油光水滑的胸膛,一面擦拭一面笑道:「這有什麼好在意的?母親認為楊家將來需要我二弟來光耀門楣,自然會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他的身上。」

    鐵心源笑道:「你覺得你自己成不了大器?」

    楊懷玉抓起插在地上的鋼刀屈指在刀身上彈一下大笑道:「我以後就靠它來吃飯了。

    對了,你們的新屋子給我留一間如何?我不太想回家了。」

    鐵心源仔細的看看楊懷玉,發現這個傢伙好像真的沒有那些失望,沮喪的情感,這才笑著點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你還要管飯。」

    楊懷玉笑道:「放心,我還有一處莊子,以及兩家店舖,雖然不可能大富大貴,管幾個人吃飯相來沒有問題。」

    「你分家了?」鐵心源的嗓門有些高,引得小巧兒他們齊齊的看過來了。

    「楊家不會把一個沒用的嫡子放在大宅門裡面的,母親也是好意,如果我還住在府裡,可能會有很多事情生出來,為了大家好,我離開楊府另立門戶是最好的選擇。」

    鐵心源皺皺鼻子笑道:「就是覺得你有些慘。」

    「慘?」楊懷玉大笑道:「我活了二十幾年,這是我最高興的時刻,終於沒人在我耳邊嗡嗡嗡了,告訴我如何去光宗耀祖,如何去出將入相了,你可能不信,小時候拉屎母親都要求我必須端正的坐在馬桶上,必須保持風度。」

    「蘇眉大美人沒了,你不傷心?」

    「得不到的,我傷心什麼,這段時間我努力地練武,結果發現,沒那個女人好像也沒有什麼啊。」

    鐵心源不想評價這件事,一個每天都被三個老兵用殘酷的訓練榨乾最後一絲絲精力的人,頭一挨枕頭就會呼呼大睡,哪裡有功夫去多愁善感啊。

    他要不要蘇眉不關自己屁事,所以鐵心源也就問了一句,然後就準備帶著他們搬家。

    中人來很久了,還非常有善心的幫著小巧兒他們僱傭了一輛馬車,在他看來,一大家子要搬家,怎麼都會有很多的東西需要搬。

    沒想到,來了廢園之後才發現是自己想多了,總共十三個孩子,每人一個小小的布包,再把鋪蓋扛上就算是搬家了。

    中人買好的宅院並不是很大,前後不過兩進而已,前院住男孩,後院住女孩,這是一座標準的東京庭院。

    有一顆高大的桑樹挺立在天井裡,枝椏已經高高的挑出了天井,只是往日碧綠的葉片,正隨著秋風一片片的從枝頭掉落下來,滿滿的撲在井台上。

    桑樹沒有被砍掉,就說明這家的閨女還沒有出嫁,瞅瞅那顆碗口粗的桑樹,鐵心源就很為那家的閨女擔心,那棵樹至少長了二十年,不知這家的閨女會在家裡長多少年。

    小玲兒嗎,小福兒,小火兒這三隻猴子自從進了家門就沒有消停過,攀著房子的欄杆上躥下跳的,蠻橫的為自己霸佔喜歡的房間。

    被小巧兒罵了一聲之後,就乖乖的把自己的鋪蓋搬去閣樓上去了,底下靠街面的房子是要拿來當作坊的。

    作坊佔據了第一層,剩下的房間怎麼樣也足夠十三個孩子住了,在東京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自己的產業,已經算是殷實人家了。

    「你空出第一層打算做什麼營生?總不能直接製造弩弓吧?」

    送走了中人之後,鐵心源就和小巧兒並排坐在二樓的樓板上,晃蕩著雙腿瞅著空曠的第一層店面。

    「為什麼不能,事實上我已經接到了第一筆買賣,為楊懷玉製造一把適合他自己使用的單手弩弓,我覺得你上回添加的那個可以用單手握住的把手非常的漂亮,可以專門試驗一下。」

    「你只有一個客人,養不活大家的。」

    「等楊懷玉奪取了武狀元,我們要多少客人都有。」

    鐵心源驚訝的瞅著小巧兒道:「你真的打算把楊懷玉打造成一個一個移動的戰鬥堡壘嗎?

    我可是聽說大宋步人甲的防禦力已經是冠絕天下了。」

    「狗屁的冠絕天下,如果近距離用神臂弩攢射,射個對穿沒有問題,相比之下我更加推崇鏈子甲,這種甲不但重量輕,防禦性高,最重要的是它可以貼身穿著,不論是步行作戰的將士,還是馬上作戰的騎兵,有了鏈子甲,就等於有了第二條命。

    只要你能弄出抽絲機關,我就能讓鏈子甲這種價廉物美的鎧甲大行其道。」

    「煉鋼是個**煩,就你家那種一錘子,一錘子鍛鍊精鋼的法子,一旦我把抽絲機關做出來,遲早你會被活活累死的,誰能用手工鍛鋼供應上抽絲機關?」

    「你想多了,我只想一次弄幾十斤鐵絲,鋼絲,沒想弄成千上萬斤,你就少替我操心。」

    「你不是說要大行其道的嗎?」

    「你難道是傻子嗎?能防護全身的鏈子甲如果一年只製造一套,那是絕世孤品,如果一年只出現十套,那是傳世珍奇,如果一年出現一萬套,那就完蛋了,那就是你嘴裡說的垃圾。」

    「你今年打算弄幾套?」

    「一套,楊懷玉身上穿的。」

    鐵心源見小巧兒沒有當軍火大亨的打算,也就放心了,在新家裡面匆匆的吃了一頓燒尾飯,他就準備帶著狐狸回家了。

    小巧兒趴在欄杆上瞅著鐵心源道:「我家是製器大匠出身,你家難道也是鐵匠世家出身不成?

    我聽說王家姨姨帶你從洪水裡逃出來的時候可是什麼都沒有帶啊。你到底是從哪裡的到的那些製器秘法?」

    鐵心源回頭看看小巧兒道:「你很喜歡聽我說謊?」

    小巧兒搖頭道:「聽你說一次謊,我就難受一次。」

    鐵心源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以後不要總是逼著我說謊話。」

    「我以後再也不問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會選擇相信,只有這樣我的心裡才會舒坦一些……」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6 08:30 PM

第五十六章 塵世中的修煉

    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很是有特點,有的人相處一輩子都如同陌路,有的人只是見一面,就可以生死相許。

    鐵心源是不相信生死相許這回事的,後世的天空中充滿了霧霾,於是人心也就變得骯髒了許多。

    即便是我們拿出自己所有的誠意,換取的也可能是一次致命的傷害,傷口太深,以至於過了三生石,喝了孟婆湯之後依舊會牢牢地記得。

    有時候鐵心源在想,後世的那些人會不會都是一群受過傷害的人呢?否則,他們不會用堅固的外殼把自己包裹起來,就如同現在的鏈子甲,刀槍不入還有反擊的功能。

    鐵絲是被很大的一股力氣擠出來的,這一點很難,鐵心源找不到合適的材料,好在小巧兒一次性的不需要很多鐵絲,所以,他可以鑄造出來一個冷范,這東西只要足夠結實就好。

    再給冷范上面挖一個洞,把小巧兒打製的百煉鋼淬火之後鑽孔安置在上面,最後用木楔法,榨油一般的把冷范裡面快要燒化的鐵塊從百煉鋼塊的渾圓小孔裡面擠出來,鐵絲就完成了。

    原以為自己還要發明手鉗子之類的工具,小巧兒卻用幾根小巧的立柱加上小錘子就完成了鐵絲變成鏈甲零件的轉變,效率似乎比手鉗子高多了。

    小巧兒用很短的時間就編織出一片鏈甲,燒紅之後放進水裡淬火,撈出來之後隨便拿刀子砍兩下,就丟到一邊去了,還是丟進了垃圾堆。

    鐵心源把那片鏈甲撿回來用自己的小刀子戳了十幾下都沒有傷害到鏈甲,就有些不解的看著小巧兒。

    雙手托腮趴在桌子上苦惱的小巧兒懶洋洋的道:「這東西不成,環扣沒有彈性,穿上這東西上戰場,挨上一錘子就完蛋了。」

    「現在戰場上很流行使用錘子嗎?難道不該是長矛和大刀一類的東西嗎?」

    小巧兒對鐵心源的疑問明顯的在嗤之以鼻,連回答這種白痴問題的意思都沒有,把腦袋埋在兩隻胳膊裡面假裝打呼嚕。

    剛剛從廢園子裡面跑回來的楊懷玉聞聲笑道:「長矛,大刀這類武器是我大宋軍中的制式武器,主要是因為這種武器比較便宜,造價低,可以大規模的裝備軍中。

    而外族的武士,他們因為製造不出過於精細的武器,製造出來的長刀,長矛都很軟,對我們的鎧甲造不成傷害,再加上他們本身的力氣很大,又有戰馬馱這些兵刃,所以他們的兵刃就以粗糙,沉重著稱。

    主要有連枷,長斧,重錘,狼牙棒,這些武器從而達到了一力降十會的目的。

    現如今,我大宋軍中也有很多這類型的兵刃,比如呼延家的家傳兵刃就是鐵鞭,和鐵鐧,太祖使用的蟠龍棍也是這一類的兵刃。

    我楊家世代行伍,又擅長馬戰,所以使用的最多的就是馬槊,只可惜製造一條馬槊至少需要三年時間,所以不適宜大規模應用。」

    小巧兒把腦袋從臂彎裡探出來瞅著鐵心源道:「如果鎧甲沒有彈性,不能把敵人砸過來的力道消掉一部分,如果誰穿了這樣的甲冑,雖然沒有被砍傷的危險,卻會被人家的重兵刃砸斷筋骨,比有外傷還要可怕,所以這東西不成。」

    專業人士才應該干專業人士該干的事情,所以鐵心源立刻就閉上了嘴巴,雖然他有無數的經驗可以告訴小巧兒,卻發現那些經驗都是建築在機械力量大規模使用之後才能有效的基礎上。

    只憑藉一雙手,鐵心源感覺自己在製造鎧甲方面就是一個白痴。

    古代的能工巧匠之所以能夠名垂青史,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能夠憑藉自己的一雙手就能製造出奇蹟。

    好些奇蹟,即便是到了後世機械力量盛行的時候也是無法與之相媲美的。

    不過鐵心源知道小巧兒已經有辦法了,否則他就不會這樣趾高氣昂的諷刺自己了。

    自從小巧兒打算拖著鐵心源一起研究將作之術的盤算落空之後,他就對鐵心源基本上沒有什麼好臉色。

    只因為鐵心源說了一句,大宋的將作之術不過是一隻猴子玩泥巴的技巧而已。

    這話讓小巧兒狂怒了許久,他不能容忍自己家族研究了好幾代人的秘技被人家如此的輕視。

    他嘴笨,又說不過鐵心源,鐵心源會很多是是而非的道理,這些道理說起來都是至理名言,可是一旦施行之後,卻沒有一樣能行的通的。

    這讓他徹底的陷入了一個思想上的循環怪圈,百思不得其解之後,只能悲哀的告訴鐵心源,如果自己爹爹還活著,一定能夠解開其中的秘密,更能一口老痰吐在鐵心源的臉上叱罵他胡說八道。

    真理這東西在沒有被證明以前,基本上都是胡說八道,所以說瘋子和偏執狂才是最接近道理的人。

    小巧兒的爹爹如果不能熟讀中國自古以來流傳下來的各種算經,不知道歐幾里得,不知道阿基米德,不曉得畢達哥拉斯是沒辦法判斷鐵心源所說的那些拗口的話語是否正確。

    後世人不是因為比較聰明才導致後世比大宋發達,而是因為後世人比較會歸納整理所以才有層出不窮的發明出現。

    鐵心源沒工夫和小巧兒以及楊懷玉這些土著們研究算學公式,更沒有心情去和他們一起研究鎧甲是如何製造出來的,他明天好不容易不用上學,要陪著母親去城外的農莊尋找合適製作乾菜和醃菜的青菜,冬天馬上就要到來了,如果再不尋找,店裡就要沒有菜蔬供應給那些食客了。

    清晨的時分,稀疏的遠郊樹林中,兩名腳伕趕著幾頭毛驢正在往城裡運炭。

    一條鄉間的小路向城池所在的方向延伸,路邊是錯落有致的農舍,無處不在的則是田園和柳樹。

    此時的田園裡依舊鬱鬱蔥蔥,不過這裡面種的可不是莊稼,而是蔬菜。

    東京城洋洋上百萬人,對食物的需求量非常的恐怖,一般來說糧食還可以從遙遠的地方運過來,有汴河,運河,自然能夠保障東京人總是有糧食吃。

    蔬菜就沒有辦法了,只能由附近的農莊供給。所以,東京附近的農莊裡種的都是蔬菜。

    從牛蒡,到菘菜,到菠菜,胡蘿蔔,白蘿蔔,芥菜,油菜,萵苣韭菜大約有四五十種。

    反正鐵心源就知道有很多名人都種過菜,比如打死了鎮關西的魯達就在相國寺種菜,老婆喜歡包人肉包子的張青在光明寺種菜。

    不要以為這些人都是落難了,實際上在東京種菜是一個利潤豐厚的行業,瓜果,菜蔬剛剛上市的時候,價格比肉還要貴上幾分,如果是從火塘房子裡出來的菜蔬,那就是天價了。

    所以,在東京城,你如果看到一個傻乎乎的士子在大冬天裡耳朵邊上還插著一朵蔫了吧唧的梔子花,千萬不要認為這是一個蠢貨,而應該把此人看做身份不一般的豪客才對。

    那朵蔫了吧唧的梔子花,絕對價值不菲……

    鐵心源家出事了,最近好像沒有什麼人往店舖裡送菜了,所以母親就帶著鐵心源去鄉間看看能不能再換一家菜蔬供應商。

    到底是什麼原因王柔花是知曉的,自己的那個姐姐實在是不願意消停,小時候是這樣,總喜歡耍一點小聰明,沒想到長大了之後還是這副模樣。

    王柔花清楚的知道王家的勢力還沒有大到可以命令所有蔬菜商販不給店舖供應蔬菜,這一次之所以會得逞嗎,是因為王家恰好和這一家供應菜蔬的人家比較熟罷了。

    既然上一次敗壞自己的名聲都沒有去找她算賬,那麼,這一次就更加沒有必要去找她算賬了。

    王柔花想重新找一家菜蔬商販,重新論論價格,已經深秋了,醃菜需要的數量很大。

    看到中人找到的菜販子張青,鐵心源的頭皮就有些發麻,他明明知道這個人不過是和《水滸傳》裡的張青同名,不過,他還是很想看看此人的老婆到底是何等模樣。

    「鐵家的,你們要的青蒜和冬蔥甚多,不是我張青誇海口,能這般大量供應你家店舖青蒜和冬蔥的人小王莊也只有我張青一人了。」

    這個像強盜多過像莊稼漢的傢伙站在地頭,遠遠地看見鐵家的馬車駛過來之後,就用大嗓門使勁的喊。

    正在田地裡侍弄菜蔬的農家紛紛站起身子,羨慕的瞅著張青,七哥湯餅店在城裡自然是上不了檯面,但是對這些種菜的農家來說嗎,堪稱如雷貫耳。

    無他,就因為這家店舖每日消耗的青蒜和冬蔥數量驚人。張青家算是找到了一個好買家。

    張青說的不錯,他身邊是好大一片青蒜,因為天氣漸漸變冷,原本淡青色的青蒜,如今長成了濃重的青色,長長的葉脈上還掛著一片片的霜花。

    王柔花揪了一片青蒜葉子,輕輕地嚼一下,然後笑道:「張大哥種的好菜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7 12:22 AM

第五十七章 大手筆

    張青得意的拍拍胸口道:「放眼東四市子,有誰不知道我菜園子張青的大名,我家的青蒜……」

    鐵心源沒空聽張青自吹自擂,他眼睛骨碌碌的轉著到處找孫二娘的身影……既然菜園子張青都出現了,孫二娘恐怕也不會太遠了。

    事實證明鐵心源想多了,一個柔柔的婦人懷抱一個小小的孩子輕輕地走了過來,站在一邊看張青口沫橫飛的向王柔花吹噓自家的好菜。

    小小的孩子長得很是瘦弱,猴子一般的趴在母親的懷抱裡好奇的看著鐵心源。

    張青看到婦人出來了,諾大的一條漢子立刻就把腰彎了下來,柔聲對婦人道:「怎麼出來了?畫兒是最見不得風的。」

    婦人低聲道:「總是留在屋子裡也不好,你去照顧客人吧。」

    小婦人的樣貌很是出彩,至少鐵心源是這樣認為的,如果這個婦人是張青的老婆的話,這會徹底改變他對孫二娘的看法。

    張青搓著手對王柔花道:「鐵家的,您如果看上了我家的青蒜和冬蔥,我這就幫你挖出來,你也看見了,我渾家和孩子的身體不好,需要拿錢買藥,青蒜的價格真的不算高啊。」

    王柔花走到婦人身邊,拿手指逗弄一下孩子,握著孩子小小的手掌對婦人道:「這是產後沒有恢復好啊。」

    婦人笑道:「自幼身子就弱,生這個小不點算是過了一遭鬼門關。只是我的身子弱,也就拖累孩子沒了吃食。」

    王柔花笑道:「奶水養大的孩子並不多啊,莊戶人家的孩子耐長,有點米油就能像小樹一般長高。」

    婦人只是笑笑,算是回答了。

    張青焦急的問道:「鐵家的,你可是拿定主意了?」

    王柔花笑道:「張大哥種的這麼好的菜,我如果再挑三揀四的未免就沒了人情,就按照我們約定的價格,勞煩張大哥每日往店舖裡送青蒜和冬蔥各五十斤,時間不得過午。」

    鐵心源眼見母親和張青交割了第一日的菜錢,也看到張青把剛剛挖出來的青蒜,冬蔥裝上了馬車,唯一不明白的是母親的神情。

    自從見到那個婦人出來,母親的表情就變了,不是變得蒼白了,而是變得有些陰冷。

    原本準備要收一些豆角,油菜,萵苣一類的東西曬乾菜的,母親卻趕著馬車回了東京城。

    「娘,您認識那個姨姨?」

    王柔花嗯了一聲,繼續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陣子,眼看馬車就要進東京城了,王柔花才對鐵心源道:我們明日回你外家。」

    鐵心源皺眉道:「您不是說我們這一輩子都不踏進那座府邸的嗎?怎麼改變主意了?因為那個不認識的姨姨?」

    王柔花停下馬車往城門口放著的笸籮裡面丟了三文進城錢,然後就用手牽著轡頭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進了東京。

    回到店舖王柔花將青蒜和冬蔥卸下來之後,沒有在店舖停留,而是帶著鐵心源回到了家裡。

    母親做的午飯沒有放鹽,鐵心源吃了兩口就放下了飯碗,王柔花卻一連吃了兩大碗,似乎在和誰置氣。

    鐵心源私下裡以為母親是觸景傷情了,那個張青和他老婆的狀況非常像爹娘當年,所以才會傷感。

    「你那個姨姨不打算給我們母子活路了。」

    說這話的時候,王柔花手裡正握著菜刀給狐狸切肉吃,只看她青筋暴跳的右手,狐狸都一縮脖子鑽進了桌子底下,他很擔心自己會被女主人一刀砍在脖子上。

    「那個帶著孩子的女人不對頭?」

    「哼,那個女人很小的時候就被大伯從家裡驅趕出來了,聽說後來被族人給沉塘了,她沒有見過我,可是我卻是見過她的。」

    鐵心源笑道:「您以為今天您遇到故人,不算是一個意外?」

    王柔花用力的把肉塞進狐狸的嘴巴,惡狠狠的道:「兒子,你見過死人復活嗎?你見過已經被丟進池塘活活淹死的人會死而復生嗎?」

    鐵心源點點頭道:「人死了不能復生,如果母親以為今天的事情都是人家故意設計的,那麼,那個中人就該死。

    對了,娘啊,那個女人當初是犯了什麼錯才被人家沉塘的?算了,您不想說就不說,孩兒猜到幾分了。」

    「這事和你二舅舅有些關聯……」王柔花說的非常幹練。

    「這是多大的事情啊,就算是二舅舅和她有染,不過是以丫鬟,給點錢打發走也就是了,您為何如此焦急?」

    「她是你舅爺房裡的人。」

    ……

    鐵心源不打算繼續聽母親說當年王府裡的事情了,母親說的越多,她就會越發的尷尬,他覺得自己還是去廢園比較好,楊懷玉他們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廢園練武才對。

    大家族裡出這樣的事情並不稀罕,一個諾大的後院子裡,只有三五個男人,然後就是百十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日夜在一起生活難免會出一些古怪的事情。

    誰都知道大宅門裡骯髒,早就見怪不怪了,只要掩飾的好一點,大家誰會去追究?

    鐵心源覺得這事和自己以及母親的關係不大,菜園子張青種的一手的好菜,只要他不貪墨自家的銀錢,不以次充好,張青那裡算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供貨商。

    看張青對待他老婆的模樣,應該是很恩愛的一對才好,不論那個女人是不是死裡逃生,只要好好的過日子,把人家揭穿才是道德有污點的人才幹的事情。

    「娘啊,您還是忘了這件事吧,咱們家和張青他們家的關係就是一個賣菜,一個買菜,如果您非要把這件事情弄複雜了,後果才難以預料,別人不說,我們就不說,別人即便是說了,咱們也不說,您還想行善積德的保佑我長大吧?」

    王柔花苦笑道:「兒子,你不知道這裡面的勾連,一旦此事被揭穿,王家就完了,即便是陛下那裡不追究,王家三槐堂百年的聲譽就全毀掉了。

    一旦這事發了,家裡的長輩們一定會發瘋的,而我們因為和那個女人有了接觸,不論是不是我們告密的,我們母子都會成為王家打擊的第一個目標。」

    「所以您打算回府把這事去告訴舅爺,好讓舅爺再把那個可憐的女子活活弄死?

    這樣幹了,您恐怕一輩子都開心不起來。」

    「你的意思是讓為娘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那是自然,既然您說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認識那個婦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鐵心源不是不知道這件事情中的凶險,他只是不願意去理會那個骯髒的王家,即便是自己的外祖父家,他依然對那些人沒有什麼好感。

    母親當年該是受了多麼大的委屈,才會一個人跳進黃河裡?也不知道是遭受了什麼樣的虐待,才會放著王家富貴的日子不過,甘願跟著爹爹一起打鐵。

    所以鐵心源以為不管王家遭受了什麼樣的報應都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鐵心源還是想知道那個中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他找到的菜農恰恰就是張青呢?為什麼和自己家合作好好的菜農會突然拒絕向店裡供應菜蔬呢?

    看樣子,這是一個很大的陰謀,這好像已經超越了母親和王玉姨姨之間的那點恩怨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7 03:35 PM

第五十八章 一窟鬼哦!

    每日清晨太陽都會從東方升起,鐘鼓樓的鐘鼓也會如約響起,皇城的大門更是在太陽光照在開封塔尖的時候準時打開,那些或者慷慨激昂,或者滿腹心事,或者滿腹詭計的官員們開赴進了自己的戰場。

    而宋人的新的一天也自然是開始了。

    小花家的餛飩攤子上的人很多,因為小花不會算數,總是會多給食客一兩個餛飩,再加上她現在很會煮餛飩,於是那些佔了便宜心照不宣的食客就會滿意的吃完餛飩丟下飯錢笑呵呵的離開。

    顧大嫂家的湯餅攤子受到狐狸的重創之後,一直沒有復原,不論顧大嫂如何賣力的招攬顧客,他家的攤子上永遠只有稀稀疏疏的幾個人,只要是當地百姓,基本上沒有人會去她家的攤子上吃飯。

    記仇的狐狸準備再去顧大嫂家的攤子那裡清清腸胃,被鐵心源捉住了,轉道進了小巷子。

    母親說的對,大家都要吃飯,沒必要為了一時之氣把別人謀生的飯碗給砸掉,這個世界上最刻薄的懲罰莫過於剝奪一個人的謀生手段了。

    轉過街角,鐵心源就來到了俞七郎茶坊。

    俞七郎的茶坊其實不賣茶水,他們是一家正店,也就是說俞七郎這個人是有自營釀酒權的一家店舖。

    這樣的店舖在東京不算多,但是每一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店舖,不過還是有例外,大名鼎鼎的樊樓反而是一家腳店。

    楊懷玉已經坐在店堂裡面了,對於夥計的慇勤視而不見,饒有興趣的瞅著擁擠在迴廊下的那一群歌伎。

    那些歌伎或者抱著琵琶,或者抱著胡琴,也有拿著一根笛子或者長蕭在手中舞弄的,見楊懷玉在看她們,頓時媚眼兒亂拋,即便是矜持些的,也故作嬌羞狀。

    這些女娘不同於青樓上的女子,賣藝不賣身是她們的根本,她們從小就被家人重金邀請教授教各種技藝,為的就是在成年之後能賺取金銀幫家裡發財。

    魯提轄幫的那個小娘就是這種人,可憐鎮關西什麼都不知道就被一個莽漢子一頓亂拳給生生的打死了。

    「不如我扮作惡霸,強搶一位歌伎,然後你出來抱打不平,最後說不定能夠抱得美人歸。」

    楊懷玉鄙視的瞅瞅鐵心源瘦小的身體,指指迴廊下的那些女娘道:「你能抱得動哪個?」

    「就不興我有兩個爪牙?」

    楊懷玉意興闌珊的嘆口氣道:「還是算了,聽聽小曲還是不錯的,搶回家不是個事情,一不小心就弄死了。

    楊家後院裡死的女人可比男人多得多,沒幾個是壽終正寢的。」

    鐵心源頓時來了興趣,往楊懷玉跟前湊湊道:「這麼說,你以前搶過?這裡的女娘可以隨便搶?」

    楊懷玉的面頰抽搐一下道:「聽清楚了,是我可以搶,你不行,包拯那一關你就過不了。」

    「你搶了包拯就不管?果然是官官相護啊。」

    「狗屁,你看看那些女娘,哪一個不是伸長了脖子等著我去搶的?我要是衝過去了,那些女子會揪住我,然後哭嚎兩嗓子給外人看,然後我想甩掉都不可能。」

    鐵心源點點頭,女子愛有錢的俏郎君古今皆然,這沒有什麼不好理解的。

    他從楊懷玉面前的碟子裡面抓了一把烤的香酥的豆子指著茶坊問道:「這家茶坊為何看不見茶?而且你正在喝酒,怎麼?掛羊頭賣狗肉?」

    「你知道個屁,誰告訴你茶坊就必須賣茶了?

    說正事,你要找的人就在前面的茶坊,就是那個叫做一窟鬼的茶坊,東京的城狐社鼠基本上都會在下午的時候在那裡彙集,你想要什麼消息到哪裡去打聽也就是了。」

    鐵心源驚詫的瞅著楊懷玉道:「你還真看得起我,你不覺得一個小小的孩子衝進一窟鬼茶坊有些過份了?恐怕話還沒說完就會被某一個傢伙扛起來帶走賣給人販子。」

    「天殺的,誰會販賣你?賣豬都不會販賣你!」

    鐵心源自動忽略了楊懷玉的污言穢語,牽著他的手離開這間滿是美酒和美人的茶坊。

    母親的擔憂自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大事,如果不能把事情弄清楚,母親很可能就會被這種無形的壓力和猜測弄瘋掉,如果忍不住去了王府自己把話說清楚了,恐怕王家的那些大佬反而會生出別的疑問。

    在大宋東京城裡生活,鐵心源沒有覺得有什麼不便,除了沒有各種現代化的東西之外,東京城裡幹什麼的人都有。

    比如來一窟鬼這種地方買消息。

    鏢局和急腳快遞都是干這行的老手,當年太祖爺干的就是急腳快遞這一行當,千里送京娘的傳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瓦市子裡面的說書人把這個故事說的活靈活現,太祖高大上的形象完全鐫刻在百姓的心裡面了。

    在大宋,連女人都能郵寄,比後世的什麼什麼快遞強的太多了。

    「我給你聯繫的人是老狗,此人乃是捕快世家出身,後來因為瘸腿被官家辭退了養老,他不甘寂寞,想趁著身子還能動彈,打算多賺點錢養老,你的事情交給他去做,最好不過。」

    楊懷玉邊走邊對鐵心源交代。

    「我沒錢……」

    「畜生!」

    楊懷玉咒罵了一聲之後就搶先邁步進了一窟鬼茶坊。

    沒有鐵心源想像中的烏煙瘴氣,這裡的環境安靜的嚇人,夥計泥雕木塑一般的站在櫃檯邊上,也不問客人要喝點什麼,直接兩大碗碧綠的冒著不知名味道的茶湯撂在楊懷玉和鐵心源面前的桌子上。

    店家很是貼心,不但在房間裡點了火塘還把諾大的茶樓一間間的隔開,透過竹簾子能夠隱約看到外面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不大一會,鐵心源就看到了七八個帶著幕離的漢子,其中一人更是誇張,全身都裹在紅色的大氅裡面,連身形都看不清楚。

    一個黧黑的漢子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見鐵心源在仔細的打量他,就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莫要看,莫要看,一事一了,永無勾連。」

    楊懷玉指指鐵心源就走出了隔間,看樣子這傢伙和這裡的人很是熟悉,依靠在櫃檯上和那幾個長著死人臉的夥計談的很是開心。

    老狗見主事人是一個孩子,並沒有露出奇怪的神色,看樣子他經歷過更加詭異的僱主。

    他把中人的名字和住址告訴老狗之後,老狗只是看了一眼,就把紙片丟進了火塘,然後對鐵心源道:「陳忠這人我認識,西水門一帶的中人,他是干雜項的,各種各樣的委託都接,見的人很雜。

    既然你找我查一下陳忠,那就是說他給你作保做中人的時候介紹的客人出了事。

    你想讓我查什麼?」

    鐵心源笑道:「很簡單,我要他這三天以來接觸過的所有人名單。」

    「這可不簡單!人不是物件,他是可以到處跑的,尤其是一個中人每天接觸的人龐雜無比,你確定要所有人的名單?」

    鐵心源笑道:「所有人的名單,你不用幫我挑選,我會自己判斷。」

    老狗給了鐵心源一個陰森的笑容道:「看樣子你已經有了懷疑的人物,只是想讓我確定一下到底是不是這個人做的某件事是吧。」

    鐵心源喝了一口難喝至極的茶湯咧咧嘴道:「殺人是什麼價格?」

    老狗嘿嘿一笑,露出滿嘴的黃牙拿手指敲著桌面道:「老夫不殺人,如果要殺人,我倒有一個不錯的人介紹給你。」

    鐵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先把事情給我弄清楚吧,殺人的事情以後再說。」

    「兩貫錢!事後再付一貫。」

    鐵心源丟出楊懷玉的錢袋子道:「自己取。」

    老狗從袋子裡面拿出兩錠銀子,顛一下就揣懷裡了,臨出門的時候對鐵心源道:「明日午時,我們在這裡見面。」

    鐵心源點點頭,老狗起身就離開了隔間,透過竹簾子他看見老狗取出一錠銀子交給了店夥計,然後才拖著那條瘸腿,一步一頓的匯入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總覺得這個人不是很靠譜。」

    鐵心源見楊懷玉走了進來,就抱怨道。

    「這世上當然沒有完全靠得住的人,不過就事情來說,老狗的招牌很硬,沒有出過岔子。

    如果老狗想要捐款潛逃,有人會要了他的性命,東京城裡靠這個手段謀生的人不在少數,如果有一個人出了岔子,壞的是整個行業,他就會變成人人喊打的喪家犬,因此,除非老狗死了,否則他一定會老老實實的把你的事情辦成的。」

    鐵心源無聲的笑了一下,這就是地下規矩,這樣的規矩在很多時候比法律的規矩還要嚴苛,有些人有挑戰法律的勇氣,卻沒有挑戰地下規矩的勇氣。

    「有什麼問題就對我說,能幫的一定幫。」楊懷玉忽然從嘴裡冒出這麼一句話。

    鐵心源看看楊懷玉道:「我這人從來都不會打掉牙齒往肚子裡咽的那一套,沒了牙齒,只會張著嘴告訴你,幫我把對手的牙齒也打掉。」

    「很好!」

    楊懷玉背著手就率先離去,他走的很快,鐵心源需要慢跑才能追上他。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7 09:55 PM

第五十九章 果然是一窟鬼啊!

    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經不起推敲的,同時也是世上最經不起調查的,如果你對一個人又是推敲,又是調查研究的,那麼,能和他做朋友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老狗的調查是快速而且有效果的。

    鐵心源在拿到老狗給的名單之後第一眼就發現了最可疑的人,繼續往下翻名單,又發現了三個很有意思的人。

    這四位,竟然全都是王家的人,包括母親的兩位堂姐妹,一位親兄弟,一位堂兄弟。

    大家族真的很有意思,為了自己的目的達成,哪怕是親兄妹也能拿來用用。只要自己的目的達到了,誰會去管兄妹們的死活。

    鐵心源又拜託老狗弄來了王家的人員名單,又搞清楚了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之後,就決定對母親隱瞞這件事。

    王家人都知道自己和母親的存在,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過來問候一下,表面上王家上下似乎都已經忘記了母親這個人的存在,鐵心源弄不明白,母親和自己已經擺明了不打算回王家了,那些人為什麼還要這樣做?還一次來四個之多!

    鐵心源不想問母親那些人為何會這樣針對她,為什麼每個人都想拿她來當墊腳石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不管中間有什麼隱情,不管母親是不是站在正義的一方,鐵心源都認為自己絕對應該和母親是一夥的。

    如果母親扮演的是好人,那麼自己就應該是這個好人的保護神,如果母親扮演者壞蛋的角色,那沒問題,自己絕對是壞蛋門下的第一走狗。

    立場這東西和好壞沒有關係,有關係的是遠近和親疏。

    包拯最近就幹了一件大義滅親的事情,他家的侄子包勉犯了法,他老人家毫不留情的用大枷鎖了自己的侄子,讓他跪在開封府的門前向世人請罪。

    包勉其實沒有犯什麼大罪,不過是在郊外騎馬的時候踩死了人家的一頭小豬,用三十斤的大枷鎖起來跪在官衙門口實在是太過份了。

    所以說,清官的親屬當不得,這樣的傢伙會漠視人身上所有的感情,如同地府諦聽一般的腦子裡只有一部煌煌的人間法典。

    奸臣處理這樣的事情就顯得有人情的多,大理寺中丞侯元義的兒子用刀子把另外一個小戶人家的浪蕩子的肚子給刨開了,聽說腸子都露出來半截子了。

    如果這事情放在包拯那裡,一旦小戶人家的浪蕩子一旦死了,侯元義的兒子估計也就沒有什麼活路了。

    結果,侯元義為了保住自己的兒子,硬是從宮裡找來了御醫幫著那個浪蕩子穩住了傷勢。

    而後,他老人家一天之內一連上了三道奏疏,說自己管教無方,希望自己能去潭州任職以示懲戒。

    皇帝在知曉了這件事之後,沒有理睬御史們雪片一般的奏摺,一支紅筆落下,侯元義就輕車簡從帶著兒子出了東京城,聽說傍晚的時候已經到了封丘地界。

    一個文官跑的比軍隊還快,這就能充分的說明侯元義的一腔愛子之心。

    這事就是有個小小的缺憾,那個浪蕩子最後還是沒有捱過去,三天過後發起了高熱,而後就一命嗚呼了。

    「包勉那個混蛋早就該受一次教訓了,明知道包家伯父性子狷介,還整日裡和那些浪蕩子在一起瞎混,這次出事純粹是自找的,不是不小心撞到了豬,而是他們在故意撞豬,一群人撞死了人家農戶的六頭豬,雖然都是半大的小豬,卻也是農戶半年的心血。」

    剛剛練完槍法的楊懷玉精赤著上身汗流浹背,坐在鐵心源面前熱氣騰騰的擦拭自己身上的汗水,聽他們正在討論誰是好人這件事,就隨口插了一句嘴。

    鐵心源似乎想起了什麼,笑著問楊懷玉:「要是你在你爹爹帳下任職,結果你犯了軍中律條,你老爹要是把你捆起來然後開刀問斬,你是什麼心情?」

    楊懷玉接過水珠兒端過來的茶壺,嘴對嘴的痛飲一番之後擦擦嘴道:「我不去我爹帳下任職。這是我們將門的傳統,我可能會去呼延伯伯的軍中任職,也可能會去羅伯伯的帳下任職,唯獨沒有可能去我爹那裡任職的,這好像是我們將門的傳統。」

    「是啊,自己給自己兒子加官進爵不好看,大家換一下你幫我兒子,我幫你兒子,這樣就兩全其美了。」

    楊懷玉點點頭道:「有這樣的原因,不過更多的是,父子同在一軍擔任要職我大宋軍法是不允許的。

    再說了,一旦有了大的戰事,一般都是兒子衝鋒在前,要是兒子萬一為國捐軀了,對當主帥的老子打擊很大,進而影響全軍,不全是像你說的那麼猥瑣。

    聽說老狗幫你弄清楚了?你打算怎麼幹?據小巧兒說你準備大幹一場是不是?先說好,殺人這種事不要找我,我馬上就要去考武狀元了,不能有污點在身。」

    鐵心源笑道:「沒打算殺人,只是想讓他們全部老實一陣子,這一次算是看在親戚的份上饒過他們一次,下回就很難說了,我娘會掛念舊情,到我這裡一般都過不去。」

    楊懷玉鬆了一口氣,他很擔心鐵心源張口求他,這會讓他非常的為難,好在不殺人,那就沒關係了,楊家的大少現在雖然只是一個廢物,揍幾個人還是沒有問題的……

    有心算無心之下,傷害一個人其實並不難,有時候可能是一把豆子……

    清平門邊上的孫羊正店乃是東京赫赫有名的好去處,僅綵樓歡門就有三丈多高,門樓正面扎滿了各色絹花,兩側則全是黃澄澄的菊花,每日一換,從不懈怠。

    能讓東京人趨之若鶩的不僅僅是這座新鮮的牌樓,而是店裡有真正的遼國貢酒——梨花白!

    這個酒和遼國的豔后蕭綽綽是有很大的淵源的,聽說應州木塔建成之後,蕭太后來到應州拜佛。

    結果發現木塔旁的金鳳井裡的水清沏甘甜,當即封為龍泉聖水,用來彰顯佛門神奧。

    聰慧的拍馬屁者立刻就用這口井裡的水來釀酒,也不知道是那個拍馬屁者洪福齊天,還是技藝高超,總之,名揚天下的名酒梨花春白就從此現世了。

    王家的三公子王懷禮樂淘淘的從孫羊正店的最高一層走了出來,他家的家教嚴,如果在亥時一刻還不進府門,那麼這一夜他就不必進去了,等待第二天被家中長輩責罰就好。

    王懷禮早就對梨花春白這種名酒垂涎三尺了,今夜難得有機會坐在高樓上觀花品美酒,自然是不能錯過的。

    梨花白果然不負「名馳塞外三千里,味佔三晉第一春」的名頭,喝過許久依舊唇齒留香。

    家裡的老頭子為人實在是古板,明明與濮王有同窗之誼,卻不知道和他打好交道,否則自己何至於至今還是一介白身?

    眼看著其餘同伴依舊在把酒高歌,自己獨自一人黯然離席,想和濮王世子多說一句話都不可得。

    想到此處滿腔的酒意頓時化作滿腹惆悵。

    時間卻是不早了,如果不想明日領教家法,自己還需要快些回去才好。

    小巧兒抱著一籃子山核桃坐在綵樓的旁邊,這裡有無數的專門賣簽菜的小閨女,小少年伸長了脖子等候客人召喚,唯有小巧兒漫不經心的瞅著搖搖晃晃走過來的王懷禮。

    一個店小二慇勤的攙扶著王懷禮,不過眼中依舊有著難以遮掩的鄙視之意,今晚在樓頂上歡宴的人裡面,就屬他最是寒酸,張七聖的妙手戲法都沒有獲得這人的打賞,但是這傢伙卻是滿場叫好聲最高的一個人,如果不是擔心惹怒別的客人,他一點都不想送他出來,這一趟六十一級台階必定是要白走的,這個吝嗇鬼不可能給自己半文錢的賞錢。

    小巧兒見有人攙扶著王懷禮,就從懷裡掏出一枚制錢,屈指彈到了夥計的腳下,張嘴道:「夥計大哥,你的錢掉了。」

    夥計大驚,連忙鬆開王懷禮朝地上看,果然看見一枚銅錢落在自己腳下,俯身就撿拾了起來,仔細擦乾淨之後才放進自己的袖子裡。

    還沒有來得及感謝一下那個提醒自己的小哥,就看見王懷禮怪叫一聲就一頭栽下了高樓……

    夥計站在頂上已經傻掉了,只好眼睜睜的看著王懷禮如同藤球一般的從高高的台階上滾了下去……

    等王懷禮的慘叫聲從下面傳來之後,夥計這才連蹦帶跳的下了樓梯去看看這位大少到底是死是活。

    趁著別人都在朝底下看的時候,小巧兒把剛才丟出去的兩個山核桃撿拾回來,擦乾淨之後重新放進了籃子裡,然後就和所有的人一起伸長了脖子朝底下看。

    回到自家院子裡的小水兒,見狐狸還趴在床上等自己,就笑了一下,提筆歪歪扭扭的在一張紙片上寫了一個數字十一,塞進狐狸脖子上的項圈裡,然後打開門送狐狸出門,然後就脫衣就寢,渾身都感到愉快,這樣的感覺很久都沒有過了。

    明日才是大場面,他不想放過,於是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覺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8 05:15 PM

第六十章 生漆的二次元運用

    狐狸輕巧的鑽進了鐵家的小院子,王柔花已經睡了,只有鐵心源的小屋子裡還透著燈光。

    狐狸用爪子撓了一把門板,鐵心源就打開房門放狐狸進來。把狐狸抱上桌子,從它的項圈裡面取出一張字條,瞅了一眼上面的數字,就隨手把紙條丟進火盆裡。

    王懷禮斷了十一根骨頭,想必他應該沒有什麼精力再去管外面的事情了吧。

    確定王懷禮已經倒霉之後,鐵心源就專心的去調製他需要的大漆,母親買了一個可以放在床上的小桌子,鐵心源覺得純粹的木料顏色不好看,想要塗上漆料。

    大漆其實就是生漆,在大宋想要給家具上塗抹漆料是一個非常麻煩的過程,母親因為對生漆過敏,只要聞到生漆的味道全身就會起紅疙瘩,所以這個活計,鐵心源沒有讓母親參與。

    把鐵鏽水倒進生漆裡面,鐵鏽就會和生漆起反應,變成漆黑如墨一樣的漆料,如果把這樣的漆料塗在桌子上,整個桌子就會漆黑如墨,還會有亮晶晶的一層光膜,所以,這種漆料又被叫做——墨玉。

    鐵心源準備了一大桶漆料,很明顯,自己的那個小桌子根本就用不完那麼多的漆料……

    按照老狗的說法,王鈺姨姨明天會去木器店購買一大批桌椅,所以漆料一定要早點準備好才行。

    鐵心源用一根木棍不斷地攪拌漆料,最後用木棍挑起一點漆料,見漆料已經開始拉絲了,這就是漆料已經攪拌好了的現象。

    他就著手將小桶裡的漆料一點點的倒進了一個葫蘆,這東西並不適合長期暴露在空氣中,必須早點密封好才成。

    剩下的漆料,他就用排筆在屋子外面仔細的把家裡的小桌子塗抹了一遍,然後警告狐狸不許靠近桌子,最後側耳聽聽外面的更鼓,就拖著不願意進屋子的狐狸回去睡覺了。

    天明時分,鐵心源就已經起床了,打開大門,見銅子正蹲在自家對面端著一個老大的粗瓷大碗吃飯。

    「源哥兒要不要吃,我家今天吃白面湯餅,裡面加了肉。」

    鐵心源開心的跑過去,就著銅子的飯碗吃了一大口,然後搖搖手裡的葫蘆笑道:「味道不錯,不過我有事要辦,來不及了。」

    銅子大急,連忙把飯碗湊到鐵心源嘴跟前道:「放心,知道你有臭毛病,這碗飯我一口沒吃,趕緊再吃點。」

    於是,鐵心源又刨了幾口擦擦嘴就跑掉了。

    回頭見銅子端著飯碗吃的狼吞虎嚥的從心底裡為他高興,銅板終於想通了,他家的飯食有了極大的改變。

    事實上銅子不怕幹活,他就是害怕沒有可口點的吃食,只要讓他吃的舒服了,干多累的活計都不在話下。

    小巧兒和小玲兒,以及水珠兒已經在小花家的餛飩攤子上吃了兩碗餛飩了,見鐵心源過來了,就丟下飯碗圍攏了過來。

    小巧兒迫不及待的道:「準備好了?裡面是什麼?尿?還是狗血?」

    「墨玉!」

    小巧兒倒吸了一口涼氣挑起大拇指道:「毒!如果被大漆咬了,三五個月休想太平。(大漆咬了,是指生漆過敏)」

    鐵心源冷笑道:「我還在墨玉裡面加了魚膠,想輕易地把加了膠水的黑漆洗掉就需要一個多月,這還得老皮褪盡了才成。」

    小巧兒歡喜的呼吸都有些不對勁了,一把奪過鐵心源手裡的葫蘆抱在懷裡大笑道:「張三水家的木器店吧?那裡正好在修牌坊,這事交給我來做。」

    鐵心源連忙拉住他道:「最重要的是……」

    小巧兒陰笑道:「神不知鬼不覺……」

    「現在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起疑心,加大我們報復的難度,到了最後,他們會知道這是報復,王家的老人如果不糊塗,會找到根源的。我就不信他們還敢對我娘不理不睬的讓她傷心。」

    小巧兒拍拍鐵心源的肩膀道:「我才不管你是為什麼呢,我就是喜歡幫你做事,以後這種事全部找我。」

    說完話就呼喝一聲小玲兒和水珠兒就朝西市那邊揚長而去。

    鐵心源告別了忙碌不堪的小花,就帶著狐狸徑直穿過巷子準備去學堂了,路過牛三怕家的胡餅店,要了一個熱熱的燒餅從中撕開,滿滿的夾上一燒餅鹵羊頭,狠狠地咬了一口,那滋味此生難忘。

    牛三怕家的燒餅店生意比以前好了十倍不止,燒餅夾羊頭肉的主意就是鐵心源給他們家出的,現在牛三怕家的饟肉已經很有名了,想要吃就要排很長的隊,當然,鐵心源是不用排隊的。

    鐵心源拒絕了牛三怕家給的份子錢,只是要求每日裡都必須有自己吃的一張餅子才好。

    郭先生最近的神色很好,總是滿面紅光的,臉上也有了笑意,這可就難得了,連張胖子寫的狗屁文章都看的搖頭晃腦的,雖然好幾次忍不住想要抽他,還是硬生生的忍住了,只是嘆口氣,摸摸張胖子的腦袋柔聲道:「怎麼就不長進啊!」

    一句話,把隨時都準備好挨揍的張胖子說的哇哇大哭,郭先生勸了很久才讓這孩子止住眼淚。

    鐵心源非常相信小巧兒幹壞事的本事,在他看來,小巧兒這傢伙天生就是一個幹壞事的胚子,如果不是遇見了自己,讓牛二得逞的話,這傢伙砍頭的壞事早就不知道幹了多少了。

    即便是這樣,鐵心源也認為這傢伙遲早會被他自己送上斷頭台的,當一個人幹壞事得到的滿足感遠超幹好事之後的幸福感之後,被官府抓住砍頭是遲早的事情。

    自己唯一能為這個兄弟做的,就是儘量避免他被官府捉去砍頭。

    郭先生今天要講的內容就是《論語》公冶長。

    傳說中這個人會鳥語,有一隻烏鴉曾經對他呼喊:「公冶長,公冶長,南山有隻羊,你吃肉,我吃腸。」結果人們就按照公冶長說的去南山,果然看見了一隻死去的野羊。

    人們不相信這是他見到烏鴉在南山盤旋之後分析的結果,而是相信他真的能夠聽懂烏鴉說話。

    這樣的人很恐怖,於是就把他當做妖人關進了牢獄。

    「子謂南容,「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於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

    孔子很是贊同國家有道時,他有官做;國家無道時,他也可以免去刑戮的這一類人,鐵心源覺得當這樣的人好像也不錯,決定以後傚法一下,看看在大宋這個時代有沒有這種人的活路。

    因為這些學問很有用,所以鐵心源就非常快的融入到學堂裡去了,他似乎忘記了在西市上即將要發生的悲慘一幕。

    西市是東京城最繁華的所在,當初坊市還沒有被拆除的時候這裡就是商賈們聚集在一起做買賣的地方。

    如今坊牆被拆掉了,所有臨街的房屋都變成了商舖,也沒有改變西市依舊是東京城商業中心的地位。

    這裡的買賣家一般都做的是大宗交易,零買零賣的商舖很少,王鈺今天過來就是要為自己新建好的家購置一大批的家具,這樣大宗的交易她並不放心交給管家去做,而是親力親為自己來挑選。

    這樣的做法在大家閨秀群中那是很丟人的一件事,但是王鈺不這樣認為,她認為只要能夠把錢省下來,顏面那種東西並不重要。

    一身細布羅裙的王鈺即便是頭上戴著幕離,依舊醒目無比,她似乎非常享受那種前呼後擁的感覺,所有的人都圍著她轉的那一刻也是她最歡喜的一刻。

    」張三水,張三水,還真是起了一個好名字,管家推薦說你店舖裡的家什最是好看耐用,我剛才看了也不過如此,也罷,既然是管家推薦的,老人的面皮還是要給的,不過啊,你可不能從中抽三成水分喲。「

    一個葛衣老者跟在王鈺的身邊,耐著性子道:「三娘子要的東西,老漢那裡敢有錯失,管家介紹我三水店給三娘子過目,那是看得起小店,請三娘子進店一觀,如果入不了您的法眼,請抽老漢這張老臉,您也不必去別的店舖看了,要論起居家家什,三水店還是可以誇海口的。」

    王鈺輕笑一聲,指著店前的空地道:「勞煩掌櫃的把家什搬出來讓我一一過目,你店裡太昏暗,要是漆皮上有裂縫,在那裡可看不清楚。」

    老掌櫃拱手道:「好叫夫人知曉,您要的家什又大又重,很多都在庫房裡,進出一次很不容易,再說了,這裡是街市,人來人往的很是不便。

    不如請夫人進店一觀,如果您拉回去的家什有什麼問題,老夫親自登門賠罪,分文不要。」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騎著竹馬帶著猴子面具煙塵滾滾的跑過來的小孩子插進兩人中間,抱著王鈺的腿到處亂轉,另一個大一點的帶著崑崙奴面具的孩子則在後面追殺。

    王鈺尖叫一聲把那個胖墩墩的小子推了一個屁墩,另一個孩子指著王鈺怒罵,卻被丫鬟們給推到一邊按在地上一頓暴捶。

    王鈺抖抖自己裙子上的灰土正要質問老掌櫃,卻看見一個拎著葫蘆的半大小子跑了過來,先是把自己弟弟從丫鬟們的魔掌下解救出來,然後打躬作揖的請王鈺饒恕自己弟弟年幼無知。

    王鈺哪裡肯饒,自己屁股位置上有兩個黑黑的小爪子印,那孩子年紀幼小自然談不到有傷風化,可是自己這條裙子卻徹底的毀了,那個死孩子手上沾染的是漆料,根本就洗不掉。

    貼身丫鬟更是尖著嗓子揪住滿臉都是黑灰的小水兒咒罵不休,小水兒努力地把葫蘆舉起來喊道:「小心灑了。」

    丫鬟見小巧兒不還手,膽子更大了,探出手要去捉小巧兒的手,既然這麼緊張葫蘆,只要拿到了葫蘆不愁他會跑掉。

    只聽哢吧一聲葫蘆斷成了兩截,一大股黑色的漆料就澆在丫鬟的腦袋上,那丫鬟尖叫一聲,一巴掌抽在小巧兒手上另外半截葫蘆,小巧兒手一鬆,大半葫蘆漆料就扣在王鈺的脖子上,粘稠的漆料順著脖領子就灌了進去……

    一個看熱鬧的潑皮早就看不慣一群女人欺負三個孩子了,在還想看熱鬧的小巧兒後脖頸上拍一把掌道:「還不快跑?」

    小巧兒見兩位兄弟已經跑的沒影子了,王鈺帶來的僕役已經摩拳擦掌的趕過來了,趕緊把身子一縮從潑皮的身邊鑽進了人群。

    潑皮見丫鬟們在王鈺的尖叫聲中追過來了,就淫笑著把身子往前一挺在圍觀人群的叫好聲中狂笑道:「想找男人不如找哥哥我。」

    小巧兒離開西市之後,在大柳樹那裡找到了小玲兒和水珠兒,把他們兩人臉上的面具摘下來毫不猶豫的丟進了河水裡,自己也洗了一把臉,然後就帶著兩個弟弟去吃他早就答應了的香飲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9 12:32 AM

第六十一章 小猴子跳不出手掌心

    三槐堂前的槐樹葉子已然落盡。

    閣淵先生提起一枚棋子,重重的落在對方的一枚棋子上發出砰的一聲響,而後將對手的那匹死馬丟進棋盒,然後斜睨對手一言不發。出手可謂不凡,氣勢可謂雄壯。

    「劣子不過斷了十一根骨頭,又死不了,閣淵兄何必擔心?」

    對面坐著的青衫老者撣落肩頭的枯葉笑著問道。

    「狼崽子現在要吃人了,你真的不擔心?」

    青衫老者笑道:「不是沒吃掉嗎?」

    閣淵先生皺眉道:「你還真的打算眼看著小狼崽子開始吃人才動手嗎?」

    「檀檀的孩子不會變成惡狼!」

    閣淵先生大笑道:「我不這麼看,我認為這小子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打算傷害他母親的人,我更擔心他會把怒氣全部撒在你整個三槐堂的身上。

    我告訴過你,這小子不是凡俗之人,當初能讓老夫看走眼的孩子,老夫可不敢小覷。」

    青衫老者指著身後的那顆古槐笑道:「古槐發新枝,這是吉兆,七年前發出的那棵新枝而今已有兒臂粗細了,枝繁葉茂的擋住了陽光直射三槐堂牌匾,有拱衛扶持之意,閣淵兄難道視而不見?」

    閣淵先生丟掉剛剛拿起來的棋子嘆息一聲道:「易禮之學不足恃,你們當年認為夏竦夏子喬已經得窺易學門徑,對他心血來潮的判語深信不疑,生生的讓檀檀在深閨中苦留了四年,這四年她忍受了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

    即便是親眷也對她惡語相加,甚至仇視,而你們三個老東西卻不聞不問,似乎忘記了還有一個聰慧的孩子,以至於……」

    青衫老者抬起頭看著閣淵先生道:「遇水呈祥有什麼問題嗎?」

    閣淵先生站起身整理一下袍服對那個青衣老者道:「王素,你這一生真的要按照早就算好的道路前行嗎?」

    青衣王素站起身朝閣淵先生深深地施了一禮,而後拍著背後的古槐道:「閣淵兄一片關懷王家之心,王素焉能不知。

    我兄不會不知道王家目前的困境,如果我王家至此平庸下去,自然會平安喜樂,家中多出幾個逆子,敗家之婦,更是可以享受目前的這點榮華富貴直至家道敗落。

    家父一人用盡了我王氏三代氣運,卻不能永年,還沒有為王氏尋找到一個合適的退路就撒手西去,而樹下的仇敵卻遍佈天下。

    家父臨終之時遲遲不肯閉眼,他彷彿看見了王家的將來,只留下一聲嘆息就撒手塵寰……

    家兄一次次的上書預備激怒陛下,希望陛下能將我王氏遠竄他鄉,即便是險惡的邊遠軍州也甘之如飴,唯有如此方能苟延殘喘。

    沒想到即便是大哥在兩後之事上處處與陛下作對,陛下依舊隱忍下來一言不發,事已至此,已經無法可想,一旦王家的弊病一次爆發,陛下再來個順水推舟,那後果,想想都讓人心寒。

    檀檀這孩子雖然命苦,卻有否極泰來之像,王家今後能否逃脫大難,希望就在她身上。

    如今,卦象所現的徵兆都一一展現,容不得老夫不繼續沿著事先確定好的道路前行。」

    閣淵先生上前一步握住王素的手輕輕拍打兩下,準備離開,卻見一個青衣小帽的僕役匆匆的走進三槐堂急聲道:「三娘子在西市不小心被生漆咬了,如今渾身紅腫,已經陷入昏迷之中了。」

    王素和閣淵先生對視一眼,王素就沉聲道:「知道了,速速尋找名醫為三娘子問診。」

    僕役施禮之後匆匆退下了,閣淵先生似笑非笑的看著王素道:「一個斷了十一根骨頭,一個全身又被生漆給咬了,你王家還真是多災多難啊。」

    王素呵呵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豈不是也驗證了老夫那個小小的外孫確實沒有殺人之意嗎?」

    閣淵先生忽然問王素:「一個斷了十一根骨頭非一年時間不能下床,另外一個渾身被生漆所咬,想要完全復原,恐怕也非三兩個月之功能奏效的,如果接下來你王家的人繼續如此倒霉的話,我就很好奇的想知道這小子要用這幾個月的時間來做什麼?

    王素,假如你不是事事都知道的話,幾個月的時間應該足夠你們王家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了,那個小子憑什麼認為過上幾個月之後你王家就奈何不得他了?」

    王素怵然一驚,招來老管家吩咐道:「傳我的話,從現在起,王家老少不得隨意出門,否則家法難饒!」

    老管家應聲之後問道:「已經出門的懷恩公子是否立刻找回來?」

    王素看了一眼閣淵先生斬釘截鐵的對老管家道:「速速去尋找,不論他們現在在幹什麼,都必須給我回到府裡。」

    閣淵先生見老管家匆匆的出去了,皺著眉頭道:「我覺得可能有些晚,那個小子做事殺伐果斷至極,夏竦就曾經說過,那個小子在弄死牛二的時候,沒有半點的猶豫。

    那個時候他手無縛雞之力,身邊也沒有可用之人就擅於四兩撥千斤的利用謠言殺人,如今,楊家的大小子和一群古怪的少年為他所用,天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王素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不過很快就變得鎮定了,撣撣凳子上的落葉肅手邀請閣淵先生就坐,等小童重新將棋子擺好之後就淡淡的說了四個字——看結果吧。

    鐵心源可沒有什麼心思去看結果,王家的懷恩公子吶喊和滿街狂奔已經夠招人眼球的了,最離譜的是他竟然邊跑邊脫衣服,渾身上下就像著火一般。

    短短時間就變得光溜溜的一邊喊著莫要追我,一邊驚恐的流淚大哭。

    鐵心源發誓他只是想讓懷恩公子丟醜,所以只放了一丁點的蘑菇粉在他的茶碗裡,懷恩公子有這樣的意外表現實在是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你對他幹了什麼?」鐵心源問旁邊吃豆子吃的極為爽利的小巧兒。

    「你的第四個目標沒有出現,我覺得把小福兒千辛萬苦才找來的假桃榔不用上實在是有些虧。」

    鐵心源點點頭,假桃榔這種東西對於出生在福建的小福兒來說,確實是一種常見的東西。

    這段時間幫著小福兒以及別的孩子找親人,沒少花錢,小福兒走失的時候只記得自家門前有大片的假桃榔樹,負責尋找小福兒家人的鏢局夥計為了證明自己曾經去尋找過,特意摘了很多的假桃榔回來作證明,那東西的汁液只要沾到皮膚上就會刺癢無比,本來是對付罪孽較輕的王家六娘子的,結果現在全部被王懷恩一個人承受了。

    「回家吧,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想要再找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太難了,王家應該也不會給我們這個機會了。」

    鐵心源眼見王懷恩光著身子已經跑的不見蹤影了,就和小巧兒一起從香飲子店裡出來去母親那裡吃湯餅。

    鐵家的湯餅店依舊顧客盈門,雖然旁邊的高樓還在繼續蓋,到處都是木料和磚瓦,店裡的生意卻比往日還要好上幾成。

    如今店裡足足僱傭了四個婆子忙裡忙外,鐵心源看到了顧大嫂也在,顧嫂見到鐵心源還有些臉紅。

    王柔花卻道:「顧大嫂,你理會一個小屁孩幹什麼,店裡忙的腳不沾地的快些干活,事情忙完了,有的是時間和小孩子掰扯。」

    顧大嫂連連應是,把手在圍裙上蹭蹭,就去忙碌了。

    水珠兒帶著狐狸坐在廚間的小過道里,狐狸忙著吃廚房裡不要的邊角料肉皮,水珠兒則抱著一個比他腦袋還大的碗吃的很是開心,見鐵心源和小巧兒過來了,高興地指著碗道:「姨姨給裡面放了好大一片子肉。」

    鐵心源黑著臉道:「你以後要多吃青菜,少吃肉,也不看看你這半年多都胖成什麼樣子了。」

    小巧兒哈哈大笑著捏捏水珠兒胖嘟嘟的臉蛋子道:「沒事,多吃點肉才會長得結實,不要聽源哥兒的他是心疼咱們吃了他家的肉。」

    王柔花笑吟吟的看著他們三個在那裡打鬧,給小巧兒的碗裡特意放了很多的肉片子,鐵心源的飯碗裡卻只有七八顆水煮青菜。

    吃過了飯,三個孩子就主動幫著店裡洗碗,等到飯點時間過去之後,湯餅店裡才難得的安靜了下來,只有三五位錯過飯點的食客在慢慢地用餐,鐵心源泡了一壺茶水,和小巧兒一起坐在迴廊下小聲的說話。

    一輛馬車從湯餅店前面緩緩駛過,車伕凌空抖了一個鞭花,讓鐵心源不由自主的看了過去,只見一個面貌清臒的老人掀開了車簾子衝著自己意味深長的笑了,探出一隻手捏合了一下,就放下馬車簾子被馬車給帶走了。

    這個老傢伙鐵心源是認識的,端午節就是這個老傢伙跑到自家的店裡吃的豬肉,還說好吃的,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他應該還有一個胖胖的孫女好像叫做糖糖來著。

    「什麼意思,我是說那個老傢伙捏一下拳頭是什麼意思?」

    鐵心源皺皺眉頭道:「還能是什麼意思,不外乎是說我們逃不出他的五指山這麼個意思。」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19 10:51 PM

第六十二章 王素的痛苦沒有止境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自以為智慧高深,自以為自己比別人聰慧就能把別人操控於股掌之上,站在高處如同神祇一般俯瞰天下人。

    這種人實際上是世界上最可惡的一群人,也是歷史上每一次農民起義哪怕付出血海一般的代價也要推翻的一群人。

    只可惜他們只會搗毀掉一批神像,卻在不知不覺中又會製造出一批神像出來……

    只要是神祇就會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他們坐在高天上俯視人間,憑自己的喜好和見解隨意的懲罰世人……

    直到現在鐵心源也不知道那個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人。不過有一點他非常的肯定,這個老頭並非王家人。

    夏竦說過,王家的故舊親朋極多,這些年雖然已經不再走動了,但是按照大宋士人的脾性,完全斷絕根本就不可能。

    直到晚上,沒有王家人過來,看樣子老狗那裡還是靠得住的……

    他不知道的是老狗如今就跪在王素的面前,一五一十的將鐵心源找他的事情掀了一個底掉。

    無論老狗的職業操守如何的好,在王家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也是屁用不頂的,在保命和出賣之間,他很容易做出選擇。

    王素緊閉著的眼睛慢慢睜開了,漠然的看了老狗一眼道:「無故窺視我王家實在是罪大惡極,來人,打斷腿丟出去。」

    老狗慘嚎一聲想要哀求,兩排牙齒卻抖動的說不出話來,任憑兩個彪悍的僕役給拖了出去,不大功夫,外面傳來兩聲悶響,然後就安靜了下來。

    王素這才起身,背著手去看三個受傷的子侄輩。

    王懷禮面色蠟黃,即便是躺在柔軟的床上,汗珠子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往下流,見王素走進了自己的房間,更是連聲都消失了。

    守在王懷禮身邊的女眷紛紛離去,只剩下專門給他看病的大夫。

    「五郎的傷勢如何?」

    大夫拱手道:「受傷最重的是左臂,斷成了三截,上臂位置脫臼,左鎖骨斷裂,右肋骨斷了三根,所幸未曾傷及內腑乃是不幸中的萬幸。

    頭部三處破損,左耳的耳廓缺失大半……」

    王素靜靜地聽完,點點頭道:「他這是咎由自取,登高樓喝醉酒再失足跌落,能活著回來確實不易,好生將養吧,病好之前不得離開府門一步。」

    王懷禮勉強張著嘴道:「勞三叔掛念了。」

    王素長嘆一聲道:「你資質平庸,本就該安享眼前富貴,平安喜樂一生也是福分,不宜勞心費力的去鑽營。

    所謂災禍本無門,尤人自招取,這次大難不過是一個警兆而已,今後若能閉門讀書不理外事,未嘗不能出仕任職。」

    王懷禮哽嚥著道:「侄兒記下了。」

    「好生養病吧。」

    王素說完之後就離開了王懷禮所在的院子,走到院門口只覺得陣陣眩暈之感潮水般襲來,勉力捉住門框這才沒有摔倒。

    好半晌才安定了下來,他沒有想到王懷禮會受這麼重的傷,恐怕這次就算是治好了,也會落下殘疾,此生再無入仕的指望。

    「手足相殘,何苦如此酷烈?」

    王素低聲自語了一句,就強撐著去看王鈺。

    王鈺是他的女兒,自幼就嬌生慣養,人人都說王檀才是喪門星,哪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才是真正的喪門星,女醫聖張小娘子曾經說過她五臟俱寒,不宜婚嫁,是自己經不住老妻和女兒的哀求才勉強允許她出嫁,誰知道一連嫁人三次都不能守住一個丈夫,如果不是老妻臨終前哀求,她如何能夠再次居住在王家。

    隔著老遠他就聽見了王鈺的慘叫,老淚忍不住撲簌簌的流淌下來,強自難過了許久才擦乾眼淚走進了女兒的房間。

    女人的雙手被捆在錦被外面,連個粗壯的婆子緊緊地按著她的手,不讓她把手探進被子裡去撓奇癢之處。

    只是看了女兒脖子上那一大片黑色的瘀斑,王素就握緊了拳頭,恨不能現在就衝出去找鐵心源算賬。

    坐在一邊喝茶的女醫張小娘子見王素進來了,放下手裡的茶杯道:「令愛的傷情很是麻煩,她不僅僅是被生漆咬了,最難受的是這些生漆裡面有魚膠很難清除,我用刀子清除了許久還是有殘留之物,胸乳之上殘留最多,因此,令愛還要忍受生漆的噬咬之苦至少半月,舊皮褪去,新皮長出才算治好了一半。」

    面對皇帝親自賜名的女醫生,王素不敢託大,連忙施禮道:「如此,還請張小娘子盡心施救,老夫定會懷感五內。」

    張小娘子笑道:「令愛胸腹五陰聚結,平常針石很難奏效,如今雖說身受生漆噬咬之苦,身如火炭,卻最能激發她體內的陽氣,如今她接受陽火炙烤,如果能夠熬過這段時日,等生漆自然褪去,五陰聚結之症也自然會不藥而癒。」

    王素怵然一驚,看了一眼痛不欲生的女兒連忙道:「您是說此次大難反而是我女兒的轉機?」

    張小娘子笑道:「一飲一啄莫非天定,老身可開不出生漆這樣酷烈的藥方。」

    王素頓時來了精神,三兩步走到王鈺的床前,抱著女兒的腦袋在她耳邊輕聲道:「鈺兒啊,再忍忍,只要你把這一關熬過去,就有子女之福,我兒當勉力過了此關,日後定會後福無限。」

    王鈺痛苦地繃直了身子,嘶吼道:「爹爹,檀檀來了,檀檀來了,定是她給女兒帶來了災禍,爹爹,孩兒好癢啊。」

    王素沉聲道:「住嘴,檀檀的事情不可公諸於眾。」

    王鈺大哭道:「爹爹,定是檀檀,定是檀檀!」

    王素起身朝張小娘子施禮道:「勞您費心了,可有稍解小女奇癢的藥物,哪怕是讓她昏睡一陣也好。」

    張小娘子指指門外正在煎煮的藥物道:「麻沸湯已經在煎煮了,三份煮成一份之後與她喂下,一柱香之後當可沉睡四個時辰,只是此湯乃是大毒,不可輕用,因此,三劑之後不能再用,否則傷肝!」

    王素趕緊記下醫囑,再次感謝了張小娘子,不理會王鈺的哀求,硬著心腸離開了王鈺的院子。

    王懷恩把自己倒鎖在院子裡,不許任何人見他,身上的刺癢,洗了一遍澡之後就已經輕鬆了很多,只是鬧事裸奔這件事給了他最嚴重的一次傷害,只要一想到自己赤身在鬧市狂奔別的模樣幾乎被全東京的人所熟知,他就羞憤欲死。

    把腦袋無數次的撞在門板上,卻捨不得一頭碰死。瓦市子裡的說書人這次又有好的故事來吸引客人了,只要一說王家六公子……定會人潮湧湧的。

    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白日發癔症,明明身邊什麼都沒有,自己卻好像看到了無數的惡鬼在不停地糾纏自己。

    「到底怎麼回事啊?」王懷恩再一次重重的把腦袋磕在桌子上。

    院子門被僕役給撞破了,王懷恩就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一般怒吼道:「滾出去!」

    卻不想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剛剛一抬頭就看見三叔那張暴怒的面孔。

    王素背著手在屋子裡走了兩圈之後冷冷的瞅著王懷恩道:「現在四下無人,你可以告訴我你打算怎麼戕害你姐姐檀檀的?」

    王懷恩像是見了鬼一般的差點跳起來,這件事自己自問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三叔因何會知道?

    「為了你母親留給你姐姐的那點錢財?」

    「不是……」這兩個字一出口,王懷恩就知道不好,噗通一聲跪在王素面前耷拉著腦袋不吭聲了。

    王素的臉色難看極了,自己不過是詐一下他,沒想到果然如同閣淵先生說的那樣,除非這三人傷害了檀檀,否則不可能遭受檀檀兒子如此酷烈的打擊。

    王懷禮,王鈺和檀檀不過是堂兄妹,王懷恩卻是檀檀的親弟弟,他能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

    如今,那兩個人傷情很重,唯有從王懷恩這裡找到真相了。

    王素強忍著怒火道:「說吧。」

    王懷恩嘴巴張了好幾次也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王素悶哼一聲道:「找死!」

    王懷恩猛地往前一撲抱住王素的雙腿道:「三叔你打死我把,你打死我吧,這事不能說……」

    王素的心頭頓時陰冷一片,戟指王懷恩道:「說出來,否則我真的會請出家法打死你,二哥也不會說我半個不字。」

    王懷恩把心一橫連忙道:「這事三哥和玉玉,瑤瑤都是知道的,我也是聽了三哥和玉玉一起商量怎麼對付檀檀,才知道那個本該死掉的劉婆惜還活著。」

    「什麼?」王素頓時有五雷轟頂之感,嗓子眼一甜一口血就噴了出來,仰天怒吼道:「祖宗啊,你看看,這都是些什麼混賬東西啊!」

    一聲吼完,仰天就倒,王懷恩連忙撐住,大聲的呼喚外面的僕役快點進來。

    是夜,王家燈火一夜未熄滅……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0 12:49 AM

第六十三章愛畫畫的小公主

    老狗的腿斷了,被人丟在西市上。

    這個老傢伙非常有職業操守的告訴鐵心源事發了,希望他趕緊收拾細軟跑路為上。

    鐵心源卻毫不在乎,他認為王家應該已經知道王家二公子桃色新聞中那個女主角出現了,應該沒有什麼精力來找自己的麻煩了。

    王家那四個闖禍的二世祖,現在沒有被王家的家主弄死算是他們命大了。

    畢竟整個王家第二代中,只有一個在海州擔任通判的王懷述能夠真正的算是一個人才。

    王家不能失去這個人,更不能讓這個人的名聲有污點。

    私德不修,這是御史台言官用來彈劾官員最常用的藉口,也是最有效的藉口。

    當一個人當官當得沒有可以指摘的地方,那麼他的私生活就成了箭雨最嚮往的靶子。

    大宋的官員,長著一張大嘴巴,什麼樣的糊塗話都會從那張嘴裡噴出來,不過,在大宋不以言罪人,是被太祖皇帝刻在石碑上的戒條,所以現在沒有人使用這個利器。

    詩酒風流更是大宋士大夫們的愛好,整個東京城歌舞日夜不休大部分都是在為士大夫們演奏的。

    想當年,宰相寇准帶著無數人通宵達旦的飲酒作樂,被東京士人認為是一樁美事,流傳多年都有裊裊的餘音。

    至於寶馬換佳人,寶劍換美人,驢子換美人,書畫換美人,孌童換美人統統都被士大夫們認為是無上風雅的事情。

    不過有一個雷區還是不能碰的,那就是不能亂了倫常,父親的女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碰的,誰碰了,誰就會被所有的士大夫們所鄙視。

    歐陽修這種諄諄君子都被人傳說與自己的侄媳婦有染,渾身長了八十張嘴都說不清楚,最後不得不把自己遠竄去了滁州,念叨著《醉翁亭記》整天醉醺醺的當自己的糊塗州官。

    如果王懷述被人揪住這個小辮子,革去官職都算是輕的。

    煩惱這種東西向來都可以轉移的,現在這個**煩還給了王家,鐵心源覺得母親那裡就沒有什麼煩惱了。

    那個女人的事情雖然已經快要被掀出來了,說到底還是在王家這個圈子裡轉悠,如果王家做事得當一些,還有轉圜的餘地,不過殺人滅口這種事情恐怕就不合適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被有心人知道王家在滅口,王家的大災難也就到來了。

    如同老狗說的那樣帶著細軟和狐狸逃跑,王家人才會發瘋,安穩的留在東京,反而會安慰一下驚恐的王家人。

    去湯餅店接母親的時候,就發現母親的神情輕鬆了很多,而店舖裡卻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菜蔬,多的幾乎都要放不下了。

    被母親牽著手回家的時候就聽母親小聲道:「那個張青帶著全家去江南了,把他家的菜蔬全部低價轉賣給咱家了。」

    心知肚明的鐵心源笑道:「這樣的話,母親就沒有煩惱了!」

    王柔花拍拍兒子的腦殼笑道:「那是自然,你二舅少年荒唐,後來改過了,無論如何容不得別人攀扯。」

    聽著母親有些自私的話語,鐵心源笑了,帶著狐狸先一步跑回家,恢復了好心情的母親做人還是那麼直爽。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天色陰沉沉的,狂風將樹上僅剩的幾片葉子也吹走了,同時也帶走了東京城最後的一絲暖意。

    風太大了,鐵心源出門之後又折返回來,他不覺得今天郭先生會給大家上課,蒙學裡的廳堂早就該休整了,這麼大的風颳了一夜估計廳堂上的瓦片剩不下幾片,再說了,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就你聰明,你看看,張家的小胖子剛剛跑著去上學了。」王柔花聽了兒子的辯解之後,伸長了脖子朝外看,看見張胖子上學去了。

    鐵心源翻了一個白眼道:「他馬上就會跑回來的。就算是郭先生今天會上課,您捨得讓我冒著腦袋被打破的危險去上課?」

    「也不知道你們那個郭先生每年收的那麼多的束修去了那裡,連廳堂都不知道休整,枉我今年還給你交了炭火錢。」

    王柔花絮絮叨叨的說著,卻從箱子裡翻出去年的棉襖給鐵心源套上,見兒子穿著明顯短了一截子的棉襖撓頭道:「怎麼又長個子了。」

    這純屬沒話找話說,鐵心源也不想理會,他這會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狐狸攆跑,躺回自己的床上去,在這個沒有暖氣的時代裡,被窩無疑是人世間最舒服的所在。

    穿著短了一截子的棉襖被母親逼迫著去掃落葉,刮了一夜的大風,樹葉子快把院子堆滿了。

    鐵心源很快就掃了一遍,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純粹是白掃了,風不知道從哪裡又帶來了很多的樹葉……

    颳風天掃地純屬吃飽了撐的,這不過是母親想要治治自己懶病的方式而已。

    既然掃一遍和掃十遍沒有差別,鐵心源就把掃帚丟在牆邊,準備回屋子睡覺,母親剛剛駕著馬車離開,沒了監督,這樣的傻事幹一遍就足夠了。

    張小胖在鐵家的門口大聲的喊鐵心源,告訴他今天不用上課了,先生的腦袋被掉下來的瓦片給砸爛了,他覺得蒙學裡的同窗至少有三天用不著進學了。

    敷衍走了張小胖,鐵心源終於如願以償的躺進了自己的被窩,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準備把昨夜沒有睡足的覺再補回來。

    厚厚的棉被裹在身上,聽著窗戶呼嘯的寒風,鐵心源很快就進入了天人之境。

    「嘟,嘟……」

    一陣刺耳的哨子聲傳來,鐵心源煩躁的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裡,現在,他最害怕聽見這種鐵皮哨子聲,它們發出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

    都怪該死的小巧兒,別的好東西製造不出來,偏偏把一個破鐵片哨子給好端端的製造出來了,當初為了補償人家公主的熏香球情誼,鐵心源特意把哨子給了她,還非常腦殘的告訴她,只要她吹響哨子,自己就會從家裡出來……

    「嘟,嘟……「

    鐵心源煩躁的掀開被子,赤著腳從床上跳下來站到院子裡朝城牆上吼道:「大風天你不回去睡覺,瞎吹什麼哨子?」

    一張被風吹得紅撲撲的小臉從垛口探了出來,頭上的黃色束髮絲絛被風吹得到處亂舞。

    「你先把風帽戴上,迎著冷風說話會打嗝的。」

    小姑娘笑嘻嘻的把鑲嵌著絨毛的風帽戴好,朝鐵心源揮揮手道:「父皇今天誇我畫畫的好,還特意賞賜了我一方歙州李墨,你想不想要?」

    鐵心源兩隻腳輪換在站在地上道:「那是你父皇賞賜給你的珍貴東西不要輕易的給別人,沒事我要回去睡覺了。」

    「可是,是你告訴我畫畫的時候只要把自己想的東西畫出來就好,用不著管它像是不像。

    結果我昨日裡畫的父皇畫像就受到了父皇的誇獎,這還是我第一次受父皇誇獎哩,你看看我畫的像不像?」

    鐵心源睜大了眼睛努力地看著小姑娘努力舉著不讓風吹走的那張紙,只見上面黑漆漆的一大團,勉強能夠看出上面畫著一位帶著通天冠的奇形怪狀的人,好在旁邊註明父皇兩個字,讓鐵心源明白自己確實沒有看錯,那個奇形怪狀的人正是大宋皇帝趙禎。

    「畫的不錯,你還應該把你母后,和你一起畫上去,這樣的話就成全家福了,寓意更加的美好,你父皇說不定會賞賜你更多的東西。」

    小姑娘看看自己手裡的畫搖搖頭道:「不成的,我父皇的畫像邊上不能有旁人的,父皇是天子,不能和別人在一起,這是規矩,即便是畫大畫,我父皇也要佔半幅畫才好。」

    「那就不要畫好了,你快點回去吧,再等一會我的腳就要凍掉了。」

    小姑娘看著鐵心源戀戀不捨的道:「好吧,那你快些回去吧。」

    早就等這句話等得脖子都長了的鐵心源嗖的一聲就鑽進了屋子,只留下小姑娘拿著自己的畫作委屈的站在城牆上,等了好一會不見鐵心源出來,就泱泱的下了城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0 05:36 PM

第六十四章 到底誰才是正確的?

    月黑風高的時候才是殺人夜,楊懷玉在這個大風的白日裡將自己四個兄弟以切磋武藝為名狠狠地揍了一頓。

    鐵心源終究沒能睡好覺,水珠兒從笸籮胡同的家裡喊鐵心源過去,說楊懷玉和家裡徹底的鬧翻了。

    「我最近脾氣不好,不要和我說那些我不愛聽的事情。」

    鐵心源剛剛進門,坐在火塘邊上喝酒的楊懷玉就發出了警告。

    「沒心思勸告你,我只是覺得你現在越來越像是一條漢子了,來,給我一杯黃酒,多加一片薑。」

    要喝酒自然是沒問題,也不管鐵心源的年歲問題,楊懷玉給鐵心源倒了一大碗花彫。

    鐵心源喝了一大口之後,把湊在一邊想要喝黃酒的水珠兒攆走笑著問楊懷玉:「大風天喝花彫,傷心男女事?」

    楊懷玉瞅了鐵心源一眼道:「小屁孩知道什麼是男女事?」

    「最看不起你們這些不讀書的人,《詩經》開篇就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講課的時候恨不能以身代之化作那個站在河邊的君子,咬牙切齒的模樣讓人印象深刻。

    另外告訴你,我最近在研究白樂天弟弟寫的《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是我先生的珍藏,被我偷出來了。」

    楊懷玉手裡的酒碗就驚訝的掉下來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道:「你說什麼?」

    鐵心源放下酒碗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懂的那點男女之事我都懂,你不懂的男女之事我也懂,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楊懷玉撿起掉地上的酒碗,有些難堪的道:「蘇眉去我家了。」

    「這麼大的膽子?」鐵心源有點驚訝,雖說大宋對女子的約束不是很嚴,但是像蘇眉這樣明目張膽的去未婚夫家還是很出格的。

    「我娘沒告訴我,找了我家弟弟妹妹陪蘇眉在花園鑑賞枯菊。」

    這回輪到鐵心源手裡的酒碗掉地上了,吃驚的問道:「你確定你是娘親生的?不是被抱回來的?」

    楊懷玉苦笑道:『如果我不是我母親親生的,我就沒有這麼煩惱了,從子,親子兩者一如平地一在天,這沒有什麼好埋怨的,可是老子是母親貨真價實的兒子啊,她怎麼那麼偏心?

    你都皮成這樣子了,為什麼你娘對你那麼好?」

    鐵心源大笑道:「我娘就我一個兒子,不論好壞她都認了,沒機會偏心的。」

    楊懷玉大大的喝了一碗酒鬱悶的道:「我今天把他們都揍了一遍,母親勃然大怒,看樣子恨不得殺了我。」

    「那是你揍得不夠狠,如果你把弟弟妹妹全都弄殘廢了,你母親一定會重新對你好的,保證不會多說你一句……」

    楊懷玉抬頭看看房頂,端起酒碗和鐵心源碰了一碗酒喝下去道:「好像是這個道理。」

    鐵心源把酒喝乾之後笑道:「我們沒必要真的這樣做,雖然這樣做的人不少,卻不適合我們啊,如果真的做了,雖然你的目的達到了,卻沒了做人的根基,得不償失的。」

    楊懷玉皺眉道:「當然不能那樣做,不過必須讓弟妹們知道我有幹掉他們的能力。

    知道不,老二的鼻樑骨被我打折了,那傢伙哭的像個娘們,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丟死個人。」

    「瞎扯!讓我給你鼻子一拳,你也會眼淚鼻涕一把一把的。」提著半件鏈子甲的小巧兒走了過來,奪走鐵心源手上的酒碗一口喝乾把半成品鏈子甲丟給楊懷玉又道:「試試,我覺得肩部有些緊。」

    楊懷玉嘿嘿笑一下就提起鏈子甲套在身上,小福兒拎著一柄木槌,重重的敲在楊懷玉的胸口上。

    楊懷玉的身子稍微晃動一下道:「再加把勁,感受不到多大的力道。」

    小福兒吐氣開聲,把錘子掄圓了借助腰力狠狠地砸在楊懷玉的胸口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楊懷玉往後退了一步,活動一下雙臂對小巧兒道:「很不錯,能消掉七成左右的力。」

    小巧兒來到楊懷玉的身邊,用指頭比量一下鎧甲的鬆緊,點點頭道:「確實如源哥兒所說,鋼絲比鐵絲要好的多,這些鐵環沒有被砸扁,不錯,就按照這樣子定型了,我去記錄一下,以後就按照這個流程來製造鏈子甲,貼身穿的鏈子甲也要早點做了,我最近總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鐵心源走過來瞅瞅楊懷玉身上的鏈子甲,拿指頭戳戳回頭對小巧兒道:「按照我給你的尺寸再製造一副鎧甲,製造好了之後,我要拿去鍍金,鑲寶石送人,這活計你可干不了。」

    小巧兒皺眉道:「你打算幹什麼?黑黑的鎧甲看起來已經不錯了,鍍上金子的鎧甲雖然好看,可上不了戰場。」

    楊懷玉在邊上點頭道:「確實如此,我爹早就告訴過我,在戰場上越是普通越好,最好穿制式鎧甲,否則死的比別人快的多,不管是契丹人,還是西夏人都有射鵰手這樣的人存在,穿上鍍金鑲寶石的鎧甲和找死沒有多大區別。」

    鐵心源搖頭道:「不一樣的,有些人的對手是敵人,有些人的對手卻是自己人,鍍金鑲寶石的鎧甲當然不適合上戰場,敵人只要掰掉一塊寶石就是勝利了。

    但是穿著這樣的鎧甲去見自己人卻會收到奇效,你們想想啊,當一個太陽神一般燦爛輝煌的人站在你們面前你們是什麼反應?」

    「幹掉他!」楊懷玉不懷好意的回答道。

    「你可以試試,假如你不想你們楊家的九族十八代被連根拔起最好不要有這個念頭。」

    楊懷玉瞪大了眼睛道:「你朋友是誰?你哪來的寶石和赤金?」

    鐵心源苦笑道:「沒法子總是欠人情,上回是熏香球,後來又是買房子的錢,再後來差點又是歙州李墨,不弄好鎧甲,我都有點不好意思見人家了。」

    楊懷玉取過著鐵心源從懷裡拿出來的袋子,倒在桌子上,立刻就被花花綠綠的寶石和兩錠黃澄澄的赤金給弄花了眼睛。

    他楊家雖然也是巨富之家,但是這一袋子東西,他還是拿不出來的。

    「你這朋友不簡單啊。」

    鐵心源的腦海中閃現出那張蒼白的小臉,然後迅速搖搖頭回到現實,把寶石和黃金重新裝進袋子苦笑道:「這是她所有的錢了。」

    小巧兒笑道:「不錯,不錯,我們又多了一個以身家性命相托的朋友,這件鎧甲倒是造得。

    現在工藝已經成熟,需要的不過是時間而已。算不得大事,交給我好了。」

    說完話就從鐵心源手裡拿走了寶石袋子,又喝了一碗酒之後就提著楊懷玉換下來的鎧甲回後面的工坊去了。

    「看樣子你的朋友是誰不能問啊。」

    「為何?」

    「好些寶石都是逾制的東西。」

    「那就不要問。」

    「可我聞見袋子上有一股子甜香味……氣味高雅,特意,這應該是女子的物事,你今年只有七歲……我今年二十三歲了……我都沒有的東西……為什麼……你會有?難道說我這二十幾年的歲數活到狗身上去了?」

    「只要你願意,趁著今夜風大,你可去找蘇眉,她身上的味道也應該很好聞……」

    「我其實真的很想去,很想掐著她的脖子質問一下,我為她付出這麼多,為何不見她有半點的感動?」

    看見楊懷玉咬牙切齒猙獰的樣子,鐵心源從柴堆裡抽出一根木柴,跳起來狠狠地敲在閉著眼睛的楊懷玉腦門上。

    「咚」的一聲過後,楊懷玉睜開眼睛,拿手扒拉一下稍微發紅的頭皮道:「我就是想想,想過之後也有點看不起自己。」

    「想女人了就去青樓,白花花的銀子抬出去,美得冒泡的女人還不是隨你挑揀?

    想點別的吧,想想你在今年的武科選拔上是如何大展雄威的,不靠天,不靠地,不拼爹娘祖宗,就憑你楊懷玉掌中一桿馬槊,腰間一柄長刀敗盡天下英雄,當你仰天長嘯,用馬槊指著天下英雄喝問「還有誰?」的時候,到了那時候你就會問我蘇眉是誰了。」

    楊懷玉怔怔的看了鐵心源一陣子,兩隻眼睛在迅速的充血中,然後起身來到天井處抽出兵器架子上的馬槊,開始舞動起來,看得出來這傢伙今天受刺激了,一招一式都變得凶狠無比……

    鐵心源避開了發瘋的楊懷玉,踢飛了抱著自己的腿要求去吃肉餅的水珠兒,搖著頭走出了笸籮胡同。

    不知為什麼大宋的年輕人非常容易被蠱惑,根本就經受不住後世的那些蠱惑性的語言……

    鐵心源確定的知道,如果岳武穆活在這個時代,舉著鐵槍大吼「還我河山」的豪言之時,楊懷玉這樣的傢伙就算是被亂箭射成刺蝟也會爬著向敵人發起衝鋒的。

    而自己很可能會躲在後面計算今天又賺了多少死人錢……

    沒來由的就恨起自己來了……

    風颳的越發的大了,不遠處還有人家失火了,風助火勢,烈焰騰空而起發出刺耳的呼呼聲……

    熙熙攘攘的救火大軍風一樣的從身邊刮過,這一切似乎都成了他的背景。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0 11:25 PM

第六十五章 狐狸帶來的麻煩

    什麼心裡話都只能和狐狸說已經夠可憐的了。

    那隻該死的狐狸不知為什麼一天跑的都不見蹤影。

    半夜的時候忽然下起了冬雨,這基本上不算是雨,應該算是天上往下掉冰渣子,寒氣襲人的厲害。

    狐狸還是沒有回來,鐵心源已經有點擔心了,來到院子裡的時候才發現地上濕漉漉的,柴火棚子上卻是半融化的寒冰……

    鐵心源蹲在院門底下的那個洞邊上等候狐狸,他不明白向來怕冷又懶惰的狐狸怎麼肯在這樣的日子裡亂跑?

    剛才摸了一下這傢伙的窩,裡面冷冰冰的,不過它藏在窩後面的食物也不見了。

    鐵心源撓著頭納悶,難道說這傢伙離家出走了?

    「狐狸還是沒有回來嗎?」

    王柔花舉著一盞油燈站在門口問道。

    鐵心源搖搖頭道:「沒有!」

    風把油燈上的火苗吹得胡搖亂晃,王柔花趕緊把燈罩子罩上,不過這麼一來院子裡的光線就變得朦朦朧朧的。

    一條濕漉漉的大尾巴先鑽了進來,緊接著就是狐狸的身子,這傢伙不知道在拖著什麼東西,很費勁的往院子裡倒退。

    好像什麼東西卡在洞的那一邊了,鐵心源連忙打開院門,才發現門外有一個破舊的竹籃子。

    竹籃子裡面有幾個毛茸茸的東西在蠕動。

    鐵心源大喜,回頭對母親道:「娘啊,狐狸下崽子了。」

    王柔花沒好氣的道:「咱家的狐狸是公的,它能下什麼崽子?盡胡說。」

    狐狸見鐵心源幫它提籃子了,這才松開嘴,甩著大尾巴急切的看著籃子,甚至用爪子去抓鐵心源的衣服。

    鐵心源快速的提著籃子進了屋子,狐狸在後面跟著一步不離,這要不是狐狸的崽子才是怪事請。

    「這好像是狗吧?」

    鐵心源不確定的問母親。

    王柔花輕輕地扒拉一下籃子裡的小崽子肯定的道:「這本來就是狗。」

    鐵心源瞅瞅正在叼著小狗的頂瓜皮一隻一隻的往自己的窩裡送的狐狸又問道:「狐狸能生出狗崽子來?」

    王柔花瞅瞅竹籃子上被燒焦的地方道:「今天麥家胡同走水了,聽說整個胡同都被一把火給燒了。

    天寒地凍的人都沒地方去,這些狗說不定就是人家丟棄的小狗,既然狐狸能拖回來,就說明大狗也不見了蹤影,這些小狗的眼睛都沒有睜開,養不活的。」

    「喂牛乳就能活啊。」鐵心源見母親已經給小狗定了命運連忙說道。

    「如果是春夏時節,牛乳還好找,如今已經入冬了,你上哪裡去找牛乳?即便是皇家,也不會在冬日裡供應牛乳。」

    「奶羊總會有把?」

    「傻兒子啊,冬日裡沒有草料餵羊,奶羊只吃乾草是沒辦法產奶的,即便是產奶,一冬天下來那隻羊也就瘦死了,哪家農戶捨得?」

    「那就找奶媽……咚」

    鐵心源呲牙咧嘴的揉著腦袋,剛才母親那一拳頭砸的很重。

    「少從那裡糟蹋人!」

    「我們給錢啊……哎呀,怎麼又打我。」

    「哼哼哼,要是讓人家知道你拿人奶去喂狗,信不信明天你就會被開封府拿去治罪?」

    鐵心源瞅著那幾隻不斷往狐狸肚皮底下鑽找奶吃的小狗對母親道:「那就只好找有奶的母狗了,你看它們在一隻公狐狸肚皮上找奶吃多可憐啊。」

    「你可以先煮點小米,用米油來喂養,至於找有奶的母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便是找到了,那隻母狗也不一定會願意喂養這些小狗,它自己的孩子還養不過來呢。

    不過,這是你和狐狸哥倆的事情,與為娘無關,反正你最近閒著沒事,找點事情做也未嘗不可。」

    王柔花說完之後就很不負責任的離開了鐵心源的屋子,打著哈欠回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了,有這個古靈精怪的兒子,這點事還用不著她操心。

    冰冷的寒夜裡鐵心源很想硬著心腸去睡覺,只是受不了狐狸一直瞅著自己的可憐眼神,不得不咬著牙重新撥旺了爐火,找來鍋子開始煮小米粥,一想到還要熬出米油,他就想死。

    鐵心源寧願狐狸弄來一隻母狗當老婆,也不希望這傢伙弄來六隻小狗來禍害自己。

    睜著惺忪的睡眼,好不容易熬好了小米粥,把上面的一層米油小心的刮出來,倒進狐狸的食盆裡的時候,他才開始痛苦地抓自己的頭髮,那些小狗根本就沒辦法自己進食……

    找來一根乾淨的毛筆,鐵心源悲憤的抱著一隻小狗,一毛筆一毛筆的給小狗喂食……他準備明天,天一亮就把這些小狗送到笸籮胡同去,交給小妞兒她們去照料,再這麼下去,自己恐怕不能永年……

    天亮的時候,王柔花伸著懶腰從裡間走出來,先是瞅瞅縮在狐狸肚皮底下呼呼大睡的小狗,再看看睡得不省人事的兒子,哈哈笑兩聲,洗漱過後就離開了家。

    「嘟,嘟,嘟……」

    小公主今天吹哨子吹得很是賣力,小臉都被掙的通紅,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鐵心源才裹著一床小被子走了出來無奈的看著公主。

    「哈,懶蟲啊,現在都還沒起床,我都上完教授的課了。」

    「我家先生的腦袋被瓦片砸爛了,估計好些天都不能上學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給你父皇準備的千秋節禮物已經開始製作了,我保證,你父皇一定會喜歡的。」

    小姑娘高興地拍著手道:「好啊,好啊,金色的鎧甲父皇一定會非常喜歡,母妃也不會怪我亂花錢了。

    你知道不?母妃今天要查看我的嫁妝匣子被我胡混過去了。」

    鐵心源黑著臉道:「我以為你自己能做主的。」

    小公主笑道:「母妃要是再問起,我就說丟了,無論如何也不會把你招出來的。」

    「那樣的話服侍你的宮女和嬤嬤可就倒霉了。」

    「不會的,我會保護小珠子她們的,喂,狐狸,你好啊?」

    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拽被子,鐵心源低頭一看,只見狐狸又在拽自己了,不用說,狐狸窩裡的那群狗大爺們又餓了。

    「喂,臭狐狸,你幹嘛不理睬我。」小公主趴在垛口上努力地把身子往外探,鐵心源很擔心她會掉下來,好在,有一個小宮女在後面死死地抱著她,這才讓鐵心源放心一點。

    「咱們的狐狸大爺昨晚不知道從哪裡撿來了六隻狗崽子,我煮米湯刮米油喂了它們一晚上……我快要困死了……」

    「小狗?」小公主的眼睛頓時瞪的老大,伸著胖胖的小手急迫的道:「你家真好玩啊,我家就沒有這種好事,快啊,趕緊抱出來給我看看。」

    鐵心源的眼睛忽然一亮,抬頭問小公主:「你家有牛乳沒有,小狗太小了,吃不了別的。」

    小公主得意的張大了嘴巴,甚至能看到她的顫動的小舌頭:「有啊,有啊,有很多,父皇的那份都賞賜給我了,我有好多,喝不完的。」

    鐵心源腹誹了一句奢侈,然後就跑進屋子裡,把六隻小狗統統都放進一個籃子,見狐狸也跳進去了,只好吃力的拖著它們從屋子裡出來。

    一條絲帶早就垂下來了,鐵心源把絲帶系好,狐狸和小狗就被公主和宮女們給拖上去了。

    鐵心源就聽上面轟的一聲似乎炸了鍋,不用說,城牆上面的那些公主,宮女們都歡喜的失去理智了。

    「能給我一隻嗎?」小公主帶著無限渴求的目光根本就容不得鐵心源拒絕。

    「你確定皇宮裡允許你養狗?」

    小公主眼中的歡喜之色慢慢地褪去了,揉捏著手帕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皇宮裡可以養狸貓,卻不許養狗,這是後宮中的厲禁!

    鐵心源笑道:「沒關係啊,我家可以養狗啊,你喜歡哪一隻儘管挑出來,放在我家裡,你只要每天過來餵牠們幾遍就好啊,只要你喜歡,你每天都能見到它們。」

    小公主立刻破涕為笑,不好意思的擦著眼角道:「我這就讓小珠兒去拿牛乳過來,那裡面可是加了蜂糖的。」

    早飯都沒吃的鐵心源忍不住舔舔嘴唇,小公主立刻防備的警告鐵心源道:「不能給你喝,牛乳是小狗的食物。」

    「我不喝!」鐵心源沒好氣的道:「你最好找些干淨毛筆蘸著牛乳喂小狗,拿指頭喂小狗實在是太癢了。」

    「知道了。」小公主見目標達成,絲毫不理睬城牆下面的鐵心源,忙著照看小狗去了。

    鐵心源打了一個哈欠,重新把被子裹好進屋子裡睡覺去了,雖然冬雨已經不下了,可是寒氣如同刀子一般凌厲,小公主裹得就像是一個圓球,自己可沒有那些裝備,還是回到有爐子的屋子裡去睡覺比較好。

    往爐子裡丟了幾塊石炭,聽著煙囪裡傳來呼呼的響聲,鐵心源滿意的重新躺了下去,小巧兒的手藝不錯,冬日裡有了這樣的鐵爐子,立刻就溫暖如春了,皇宮裡的地龍也不過如此吧?

    不對,皇宮裡的地龍已經好久都不燒了,聽說皇帝為了省錢,半夜裡連一碗羊肉湯都捨不得喝如何會允許宮裡燒那種耗費驚人的地龍?

    這東西是不是也該給小公主一個?免得她晚上睡覺的時候中了炭氣,那可是要命的東西啊,聽說不論是皇宮還是普通百姓家冬日裡為了取暖,可沒少被炭氣弄死幾個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2 09:30 AM

第六十六章 開封冬日

    從此之後,鐵心源只要每日裡出門之前把裝有狐狸和小狗的籃子放在城牆底下,白天就會有人專門把小狗喂的飽飽的,順便連狐狸一起都喂了。

    晚上回來的時候只需要把籃子拎進來就成,至於小狗,早就被狐狸一隻隻的叼回家裡了。

    有時候鐵心源甚至能在城頭看見一些大人,據小公主說,宮裡有很多的人都喜歡去照顧狐狸,奇怪的是喜歡照顧小狗的人卻不是很多。

    什麼原因造成了這種狀況鐵心源自然是知道的。

    狐狸是皇帝口中的瑞獸,是一個可以和皇帝一起用一個桌子吃飯的存在,這種權利除了皇后有之外,其餘的嬪妃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宮裡面只有皇帝一個完整的男人,因此,這個男人的愛好,自然就會成為所有宮裡女人的愛好……

    這些話不能對小公主說,她母親遲早會給她講述這個道理的。

    天知道東京今年的冬天為什麼會這麼冷!

    晴朗朗的藍天下飄著冰渣子,鐵心源穿著棉褲,棉衣,頭上戴著母親粗製濫造的護耳≒n朵棉帽子,兩隻手塞在袖筒裡打著哆嗦往學堂裡走。

    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吃點帶熱量的食物,很可能就會被凍死。

    一輛板車骨碌碌的從身邊駛過,板車上裝著五六具凍得硬邦邦的屍體,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還有女人的,詭異的是他們的臉上都帶著笑臉,非常陰森。

    這一幕在冬日裡的東京很常見,聽來店裡吃飯的仵作說,路上的「路倒」被人發現的時候,如果人臉上是痛苦之色,捂上棉被放在溫暖的地方還能救活。如果這人已經變成笑臉了,那就不用救了,早就凍死了。

    這讓鐵心源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以前讀書的時候讀過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她被凍死的時候恐怕就是這樣一張笑臉吧,也因為如此,才會被人們臆想出那樣的一篇文章來。

    窮人家的孩子沒有吃不了的苦。

    小花頭上戴著一頂和鐵心源腦袋上一模一樣的棉帽子,小臉被凍得通紅,兩隻紅腫的就像胡蘿蔔一樣的手笨拙的往熱湯裡面下餛飩。

    天氣寒冷,誰都想吃一碗熱騰騰的菜肉餛飩再去上路,因此,她家的餛飩攤子生意非常好。

    鐵心源把自己手上的露指手套摘下來套在小花的紅腫的跟饅頭一樣的手上,自己接過漏勺幫著煮餛飩。

    「源哥兒又來幫你的小娘子了?小花真是有福氣,將來嫁給源哥兒就不用受這樣的苦了。」

    市井裡的婦人們最喜歡嚼這樣的舌根,鐵心源自然是不在乎的,每次都能笑嘻嘻的回應,小花年紀還小,但是她知道,這個時候她應該羞臊的捂上臉才對。

    「源哥兒要是真喜歡小花,就該讓你娘把三色禮送到小花家裡去,明年就能把小花帶回家了。」

    「胡說八道,小花去了鐵娘子家自然是享福的,現如今小花家就靠賣餛飩謀生,小花走了,你讓癆病鬼黃老實一家子去喝西北風啊。」

    鐵心源把煮好的餛飩丟到桌子上道:「吃飯吧,少說點別人不愛聽的閒話,您每天過來吃碗餛飩就算是幫了小花大忙了。」

    「就你是個小大人,嬸子不和你糾纏,俺家的春秧早就盼著和你一起玩耍呢,怎麼就不見你過來……」

    鐵心源一邊幹活一邊和街坊們說著閒話,不多時,太陽出來了,鐵心源擦把手,朝旁邊烤火的小花道:「我走了,天太冷,你買完餛飩之後早點回家去。」

    小花已經習慣鐵心源這樣對待她了,連忙點點頭,她知道鐵心源要是再不走,去蒙學就會遲到。

    牛三怕家的燒餅羊雜碎味道一如以往的好,想起那天和師娘說過的話,趕緊又拿了一個,自己的不給錢是天經地義,多出來的這個不給錢卻是不好的,宋人最是講究規矩和信義,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的信用絕對不能輕易地毀掉。

    尤其是被十個銅子毀掉。

    說來古怪,在大宋人們更加相信信諾,而不是相信合同,拿著合同去官府主張自己的權益的人會被所有人嗤笑,即便是他主張回來了他的東西,也會被其餘的人所鄙棄。

    而且不論你是不是有理。

    有兩個窮光蛋準備一起創業,但是兩個人的資本都不足夠撐起將要開始的事業。

    於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就出現了,這兩個人會主動分出主次,會把兩個人的財力合起來先讓一個人富裕。

    等那個先富裕起來的人站穩了腳跟之後,他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情就是開始不遺餘力的扶持那個窮兄弟,直到那個窮兄弟也富裕起來之後才算作罷,才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諾言。

    剛開始的鐵心源認為這中間一定會充滿了欺詐,出賣,背信棄義這種事情,結果他最後發現在東京他從來沒有聽說過背信棄義的事情,不論哪個結盟的人是好是壞,好像沒一個丟下自己窮兄弟的,著實一個都沒有。

    母親剛開始要豬肉的時候,只是跟屠戶打了一個招呼,那個屠戶就每日裡把新鮮的豬肉送到店裡來,不論颳風下雨從不間斷。

    滿東京的人都知道屠戶幫不是好人,但是絕對不包括他們的生意,每日裡送來的豬肉母親是從來都不重複稱一下的,屠戶說是多少錢就多少錢,按照說定的價格交易,也從無賒欠,屠戶送來的肉也從來不會缺斤短兩或者以次充好。

    活在一個相對而言比較誠信的世界裡其實是很好無趣的一件事,這樣一來就讓聰明人沒了什麼施展才華的餘地。

    鐵心源瞅著那些大酒樓把自己店舖裡面成套的珍貴銀器問都不問的就放在要租借銀器的人家裡,連個手續都沒有,心裡總是湧起一種想要把全東京城的銀器騙走之後化成銀錠子的打算。

    說起來丟人,鐵心源還專門就這事問過先生,為何那些酒樓飯鋪的人會如此信任別人。

    先生也莫名其妙的回答道:「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這一句話就把鐵心源皮袍下面小給生生的壓榨出來了……從此之後他就打算要做一個誠信的人,哪怕是裝也要裝到底。

    對小花的幫助就是其中的一項,最初的時候不過是一時心軟,後來發現只要你把一個事情做了開頭,如果沒有一個很好的結尾,就會被人鄙棄,至少會被郭先生這種人中君子鄙棄。

    來到蒙學的時候時間已經晚了,師娘不讓鐵心源去哪個冷的像冰窖一樣的學堂,將他拖到先生的小書房裡面,兩個人就著溫暖的炭火吃羊肉和餅子喝先生從老家帶來的不知名的藥茶。

    郭先生的孩子已經大了,如今都留在距離開封不遠處的陳留看守家園,老夫妻留在東京城給家裡繼續掙銀錢。

    聽師娘滔滔不絕的說起陳留舊事,鐵心源陪著她一起高興,他現在對如今這些淳樸的日常活動非常的有興趣參加。

    先生頭上有傷,所以不宜講課,更多的只是督促大家讀書,在這個滴水成冰的日子裡讀書寫大字,實在是一種折磨。按照先生說的,寒窗苦讀,鐵硯磨穿本身就是在培養一個士子吃苦耐勞的精神,也是一種修煉,更是一種對自身精神的一種完善。

    可能是偏心,張胖子凍得鼻涕流成河結結巴巴的在學堂裡讀書有說不出的猥瑣。

    鐵心源拿著一卷書坐在火塘邊上讀一會就和師娘說會閒話,在先生眼中卻充滿了儒雅之意。

    好不容易等到散學了,鐵心源匯聚了同窗一起慢慢的往外走,張胖子一面大力的跺著已經麻木腳一面用一塊髒乎乎的手帕擦鼻涕,在大宋,即便是張胖子這種出身富豪之家的人,手腳被凍傷也是常事。

    母親不願意做爐子的生意,也不喜歡做手套,帽子的生意,她認為家裡有湯餅鋪子就足夠謀生了,用不著往商賈這個圈子裡陷得太深了。

    她總是認為自己的兒子應該是一個出將入相的人物,想要萬貫家財將來有的是機會,現在就用商賈的手段弄來金銀,將來使用起來都覺得心裡不舒服。

    危樓繼續在加高,即便是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裡也沒有停止施工,鐵心源站在自家的店舖前面很是擔心對面那些正在雕刻的工匠們會從上面掉下來。

    洛水先生現在長駐在鐵心源家的湯餅鋪子裡西面的那間雜物間被他派人收拾出來,放進去一個大銅爐,裡面暖和的根本就不用穿厚衣服,鐵心源一來就會鑽進那間屋子裡取暖讀書。

    「又在讀那些沒用的書。」

    正在製圖的洛水瞅了一眼鐵心源手裡的《論語》放下手裡的線筆嘆了口氣道。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這是御訓,你不該這麼說。」鐵心源放下書本抓了一把生栗子放在銅爐上烘烤。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2 09:33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5-12-22 09:35 AM 編輯

第六十七章 膽小的君子

    洛水先生已經是第四次暗示母親到了該把店面出售的時候了,前三次的時候母親回答的很是堅決,但是這一次母親沒有反對。

    濮王已經正式接手了危樓,現在誰都知道這座危樓是濮王家要修建的,因此,即便是跋扈的屠戶幫,也變得悄無聲息了。

    在大宋,藩王算不得什麼,他們手裡的權勢甚至比不上一個知府,但是,濮王家絕對是一個例外。

    濮王其實只是一個明間的叫法,他實際上應該是汝南郡王,汝南隸屬豫州,豫州又為九州之首,而汝南正在豫州中心,自古以來就有天中之說,也因此能看的出來汝南王趙允讓這個先帝的侄子是如何的受先帝喜愛。

    趙允讓一再表示自己乃是藩王,何德何能能夠據守天中之地,一度想把封地前往濮陽,只是幾次三番上書不成,這才平息了這個心思,但是不知為何東京城的百姓好像忘記了他的汝陽郡王的稱號,只要說起濮王,誰都知道說的就是趙允讓。

    鐵心源也覺得讓趙允讓去濮陽很不合適,汝南乃是天中之地,濮陽卻古稱帝丘,據傳五帝之一的顓頊曾以此為都,故有帝都之譽。

    大宋的《山川志》上說的很清楚。

    有這樣一位野心勃勃的堂兄,皇帝趙禎卻好像視而不見,藩王掌軍歷來都是大忌,趙允讓卻知寧江軍十餘年之久,即便是如今判宗正寺,每年寧江軍還是要送上豐厚的生辰綱,這在東京城裡並非什麼秘密。

    有十四個兒子的趙允讓惹不得,這是東京城裡所有人的一個共識。

    「大河開封之後,江寧軍就要進京給汝南郡王送生辰綱了,到了那個時候你家店舖要是還不搬遷或者出售,就會有危險了。」

    這就是洛水先生的原話……

    危險比洛水先生說的時間來的更早,更快們也更加的無恥……

    就在昨夜,七哥湯餅店著火了……

    鐵心源和母親半夜匆匆的來到湯餅店的時候,大火已經燒透了半邊天,火巡鋪的人努力地救火,卻沒有任何的作用,大火燃燒的越發猛烈了。

    王柔花冷靜地勸阻了那三個快要發瘋的婆子上去救火,再三保證新鋪子馬上就會開起來之後,她們才停止了無用的救火行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七哥湯餅店裡的工作對她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好在沒有傷到人。」

    王柔花看著表情平靜地兒子笑道。

    「可是很傷人心!這是我們家的根基!」

    王柔花笑道:「你才是咱們家的根基,一個破店舖而已算得了什麼,為娘能開起來一間,就有本事開起來十間,一百間。

    這些天娘總是擔心他們會對你下毒手,現在看起來,人家算是仁慈的,只是燒了店舖,沒有傷人,已經是萬幸了。」

    鐵心源只是朝母親笑笑,現在表現出一副憤怒的樣子給誰看都毫無用處,不如過的快活一點。

    七哥湯餅鋪子很大,最早的時候只有一間門面,後來把兩邊的鄰居都買下來之後就變成了一間擁有三大開間的店舖,由於都是木結構房屋,所以很是耐燒,直到天亮之後,火勢才慢慢地變小。

    儘管火巡鋪的人是等大火完全燒起來才過來的,等火勢根本就無法控制的時候才開始努力救火的。

    王柔花還是包了一大包銅錢送給他們作為感謝,這一次火巡鋪的人很是通情達理,一點都沒有挑揀謝禮的輕重,推著還有半箱水的水車回去了。

    官府來人沒有問大火是怎麼燒起來的,而是指著王柔花的鼻子臭罵了一通,咆哮著要求王柔花必須要在心裡記住「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這句話,還說如果再有懈怠,一定會嚴懲不貸的。

    火滅了之後,三個婆子走進火場,想要挑揀一些還能使用的家什,挑揀了很久,除了那個被火燒的只剩下一大半的七哥湯餅店招牌之外,再也沒有多少能夠用的東西了。

    鐵心源看見母親的手有些顫抖,不過臉上的表情還好,堅持著處理完火場的事情之後,就在顧大嫂的陪同下回家去了,把剩下的事情交給兒子去處理。

    鐵心源處理火場的事情非常粗暴,找來一群閒漢,把沒有燒盡的木料堆積在一起,重新點燃燒燬,告訴周邊的鄉鄰,如果誰家想要火場裡跌落的瓦片,儘管去撿就好。

    因此,到了中午時分,七哥湯餅店只剩下幾堵殘破的牆壁了……

    謝過鄉鄰之後,鐵心源就習慣性地來到不遠處的豬場。

    冬日裡是豬肉銷售的旺季,因此豬欄裡的豬更多了。

    老梁蹲在低矮的窩棚裡,坐在火盆前面,一碗一碗的往肚子裡灌酒,十餘天不見,老梁變得憔悴了許多,一寸多長的鬍鬚根根樹立著如同刺蝟一般。

    見鐵心源走進來了,隨意的擺擺手道:「喜歡看豬就去看,開春之後你就見不著這麼些豬了。」

    鐵心源沒有去豬欄那裡,鑽進了老梁的窩棚裡笑嘻嘻的看著老梁喝酒,甚至提起火盆上已經熱好的酒漿給老梁滿上。

    「你家店裡是不是不需要豬肉了?沒關係,明說就好,這怨不得你娘,誰讓咱們這裡來了一個惹不起的人物呢,算不得毀約啊。」

    老梁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神情多少有些頹廢。

    「我家就是做豬肉生意的,怎麼可能會不要豬肉?就算是這裡不能開店了,我娘也一定會找別的地方開,到時候你們還是一樣要給我家的鋪子送豬肉的。」

    老梁點點頭道:「是啊,你娘做的是吃食生意,雖說西水門的苦哈哈們多些,生意好做,可是西水門馬上就要沒有苦哈哈們了,你娘跟著那群人去別處那是必然的事情。」

    「您不走?」

    「走不了,滿東京城都找不到比西水門這裡更好的地方了,娘的,一個皇親國戚跑來和一群殺豬佬爭地盤,這都是些什麼事啊。」

    「我娘買的那塊地也要守不住了……」

    「那是你娘給你準備的宅基地,那裡最少能修建一座兩進的宅子,東京城裡想找出這麼平整的一塊好地可不容易,中人就是老漢。可惜了啊。」

    「人家的危樓一旦建成,您這片豬欄必定要被拆掉的,妨礙了危樓的觀瞻那可是天大的事情。」

    喝的有些醉醺醺的老梁咬牙切齒的道:『真想一把火燒了危樓啊……」

    沒人能燒掉危樓,也沒人敢燒掉危樓,老梁不過是嘴上說說罷了,鐵心源卻知道燒掉危樓並不算是難事,讓他為難的是如何能夠避免汝陽王反擊帶來的傷害。

    趙允讓這種人的報復是不會理睬什麼罪魁禍首的,一般情況下都是在地圖上隨便畫個圈子,然後就對圈子裡的面人進行無差別的報復。

    鐵家很難跳出他劃定的那個報復圈子。

    危樓的邊上就是河道,救火什麼的非常方便,如今雖然已經結冰了,但是薄薄的一層寒冰還起不到拖延的作用,除非等河面上的冰厚到可以跑馬車的時候才好放火。

    豬欄裡的豬安靜的擁擠在一起睡覺,即便是鐵心源來了也毫不理睬,睡得似乎格外的安詳。

    老梁短時間內是不打算把豬場遷走,這對鐵心源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消息,只要這些豬還在這裡,自己總有報復那些人的一天。

    論起放火,大宋這些只知道把火油潑在別人家的房子上然後點燃的手段實在是太落後了。

    從豬場回來之後,鐵心源遇到了洛水先生,他背著手看著火場對鐵心源道:「燒的甚是乾淨!」

    鐵心源點點頭道:「火油潑到上面,要是燒不乾淨,那些人如何向自己的主子交代。」

    洛水先生的臉紅了一下,然後道:「燒了也好,這家店算不得好,你母親應該有能力再建一座新的,如果需要我幫忙,儘管言語。

    不過啊,運河解凍之後我就要去洛陽了,告訴你盡快重新選址,我來幫你家出圖樣。」

    鐵心源仔細的看了洛水先生一眼道:「小子覺得您應該在河面徹底的被凍硬之前就離開東京。」

    洛水先生點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啊,枉我洛水自認為是聰明人,還不如一個孩子明白事理,危樓,危樓,他就是一個危險之地,我明洛水可不要真的落水才好。」

    說罷從自己的馬車上拎下來一個沉重的包裹遞給鐵心源道:「這是我收到的危樓工錢,歸你母子了。」

    鐵心源吃力的抱著包裹道:「這是何意?」

    洛水蹲下來認真的看著鐵心源道:「告訴你母親,就當你家的店舖是被我給燒了,這是我給你家的補償,拿著這些錢找別的地方重新修建一個店舖,或者買一個店舖,千萬莫要去找官府控訴此事,千萬,千萬!」

    鐵心源的胸口有些暖暖的,洛水先生大概是自己來到大宋這個世界之後,見到的第一位堪稱君子的人。

    不過這位君子膽子有點小,鐵心源眼瞅著他坐著馬車沒有回城裡,而是直接沿著西水門的小路出城去了,如果他沒有去尼姑庵的話,應該就是已經啟程去洛陽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2 04:39 PM

第六十七章 敲定腳跟

    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的店舖被大火燒掉這種感覺實在是很糟糕,即便是手裡捧著很多銀子,鐵心源還是有一種要殺人的衝動……

    假如,假如……

    店舖真的是洛水燒掉的,他這時候應該會坐在一輛著火的馬車上痛苦地嘶嚎才行。

    也因為如此,抱著銀子走在街上的鐵心源心中一點都不高興,這不是銀子的事情,他覺得是這樣,但是又說不出來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麼。

    很多犯罪的起源就是出於無聊……

    閒著沒事的時候看見別人家的錢袋沒有裝好……閒著沒事的時候看見一個小孩子抱著一塊黃金……閒著沒事的時候發現別人家的牛在吃自家的麥子……閒著沒事的時候發現鄰居家的漂亮閨女正在洗澡……閒著沒事的時候發現別人吧自家的店舖給燒了……

    危樓正在大肆的慶祝自己的上樑儀式,這是危樓上最重要的一根樑柱,只要這根大梁架上去,整座危樓的架構就算是完成了。

    汝陽王有很多的兒子,但是他自己說自己只有十四個兒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想當濮王的汝陽王認為自己有希望成器的兒子只有十四個,其餘的不過是酒囊飯袋而已。

    今天主持危樓上樑儀式的就是他的第六個兒子趙宗誼。

    趙宗誼並不大,十一二歲的樣子,頭上戴著紫金冠,穿著寬大的袍服,舉杯敬天地的模樣中規中矩,即便是站在寒冷的工地上吹風,也沒有表露出為難之意,多少有些英氣。

    如果讓母親看到這一幕會更加傷心的,人家的兒子在起高樓,自家的兒子卻抱著一大包來路不明的銀子落水狗一樣的看著別人喜氣洋洋的生活,這就是一種傷痛。

    鐵心源沒有在這裡多加停留,母親回家去了,一定很傷心,估計到現在都沒有吃飯,自己應該趕快回去安慰一下她。

    走進家門的時候鐵心源愣住了。

    院子裡非常的乾淨,六隻吃的飽飽的小狗正在狐狸的帶領下歪歪扭扭的撒歡,廚房裡面傳來濃郁的香味,不用猜,這就是紅燒肉的味道,自從母親聽鐵心源描述之後學會了這道菜之後,每多做一次味道就香濃一分。

    走進屋子發現母親正在把飯菜往桌子上端,飯菜極為豐盛,一小桶白花花的米飯正冒著熱氣,看樣子飯菜剛出鍋不久。

    「娘,您沒事吧?」鐵心源抱著門框狐疑的瞅著母親。

    王柔花回頭看了兒子一眼,指指木盆裡的熱水道:「先洗洗,然後吃飯,下午我們還要去找新鋪面,見見幾位中人。」

    鐵心源把懷裡的銀子放在桌子上道:「這是洛水先生給的,他說請您不要傷心,就當店舖是他燒掉的,這是賠款。」

    王柔花冷哼一聲道:「如果是真是他燒的,老娘會打斷他的狗腿!」

    鐵心源有點為難的道:「錢,咱們還要不要?」

    王柔花摸摸兒子的圓腦袋笑道:「要啊,為什麼不要?咱家的店舖就算不是他燒的,他也是幫凶。」

    鐵心源見母親一如既往的正常,也就放心了,洗了手之後就坐在小桌子前面準備吃飯。

    第一塊肉自然是吹涼了給狐狸的,狐狸用嘴接過去之後在嘴裡轉兩個圈子就吐在地上,那些小狗立刻就圍攏過來舔食,然後狐狸就繼續張著嘴等鐵心源把肉塊吹涼了餵牠。

    眼看狐狸又要把肉吐掉,王柔花一巴掌拍在狐狸的腦門上,狐狸咕咚一聲就把肉吞下去了。

    「小狗現在還不能吃肉,吃一點意思一下就成。」

    狐狸像狗一樣嗚嗚的叫喚兩聲,就帶著那群小狗去了院子,它清楚,只要自己把肉吃了,後面就沒有肉給自己吃了,這是這個家庭的規矩。

    鐵心源刨了兩口米飯吞下去之後對母親道:「今天是危樓上大梁的日子,濮王家的六王子來了。」

    王柔花不屑的道:「我大宋可沒有王子這一說,即便他父親是王爺,他也不一定能當上王,如果不是趙允讓當年識大體,在陛下出生之後用佛門大禮將陛下迎接回來,就他這樣招搖的樣子,早死十八回了。」

    吃過豐盛的午餐,鐵心源回屋睡了一會,迷迷糊糊地聽到母親好像在和別人吵嘴,就一骨碌爬了起來,撒上鞋子出了門。

    母親站在門口,滿臉通紅,胸口起伏的厲害,看樣子被氣得不輕,再看看對面,才看到一個穿著陰陽鞋子的中人笑眯眯的站在皇城範圍之外,一副吃定了母親的樣子。

    「鐵娘子,你家的店舖被燒掉了,那塊地也就不值錢了,有人八十貫錢買你家的地,這是一門好生意啊,緣何要拒絕呢,再等些時日,你家的那塊地如果被官府徵用,那可就一文錢都不會有了。

    鐵心源笑道:「那塊地我母親已經賣給夜香郎了,按照咱們大宋的律法,凡是夜香用地,按照半價供給,聽說夜香郎們打算把那裡弄成一片糞池,等儲藏的夠多了,才會運出城賣給那些農戶……」

    中人冷笑道:「我就看看有那個不要命的夜香郎敢要你家的土地堆置夜香,既然你們母子不識抬舉,我也就不廢話了,你們等著買地的錢全部打水漂吧。」

    說完之後就怒氣衝衝的走了。

    「八十貫錢,咱們家是賠的,當初為娘買那塊地的時候就花了兩百一十貫錢,就這,還不算地面上的鋪子。」

    「洛水賠了六十五貫錢,這些錢蓋房子足夠,卻不夠添置家什的,這一場大火,咱們家算是損失慘重了。」

    「兒啊,娘很想和這些混賬東西拼了,可就是不敢啊。」

    鐵心源把母親扶到屋子裡笑道:「當然不敢!在兒子眼裡,您的命價值萬貫,孩兒的命也價值萬貫,雖說先生教過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話,可是咱們兩個都是金貴的寶玉,就這樣和爛瓦罐碰碎了,實在是不划算啊。

    不如咱們不拒絕,也不答應,等等再看,誰知道後面會不會有什麼別的變故。」

    王柔花雙手托著下巴道:「也是,八十貫錢賣掉之後,以後咱們娘倆再西水門一帶就沒法子生活了。

    濮王這次要欺負很多人,要是咱們家膽怯了把地賣掉,那裡別的不想賣地的鄉鄰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左右不過八十貫錢,不要也罷。」

    母子二人說的正歡,忽聽得外面「嘟嘟嘟」的哨子聲傳了過來。

    王柔花瞅了兒子一眼道:「公主來了。」

    鐵心源指指院子裡正在把小狗往籃子裡叼的狐狸道:「人家是來看小狗的,不是來看我的。」

    王柔花眉毛挑一下怒道:「我兒子長得唇紅齒白俊秀可愛有什麼不能看的?」

    鐵心源黑著臉道:「唇紅齒白也就罷了,俊秀可愛和我沾邊嗎?以後說話的時候不要昧著良心說。」

    王柔花大笑一聲,給頭上包好青色布帕子,裹上一件丹青色的大氅子就去跨院的牲口棚牽馬,套上馬車徑直去了中人坊,鐵家的湯餅店必須盡快開起來,否則那三個婆子家裡就要斷頓了。

    「鐵心源,鐵心源,南山有隻羊,你吃腸,我吃肉……

    鐵心源,鐵心源,南山有隻羊,你吃腸,我吃肉……」

    「好了,好了,腸子和肉都歸你。」

    小公主懷裡抱著一隻小狗笑的咯咯的站在皇城牆上朝剛剛出門的鐵心源吐舌頭。

    「不錯啊,已經開始學《論語》了,了不起啊。」

    「我家帝姬頂頂聰慧了,先生已經誇過好幾次了。」

    「學論語就很了不起嗎?前幾日那個來找我的流鼻涕的胖子知道不?那傢伙已經開始學習《詩經》了。至於我,《楚辭》已經學完了,先生如今正在教授對仗之學,過些天我就能作詩了。」

    小公主聽鐵心源吹得厲害,趕緊把身子湊到城牆邊上問道:「晏相國五歲就能作詩,你如今也能作詩嗎?聽先生說,作詩很難的。」

    鐵心源正要說話,王漸那張可惡的臉出現在城頭,俯身瞅著一身綠襖的鐵心源道:「好大的口氣,咱家就聽聽你這個小蛤蟆能做出什麼樣的詩歌出來。

    哼哼哼,要是詩歌做得好,咱家就主動替你向陛下求情,免了你冒瀆帝姬的大罪,如果詩歌做不好,哼哼哼,一頓板子你是逃不掉的。」

    鐵心源苦惱的揉揉麵孔抬頭道:「您這就是不講理了。」

    王漸哈哈大笑道:「道理都是我家的,皇家什麼時候跟人講過理?趕緊作詩,咱家也好幫你找一個脫罪的藉口,不說別的,光是騙走公主的私蓄就是大罪一條。」

    小公主的嘴巴張的老大,抓著王漸的衣角道:「不是騙走的,是我拿給他的,要他幫我給父皇籌備千秋節禮物的。」

    王漸安慰公主道:「帝姬啊,這小子可惡透頂,如果不殺殺他的威風,以後還會更加無理的。」

    鐵心源把兩手聚攏在嘴邊大聲的朝城牆上吼道:「作出一首好詩就能免掉以條罪名嗎?我要是多做幾首怎麼算?」

    王漸腆著大肚皮笑道:「我大宋向來是以文治國,你要是真能作出幾首好詩出來,官家免掉你幾項不值錢的罪名也算是一段佳話!」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2 10:13 PM

第六十八章 新鮮出爐的神童

    自從來到大宋之後,鐵心源還從來沒有借今諷古過,大宋雖然算得上是人才濟濟,多才之士多如過江之鯽,

    說道儒家典籍,一千個鐵心源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即便是跟著一個二把刀的先生學了這麼久的時間,如果敢輕易地跑去和人家論經,不被人家鄙視至死才是怪事情。

    不過詩詞這東西就有取巧之處了,站在大宋慶歷一年之後的無數位巨人肩膀上,即便是面對將要轟動整個東亞世界的詩神蘇東坡鐵心源也絲毫不會覺得畏懼。

    莫說這傢伙現在還只是一個幼童,即便是巔峰時期的蘇軾,鐵心源也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和他大戰一場。

    「怎麼,小蛤蟆,蹦跶不起來了吧?」王漸懷抱狐狸,溫柔的幫狐狸捋著毛髮,得意的大叫道。

    小公主想幫著鐵心源說話,可是面對在皇宮中幾乎能夠一手遮天的王漸大總管,她的膽量還是有些不足,母妃曾經告訴過她宮中不能得罪的人,王漸的排名很是靠前。

    「竟然敢看不起蛤蟆,我就以蛤蟆為題作一首詩給你瞧瞧。」

    王漸見鐵心源挺胸抬頭的準備作詩了,玩耍之心大起,一手抱著狐狸,一手聚攏在耳邊側著身子大笑道:「那好啊,咱家就洗耳恭聽了。」

    鐵心源覺得自己現在已經被後世太祖附體了,捶著胸口大聲念道:「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精神。」

    小公主見鐵心源真的作出詩來了,雖然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還是帶著一群宮女大聲的為他叫好,在她看來鐵心源能夠念出這兩句已經非常的了不得了。

    王漸也是一個讀過書的人,自然能分辨出詩歌的好壞,這兩句雖然不錯,但是想要打動他還是有些不夠,於是撇著嘴道:「還不錯,不過這還不夠拿到官家面前顯擺的,如果後兩句不能出彩,咱家會親自監督掌事太監打你板子。」

    鐵心源蔑視了王漸一眼,繼續道:「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聽了鐵心源念出來的後面兩句詩,王漸的手一哆嗦,狐狸就掉了下來,幸好狐狸把身子一翻穩穩的站在地上,想找王漸算賬的時候卻發現這傢伙二話不說扭頭就跑,邊跑邊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皇城邊上出妖孽了……」

    趙禎合上手裡的卷宗,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兩年之間三場大敗幾乎讓他從心底裡懷疑大宋軍隊的戰力。

    定川寨一戰戰敗,對大宋來說並未傷筋動骨,只是葛懷敏戰死,讓他的心中痛不可當。

    此人是乃是太宗麾下名將葛霸之子,從小就通曉兵事而且英武不凡,趙禎對他寄予厚望,希望通過他來實現自己確實控制軍隊的目的。

    儘管范仲淹說此人毫無知兵之能,呂夷簡也說此人長了一張趙括的嘴並不適合擔當重任,趙禎還是固執的挑選此人擔任右軍主帥,沒想到,一戰之下原形畢露。

    好在此人雖然無能,卻無愧於君恩,明知不敵依舊奮勇戰死在亂軍之中,算是為趙禎保存了最後的一點顏面……

    趙禎緩步來到大慶殿的門口,看著外面寒冬蕭瑟的模樣將手插進袖子裡自言自語的道:「還真是周天寒徹啊!」

    「官家,不得了了,咱們皇城出妖孽了……」

    聽到王漸大呼小叫的聲音,趙禎奇怪的瞅著狂奔過來的王漸,不知道什麼樣的妖孽能讓這個狗奴才如此的失態。

    「官家,奴婢剛才發現了一個妖孽!」王漸氣喘如牛,不過好歹把話說清楚了。

    趙禎皺皺眉頭道:「哦?什麼樣的妖孽?」

    王漸趕緊把自己剛才的見聞講給皇帝聽,趙禎撓撓後腦勺道:「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做聲?

    好大的口氣啊,呵呵,就這兩句詩,皇城根人氏倒也倒也當得!」

    王漸連連點頭道:「官家有所不知,奴婢本來笑話那個黃口孺子穿著一身綠襖,就笑話他是蛤蟆,誰知道他轉眼間就作出這樣的詩句來了,奴婢確實是吃了一驚。

    我大宋出神童並算不得什麼,不過這個黃口孺子卻是奴婢親眼所見,事情就發生在奴婢的眼皮子底下,那就太難得了。」

    趙禎笑道:「王家三槐堂兩代沒有出過人才了,當年王旦一人佔了兩代子孫的才智,如今第三代出一個妖孽些的不足為奇。」

    王漸連連搖頭道:「官家,這個小子卻不能算進王家三槐堂裡面,鐵王氏為夫守節,開封府已經給他家掛上了貞潔匾額,鐵王氏至今沒有把自己的兒子改姓為王,居留東京七年整從未踏進王家一步。」

    趙禎笑道:「怎麼,鐵王氏給你吃了一頓湯餅就讓你向著他們娘倆開始說話了?

    王漸,朕記得你收謝儀沒這麼廉價吧?」

    王漸嘿嘿笑道:「奴婢這是狐假虎威,要不是有陛下做靠山,那些官員誰會認得奴婢?

    所以啊,奴婢會收他們的謝儀,感激的卻是官家,至於幫他們說話來混淆官家視聽的事情,奴婢可是從未做過啊。」

    趙禎笑道:「也罷,知道你沒做過,這世間啊,最難讓人低檔的其實就是真情往來。

    那鐵王氏年年都給朕敬獻吃食,雖然都是尋常之物,卻也盡到了一個做鄰居的情誼,你幫著鄰居說幾句好話也是該的。

    既然朕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聽到了這兩句振奮人心的詩句,焉能不賞?既然你喜歡和鄰居打交道,就著你給鐵家送去絹帛兩匹,就當是朕買下這首詩了。

    告誡鐵家子,詩詞不過是小道,千萬莫要像柳永那般浪費了自己的才智,將滿腹的才華都送去了青樓!」

    王漸歡笑著點頭,走出一陣子又轉回來了,重新給趙禎見過禮道:「那個小子騙走了福康帝姬的身家銀子,說是要給官家準備千秋節賀禮……奴婢本來想要處置一下那個小混蛋的,現在奴婢改主意了,想要先看過禮物之後再做決定,官家意下如何?」

    趙禎奇道:「竟有此事?福康兒從不出宮……是了,站在皇城上就能看到鐵家,既然隔著一座高牆禮儀上不至有虧。

    鐵狐狸從不送不值錢的東西,一張神臂弩圖冊就讓朕受用不盡,朕也很好奇這鐵家到底還有什麼寶貝能夠送上來,此時就此作罷,靜觀其變就好,呵呵,只要鐵家和王家無干,妖孽也罷,神童也好,大宋諾大的江山有的是地方讓他折騰。」

    王漸躬身施禮笑眯眯的去準備禮物去了。

    「源哥兒,你真的會作詩?」福康兩隻手趴在城牆上瞪大了眼睛第一百次的問鐵心源。

    鐵心源跨坐在一張板凳上撿白芝麻裡面的黑芝麻頭都不抬的道:「不是已經作出來了嗎?」

    「為什麼我不會作詩?」

    「你如果像我這麼聰明,你也能作。」

    小公主捶一下自己的腦袋懊惱的道:「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鐵心源揮揮手道:「還好了,不過啊,一個女孩子要那麼聰慧幹什麼,那樣的女子不但不長命,下場一般都不好,只有呆呆的女子才能活的開心如意啊。」

    「這是為何?」

    「人生識字煩惱始,學會了文字,有了學問就會什麼事情都要問個清楚明白,事情弄明白了就會煩惱,就像你現在一樣,你快變聰明了,很可怕!」

    小公主連忙摀住自己的嘴巴,把要問的話硬生生的的憋回肚子,大眼睛裡滿是驚恐,母妃也說過傻人有傻福,看來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變得太聰慧了……

    王柔花回來的時候發現馬路對面聚集了無數的鄉鄰,全都在伸長了脖子朝自己家看,還以為兒子出了事情,丟下馬車不管三兩步走進了自家才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

    長得白饅頭一樣的王漸大馬金刀的坐在院子裡,正在閉著眼睛享受兒子給他烹茶。

    王漸瞅見鐵王氏走了進來,也不起身笑呵呵的道:「鐵王氏,這一回你可要好好的給咱家做一頓肉臊子湯餅吃,如果不是咱家在官家面前進言,你兒子神童的名字可傳揚不到外面去。」

    王柔花斂身一禮笑道:「劣子做了什麼事情,竟然能入得陛下眼中?這可是天大的福份,沒說的,小婦人這就洗手做羹,怎麼也要伺候好您這位大貴人。」

    說完話,王柔花吩咐鐵心源好好的為王漸烹茶,自己趕緊走向廚房就要開始忙碌,就聽王漸在後面幽幽的又道:「陛下說,鐵家子今後當一心向學,勿要把滿腹的才華浪費到無用的詩詞歌賦上面去。」

    王柔花倏然轉身驚喜的看著王漸道:「陛下說鐵家子?」

    王漸大笑著挑出大拇指誇讚一下王柔花的聰慧,然後就端起小小的茶盅眯縫著眼睛品茶。

    這小王八蛋烹出來的茶葉雖然入口苦澀,回味卻是極好的,隱隱有一絲甜意,怎麼弄出來的?

    王漸說的很大聲,隔著一條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圍觀的鄉鄰透過洞開的大門聽到此事,頓時就嘩然一片。

    能被陛下稱讚為神童,這得多大的福氣?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4 01:34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5-12-24 01:37 AM 編輯

第六十九章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鐵心源痛苦地趴在床上,狐狸踩在他身上,用心的拿爪子幫他按摩屁股。

  出了風頭,不但沒誇獎反而挨了一頓臭揍這是鐵心源根本就沒有想到的事情。

  前面還笑吟吟的感謝了王漸,還做了一大鍋香噴噴的臊子湯,煮了很多的面條喜孜孜的招待了王漸一行,甚至還讓鐵心源把剩下的面條給銅子家以及旁邊的鄉鄰送去了一些。

  等客人走了,鄉鄰回家吃飯了,喜孜孜的娘親就不見了,鐵青著臉將鐵心源按在凳子上就是一頓竹板子。

  打完了還不給解釋,要他自己想,如果明天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明天接著揍……

  狐狸不是很會按摩,這傢伙就會用爪子踩踏,好幾次都踩在傷口上疼的鐵心源呲牙咧嘴的。

  王柔花拿著藥膏走了進來,攆走了狐狸,就開始給兒子屁股上抹藥,一邊抹藥一邊惡狠狠的道:「想清楚了嗎?」

  鐵心源哀嚎一聲道:「還沒到明天呢。」

  「你不是神童嗎?用不著等到明天。」

  鐵心源咧咧嘴角道:「娘啊,您為什麼這麼害怕兒子出名?」

  王柔花咳嗽一聲正色道:「兒子,你現在還小,娘只要你記住一件事,這輩子都要記住!」

  鐵心源見母親說的認真連忙道:「您說,孩兒會記在心裡的。」

  「那好,你給我記住了,你,鐵心源,是開封縣鐵家莊人氏,你爹爹是鐵匠鐵七,你母親是一個叫做王柔花的農婦,你是鐵匠和農婦的兒子,你能記住嗎?」

  聽母親這麼說,鐵心源哀嚎一聲道:「這頓揍挨得實在是太冤枉,我從來就沒有修改祖宗的想法,哪怕是出名之後也沒有啊。

  我就是一個姓鐵的孩子,當然,如果您要孩兒姓王孩兒也基本上沒有什麼意見,我的命是您和爹給的,跟你們兩個誰的姓氏我都沒有什麼意見。」

  「住口,你爹爹鐵七乃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是娘嫁給了你爹爹,他不是一個辱沒祖宗丟人臊姓的贅婿,你是他的兒子,那麼你就只能姓鐵,哪有跟著我姓王的道理!」

  鐵心源見母親有些發急,這才認真的道:「您覺得我外公家會來把我搶走?」

  王柔花撇撇嘴道:「王家三槐堂出了一個祖宗王旦,人人都說他一人耗盡了三槐堂三代的靈氣,導致現在的三槐堂除了棒槌之外什麼都不產出,你外公他們為了三槐堂的統繼傷透了腦筋。

  漫天下的在王氏宗親中尋找可造之才,聽說山東老家都沒放過。

  呵呵,結果啊,找到的人除了棒槌之外基本上就沒有能用的。」

  鐵心源皺眉道:「不是有一個二舅舅還不錯嗎?」

  王柔花嘿嘿笑道:「三十九歲的人,依靠全家的力量混了二十年才混到海州通判的位置上,聽說就是這個位置他都做的動搖西晃的不穩當,如果去掉王家的扶持,它最多能當一任縣令,即便是如此也需要好好的勘磨,指望他,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不對,母豬上樹的事情發大水那年為娘親眼見過。所以他不如母豬。」

  鐵心源揉揉發癢的鼻子笑道:「娘,孩兒算是看來了,您對我外祖父家裡的人一點好感都沒有。」

  王柔花搖頭道:「血脈之情依舊在,但是親情就談不到了,一個大廈將傾的大家族為了能夠把家族榮耀延續下去,根本就沒有情誼可言,當年他們認為為娘會壞了王家的氣運,一心要把為娘送去姑子廟……」

  王柔花忽然發現自己好像說多了,連忙住嘴,低頭看兒子的時候,發現兒子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之意。

  如果是別家的七八歲的孩子,自然不用多想,王柔花卻是知道自己兒子性格的母親。

  這孩子心智早熟的厲害,心思又深,如果被他惦記上了,對王家來說並不是一個好事情。

  鐵心源見母親為難,遂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孩兒以後就打定主意姓鐵了,這輩子都不打算改了。」

  「王家我們不招惹,也不去害他們,無冤無仇的過我們自己的日子就好。

  我孩子自然是東京城的第一神童……」

  鐵心源楞了一下道:「您是怎麼看出來的?就因為孩兒會作詩?」

  王柔花嘿嘿笑道:「我兒子半歲上就不尿床了,試問別家的孩子那個能做到?」

  鐵心源:「……」

  聽心情煩躁的母親吐槽是鐵心源作為兒子必須要幹的事情,他固執地認為,如果不是有自己這個什麼負面信息都能接受的泥雕木塑,母親說不定早就瘋掉了。

  說完外祖父家壞話的母親心滿意足的去睡覺了,她覺得自己今天過得很是充實。

  不但找好了準備開店的地方,那三個婆子已經在快活的收拾新店面了,了結了最麻煩的事情,回到家就聽說兒子成皇帝確認的神童,還接受了很多人的恭維,最後還教訓了兒子一頓。

  不論是身體和心理都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她去睡覺了,只留下屁股花花綠綠的鐵心源和縮在自己窩裡看鐵心源的狐狸。

  鐵心源從未像現在這般期盼自己可以快速的長大……

  「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做聲?」

  「如何?有後面兩句點睛之筆,此子神童之名就不是浪得虛名。」

  王素將手上的紙箋放在桌子上笑道:「詩的好壞還在其次,老夫更看重這首詩表現出來的桀騖不馴的氣勢。

  只可惜這孩子沒有別的詩文傳出來,否則老夫就能從他的詩文中摸到這個孩子的心脈。」

  閣淵先生笑道:「沒有這個可能了,陛下已經勸誡這個孩子,莫要將心神放在詩詞歌賦上,而是要放在那些得用的時文以及道理上,再加之這孩子的老師是郭毓圻,一個古板的經學先生,所以能看到這首詩已經是難得了。」

  王素笑笑,從身後的書架上取過一厚疊文稿遞給閣淵先生道:「你再看看這孩子的文章,雖然大部分都是圍繞韓昌黎名篇《原道》做的申訴和延伸,雖是七歲童之文章,卻很有看頭,

  他的文章中每每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見解和新的說辭,文章雖然幼稚,風骨卻已經具備,因此,他能做出這首《詠蛙》老夫毫不奇怪,在詩詞的高度上,老夫以為駱賓王七歲《詠鵝》實在是不能與此詩相提並論。」

  閣淵先生放下鐵心源的文稿嘆口氣道:「既然不是池中物,那麼就不會拘泥於一座池塘……」

  王素嘿嘿笑道:「既然他的身體有我王家的血脈,就由不得他,王家即便是一個爛泥塘,他說不得也要滾上一身泥……」

  閣淵先生不無擔憂的道:「此子似乎對你王家仇怨甚深,你就不怕他毀了王家嗎?」

  王素笑道:「爛泥塘如果是別人家的,自然會恨不得讓它早點乾掉,如果爛泥塘是自己家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想要讓爛泥塘變成清水塘,自然是要除掉淤泥的……」

  東京的清晨乾冷,乾冷的,鐵心源小心翼翼從哪些不講道德的人家門口經過,那裡有大片的冰,一不小心就會摔倒。

  短短的一柱香時間,就劈裡啪啦的摔倒了好幾個,男女老幼都有,鐵心源自然不會跑去攙扶的,天知道那些人裡面有沒有準備訛詐潑水住戶的潑皮,壞了人家的好事這不是很道德。

  「源,源,源哥兒……」

  張胖子用陌生的眼神瞅著鐵心源結結巴巴的喊道。

  「凍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張胖子見鐵心源對自己和往常一樣,臉上的表情立刻就變得自然了,帶著一群小弟圍住鐵心源左看右看。

  「還以為你成了神童就不再理會我們了。」

  「誰說的?」

  「我爹啊,我爹還說只有天上的星宿下凡,人間才會多一位神童,就像晏相公一樣,百年才出一位呢,不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接近的。」

  「我成了神童,你爹揍你了沒有?」

  張胖子小心的摸摸自己的屁股道:「揍了一頓。」

  鐵心源呲著牙齒道:「別看我,不是我害你的,我昨晚也被我娘揍了一頓,還是竹板子。」

  張胖子聽鐵心源這麼說立刻就得到了極大地滿足,咧著嘴嘿嘿傻笑起來,還得意的對同伴說:「神童和我們差不多,一樣會挨揍,我爹只是抽了我幾巴掌,你娘用的是竹板子,哈哈哈哈。」

  鐵心源陰郁的瞅著圍滿了人的小花家餛飩攤子,指著遠處傳來濃郁香味的肉餅攤子對張胖子道:「神童和別人還是不一樣的,吃起肉餅來一次要吃兩個,一個神童吃,另外一個給星宿吃。」

  張胖子拍著自己圓鼓隆咚的身子道:「那是自然,神童兩個肉餅,其餘的一人一個,我請!」

  小花透過人群的縫隙看到鐵心源和張胖子他們去了劉家的肉餅攤子,不由得有些失望,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

  源哥兒已經不喜歡吃我家的餛飩了……小花悲傷的這樣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4 01:40 AM

第七十章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從皇城街走到學堂只有半里遠,就這麼短短的一截路,鐵心源就充分感受到了大宋百姓對讀書人的崇敬之情,尤其是像他這種受過皇帝肯定的讀書人,更是被無數人吹捧。

  張胖子非常的失落,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資格給神童買肉餅,賣肉餅的劉家婆婆一見到鐵心源就張著沒牙的嘴衝了過來,蹲下身子從頭到腳的猥褻了一遍鐵心源,然後就贈送了他一摞子肉餅……

  牛三怕親手把一個比人頭還大的塞了至少兩斤肉的胡餅放進鐵心源的懷裡,然後就拎著張嘴傻笑的鐵心源站在店門口大聲的向所有人宣告,神童就是吃了他家的餅子才變得如此聰慧云云……

  還有賣米糕的彭家,賣香飲子的何家,賣狗肉錘頭的賀家,賣果子釀的張家……到了最後賣簽菜的紅嘟嘟的老母硬是把一大把子烤鵪鶉塞給了已經抱不下任何東西的鐵心源……

  小巧兒一大早來學堂本來是想問問鐵心源怎麼就成了神童的,遠遠地見鐵心源抱著一大堆吃食過來,隨手從旁邊賣扒犁的人那裡借了一個籃子吩咐水珠兒去吧鐵心源手裡的吃食接過來,家裡的弟妹早飯還都沒吃呢。

  和張胖子一樣,小巧兒也沒有機會和鐵心源說話,水珠兒一臉崇拜的接過了吃食,卻被一個青衣婦人把鐵心源給搶走了。

  師娘抱著鐵心源當著所有人的面就沒頭沒臉的親了下來,乖乖,肉蛋之類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說個不停點。

  看得出來,郭先生還在勉力的維持自己身為讀書人的尊嚴,站在院子裡踱著步慈祥的看著自己老婆抱著自己的學生啃毫不在意,不過稍微急促的腳步和微微顫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他。

  不知怎麼的就進了院子,先生咳嗽一聲示意自己老婆把鐵心源從懷裡放下來。

  師娘白了先生一眼,很不情願的將鐵心源放下來,笑著對鐵心源道:「等先生訓完話之後就來後院,師娘煮了羊肉湯。」

  先生先是瞅瞅學堂外面圍過來的人,清清嗓子瞅著鐵心源道:「陛下御訓乃是至理名言,汝今後當一體遵行。

  要知道本經大義才是真正的學問,萬萬不可沉迷於遣詞造句的虛幻學問中,不可使自己變得輕佻,更不可流於市儈。」

  先生要借御訓撐面子,鐵心源自然要大力配合,拱著手微微彎腰一副洗耳恭聽的好學生模樣讓先生極為滿意。

  訓過話之後,得意的掃視了一番周圍同樣因為聽到御訓而變得恭謹的人群,朝張胖子一干弟子沉聲道:「進學堂,開課!」

  張胖子等人悲憤的瞅著被師娘拿走的鐵心源,咬著牙進了滴水成冰的學堂,開始新一天的煎熬。

  先生今天很是興奮,估計會講很久的時間……

  滿面紅光,還打著飽嗝的鐵心源晃晃悠悠的從學堂裡出來,不管是誰被硬灌了兩大碗滿是羊肉的羊肉湯之後,都會成這副樣子的。

  出門不見小巧兒,鐵心源就徑直去了笸籮巷子。

  小巧兒嘴裡咬著一枚釘子,眯著一隻眼睛在掉線,後面的小院子裡有一小塊空地他準備在那裡修建一座暖房。

  鐵心源家的店舖年前就要開張,如果沒有一點綠菜來吸引食客可不成,在東京,一家店舖如果沒有吸引人的噱頭是幹不好的。

  王柔花這一次將湯餅店的把地址選在了單將軍廟的邊上,環境和西水門很像,只不過西水門那裡主要的食客是碼頭上討飯吃的單幫,單將軍廟這裡聚集著數量龐大的駱駝客,以及挑夫。

  王柔花之所以看中這裡最大的原因就是這裡也有一眼乾淨的甜水井,甜水井邊上還有一顆枝椏茂密的棗樹。

  據說這顆棗樹就是單雄信死後,他的那桿棗木槊發芽長起來的,也被當地的鄉鄰奉為神樹。

  所以那片地方也叫作棗塚子巷。

  「暖房這種事情你該交給別的大匠幹,你先把兩幅鎧甲弄好才是正經,這一次要不是為了把王漸糊弄過去,我是不會展現我過人的才華的。」

  小巧兒嘆息一聲道:「神童怎麼就長你這模樣啊?」

  鐵心源湊到跟前狠狠地打了一個帶著羊羶味的飽嗝笑道:「你這輩子估計只能看見我這樣的神童,將就著看吧。」

  小巧兒把釘子從嘴裡取出來在木頭上劃了印子,拇指中指撐到最大,一扎一扎的比量木頭的長度。

  「人家把你你家的店舖一把火給燒了,你打算怎麼辦?」

  「唉,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啊,像我家這樣的良善人家,只好打掉牙齒往肚子裡咽,還能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給他們來一個狠的?你要的那種火油,我已經幫你幫你弄來了,你打算怎麼蒸?」

  「我也是沒辦法……小時候我也喜歡放火,總是沒事幹拿著一個火摺子玩耍,後來被我娘一頓竹板子生生的把喜歡玩火的毛病給去掉了,誰知道偏偏有人喜歡燒我家的鋪子……」

  「你確定咱們蒸出來的輕油一瞬間就能燃燒?我去看過濮王在東京的宅子了,那裡戒備森嚴,如果我們不能在放火之後的第一時間逃出軍兵的包圍範圍,那就死定了。」

  「那東西不但會在第一時間燃燒,如果放在一個密封的容器裡面它還會炸開,砰!炸的很厲害的那種。」

  「到底有多厲害?」

  「咱家的這個院子有百十斤就能夷為平地……」

  小巧兒點點頭道:「數量多了些,濮王家在左掖門太常寺的邊上,門前就是御街,有黑杈子擋道百姓是不能走的,我們只能走紅杈子那邊,那樣一來我們距離他們家就更遠了。

  只可惜投石機太大了,否則那東西我還是會造的。」

  鐵心源笑道:「你太小看這種從沒有出現過的油了,你不知道它的性能所以才有這樣的誤解。

  濮王家的荷花池用的是活水,有進水口,也有出水口,聽說濮王家比較豪奢,去過他家的人都在讚美他家的荷花池,即便是冬日裡,也不結冰也能看見花苞跟荷花,跟神仙地一般。」

  小巧兒撇撇嘴道:「水池子外面如果恰好有一股子溫泉包裹整個水池,讓荷花在冬日開放並非難事。

  咦?你的意思是找到溫泉口子,然後把你蒸好的輕油灌進去?

  瞭解了,只要你確定你的那種輕油爆炸的時候能夠把堅固的地面炸穿我們就這麼幹。

  先說好時間,什麼時候動手?」

  鐵心源笑道:「合家歡聚的時候就是一個好日子。」

  「那就等過年吧!對了,濮王家被炸掉沒有多大用處啊,最多算是洩了一口氣,你家的地一樣保不住的,要不連危樓一起炸掉算了。」

  「危樓是不一樣的,炸了濮王府沒人會想到我們,如果再炸了危樓,人家再蠢也會想到是西水門和他們有利益糾紛的人下的手,所以啊,危樓需要另外一種處理辦法。」

  小巧兒停下手裡的夥計看著鐵心源笑道:「看樣子你已經想好辦法了,我到時候去看熱鬧就好。」

  鐵心源左右瞅瞅,只看見躲在遠處門廊下一邊烤火一邊做手套的幾個小姐姐,小福兒他們正在閣樓上乒乒乓乓的不知道在幹什麼,就是不見了借宿在這裡的楊懷玉。

  小巧兒從屋子裡抱出一個不大的木箱子,拍拍箱子道:「你拍公主馬屁的東西已經做好了,除了刀槍不入之外還絕對的夠騷包。」

  鐵心源剛剛打開箱子,小巧兒就拿了一面銅鏡把陽光反射進箱子,箱子裡面黃澄澄的光柱頓時騰空而起,寶光四射的讓人不敢直視,小巧兒拿開反射陽光的銅鏡,鐵心源的眼睛這才舒坦一點。

  「怎麼樣?夠耀眼吧?最大的那顆紅寶石我鑲在頭盔上了,剩下的一錠金子我就不給你了,總要收點工錢的。」

  「不錯,不錯,騙皇帝足夠了,巧兒啊,有一句話我總想問你,你幹嘛對幹壞事這麼上勁啊?」

  小巧兒瞅瞅院子的弟弟妹妹,再看看鐵心源笑道:「我覺得在這個世上,當一個壞蛋才能活的長治久安,當一個好人活的顛沛流離的實在是沒勁。」

  對於小巧兒的話鐵心源是深有體會的,不論如何有答案總比沒答案渾渾噩噩的當壞蛋強。

  箱子不大,但是很重,鐵心源小巧兒很忙,小福兒那群人好像也很忙的樣子,鐵心源只好讓小巧兒把箱子放在一輛四個木頭輪子的小車上準備拖回家。

  拖了一陣子小車,鐵心源就有些不耐煩了,小巧兒好像給那個小車的輪子沒有上油,拖起來吱吱嘎嘎的亂響,不論誰看到一個穿著綠襖的孩童拖著一輛亂響的破車,都會指著哈哈大笑。

  「把箱子和小車扛上,你再騎到我脖子上,把你送回家,你給俺一個炊餅成不?」

  一個憨憨的聲音忽然從鐵心源的頭頂傳來。

  鐵心源抬頭就看見兩條柱子一樣粗壯的大腿,直到徹底的仰起頭才看見一個傻大個彎著腰朝自己傻笑。

  鐵心源大喜道:「包子,是你啊,好啊,好啊,馱我回去路過牛三怕家給你拿夾了羊肉的胡餅!大個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4 07:48 PM

第七十一章 包子的傳說

    如果說在東京城誰能讓鐵心源從心裡喜歡,絕對非包子莫屬。

    不過別人都說包子是一個傻瓜,還是一個大傻瓜!對這一點瑕疵,鐵心源毫不在意。

    東京城內物慾橫流人心不古,唯有包子的心裡還有一片淨土,只要有人需要他幫忙,他二話不說立刻就會出手,不管是搬家還是干什麼骯髒的活計都不在話下,唯一的一點要求就是能夠吃飽。

    至於吃什麼他不挑揀,從黑餅子到鹹菜乃至於肉餅都成……

    這傢伙幫王柔花義務挖了一個碩大的菜窖,晚飯的時候王柔花盛情招待他吃了一頓湯餅,結果,那天傍晚,七哥湯餅店就沒有營業,原因就是所有的面條都被包子一個人給吃光了。

    眼大,嘴大,身高,腿長,胳膊長,就是這傢伙的特點,反正這傢伙身上所有的零件都比別人大好多。

    大有大的好處,那就是胳膊上可以跑馬,拳頭上可以站人。

    一般的大宋人身體瘦弱,根本就經不起這傢伙一拳打的,如果他想報復這個社會,打死鎮關西之流的人物根本就用不著三拳,一拳就足矣打死了。

    這樣人本該是在東京城橫著走的,卻偏偏淪落到貓狗都能欺負一下他地步。

    既然包子來了,鐵心源就歡喜的往包子的脖子上爬,騎在他脖子上看下面的人群絕對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光是那種居高臨下的視覺感就足矣讓鐵心源心甘情願的付出一個大胡餅夾肉的代價了。

    包子等鐵心源爬上他的後背最後在脖子上坐穩了,就笑嘻嘻的一手提著那個不算輕的箱子,另一手抓起那個四輪的小車子,邁開腳步向皇城街開路。

    附近的人家中,包子最喜歡鐵家了,鐵家那個漂亮的娘子不但給他吃湯餅,還裝了一大碗湯餅送給自己那個瞎眼的老娘……

    「源哥兒,胡餅能不能給兩個小的?」

    抱著包子前額正在得意的鐵心源忽然聽到包子這樣說,就拍拍他的腦袋道:「你傻啊,一個大胡餅足足是四個小胡餅的份量,你要兩個小的就虧大了。」

    包子嘿嘿的笑道:「俺想給俺娘留一個。」

    鐵心源不用往下看,就能想到包子那張傻精傻精的臉是如何的得意了,在他的認知裡面,兩個就一定比一個多……

    鐵心源嘆了口氣道:「你就不能把大餅子吃一半給你老娘留一半?包子,相信我,一個大餅子真的比兩個小餅子多……」

    包子一膀子撞開一頭擋路的驢子笑嘻嘻的道:「俺知道,源哥兒從不騙人,可是餅子只有一個,不管多大俺害怕自己會一口氣吃光……那樣的話娘就沒得吃了……」

    被一個半傻子弄得鐵心源鼻子酸酸的,只好怒吼一聲道:「你這個混蛋怎麼想出來的這種討價還價的法子?好吧,老子認栽,給你兩隻胡餅,兩隻大胡餅!」

    包子聽了之後,野獸般的嚎叫一聲,一溜煙的向皇城街狂奔,中間撞飛了無數擋路的路人快逾奔馬。

    鐵心源呲著牙緊緊地抱住包子的腦袋不斷地咒罵,這混蛋光知道跑,卻不知道他的個子高,鐵心源騎在他脖子上又高出一截,害的鐵心源的腦袋就像鼓槌一樣不停的敲打在各色的招牌上……他很想從包子的脖子上跳下來,被摔死也比被撞死強,只可惜,包子怕他掉下來,用提箱子的那隻手死死地按住他的雙腿……

    好在轉眼間就到了牛三怕家的胡餅鋪子跟前。

    牛家的大兒子見到鼻子流血的鐵心源嚇了一大跳,不由分說的就拿腳踹包子,一邊踹一面罵道:「你這個夯貨,咱們這條街上好不容易出了一個神童,你要把他活活弄死嗎?」

    包子嚇壞了,趕緊把鐵心源放下來,只見鐵心源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不斷地揉著腦門上的那個大青包,那是撞在侯家膏藥店的招牌上了,全皇城街只有他家的招牌是銅板做的。

    包子手足無措的想要上來安慰一下鐵心源,畢竟到現在鐵心源還沒有哭出來已經是異數了。

    鐵心源連忙後退兩步朝他怒吼道:「站住!再過來你的胡餅就沒了。」

    聽到胡餅要沒了,包子立刻就站在那裡不動彈了。

    鐵心源長出了一口氣對牛老大道:「大哥兒,給這傢伙兩隻胡餅,要最大的那種,多加點肉。」

    牛老大終於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取下搭在肩膀上的布巾子把鐵心源臉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髒東西擦掉,又撕下兩條布片子捲好了塞進他的鼻孔裡,鐵心源鼻子終於不再流血了。

    包子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抱著腦袋蹲在牛三怕家的店門口非常的懊悔,鐵心源湊過去,舉起拳頭掄圓了就在這傢伙的身上一頓猛捶,只可惜拳頭落在包子身上就像撓癢癢一般,堅硬的肌肉反倒把鐵心源的拳頭震的生疼。

    窮人家的孩子一般都皮實,鐵心源這樣的傷勢在牛老大眼中並算不得多大事情,知道包子食量大,特意取過來兩個鍋蓋一樣大足足有一寸厚的大餅準備拿給包子。

    他知道鐵心源揍包子是為了撒氣,絕對不會把給包子的吃食少給一分的,皇城街上的街坊一旦驅使了包子幹活,還沒有人少過他的吃食。

    路上的行人見一個小娃娃圍著一個巨漢拚命的揍,那個巨漢卻只是抱著腦袋挨揍,嘴裡還不住的喊著我再也不敢了之類的話都覺得很有趣。

    牛三怕拎著一袋子羊肉走過來踢了包子一腳對鐵心源道:「好了,打幾下就好了,你打的再多他也沒知覺,他力氣大沒個輕重,既然你要驅使包子幹活,就該把事情想到頭裡。」

    鐵心源滿腹委屈的給了牛三怕二十個小銅子,回頭還想找包子算算賬卻發現那個傢伙已經歡天喜地的抱著一個胡餅開始啃,滿臉都是幸福的神色。

    拿手指輕輕地觸碰一下自己腦袋上的青包,咧咧嘴,還是跑進店裡給包子裝了好大一盆羊肉湯……

    就在鐵心源和牛老大說話的功夫,一個巨大的胡餅已經不見了蹤影,放在地上的羊肉湯盆也已經空空如也。

    包子惡狠狠的盯著放在一張桌子上的另外一個胡餅和一大包羊肉喉結上下竄動著跟狼一樣。

    牛三怕一巴掌抽在蹲在地上的包子腦袋上罵道:「怎麼就沒有飢飽呢?一個大胡餅整整五斤重,再加上一盆湯,怎麼也該吃飽了,就你這樣的,再撐著吃會把肚皮撐大,到時候吃的就更多了。

    敢把這個餅子和羊肉吃了,看老漢不打死你,好好的帶回去給你瞎眼的老娘才是正經。」

    包子好像這時候才想起家裡的老娘,一個虎撲來到桌子跟前,抱起餅子和羊肉就跑的沒影了。

    鐵心源很想說活計還沒幹完呢,想想還是住了嘴,央求牛三怕幫他把箱子放到小車上,嘆了口氣拖著小車吱吱嘎嘎的向自己家走去。

    雖然腦袋痛的厲害,心情卻是極好的。

    做一件事情就必須做到有頭有尾,最好就像是一個圓環,只有把事情做圓滿了,才算是做好了一件事。

    自己有腦子,小巧兒有手藝,現如今欠缺的就是力量,還必須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力量,沒有這股力量,就算不得一個完整的團隊,鐵心源覺得把包子加進來,自己就能湊成一個完美的圓環。

    當然,如果包子不傻的話就更好了,只是這話也必須反過來說,如果包子稍微聰敏一點,以他的人樣子進入軍伍中撈個一官半職還是不難的,聽說大宋軍隊中招收禁軍,只喜歡傻一些的,不要精明的。

    拖人下水是要遭受天打雷劈的。

    這是上輩子的時候大家公認的一條道理,適用於所有打算幹壞事的壞蛋。

    拖著小車進了自家的院子,正趴在城牆上朝下看的小公主頓時就歡喜起來,大叫著要鐵心源朝城牆上看。

    等鐵心源抬起頭之後,她的小嘴巴就張的大大的不說話了,腦門上有個大青包的鐵心源獨角獸一般的造型把她嚇壞了。

    小公主探出一根手指,指指鐵家的屋子,在問鐵心源臉上的傷是不是被母親打的。

    「我娘從不打臉,她只會用竹板打屁股,臉上的傷是意外。」

    「我就說嘛,姨姨是個很好的人。」小公主很是有禮貌的道,只要身邊沒有外人,她都稱呼王柔花為姨姨。

    鐵心源笑一下道:「你的東西做好了,很不錯,絕對能讓你在千秋節的時候大出風頭。」

    小公主好像並不是很興奮,只是小聲答應了一聲,就繼續喂小狗,連鐵心源拖過來的箱子都懶得看一眼。

    鐵心源撓撓後腦勺道:「禮物好了你就拿走吧,要不然王漸那個死太監又會以為我在騙你的東西。」

    小公主放下小狗趴在城頭握著掛在脖子上的哨子俯視著鐵心源道:「禮物做好了,我以後還能吹哨子喊你嗎?」

    鐵心源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只是別讓王漸那個死太監知道了,我覺得那個傢伙總有找機會揍我一頓的想法。」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5 01:26 PM

第七十二章 傷心路

    鐵心源有些失望,小公主見到鎧甲並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興高采烈,整個人反倒變得不開心起來。

    不過這種事他歷來是不理會的,小小的女孩子的心他從來就沒有弄懂過,以前不懂,現在依舊不懂。

    因為莫名其妙的受了傷,王柔花回來的時候小心的避過兒子屁股上的舊傷,又狠狠地抽了幾板子,這讓他傷上加傷,第二天只好趴在床上看著門外飄蕩的雪花咬牙切齒。

    母親抽打自己是有原因的,而最大的原因就是告誡鐵心源千萬莫要去嘗試控制他所不能控制的力量。

    牛三怕也這樣說過,這就給鐵心源留下了一個滿東京城都是哲人的恐怖想法。

    人總是好奇的,在後世的時候人們在讚頌人類的好奇心,認為就是好奇心才推動了整個社會文明的發展。

    從遠處說,如果不是因為好奇心,遠古時期的猿人就不會想著從樹上下來來到平原上,最後也就不可能永遠的把自己的家安在地上,更不會最後演變成人。

    如果不是尼安德特人的強烈好奇心,驅使他們離開自己誕生的地方,他們也不會把木棒敲在自己的智人表兄的腦袋上,最後成為唯一的人類始祖。

    就因為好奇心使然,我們發明了各種各樣的武器,最後拓展到只需要區區數枚炸彈就足矣把所有的人類送去天國的偉大地步。

    大宋的人似乎不喜歡好奇心這種東西,他們認為所有的好奇心其實都是異端和妄心的開始。

    大家就像是一群排著隊在碗沿上行走的螞蟻,哪怕是沒頭沒尾的在碗上繞圈子也不允許有一隻異想天開的螞蟻沿著碗壁爬下去,最終找到一片更加廣闊的天空。

    皇帝需要大家腦袋空空的待在他的羽翼下接受他的庇護,士大夫們希望百姓能夠什麼都不想的接受他們的統治,大家族的家長只想著讓所有的子孫都沿著自己設定好的路途,把家族的基因延續到久遠的將來。

    鐵心源其實和大宋人是不同的,他其實就是一隻留在桌子上的一隻螞蟻,仰著頭看著無數的螞蟻沿著碗邊奮勇前進,覺得他們的行為傻透了。

    這對鐵心源來說是一種痛苦。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自己雖然是一個站在桌子上的螞蟻,卻依舊是走碗邊的那群螞蟻中的一員,數千年來的文化教育早就在他的屁股上烙上了中華的印章,想去掉都不成。

    別的國家的螞蟻在吻別媽媽之後就會去尋找自己廣闊的天地,中華家的螞蟻不成,顧慮太多了,自己爹娘還在碗沿上排隊行走呢,自己怎麼能夠獨自成行?

    母親把自己養大,是自己最大的恩人,同時也是自己最大的羈絆,包子一定能夠成為猛士的,成為一個無惡不作的凶惡殺手的,就因為有一個瞎了眼睛的老娘,他才不得不淪落到被小孩子欺負的下場。

    相對的,小巧兒就沒有羈絆,這是敢說敢做的主,一張嘴就是想要把誰家炸上天,燒成灰這種變態的建議,聽起來惡毒,說實話,鐵心源覺得那樣過日子真是痛快極了。

    可是,門外面的雪下得很大……

    這讓鐵心源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年冬天,那一年的天氣比今年還要冷,自家的屋子也不如現在的屋子暖和,雪下得最大的時候母親把自己摟在懷裡,用厚厚的衣物包緊了身子絮絮叨叨的說著兒子的將來。

    雖然屋子冷的如同冰窖,兒子卻感受不到任何的寒冷。

    在那時候,母子的心是相連的。

    鐵心源覺得自己就算有天大的想法,只要母親不允許,自己就不去做……做一個好兒子其實也不錯。

    趴在門口撈了一把雪鐵心源把它揉在臉上,冰涼的雪遇到滾燙的面頰立刻就融化了,剛剛還激動不休的心也漸漸的變冷了。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不就是打算活的痛快嗎?不算什麼事情,燒掉濮王家就好了。

    燒掉濮王家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這需要經過精密的計算才成,鐵心源不敢奢望自己蒸出來的汽油能達到後世精煉汽油的威力。

    而且蒸油這件事也需要極度的保密,不能為外人所知,包子是一個幹活的好人選,但是他的智商又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事情千頭萬緒的沒個章法,大話說出去了,準備卻是一個天大的麻煩,不知道小巧兒從哪裡弄來的石油,來路到底乾淨不乾淨?

    想事情把自己想的渾身燥熱,這在以前只有懷念某些特殊場景的時候才會有,到了現在,不用荷爾蒙激發,血液就會變得滾燙,這種感覺非常的好。

    鐵心源就跨坐在木棚下面的長凳子上,眼看著白花花的雪片從自己的面前滑落。

    大雪是最好的遮羞布,它能遮蓋掉人世間所有的污穢,當然,也讓流進濮王家的熱泉無所遁形。

    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只要是熱泉流經的地方,就會露出泥濘的地面來,這裡的溫度要比其餘地方高出很多。

    小巧兒恰好站在一條爛泥地上,瞅著低處的宗正府滿臉的笑意。

    東京本來就是建造在一塊緩坡地上的城市,皇家大內佔據了最高處的向陽坡,宮門迤邐而下延續到了地平處,雖只有四重宮門,卻因為層次分明的緣故看起來莊嚴肅穆,極具匠心。

    自從太祖登基以來,宗正府就坐落在這裡,有高手匠人特意平地取熱泉於此,想要利用熱泉來為酷寒的東京城維持一抹春日的豔色,雖耗費了巨資,卻寓意深遠。

    太宗年月,熱泉無故變冷,恰逢太宗兵敗澶州身中流矢,纏綿病榻經年之後龍馭賓天,遂有言官進言,此熱泉不詳,先帝就罷了休整熱泉之心,任其成為一道普通流泉。

    直到汝陽郡王進京,出任大宗正寺宗正的時候,自願耗費了巨資,掘地三十尺,才讓熱泉重現,又在宗正府中修建了蓮池,以熱泉包裹之,從太湖之地擷取太湖之蓮藕遍植於池內,這才出現了冬日紅蓮盛開的盛景,甚為奇妙,等閒不與外人一觀。

    熱泉包裹蓮池之後,餘熱也未曾浪費,有巨大的陶管連接熱泉,掛上噴水獸頭之後就有熱水灌注白玉池,冬日裡氣霧升騰,霞蒸霧影,常有有絕色佳人在此沐浴,堪稱天上人間。

    小巧兒沿著那道泥污形成的黑線,不覺就走進了杏樹林,這裡也是太宗時期留下來的風物,百十畝的杏樹林乃是東京城中第一好景緻。

    時值冬日,杏樹林並無兵丁看守,若是開春時節,這裡就會成為東京城才子佳人競相觀賞杏花的絕佳之地,只因為此處的杏花要比其他地方的杏花早開十日之久。

    杏樹林裡人跡罕至,小巧兒來到杏樹林的最深處,這裡也是距離宗正府後牆最近的地方了。

    小巧兒顧不得遍地的淤泥把身子趴伏在地上,耳朵貼在枯葉上靜靜地傾聽,果然,地下有淙淙的流水之聲傳來……

    「距離有點長啊,時間也不好控制,效果無法預測。」

    直起身子的小巧兒擦拭掉臉上的泥漿,喃喃自語。

    鐵心源腦袋上有傷不好見人,因此王柔花一大早就來到了棗塚巷子監督新店開張的各種事宜。

    昨晚揍了身上有傷的兒子,她的心中並不愉快,拿拳頭輕輕地捶捶自己發悶的胸口,帶著笑容敷衍來店裡幹活的木匠。

    年老的木匠也就罷了,那個跟著木匠爹爹學手藝的爛腦袋小木匠,讓王柔花很是關注了幾眼。

    子承父業這事沒什麼好說的,看著鼻青臉腫的小木匠一板一眼的在木頭上開榫頭,王柔花忽然覺得自己昨晚毆打兒子的行為簡直傻透了。

    他畢竟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孩子,即便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他依舊是一個小小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這麼大的時候正是雞嫌狗不愛的時候,自己的孩子卻很少給自己添麻煩,受這樣的傷,也是第一次而已。

    不知怎麼的,王柔花的心慌得厲害,她素來是一個有決斷的人,立刻就丟下手頭的活計,喊了顧大嫂幫著看進度,自己趕著馬車快速的向家裡走去,今天要是不和兒子好好說說話,心裡就沒個安寧的時候。

    大雪覆蓋了東京城,街面上只有很少的一些人在走動,已經到了年關時節,好些在東京城做生意的外縣人都回家去了,對他們來說,做生意賺錢固然重要,回家去探望爹娘也很重要。

    馬車在石板街道上走不快,馬蹄子總是在地上打滑,這匹馬已經走熟了這條路,不用王柔花驅趕,自己也能走回家。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裡,王柔花匆匆的推開院門,卻看見鐵心源正坐在平日裡吊狐狸的籃子裡,被兩個粗壯的軍士提著繩子緩緩地向城牆上升。

    「你們要把我兒子帶到哪裡去?」王柔花連忙跑到牆根抓著籃子急聲問道。

    站在城牆上的王漸嘿嘿笑道:「還能做什麼,陛下想要見見你家的妖孽……」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5 08:44 PM

第七十三章皇帝

    PS:把尼安德特人和智人的順序寫反了,已經糾正過來了,多謝兄弟們指出來,非常感謝。

    王漸夾著腿看似悠閒,實則這傢伙走的老快了,很早以前鐵心源在舞台上也看到過這種走路的法子,邁著小碎步,腳面再被袍子遮住,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在舞台上漂。

    王漸走的比那些女演員好看的太多了,最重要的是他走的不但平穩而且還奇快無比。

    用籃子提著鐵心源的侍衛步子邁得很大,步伐頻率很快才能追上。

    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彎子,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殿宇樓閣,一路上除了侍衛之外,鬼影子都看不見,這讓鐵心源想要近距離觀察一下趙禎後宮美人質量的想法完全落空了。

    皇帝要見他這絲毫不出鐵心源的預料範圍之外,只是萬萬沒想到皇帝會在自己形象最糟糕的時候突然產生了要見自己的想法。

    「王叔,我這樣去見陛下不好吧?」

    很顯然,王漸對鐵心源這個王叔的稱謂非常的滿意,甩一下拂塵笑道:「沒什麼不合適的,你以為你長得粉嫩可愛就會讓陛下高看你一眼?滿臉淤青,腦門上有包的你陛下看了才會有點印象。

    知道嗎小子,這就叫做簡在帝心!」

    「王叔,這會您悠著點,自從被您把小子捧成神童之後,小子的皮肉就沒有安生過,剛才您把我娘嚇得不輕。」

    「哼哼哼……」王漸特有的陰險發聲方式讓鐵心源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娘?你娘堪稱奇女子,這麼一點小事情根本就不會被她放在眼中,陛下無論如何都不會為難你這麼一個幼童的。

    你瞧,你家的狐狸不是也跟著跑來了嗎?那就是你娘給你找的援兵。你娘這個女人可不尋常啊。」

    鐵心源一回頭就看見狐狸撲進籃子裡來了,四隻爪子踩在鐵心源的肚皮上,跟狗一樣的吐著舌頭喘氣,也不知道跟誰學的,摸摸狐狸的大耳朵,耳朵上濕漉漉的,這裡才是它排汗的地方。

    狐狸的汗味一點都不好聞,騷騷的,所以鐵心源幫著狐狸擦了耳朵背後的汗水之後就把手帕丟掉了。

    「小子,那件鎧甲是怎麼造出來的?陛下試過了,百步外可以抵擋強弩射擊,效果快比得上步人甲了,卻比步人甲輕了一半重量,不過你不用把其中的關鍵講給我聽,我只是隨便問問。」

    鐵心源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是材料和結構,我有一個朋友他們家世代都是造甲冑的,他又聰明,製造出合適的鎧甲不算難事。」

    「神臂弓也是出自他之手?」

    「什麼神臂弓?小子聽不明白。」鐵心源想起上回皇帝莫名其妙賞賜狐狸的事情,知道皇帝不希望別人知曉神臂弓的存在。

    王漸停下腳步,看著鐵心源拿拂塵桿子點點鐵心源的腦袋笑道:「對啊,這才有點神童的樣子,會作兩首詩其實算不得什麼的。」

    穿過一道非常深遠的廊道之後,鐵心源就見到了皇帝。

    皇帝今天的樣子很是暴虐,手裡提著一柄金瓜錘,正一錘錘的敲打在一個穿著那件黃金鏈子甲的侍衛胸口上,發出「蓬蓬」的悶響,那個侍衛眼看就要吐血了,卻強撐著對皇帝道:「末將還能承受,請陛下發力。」

    趙禎見鐵心源被侍衛提在籃子裡送了過來,就收起金瓜錘,見狐狸親熱的跑了過來,輕輕地一腳把狐狸撥開笑道:「騷臭,騷臭的,沒洗澡就敢往朕的身邊湊,滾……」

    鐵心源頭一次見皇帝,發現此人似乎很是親民,心頭僅有的一點惴惴之感也就消失了。

    趙禎上下打量一下鐵心源指著他問王漸:「這就是你口中的神童?怎麼弄成這樣子了?」

    王漸連忙道:「撞樹上了!」

    趙禎再次看看盯著自己看的鐵心源道:「說話,傻不愣登的,不是在詩裡寫了春來我不開口,哪個蟲兒敢做聲嗎?」

    鐵心源從籃子裡爬出來不知道該行什麼禮儀,正在手足無措之時,又聽皇帝道:「我算是你鄰家的長輩,行晚輩禮就好。」

    鐵心源趕緊抱拳作揖彎腰。

    皇帝微微一笑,就重新走向那個挨錘子的侍衛問道:「如何?」

    那個侍衛點點頭道:「好甲,陛下以巨錘擊之,末將只覺得巨錘落在甲冑上之後,受擊打的地方並非是一個點,而是被甲冑將力道分散成了一大片,所以陛下的幾次擊打,對末將並未造成傷害。」

    皇帝拿拳頭敲敲侍衛身上的甲冑回頭對鐵心源道:「說說,怎麼弄的?尤其是這些環扣到底能起什麼作用?」

    鐵心源笑道:「不知道,公主給了小民很多錢,讓小民幫她尋找禮物,然後小民就找人打造了這樣一副鎧甲。」

    趙禎疑惑的瞅著王漸道:「東京城內的高手匠人難道已經多到遍地走了?你怎麼就找不到這樣的匠戶?」

    王漸陰笑道:「回稟陛下,那個給您製作甲冑的工匠今年不過只有一十三歲,還不到進入將作營執役的年齡。」

    鐵心源心中哀嘆一聲,這樣做就實在是不要臉了,一位皇帝,一位大內總管這樣擠兌一個七歲的孩子……

    「巧哥兒有十餘個弟弟妹妹要養活,他早就想進將作監了,曾經要求過無數次,官府並不理會,任憑他藏著一身的好手藝帶著弟妹們流浪在街上成了乞丐。」

    趙禎瞅瞅鐵心源那張滑稽的臉,怎麼都認真不起來,笑呵呵的對他道:「小子,長在肥沃原野上的樹木朕可以拿來做棟樑,難道說在懸崖亂石堆裡艱難長大的樹木難道朕就不能拿來做棟樑嗎?

    朕選棟樑材看的是他長得夠不夠大,夠不夠直,至於如何長成的,朕一般是不問的。」

    王漸笑道:「陛下說的極是。」

    皇帝笑著又道:「先是神臂弓,後來又有這樣的鎧甲,這說明在你們的心裡還有朕這個君父的存在。

    既然你們能夠上心朕這個君父,君父自然也會對你們上心。

    小子,這一次朕不給你賞賜任何東西,只給你們賞賜一片自由的天空,既然你們都不喜歡約束,那就不約束你們。

    王漸,給這小子一面製造牌子,有了這面牌子,他們想製造什麼都成,免得他們因為私人造甲被包拯給逮住送去砍頭!」

    王漸笑道:「陛下說的極是,奴婢這就去拿。」

    鐵心源發現和皇帝在一起自己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不論怎麼說道理好像都在皇帝一邊。

    不管自己願意不願意,皇帝都可以隨意的下幾個結論,根本就不容你做任何的拒絕。

    不過那面製造牌子還是不錯的,有了那個東西,鐵心源就可以製造任何東西,包括釀酒,曬鹽,制茶,之類的國家統管行業。

    放眼整個東京城,有自釀許可的正店不過一十二家,這也僅僅限於釀酒,如果沒有許可私自釀酒,賣上十斤酒麴子就足夠把人發配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

    「謝陛下!謝陛下厚愛。」鐵心源歡喜的感謝了皇帝。

    皇帝笑眯眯的道:「倒不是朕喜歡你們的那點東西才給你們牌子,而是感念你們的一片心意。

    朕富有四海,每每都有奇珍異物送上,那都不算什麼,你們幾個小小孩童卻知曉朕的心意在那裡,這就非常的難得了。

    對了,楊家的大兒總和你們在一起所為何故?朕聽說他連自己的官職都不要了。」

    鐵心源此時當然那不會壞了楊懷玉,見皇帝非常八卦的問自己,就笑著道:「楊大郎以為以前的官職來的太容易,讓他沒了上進心

    他還說國家在西北幾次三番的征戰都落於下風,其原因就在軍中缺少真正的可以衝鋒陷陣的悍將。

    而悍將在有官職的人中間很難形成,所以他就拋棄了官職,狠狠地打磨自己,準備參加年後的武舉科,一舉奪魁後就去西北地勘磨一番。」

    原本毫不在意的趙禎眼睛忽然一亮,抬起頭看著鐵心源道:「楊家子果真有此雄心?」

    鐵心源笑道:「楊大郎最近自言武學久久不見增長,乃是缺乏與高手切磋的機會,陛下如果想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這個恆心,不如派人去磨練一下他比較好。」

    趙禎點點頭道:「虎翼營中還有一些能夠拿的出手的人,不過,小子啊,你和楊家大郎的舊怨可曾消除了?畢竟當初你們母子可是差點死在他的馬槊之下。」

    鐵心源嘿嘿笑道:「聽母親說過,雖然舊狠算是過去了,而今還成了朋友,不過啊,小子並沒有想讓他好過的意思。」

    趙禎大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不用告訴楊家子虎翼營的事情了。」

    鐵心源躬身道:「小民遵命!」

    趙禎站起身子瞅瞅外面的天色嘆息一聲道:「日月如梭,時不我待,去休,去休。」

    說完話就轉進了內宮,留下鐵心源和狐狸兩個眼對眼的無所事事。等待王漸把牌子給拿回來。

    狐狸忽然把腦袋轉向帷幕的那邊,鐵心源也自然看了過去,發現帷幕的縫隙裡露出一張笑吟吟的小臉出來。

    鐵心源咳嗽一聲努力地保持不亂看的習慣,狐狸卻從鐵心源的懷裡跳了出去,鑽進帷幕裡喲喲的叫喚……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5 10:55 PM

第七十四章發了,發了!

    小公主見鐵心源一副泥雕木塑的樣子就掩著嘴偷偷的笑,不知怎地,小公主覺得鐵心源有些害怕父皇,這讓她的心情越發的好起來了。

    「公主啊,你看看那個傻子,他在偷看芭蕉。」

    小珠兒的話提醒了小公主,重新看過去,果然發現這個傢伙是在看桌子上擺的芭蕉,而不是在守規矩。

    鐵心源看著黃澄澄的香蕉再次吞嚥了一口口水,他發現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這東西了,此時竟然對這東西無比的想念。

    這東西在東京城裡還是有的,不過那昂貴的價格,即便是一向疼兒子的王柔花都不願意出錢購買。

    最要命的是即便是買來了,還需要長久的置放,等待香蕉完全褪去了青澀之後才能入口,因此,這東西一向只在富貴人家流傳,平民子弟很少有品嚐這東西的機會。

    左右瞅瞅,發現這座小小的廳子裡只有自己和小公主,以及兩個真正的泥雕木塑太監。

    公主和小珠兒完全可以無視,至於太監,誰會在乎太監的目光?

    於是,鐵心源的腳就開始緩慢的向香蕉挪動……

    「他要幹什麼?」公主疑惑的問小珠兒。

    「不知道,不過他在偷偷的靠近芭蕉」

    主僕二人,以及那兩個無所事事的太監一起把目光投在了鐵心源的身上,只見他緩緩地靠近了放香蕉的桌子,手快速的一伸,然後果盤裡的香蕉就不見了,同一時間,他的肚皮已經高高的聳起。

    看著大鵝一般挺胸腆肚的鐵心源小公主竟然又羞又氣,至於小珠兒已經笑得快要活不成了。

    在公主的怒視下,兩個太監重新站直了身子不過他們的眼睛只能看著屋頂,身體如同蝦子一樣怎麼都站不直。

    鐵心源心中已經開始翻江倒海的咒罵了,一大把子香蕉的後面竟然還有兩個拳頭大小的香瓜。

    這時候,除了皇家之外,那裡有人能夠在寒冬臘月吃到新鮮的香瓜,市面上即便是有,也是放進冰窖裡貯存到現在的,放置了三四個月之後,冰窖裡的香瓜除了外形沒有變化之外,吃到嘴裡哪有一絲絲的香瓜味道?跟爛棉絮差不多。

    已經吃了兩個月乾菜和鹹菜的鐵心源決定鋌而走險……

    香瓜揣懷裡極度的不雅觀,小珠兒已經只有往外吐氣的餘地了,小公主卻青著臉把手裡的手帕都要揉爛了。

    王漸手裡拿著一個牌子站在門口,不明白那兩個調教的不錯的宦官為何會東倒西歪,決定找到緣由之後再教訓他們。

    當他走到鐵心源面前準備把牌子給他的時候,牌子咣噹一聲掉地上了,鐵心源吃力的蹲下身子撿起那面刻滿字的銅牌緊緊地抱在肚皮上道:「是不是勞駕您再找人把我裝籃子裡送回家去?」

    王漸看看只剩下兩隻梨子的果盤,果斷的搖搖頭道:「我讓宦官帶你出去,最後讓城頭的侍衛送你回家。」

    鐵心源嘆口氣道:「您這是故意為難我啊。」

    王漸冷笑道:「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知道!」

    鐵心源用力的把腰帶往上提一下小聲道:「有東西頂著肚子我不好走路。」

    王漸嘴皮子哆嗦著道:「非要這樣做嗎?」

    鐵心源奇怪的瞅著王漸道:「問你要你會給嗎?」

    王漸不加思索的答道:「不成,給你就是御賜之物了。」

    鐵心源點點頭道:「這就對了,我只想吃這兩樣東西,沒打算把他們供奉在祖宗的靈位牌子前面。」

    「那就自己走出內宮!」王漸咬牙切齒的說了一句話,叫過來一個快要笑死的太監隨口吩咐兩聲,自己扭身就走,他做夢都想不到一個非常有前途的神童會這樣輕易地把自己的名譽敗壞掉,如果不是看在鐵心源臉上,腦袋上實在是沒有下手的地方了,他真的很想揍他一頓。

    偷皇宮裡面一些無傷大雅的東西這在大宋很是流行,每年年終之時陛下大宴群臣的時候,總會丟掉一些珍貴的器皿,或者一些華美的裝飾物,即便是陛下招待新科進士的宴會上,丟幾件瓷器也是再正常不過得事情了,然後那些偷盜得手的人就會拿著皇家的物件向別人吹噓自己參加的宴席是多麼的豐盛。

    陛下每次都一笑了之,有時候為了方便臣子們偷盜,他會多準備一些器皿,很是貼心。

    皇帝不在乎,臣子們以為這是一件極為風雅的事情,王漸卻對這種事情深惡痛覺絕,一套珍貴的瓷器,就因為被某些人偷走了一兩件就變成了廢品,這讓內宮造辦的壓力很大。

    鐵心源的無恥幾乎比得上那些經年老吏了,即便偷東西被活捉了,依舊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倒厚顏無恥的要幫助。

    鐵心源笑眯眯的朝小公主探出腦袋的地方招招手就邁著蹣跚的腳步隨宦官向外走,狐狸乖巧的叼著籃子跟在後面,籃子很大,它最後只能拖著籃子向後倒退。

    看著鐵心源和狐狸狼狽的向外走,小公主帶著哭腔對小珠兒道:「他其實可以問我要的。」

    水珠兒瞅著遠去的鐵心源笑著道:「公主啊,源哥兒就是這個樣子的,他才不願意佔女孩子的便宜呢。

    您當初把財物都給了源哥兒,結果源哥兒送回來的東西,娘娘見了都大呼太值當了,一個勁的誇您會辦事,

    我覺得他之所會拿芭蕉和香瓜,是因為他家沒錢了,您想啊,娘娘說了,那副鎧甲價值最少千金。

    他和他母親靠賣湯餅能賺幾個錢……奴婢聽說以前宮宴就發生過小孩子偷吃食的事情,說是為了孝敬母親……」

    小公主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突然又瞪著小珠兒道:「不許說源哥兒偷東西!一個字都不許提,他是拿!」

    小珠兒立刻就把腦袋點的如同小雞啄糯米。

    沿著廊道走出了大慶殿,鐵心源立刻就知道了皇宮中流言的可怕,進宮的時候一個人都不見的大慶殿,這時候卻擠滿了伸長脖子看熱鬧的宮人,只要看到鐵心源鴨子一般的走路方式她們就會笑的快要死了。

    總之走了一路,就傾倒了無數的佳人。

    領路的太監人不錯,帶著他偷偷的繞過了中樞,對於東西兩台,更是避之如虎。

    小公主凶狠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如果這位爺被中樞或者兩台的御史看到,說不得會查究一番。

    上一次陛下不過賞賜了一群雜耍的班子頭,絹帛都揣懷裡了,還是被包拯給揪住了,不但以沒有見到賞賜文書的名頭沒收了絹帛,還狠狠地揍了那群班子頭二十大板。

    而今天這位小爺是偷……

    路過黃門的時候,鐵心源朝一扇窗戶裡面彎了彎腰還拱拱手就跨出高大的門檻直奔花園去了。

    正在屋子裡喝茶的夏竦手抖了一下,茶水頓時就漾了出來,坐在他對面的給事中張儀朝外看看,指著遠去的鐵心源問道:「子喬可認得這個孩子?怎麼走路會是那副模樣?」

    夏竦拿手揩掉桌子上的茶水笑道:「春來我不先開口,那個蟲兒敢作聲!」

    「哦?原來是《詠蛙》的神童到了,詩歌做的氣勢恢宏,就是風儀不佳,可惜了。」張儀拍著桌子連呼可惜。

    夏竦哼了一聲道:「他的風儀不佳?華路兄恐怕是看錯了,就相貌而言,東京孩童中比他好的老夫沒見過幾個。」

    「可他……」

    「鴨子步是吧?定是懷中揣有陛下的厚賜之物,行動不便罷了。」

    「子喬因何對此子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夏竦黑著臉道:「老夫去河東之前曾經想要收此子為弟子。卻被他給拒絕了。」

    「什麼?此子著實無理,子喬兄易數無雙,算學一道上更是勇猛精進,難道還有比子喬兄還要好的先生不成?」

    夏竦苦笑道:「如果是朝中諸公,我還可以登門問罪,問題是他的老師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儒生,與此人對峙,會丟了我輩的顏面。」

    張儀看著夏竦笑道:「子喬兄被人如此羞辱,卻不見半分煙火氣,虛懷若谷之心張儀佩服。」

    夏竦笑道:』此事另有隱情只是不便於外人道而已,來來來,莫要談他,嘗嘗老夫從河東之地帶來的酥油茶,冬日飲用,別有風味啊……」

    其實只要從御花園穿過去距離鐵家其實很近的,但是即便是七齡童也不允許從後宮穿過,所以鐵心源只好跟著太監從內宮大門出來再爬上城牆,最後繞道來到自家屋子頂上。

    王柔花一直站在院子裡等候兒子回來,她的心一直揪著,直到兒子那張爛糟糟的小臉出現在城頭之後,她才放下心來。

    從籃子裡跳出來的鐵心源把手裡的銅牌朝母親晃晃道:「娘,咱們發了,真的發了!」

    王柔花沒怎麼理會那面銅牌,從兒子的懷裡掏出把兩顆香瓜,又掏出一大把子芭蕉,皺眉問道:「從宮裡拿的?」

    鐵心源有些尷尬的道:「嘴饞!」

    王柔花嘆口氣道:「其實你要這些東西很容易的……」

    鐵心源笑道:「我自己弄來的才好吃,別人給的你孩兒還真的沒看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6 07:41 PM

第七十五章簡單的理論

    王柔花認為兒子偷拿皇家的東西不過是因為嘴饞,當然,王漸也是這麼認為的,即便是和鐵心源關係很好的小公主也在小珠兒的蠱惑下認為他是因為把錢都貼補給了鎧甲,才導致他沒有芭蕉這類東西吃。

    到底是什麼原因,鐵心源自己很清楚。

    在和皇帝在一起的時候自己沒有任何的話語權,皇帝也沒有給自己任何的話語權,這讓他非常的惱火。

    這種怒火就目前來看,根本就沒有能發洩的可能,或許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也沒有發洩的可能。

    皇帝就像是天上的太陽,而趙禎時期的大宋更像是一顆中午時分的驕陽,不管他噴射出來的熱量是暴虐的,還是溫柔的,你都得受著。

    這種被掠奪的感覺讓他心裡很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雖然鎧甲是自己送到他手裡的,趙禎那種理所當然的口氣,就非常的傷鐵心源的心。

    客氣一下會死啊?

    偷人家香蕉和香瓜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鐵心源知道這樣做不是很好,可是,如果自己當時再不從皇宮裡拿點東西∞,心裡面那股子怒火就要從天靈蓋上冒出來了。

    因此,香蕉和香瓜不過是一種效果不是很顯著的安慰劑而已,至少可以安慰一下鐵心源的心,皇帝拿走了自己的鎧甲,自己拿走了皇帝的香蕉和香瓜……

    鐵心源恨恨的咬了一口香蕉,卻被香蕉裡面的黑色籽實把牙齒硌得生疼,他沒有把香蕉吐出來,而是把裡面的籽實狠狠地給咬碎了,嚼爛了,最後吞下肚子。

    「媽的,皇家就沒有好東西……」

    正在給兒子把香蕉裡面的籽實挑出來的王柔花沒有聽到那句粗魯的咒罵,還以為兒子是被籽實咯了牙齒。

    就笑道:「芭蕉其實不好吃,裡面的籽實太多,還硬,如果不把籽實去掉,根本就沒法子吃,再說了這東西也不甜,就是樣子好看罷了,擺在看盤裡面給人看的。」

    鐵心源的心情更差了,抱著母親挑好的香蕉怒道:「這些香蕉都是我的,誰都不許吃!」

    「好,好都是你的,不過啊,這東西叫芭蕉,不叫香蕉,記住了,以後莫要再丟人了……」

    傷了臉,沒辦法見人,鐵心源就只好苦守在家裡熬日子,明知道小巧兒現在恐怕忙的手腳都要分不清楚了,自己卻只能看著,什麼忙都幫不上,所以心情就更加的煩躁了。

    天氣太冷,院子裡的雪都不化,無聊之下只好把雪掃在一起堆雪人玩,一支胡蘿蔔當鼻子,兩顆黑色的寶石當眼睛,再戴上一個破麻布做的帽子…………

    等等,黑寶石當眼睛?哪裡來的黑寶石?

    鐵心源連忙把剛才隨意從地上撿到的黑寶石從雪人的臉上拿下來,對這太陽鑑別寶石的真偽。

    沒有錯,在這個沒有玻璃的時代裡,能這樣晶瑩剔透的東西就只剩下寶石了,琉璃那是一種比寶石還要珍貴的東西。

    鐵心源把寶石舉在手上朝城牆上吼道:「我剛才撿了兩顆煤精,如果沒人認領,我就丟爐子裡燒了!」

    小公主那張嬌俏的小臉立刻就出現在垛口上,指著鐵心源手裡的黑寶石道:「那不是煤炭,是寶石,聽說鮮卑族八柱國之一的獨孤信就拿它來雕刻印章的,你不妨也去試試?」

    鐵心源黑著臉道:「是你丟下來的?」

    小公主緊張的道:「不是,你再找找,說不定還有別的……」

    看著小公主那張既興奮,又有點緊張的模樣,鐵心源就開始滿院子的找寶石,短短的時間裡,他就找到了八顆各色寶石,其中有一顆紅豔豔的紅寶石只要看它光芒四射的樣子,就知道不是凡品。

    八顆各色寶石加上兩顆煤精,安穩的躺在鐵心源的手帕上,被陽光照射的光彩奪目之極。

    鐵心源從不會浪費別人的好意,哪怕是一丁點的好意他都不會浪費,他清楚的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好意就像是寒冬裡的一簇燭火,珍貴而溫暖,能收穫別人好意是多麼一件值得讓人高興的事情。

    「寶石買不了東西的……只有銅錢才能買東西的。」鐵心源嘆息一聲對公主道。

    「可是,父皇只獎賞了我寶石……啊,不,寶石不是我的。」

    「不管是不是你的,因為有你在這裡,我才能撿到寶石,你是最漂亮的小仙女,遇到你我總是幸運的。」

    從未經歷過這種語境的小公主,一張小臉頓時就變成了粉紅色,驚恐的離開了垛口,抱著一隻小狗匆匆的跑掉了。

    鐵心源撓撓腦袋,這才發現自己說的話好像不合適,如果出自一位大叔之口,這句話沒什麼問題,可是出自一個孩童……

    寶石不錯,小巧兒要弄石油,不是小錢能搞定的,大宋的工坊一般都是用它來照明的,因此,石油在東京並不缺少,只是這種油燒起來煙霧大,只有需要夜間大量照明的工坊才會拿它來照明。

    工坊的人很是聰慧,石油燃燒後會產生大量的黑煙,他們用塗了蠟的紙張圍住石油火把的三邊,讓那些黑煙落在油紙上,只需一晚上的時間,油紙上就會落下厚厚的一層菸灰,然後這些菸灰就會被送去造墨的工坊,成為制墨的原材料。

    大宋的火油大部分來自佔城國的進貢,其餘的一小部分是來自延州的油池,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軍事物資,不論是守城,還是攻城,或者用來封鎖水道都是很好的利器。

    曾公亮手書的《武經總要》上就有猛火油的詳細用法,鐵心源甚至從《武經總要》中看到了猛火油櫃的工作原理……

    很明顯,大宋人總是那樣的天真爛漫,或者說還有一點懶散,明明都發掘出來了石油的很多種用法,偏偏就不曉得濃縮的都是精華這個淺顯易懂的道理。

    等鐵心源臉上的淤青消失了,腦門上的大包平復了之後,他就第一時間來到了笸籮巷子,在得意洋洋的小巧兒的帶領下來到了他粗製濫造的石油裂化裝置面前。

    鐵心源的下巴都要掉下來……

    一個大土坑,一個大柴火灶,再加上一個盛滿石油的大鐵罐子,罐子上開出來兩根高低不一的長管子就是小巧兒土法煉油的設備。

    小玲兒瘋狂的往土灶的火眼裡丟柴火,小福兒不斷地從兩個高低不一的管子口上接淅淅瀝瀝往下淌的油,高處的管子裡接出來的一定是汽油,低處的管子裡接出來的一定是柴油……

    「會會會炸的。」鐵心源結巴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炸過兩次,不過啊,我把管子接的長……」

    「沒人受傷?」

    「沒有啊,就有一次小福兒被氣浪給推上房頂去了,問題不大,嘿嘿嘿,我試過一次,你說的汽油真的很好用,就是那東西需要密封,要不然剛剛弄好的汽油一晚上就能跑掉一大半。」

    小巧兒用來煉油的場地就在笸籮巷子最裡面的一戶人家的院子裡,這裡靠近土地廟,再遠處就是一片舊墳場,很早以前東京城還沒有現在這樣大的時候,這裡還是城外。

    這裡算是東京城中最荒涼的地方,那座土地廟很多年沒有接受過香火了,不大的小廟已經坍塌了半邊,狐狸和兔子經常出沒其間,過了那片墳場,就是大相國寺的菜園子。

    冬日裡,菜園子裡自然沒有什麼菜蔬,所以看菜園子的和尚也回寺廟去了,導致這裡荒涼的如同鬼蜮。

    「你炸了兩次,難道就沒有人聽見?」

    小巧兒笑道:「這裡住的不是年紀老邁的鰥寡男女,就是無人照料的將死之人,誰會多事的去探究竟?」

    「那個大鐵罐子你是怎麼弄出來的?但凡要是洩露一點火油出來,就會是大災難,我相信,那樣的話,絕對不是僅僅把小福兒推到房頂上那麼簡單。」

    小福兒對鐵心源的擔憂嗤之以鼻,拿手梆梆梆的敲著大鐵罐子道:「劉大錘的手藝,錯不了,三瓣子鐵殼用鉚釘鉚死,最後用融化的錫料整個把裡面澆注了一遍,然後裝上水,看了三天,一滴水都沒有滲出來,蓋好蓋子,把水燒開,也沒見有水從罐子裡面漏出來。

    人家劉大錘說了,如果漏出來一滴水,就讓我拿錘子敲爛他的腦袋,就是工錢人家一文都不能少。」

    「那你還說炸了兩次!」

    「是試驗你說的那種輕油的時候炸的,奶奶的,一小桶就炸飛了半個土包,一個大木桶的輕油,隔著二十步遠的地方把小福兒送到房頂上去了,厲害啊!」

    鐵心源打了一個哆嗦道:「從今天起,我不在,不許你們再胡鬧了,你們不知道這東西的厲害,幸好沒有出大事,否則,我這輩子就別想開心起來了。」

    小巧兒大笑道:「我才是將作,這事不能聽你的,什麼事等你安排好了,濮王家的年都要過完了。」

    鐵心源冷冷的道:「就算是濮王家的年過完了,這事不干,也不許你肆意胡為,我最近剛剛挨過揍,我娘說了,我們不能輕易地去嘗試控制自己掌控不了的力量!」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6 07:42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5-12-27 11:29 AM 編輯

第七十六章 兒歌的力量

    楊懷玉跪在祖宗祠堂裡面已經三天了。

    祠堂裡面四面透風淒冷無比,他的兩隻手上已經出現了大片的紅腫,臉上皴裂了無數道血口子,不過,他的腰板依舊挺得筆直。

    楊夫人就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手裡抱著一個暖爐,神色凜然,見楊懷玉依舊不做聲,遂冷冷的道:「既然你要做楊家的不孝子,那麼楊家給你的一切你都應該放棄。」

    楊懷玉悲傷的看了母親一眼緩緩地道:「既然母親做了這麼多事情,最後的目標不過是剝奪我名下的產業而已,何不早說?

    孩兒這就取出那兩座莊子以及城裡三家店舖的契約交還母親就是了,此事不難。」

    楊夫人臉上慘白一片,咬著牙道:「你到底著了什麼魔?好好的校尉說不要就不要,好好的親事說不理會就不理會,你當年的雄心壯志哪裡去了?」

    楊懷玉看著母親道:「很早以前,孩兒的夢想就是高官的做,駿馬得騎,擁美人兒孫繞膝當為人間樂事。」

    楊夫人皺眉道:「這本該是我們家嫡長子該有的才對,後來為什麼會生變?」

    楊懷玉笑道:「不是孩兒生變,而是大宋生變了,如今,我大宋邊疆風雲突變,與黨項三戰皆墨,孩兒生為將門子羞愧難當。

    無數將士馬革裹屍,萬里邊疆任由胡騎肆虐,擒生軍,捉奴軍待我大宋子民如同牛馬……」

    楊夫人怒道:「這與你何干?你父親正在疆場拚殺,你祖宗已經為大宋流乾了血,我們楊家現在就該躺在功勞簿上享福!」

    楊懷玉忽然笑了,直接從地上站了起來,朝母親拱手道:「母親,去蘇眉那裡哀求這種事孩兒幹不出來。

    您不是想讓二弟娶蘇眉嗎?讓他去好了。」

    楊夫人冷冷的瞅著楊懷玉道:「你真的以為你能奪取武狀元嗎?你即便是奪取了武狀元,也不過是官進武勳四十三階修武郎,和你以前的皇城副使的職銜整整差了九級,你有多少時間去彌補中間的差距?」

    楊懷玉有點不耐煩的道:「修武郎乃是軍中實職,是可以統兵五百的戰將,皇城副使不過是給皇家看門的家丁,這兩者有天壤之別。

    母親不必勸孩兒了,孩兒主意已定不會修改的,今日下午,母親就可以去接收莊院和店舖了。」

    忍耐了整整三天的楊懷玉再也無法抑制心頭的怒火,聲音忍不住變得激烈起來,楊夫人手中的暖爐砰然落地,指著楊懷玉大聲道:「你這個不孝之子!」

    楊懷玉指指頭頂灰濛蒙的天空道:「天日昭昭!」

    說完就大踏步的就要離開祠堂,只留下被氣得渾身發抖的楊夫人在身後怒道:「走出家門就再也不要進來!」

    楊懷玉的身子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跨出了門檻揚長而去。

    安全生產自然是第一位的,小巧兒那裡敵得過鐵心源那張利嘴,三兩下就繳械投降,答應了鐵心源提出的所有不合理的條款。

    「產量要控制啊,千萬不要為了搶進度野蠻幹活,你對火油野蠻,火油會對你更加的野蠻。

    這裡幹活的不是哥哥就是弟弟,少一個都是讓人心痛不已的事情,萬一出事了,後悔藥可沒處買去啊。」

    小巧兒怒吼一聲道:「你乾脆把我的手腳全部綁上算了,按你說的那樣幹活,誰能把活計干痛快了?」

    兩人正說著話呢,不遠處的將作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而後黑煙滾滾直上雲霄。

    不大功夫火巡鋪的軍兵就拖著水車叮叮噹噹的從他們面前駛過,直奔將作坊。

    大風把黑煙吹了過來,小巧兒拿鼻子嗅嗅,然後笑著對鐵心源道:「火藥炸了,這麼大的動靜,估計死傷不少。

    聽將作府的侯家老七說,他們最近正在製作一種新武器,叫做什麼」突火槍」,就是給空心的鐵鞭裡面灌上火藥,兩軍對陣的時候,突然點著引線,火藥催發鐵砂從鐵鞭裡噴出來,近距離可以擾亂敵人的軍陣。」

    鐵心源撓撓發癢的腦門問道:「造出來了沒有?」

    小巧兒牙疼般的吸著涼氣道:「火藥沒問題,難處就在鐵鞭上,如果鑄造成整體一般粗細的鐵鞭,那東西就太重了,如果為了減輕重量,鑄造成竹節鞭,中間凹下去的地方如果藥發不出來很容易炸斷,這樣會傷了自己人的。

    我估計今天的這場爆炸,八成是鐵鞭炸在手裡了,還點燃了旁邊堆積的火藥硫磺那些東西。」

    鐵心源死死地瞅著小巧兒道:「他們就在工坊裡面試驗?」

    小巧兒理所當然的道:「那是自然啊,外面好冷……」

    鐵心源把小巧兒的吧身子扳過來看著他的眼睛道:「我下回要是再看見你們在蒸油的地方點火取暖,我就自己把所有蒸好的油全部點燃,免得你們費事。」

    小巧兒嘿嘿一笑,就拖著鐵心源繼續向笸籮巷子的前端走去,繞過曲曲繞繞的小巷子,才看到街道,就發現楊懷玉牽著一匹馬,提著一桿馬槊,馬背上馱著兩個大箱子,一副落魄英雄的模樣站在門口等人。

    兩個妹子守在門口請他進去,他卻昂著頭不知道在說什麼鬼話。

    見鐵心源和小巧兒過來了,立刻露出大板牙笑道:「我是沒地方去了,所以特來借宿!」

    小巧兒奇怪的道:「家裡有你的房子,你的東西還都在,你為什麼還要說這麼奇怪的話?」

    鐵心源上下打量一下楊懷玉皺著眉頭道:「你這算是和家裡徹底的鬧翻了?」

    楊懷玉大笑道:「是啊,大丈夫就要有背水一戰的勇氣,我現在把後路徹底的斷掉了,一心只想應對將要到來的武舉科。」

    「意思是說你現在成了窮光蛋了?你這種英雄人物離開家的時候想必是清潔溜溜的離開的吧?」鐵心源繼續上下打量著楊懷玉。

    楊懷玉大笑道:「和你們這群市儈鬼在一起混了這麼久,如何會不知道錢的重要性?

    放心,我把兩個莊子,三個店舖裡的錢都拿來了,今年莊子上糧食豐收,好些莊戶希望把明後年的租子全部交掉,所以啊,我還從莊子裡提取了十萬斤糧食,夠我們吃幾年的吧?」

    鐵心源挑起了大拇指,第一次真心的誇讚這個傢伙,一人在經歷了大起大落的遭遇之後,多少都會變得成熟一些。

    楊懷玉現在就不錯,至少知道自己該要什麼,不該要什麼,至少知道心安理得的拿走自己的東西,而不是像那些二桿子一樣,吼一聲老子要去光屁股打天下,驕傲過後,就去大街上討飯了。

    他帶來的東西很多,他家裡的夜壺似乎都沒有放過,送糧食過來的莊戶們愉快的幫著他把糧食塞進閣樓裡去了。

    一個頭上紮著青絲帶的貴公子騎在馬上遠遠地看著楊懷玉忙碌,鐵心源捅捅楊懷玉,楊懷玉朝街口看看,丟下手裡的活計,大步走過去,那個青衣貴公子也從馬上跳了下來。

    也不知道楊懷玉和那個貴公子說了些什麼,那個人終究還是離開了,楊懷玉則眼眶紅紅的走了回來。

    「那是我弟弟。」

    「過來追要東西的?咱們不能給!」

    「滾,他是來勸我回家的……說我娘哭的很傷心。」

    「那你回去還是留下來自力更生?」

    楊懷玉好像沒有聽見鐵心源的嘲諷口氣,把一個箱子抗在肩膀上道:「我該學著為自己的話負責了……不回去了……」

    「呀,那個漂亮的女子是誰?是那個叫做蘇眉的嗎?」鐵心源在一邊忽然喊了一嗓子。

    本來已經扛著箱子進門的楊懷玉猛地一下子就竄了出來連聲問道:「在哪?在哪?」

    巷子口空蕩蕩的,鬼影子都沒有,楊懷玉希冀的目光逐漸暗淡了下來,在鐵心源的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然後就扛著箱子進了院子。

    「北風起啊,

    英雄淚啊,

    郎有心呀,

    妾無意呀,

    抓個蛤蟆當馬騎啊。

    左手錘子啊,

    右手鞭啊,

    大風起啊,

    雲飛揚啊,

    楊懷玉想要武狀元啊……」

    鐵心源唱兒歌向來是很拿手的,不管是小水珠兒,還是小公主,他們都喜歡聽,總是變著法的求鐵心源唱兒歌給他們聽。

    而鐵心源也不含糊,從「一閃一閃亮晶晶,一直唱到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的快」

    這些朗朗上口的兒歌很快就被全東京的孩子們學會了,因此,在大街上看到一個孩子唱著一閃一閃亮晶晶,漫天都是小星星的時候,鐵心源總會露出一種神秘的微笑。

    按照對他極度瞭解的小巧的話來說,他又在裡面憋著壞呢,只是不知道倒霉的人到底是誰。

    小巧兒不懂,楊懷玉這個赳赳武夫也不懂,只有學過易學的鐵心源清楚兒歌的力量。

    太史伯陽父奏曰:「凡街市無根之語,謂之謠言。上天做戒人君,命熒惑星化為小兒,造作謠言,使群兒習之,謂之童謠。小則寓一人之吉凶,大則系國家之興敗。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7 11:29 AM

第七十七章小兒兇猛

    馬行街上有一道十七丈高的旗旛,上書——東廊正店酒無雙!

    每一個字都有門板大小,即便是站在東嶺橋上都能清楚的看到旗旛上的大字。

    旗旛招展,上面的字也就像游龍一般似乎在上下攢動,蔚為壯觀。

    要寫這樣的大字可不容易,首先,你就需要有一支如椽巨筆才成,然後再蘸著水在青石板上練就個十幾年,然後,你就可以有非常豐厚的收入了。

    聽說東廊正店的那七個字每個字都需要十貫錢才能請動這一行的佼佼者孫不讓出手一次。

    孫不讓出手寫了,卻每每會後悔的捶胸頓足,認為自己這樣做,會讓大字行的晚輩們又少了一口飯吃。

    大宋商家是非常注重宣傳的,鐵心源早就領教過了。

    敲梆子報時辰的頭陀都知道在大清早的時候提著一籃子碎米餅送給那些饞嘴的孩子,讓他們告訴家裡的大人梁家的米餅最好吃。

    酒鋪門口那個豔麗的婦人其實就不是賣酒的,她是專門用來勾引男人的,所以每一個婦人都有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那些來回走動的男人有時候經不起婦人柔聲軟語的相求,暈陶陶的進了酒鋪,出門清醒過來之後才發現自己身上多了兩罈子酒,至於褡褳裡面的銅錢早就不翼而飛了。

    一群群的孩童唱著「北風起啊,英雄淚啊,郎有心呀,妾無意呀……楊懷玉想要武狀元的童謠招搖過市。

    站在街邊上欣賞了好一陣子的鐵心源踩著一寸厚的積雪再一次來到了笸籮巷子。

    小年剛剛過去,年獸即將逼近,東京人少不了要做點餛飩吃一下,準備幾樣下酒菜,給老婆孩子弄件新衣裳,準備一邊喝酒一面守歲,灶神嘴上塗抹了蜜糖之後已經上天了,門口神荼鬱壘兩位大神已經嚴陣以待,小鬼是進不來了,就摩拳擦掌的等待在除夕那一夜和年獸來一場生死鏖戰。

    楊懷玉見到鐵心源就像是見到了鬼,吱溜一聲人就不見了,吃了一半的飯碗還留在桌子上。

    「他幹嘛要跑?」鐵心源坐在楊懷玉做過的地方,拿起一個胡餅在水珠兒的湯碗裡泡泡,吃了一口之後問小巧兒。

    「他說他沒臉見人了,已經三四天沒出門。」小巧兒一邊吸溜面條,一面含糊不清的回答。

    「告訴他,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必要,這爭奪武狀元啊,其實與競選花魁是一個道理。

    人家花魁為了當上頭牌,寧願脫得光光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跳進水裡假裝美人魚,即便是被人吃光了豆腐也要拿頭牌的位子,這是何等的決心?

    他不過是讓別人知道了名字而已,現在,全東京的人都知道他要搶奪武狀元了,同時他和蘇眉的事情也傳遍了東京。

    嘿嘿,武狀元能不能搶到手很難說,反正蘇眉恐怕除了嫁給他之外,可選擇的餘地不多了。

    這都是好事情,他沒必要見了我就跑。」

    小巧兒怒道:「楊懷玉說了,他要是拿不到武狀元就當場自殺,你也不想想看,他還有退路嗎?」

    鐵心源瞪著眼睛道:「我們前進一步容易嗎?幹嘛要退路?」

    小巧兒把飯碗丟在一邊怒道:「你怎麼知道會沒有人比楊大郎更加厲害的人?」

    鐵心源笑道:「有我們在,即便是有厲害的,我們也能讓他厲害不起來,總會有辦法的。」

    小巧兒倒吸了一口涼氣道:「你準備耍詐?」

    「對啊,你以為往年的武狀元都是憑真本事考上去的麼?我翻看了近十六年的科考狀況,有確實作弊行為的就有四屆,懷疑作弊的有六屆,知道景祐三年甲子科的狀元如今在幹什麼嗎?」

    小巧兒搖搖頭表示不知。

    鐵心源嚼著胡餅笑道:「在西夏擒生軍中,打仗的時候他縮在帳篷裡打死都不出去,然後他帶領的隊伍被人家十幾個西夏人就給擊潰了,順便把他這個嚇得尿褲子的武狀元給捉走了。

    我們無法知道那個比楊大郎武功厲害的傢伙是不是個膽小鬼,但是我們知道讓楊大郎這樣的傢伙戌邊,咱們至少不用擔心他會不戰而降。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全力支持楊大郎呢?」

    小巧兒點點頭道:「既然是這樣,還是楊大郎這傢伙比較可靠一點。可是我們無權無勢怎麼幫他?」

    鐵心源從桌子底下拿出來一根三尺多長的木棍道:「把這個木棍給我從中間鑽一個孔,要求前後貫通,孔鑽好之後填上細細的河沙用繩子來回拖拽之後打磨光滑,完事之後交給我就好。」

    小巧兒接過木棍打量了一下道:「兩頭鑽不算難,裝上細砂之後不用繩子拖拽,兩頭封堵之後來回晃動打磨的更圓滑。

    你先告訴我這東西有什麼用?」

    鐵心源白了小巧兒一眼,吃了一口面條之後道:「木棍做好了,你就去河邊給我弄些冬眠的蛤蟆回來,我有用處。」

    「要蛤蟆幹什麼?冬天找蛤蟆你這是為難人。」

    「你少管我要幹什麼,儘管去找就成,你不是誇口以前冬天的時候連田鼠洞裡的糧食都能挖出來吃掉嗎?找冬眠的蛤蟆不難吧?」

    小巧兒見鐵心源不願意說清楚,只好悻悻的答應了去給木棍鑽孔,順便去河邊挖冬眠的蛤蟆。

    說完了這個事情之後,鐵心源就和小巧兒去了笸籮巷子的最深處,這裡剩下的密封木桶已經不多了,大部分都被小巧兒運進杏樹林子裡去了,就等著攢夠了數量,就把地面挖開,把這些汽油全部丟進熱泉裡面去。

    鐵心源自然不會愚蠢到自己站在熱泉邊上點燃輕油,那樣的話很容易被軍兵的包圍圈給困在裡面,而且因為時間緊迫,難免會留下痕跡,有了痕跡說不定會被包拯這種斷案神人找到。

    他一點也不想和小巧兒一起被人家綁在檯子上把腦袋砍掉,因此,延時裝置就必須有。

    小巧兒的點火的延時裝置還沒有弄好,不過這事還是交給小巧兒去煩惱就好,否則他就會大發雷霆。

    他做了一個小小的木頭匣子,匣子裡面有一個小鐵人,小鐵人手裡抓著一柄小錘子,只要拉動纏在小鐵人身上的繩子,小鐵人就會瘋狂的敲打前面的燧石,然後就會有火星冒出來,點燃下面的火絨,火絨再點燃火藥繩子……

    總之,按照鐵心源計算過的那樣,這個盒子至少可以保證半個時辰的延時效果……

    鐵心源的想法是給引火繩綁上一截粗大的香……香燃燒半個時辰之後就會點燃引線。

    這個法子說出來之後小巧兒立刻就翻臉了……

    「巧哥兒,你不要思慮太重,炸濮王他們家其實和你燒掉一間茅草棚子沒有多大的區別。

    你越是重視這件事,就會把自己陷入到一個緊張的狀態中,到了這個時候你就會把所有的事情嚴重化,就像你搞得那個延時機關一樣,其實沒有必要那麼精妙的。

    是你下意識的刨除了所有簡單的法子。

    你知不,簡單粗暴的法子其實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效,最直接也最要命的法子。

    就像你設置的機關一樣,越是精妙的機關,出錯的機會就越大,也就像武器一樣,越是簡單的武器,可靠性就越高。

    我們少繞一個彎子,燒掉濮王家的把握性就多一分把握。」

    小巧兒點點頭,沉默了好久之後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些道理的?難道也是從書上學來的不成?」

    鐵心源笑道:「我腦袋裡有一本天書,想要什麼學問,天書裡就會出現那種學問,所以你不必喪氣。」

    「那個要鑽洞的木桿子和蛤蟆也是那本書上講的?」

    「沒錯,巧哥兒,你可能想不到,只要把一根填滿蟾酥的竹刺放進那個空心木頭桿子裡面,然後用嘴猛力的一吹,那根竹刺就能飛出去三十步遠,而且準確定極高。

    如果蟾酥進入了人的身體,那個人很快就會發羊羔瘋……」

    「你打算用這東西來幫楊懷玉奪取武狀元?」

    「是啊,到時候教軍場內人頭湧湧,人人都在靠近那些準備奪取武狀元的武士,我們幾個小小的孩子,誰會在意呢?」

    小巧兒點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只要楊懷玉不在第一輪就被淘汰,他確實有能力奪取那個武狀元的。

    當然,是在我們把所有能夠威脅到他的人全部幹掉的情況下。」

    鐵心源笑道:「一樣樣的來吧,先把濮王家的這筆賬算清楚再說楊懷玉的事情,呵呵,偌大的東京城,有無數的才智之士,但是有誰能想到幾個孩子就能把整個東京攪得周天寒徹呢?」

    小巧兒笑道:「這樣的感覺很好,我喜歡,既然你要力求穩妥,一旦明天我把這裡的輕油全部運走之後,這裡也需要徹底的休整一番,你覺得咱們把這裡買下來當工坊如何?」

    「你哪來的錢?」

    「我看見你有好幾顆價值不菲的寶石……」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7 07:39 PM

第七十八章 是誰吹皺了一池春水

    蘇眉端坐梳妝台前,對面就是一張很大的菱花鏡。

    裡面的美人兒輕蹙峨眉,一絲淡淡的哀愁就像落筆在宣紙上的濃墨慢慢地暈染開來。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念罷這段優美的詞,蘇眉看著菱花鏡裡的美人兒道:「那個莽夫用自己的生命作伐,你該如何是好?」

    鏡中美人兒依舊峨眉輕蹙……

    鐵心源不喜歡現在的矮小身材,這樣的高度和別人說話很吃虧,不管是不是個人自己都需要仰望才成。

    所以他跨坐在欄杆上,這樣至少和有些悲憤的楊懷玉可以做到平視。

    「早就和你說過,你要是不出手,我就幫你。」

    「你這不是幫我,是在害我,蘇眉現在一定恨死我了。」

    「知道什麼啊,恨也是一種強烈的情緒,讓蘇眉恨你的情緒佔據她的心,也比她無所事事的去想別的男人強。

    因愛生恨這句話聽過沒有?在我看來這四個字倒過來說也成啊,因恨生愛一聽就讓人覺得回味無窮。」

    「不成的。」楊懷玉抱著腦袋蹲在地上道:「蘇眉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不會屈服的。」

    鐵心源往嘴裡丟一顆豆子不屑的道:「扯淡,我比較欣賞莊子老婆劈棺驚夢的壯舉,也比較欣賞山人老婆扇墳盼幹這樣的真性情。

    至於蘇眉,她既然幹不出這種壯舉,那就是說人情禮法對她依舊有約束力。

    我敢說你現在要是跑去蘇家非禮了她,下個月你們就可以舉辦婚禮了,至於她是不是會恨你一輩子,說實話,關我屁事,我只是在努力地完成對你的承諾,把蘇眉弄到你床上就算我成功了。」

    楊懷玉怒吼一聲道:「我沒你那麼下流!」

    鐵心源騎在欄杆上笑的嘎嘎的道:「下流的人一般都不缺女人,只有那些正人君子才會孤枕獨眠。

    說吧,蘇眉給你出什麼難題了,童謠已經傳播了十來天了,她也該有動靜了,這個難題你解決不了吧?說說,我來想辦法。」

    楊懷玉嘆息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張淡藍色的箋紙遞給了鐵心源道:「蘇眉想要拒婚,又不明說,她要我作出一首不比柳三變那首《雨霖鈴》差的詩歌出來……你知道的柳永詞為當世第一……」

    鐵心源取過箋紙掃了一眼輕聲念道:「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

    好字啊,好字,一手簪花小楷寫的風流倜儻,你的這個女人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別告訴我她還長著一對桃花眼!」

    楊懷玉的兩隻手痙攣般的曲張不定咬著牙道:「重要的是那首詞,不是蘇眉的字!」

    鐵心源笑道:「《雨霖鈴》啊,一首傳自前唐教坊曲子詞目而已,相傳,當年唐玄宗勒死楊貴妃之後,走到蜀中,時霖雨連日,棧道中聽到鈴聲。為悼念楊貴妃,便采作此曲,後來被柳永使用了一下而已。

    一個勒死老婆的負心漢,晚上做春夢夢見和被勒死的前老婆翻雲覆雨的豔詞罷了,有什麼好的,柳永用了這個曲子詞,自然就高妙不到那裡去,怪不得陛下一點都不喜歡柳永,我也不喜歡,你看看,這混蛋把好好的一個良家女子教成什麼了。」

    「啊?這東西可以這樣理解嗎?」楊懷玉也是讀過書的,開始見到柳永的詞之後就已經絕望了,沒想到這首傳唱坊間迷倒無數人的優美詞牌,到了鐵心源嘴裡會出現這樣一種奇怪的解釋。

    「哼,蘇眉用這首詞首先就落了下乘,她蘇家乃是正牌的讀書人家,柳永是陛下批判過的文人中的敗類,本來她蘇家就該追隨陛下的腳步走的,她用柳永的詞來為難你這個有為青年本身就是大錯!

    立身不正,說什麼都是錯的,你何必在乎呢?如果和我一樣本經是《原道》這樣的宏文巨製,那麼,說什麼自然是冠冕堂皇的,這就叫做根正苗紅。」

    當朝皇帝討厭柳永這並非是什麼秘密,楊懷玉自然是知道的,也清楚鐵心源說的其實沒錯的,柳永的東西在民間非常的流行,但是放到檯面上立刻會成為被批的對象。

    有了些希望,心情自然是愉快的,楊懷玉的臉色也就不那麼難看了,湊近鐵心源小聲問道:「我該怎麼做?」

    鐵心源笑道:「自然是回信告訴蘇眉她這樣做不妥,讓你和柳永比試對你是一種侮辱哦,請她換一首詩詞過來。」

    楊懷玉振衣而起,立刻就回自己的屋子裡寫信去了。

    鐵心源眼睛轉了幾圈子之後轉身去了小巧兒的房間裡奮筆疾書,不大功夫就從房間裡出來了,見楊懷玉也從他的屋子裡出來大聲的呼喚水珠兒,打算讓他去蘇家給蘇眉送信。

    受了賄賂的水珠兒非常願意跑一趟,反正蘇家離笸籮巷子不太遠,過兩條街就到了,楊懷玉看著水珠兒轉過了街角,滿臉都是希冀之色,想和鐵心源繼續聊兩句,發現鐵心源已經離開了,就從兵器架子上取下馬槊舞動了起來。

    水珠兒連蹦帶跳的來到了蘇家,拍了門環之後,就把一封信交給了門房,說是楊大郎給蘇家娘子的回信。

    門房代替自家小娘子賞賜了水珠兒一把大錢,就把信交給了走內院的婆子。

    蘇眉原以為楊懷玉會磨蹭很久才會給自己回信,想不到自己的信才走了一個時辰,就有回信了,這讓她有些期盼,又有些惱火。

    回到閨房匆匆的裁開信封,只是掃視了一眼,蘇眉的腦袋就像是被一隻巨斧重重的從中間給劈開了……

    一張機,一針一線盼春歸,寒星點點無睡意。

    淒淒慘慘,半邊錦被,留著待郎歸。

    二張機,春草青青,紙鳶獨去無情意。

    一縷絲線,兩寸芳心,隨著春風去。

    三張機,花開並蒂蝶雙戲,春紅總被風吹去。

    鴛鴦帕上,落紅點點,全是相思意。

    四張機,絲線亂如柳樹風,織錦不成人心悸。

    帛書一卷,檀郎遲歸,不曉奴心意。

    五張機,雁叫聲聲又一年,畫角無聲夜夢寒。

    空帷落塵,胭脂失色,全是舊回憶。

    六張機,牡丹拋卻鳳凰色,雛雞架上作鳳鳴。

    鴛鴦被裡,淚眼凝噎,相對換紅衣。

    (唉,沒法子,本想抄襲金老爺子的九張機,擔心被兄弟姐妹們鄙視,只好自己動手寫,不太好,您湊合著看。)

    「無恥!」

    蘇眉高聳的胸膛急劇的起伏,面色青一陣紅一陣,那張箋紙被她青筋暴起的小手緊緊地握在手中,眼淚撲簌簌的就流了下來,從來沒有哪個登徒子敢這樣冒犯自己。

    楊懷玉離開了楊家,難道說連起碼的禮儀都沒有了嗎?他難道不知道給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寫這樣的豔詞到底意味著什麼?

    擦乾了眼淚,驕傲的蘇眉就準備親自去看看哪個落魄的楊懷玉,即便是有損閨譽也要去,如果不能當面斥責這個無賴子,自己今後休想再有好心情。

    鐵心源把腦袋枕在水珠兒的軟軟的肚皮上對小巧兒道:「過一會蘇眉可能會過來。」

    「好啊,楊懷玉想那個女人都快要想瘋了,你看看,他掄馬槊已經掄了快一個時辰了。

    你說說,女人真的那麼重要嗎?至於要覓死覓活的嗎?」

    鐵心源瞅瞅小巧兒還沒有完全長成的身體笑道:「這種事是老天爺強行給我們設定的一種生活。

    如果不想這片大地上一個人都沒有,男女之間就必定會產生各種糾葛,這沒法子砍斷。

    你以後說不定也會這樣的。」

    小巧兒瞅瞅天井裡面吐氣開聲練習馬槊的楊懷玉搖搖頭道:「我不會,將來如果看上哪個女子就讓媒婆帶著厚禮去她家求親。」

    「如果人家不願意呢?」

    「不願意?為什麼?嫌錢少?再加點錢就是了。」

    鐵心源呲著牙齒笑道:「如果加了錢人家還不願意,你是不是打算一棒子把那個女子敲暈之後帶回來?」

    小巧兒笑道:「是啊,我娘是我爹用兩匹馬換來的,還不是快活的過了一輩子?甘涼道上的女人和騾馬是等價的,李元昊娶遼國公主當老婆也不過是五百匹青塘馬的代價而已。」

    水珠兒把鐵心源的腦袋從自己的肚皮上推開,指著外面道:「來了一輛馬車!」

    鐵心源一躍而起道:「來了,水珠兒打開大門,讓馬車直接駛進來,好讓蘇眉小娘子好好看看我們楊大郎肥厚的胸肌和修長的四肢,這樣好的男人都不嫁,我看她是瞎了眼睛了。」

    小巧兒連連點頭,水珠兒一溜煙的就從閣樓上跑下去給蘇眉開門去了,他很喜歡蘇家人,只要去一次,就能拿一次錢。

    車伕到了門口,看見一個胖胖的衣衫乾淨的孩子笑嘻嘻的打開了大門,邀請自己進去。

    實在是不忍心讓那個孩子難堪,就小聲的問自家小娘子要不要進去。

    蘇眉見外面是人群往來的街市,遂點點頭讓馬伕將馬車駛進了院子,她滿腔怒火的想看看楊懷玉所在的地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污穢所在。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8 02:04 AM

第七十九章 蘇眉看到的真實

    馬車進了大門之後,不等馬伕拿踩凳,一個梳著馬尾巴的少年郎就笑著端來了帶梯子的踩凳,安置好之後立刻就笑著離去了,臉上的笑容極為單純,不管誰看了都覺得舒服。

    蘇眉戴著幕離下了馬車,本以為會來到一個極為嘈雜的環境,畢竟聽別人說楊懷玉如今和十幾個小乞丐住在一起。

    環目望去,四面都是木製的房屋,對面是一座兩層的木樓,或者說不上是木樓,應該是一個很大的閣樓才對,沒有雕樑畫棟,更沒有各種精美的陳設,只是一個乾淨整潔就給蘇眉留下了一個很好的印象。

    幾個穿著素色花衣的女童,原本躲在門後偷看自己,確認馬車裡只有自己和丫鬟,頓時就笑著從屋子裡跑出來,牽著衣角邀請進屋去坐坐。

    蘇眉並沒有拒絕,帶著丫鬟進了女童出來的屋子,屋子裡有一股子淡淡的皂角味,卻擺著很多的小床,小床上同樣沒有雕工,卻橫平豎直顯得極為整潔。

    「妹妹們平日裡就在這裡休憩?」蘇眉拉住了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女童輕聲問道。

    女童笑道:「是啊,姐妹們都住在這裡,本來有茶待客的,可是阿柔姐姐,喚弟姐姐她們去了繡工鋪子挑絲線去了,源哥兒嫌棄我們年幼不許我們碰熱水壺……

    姐姐稍坐片刻,阿柔姐姐她們馬上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就有茶喝了,我家的茶最好喝了。」

    蘇眉點點頭,掀開幕離,立刻就被屋子中間的一個奇形怪狀的火爐給吸引過去了。

    這間屋子很大,屋外清冷的厲害,屋內卻溫暖如春,那個鐵爐子發出微微的轟隆聲,那該是火苗撲起來的聲音,爐子上有一個被擦得發亮的銅壺,壺嘴裡撲撲的往外冒著白氣,或許是水汽的緣故,讓這間屋子一點都不干燥,空氣反倒濕潤清新。

    被小姑娘拉著坐到窗前,面前的一張小幾上擺著一個有了缺口的花盤子,盤子裡齊齊的蹲著一排蒜頭,蒜頭上已經長出兩寸長的綠芽,嫩綠的顏色在寒冬裡顯得格外順眼。

    蘇眉拿手摸摸女童床上鋪著的被縟,雖然都是粗麻布所制,裡面的棉花卻塞了很多,柔軟而乾爽,想必這些孩子這個冬日一定過得很是暖和。

    「楊懷玉可是住在你們這裡?」

    蘇眉拉著一個女童的手溫柔的問道,

    「您說的是楊大哥?對啊,他就住在旁邊的院子裡,和巧哥兒,玲哥兒,福哥兒他們住在一起。

    我告訴你哦,楊大哥也沒有家了,他給我們帶來了好多的糧食,住在我們家裡練武,準備考武狀元。」

    蘇眉皺皺眉頭道:「他現在在哪裡?」

    女童指指天井的方向道:「在天井裡,每天這個時候家裡都回來兩個很凶惡的人,楊大哥要打敗他們才能出來。」

    蘇眉正要出去找楊懷玉算賬,卻聽得窗外有一個清脆的童音響起:「可是蘇家小娘子到了,沒有奉茶待客實在是我們這些做主人的失禮了,還請小娘子來閣樓奉茶。」

    「這人是誰?」蘇眉小聲的問女童。

    「源哥兒啊,告訴你哦,源哥兒可了不起呢,他是官家親口誇讚過的神童。」

    「哦?」蘇眉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畢竟鐵心源的那首《詠蛙》實在是太出名了。

    推開門,院子裡站著一個綠衣小童,這個小童和別的小童不一樣,他沒有梳總角,只是簡簡單單的梳了一個馬尾巴,一尺餘長得頭髮垂在腦後,隨著他小大人般的踱步一跳一跳的,讓人發笑。

    鐵心源見蘇眉出來了,就笑著拱手道:「大郎如今正在和虎翼營的兩位將軍切磋武藝,小娘子請移步上樓,便可一觀究竟。」

    蘇眉不願意在男子面前多說話,即便是小童也不願意多說一句,只是點點頭就隨著鐵心源踏上了樓梯。

    鐵心源指指自己身上的綠色五毒褂子苦笑道:「我這副模樣一定可笑至極吧?不過這是家母的意思,她擔心我長不大,希望有五毒相剋,落得個長生不老,哈哈,不管是不是真的,我是不敢忤逆母親的。」

    蘇眉輕笑道:「令慈一片愛子之心,誰敢笑話。」

    說話間就上了閣樓,蘇眉吃驚的發現,閣樓上竟然坐了七個大小不一的少年,自己上樓來,那些少年竟然目不斜視的在看自己手上的書本。

    這裡也有一個碩大的鐵爐子,不過這裡就不如女童們居住的地方暖和,小一些的孩子靠近火爐,大一些的在坐在外圍,有的在寫字,有的在輕聲的讀書,仔細一聽,大都是些啟蒙的東西。

    最靠裡的那個小小的胖子蘇眉是認識的,就是他給自己開的門,悄悄走到小胖子的背後,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原來小胖子右手大把握著一支毛病,正在呲牙咧嘴的寫字,一張粉嘟嘟的胖臉上全是墨汁,快成戲台上的山妖了。

    不知為何,蘇眉竟然掏出手帕幫著小胖子把臉上的墨汁都擦掉,取過他手裡的毛筆糾正了小胖子的握筆姿勢,眼看著小胖子在紙上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一,這才站起身子。

    水珠兒抬起臉,長著缺少了門牙的嘴巴笑道:「謝謝姐姐。」

    跟隨蘇眉過來的小丫鬟已經笑得不成了,蘇眉瞪了一眼小丫鬟柔聲道:「練字需要持之以恆,方能進步,急不來的。」

    水珠兒哭喪著臉道:「源哥兒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他見我寫不好字總是打我……」

    站在一邊的鐵心源怒道:「我的先生就是這麼教我的,我自然這樣教你,已經教了你三天了,你竟然連一個一字都不會寫,握筆的姿勢糾正過一千遍了,你還是學不會,不打你打誰?」

    水珠兒哇的一聲就大哭了起來,躲在蘇眉的身後不敢面對橫眉怒目的鐵心源。

    蘇眉大怒,一把掀開幕離瞅著鐵心源怒道:「你是大名鼎鼎的神童,自然能夠做到舉一反三,要知道這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如你一般有超出常人的智慧。

    他們學習的過程,就是一個熟練地過程,如果他們能夠勤學不輟,將來的成就未必不如你這個御封的神童。」

    鐵心源扳著臉道:「不過是一群乞兒罷了,如若不是看在楊大郎的面子上,你以為我喜歡來教他們?

    我可是一個銅板都沒有拿過,既然你說我教的不對,那麼就由你來教,我倒想看看你能把他們教出什麼花花來。」

    蘇眉還沒有說話,她身邊的小丫鬟最見不得別人小看自家小娘子,立刻張嘴道:「我家小娘子當年也是以早慧聞名東京城的,讀過的書比你多多了,我家大官人早就說過,我家小娘子如果不是身為女子,奪個進士出身還是不難的。」

    鐵心源瞥了小丫鬟一眼,仰天呵呵兩聲,就下了閣樓,還非常有禮貌的朝蘇眉拱拱手道:「有勞,有勞!」

    蘇眉狠狠地瞪了一眼小丫鬟,正要告訴小胖子自己是一個女子,不方便給大家教書,卻發現小胖子拉住他的手輕聲道:「姐姐,楊家哥哥今天要和虎翼營的人比武離不開,就讓我去你家送信,可是源哥兒也寫了一封信,非要我把他寫的送給你,要是把楊家哥哥寫的信送給你,他說就要打死我。」

    「什麼?」蘇眉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楊大郎的信又在那裡?」

    小胖子趕緊從懷裡掏出一封皺皺巴巴的信拿給了蘇眉。

    蘇眉從袖籠裡掏出早先收到的那封信,稍微對比了一下筆跡,就顧不得還有旁人在,狠狠地在自己腦袋上捶了兩下。

    該死的,被那封寫滿了胡言亂語的信給弄亂了頭腦,竟然連分辨一下筆跡的看信根本之道都忘記了。

    想到陰險的綠衣蛤蟆,蘇眉握著兩封信急急地問小胖子:「楊家大郎在那裡?你為何不去告訴楊家大郎?」

    小胖子搖搖頭委屈的哭道:「大郎不會信的,他和源哥兒的關係很好,從不懷疑他說的話。

    姐姐你快去看看,楊家大郎快被虎翼營的人給打死了。」

    腦袋亂糟糟的蘇眉被小胖子拖著就來到了閣樓的東邊,才過去,就看到赤裸著上身的楊懷玉被一個虯髯壯漢抬腿一腳踢的橫飛起來,砰的一聲重重的落在地上。

    一記鞭腿非常的沉重,楊懷玉趴在地上努力地想要爬起來卻不能成功,那個虯髯大漢走到楊懷玉的身邊道:「就你這幅模樣也想奪取武狀元?做夢去吧,爺爺當年一對鐵腿打遍河洛無敵手,即便是這樣也只能奪取一個第七名亞元。

    怎麼樣?挨了爺爺一記重擊滋味如何?」

    趴在地上的楊懷玉艱難的抬起頭道:「我答應了一個人一定要奪下狀元位置的,還請前輩繼續教我。」

    說完話一個烏龍卷柱騰身而起,不待身子站直兩隻拳頭就猛地轟了出去,虯髯大漢怪笑一聲「來的好」探出右臂格擋楊懷玉暴雨般的拳擊,左臂出手鎖住楊懷玉的雙臂,生生的將他拖到自己身邊,他的左腿如同一條怪蟒一般從竟然從身後抽了過來,沉重的皮靴重重的踹在楊懷玉的前額上。

    楊懷玉如同一根木頭一樣再次轟然倒地……

    看著趴在地上努力要站起來的楊懷玉,蘇眉掩著嘴巴,早已淚流滿面……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8 07:57 PM

第八十章 不會談戀愛的楊懷玉

    小巧兒躺在鉋花堆裡,喝了一口淡酒笑道:「人家抱得美人歸,你卻成了很噁心的壞蛋,怎麼?你喜歡當壞蛋?」

    鐵心源騎在椅子上瞅著小巧兒抓了一把鉋花丟進旁邊的小爐子冷笑道:「在鉋花堆裡點爐子,你覺得你死的不夠快是不是?」

    小巧兒訕訕的拎著小爐子來到門口,又把滿地的鉋花掃到牆角,這才點燃了爐子裡的鉋花,將一把小水壺坐到上面等著水開。

    「女人很奇怪的,她們好像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東西,卻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也會欺騙自己。

    我先是寫了一封非常惡劣的信箋給蘇眉,不但要激怒她,還要讓她在那一瞬間失去起碼的判斷力。

    等她來到咱們家之後呢,就給她看一個完全出乎她想像的環境,她自然就會生出疑心。

    她既然喜歡自己發掘真相,我們就給她一個美化過的真相讓她慢慢發掘。

    只可惜為了讓這個真相變得活色生香,我只好把自己犧牲掉了。」

    聽鐵心源這樣抱怨,小巧兒笑道:「我娘給我講的神仙故事裡面也總有幾個壞蛋的,不知為什麼,我娘的故事裡面的壞蛋都是有吃有喝有美人的那種,弄得我現在對做好人有很大的戒心。」

    水開了,小巧兒準備泡茶,就聽天井裡又傳來一聲悶響,小巧兒用衣袖護住茶杯免得房頂上掉下來的塵土弄髒了杯子。

    「楊大郎最近受的罪不少啊,你發現沒,這傢伙最近瘦了很多。」

    鐵心源冷笑道:「你看看他要的美人,地位,名聲,這三樣有一樣便宜的嗎?不付出那怎麼行?」

    「可是那兩位虎翼營的教頭下手也太狠了,你聽聽,真是拳拳到肉啊,每一拳都幾乎山崩地裂,簡直太猛了。」

    鐵心源瞅著興奮的小巧兒道:「我發現你不是在為楊懷玉擔心,而是在興奮,現在我們好歹都是兄弟,你能不能有點人心?」

    小巧兒嘿嘿一笑,抬手給鐵心源斟上茶水拍拍胸膛道:「了不起等會我賣力的騙騙蘇眉,讓她心甘情願的留下來教弟妹們學問。

    嗯,源哥兒,你確定你這做這事不是教書教煩了,我知道他們幾個比較笨,只要你教,他們遲早會開竅的。」

    鐵心源搖搖頭道:「最希望他們成材的人是我,哪裡會有厭煩一說,只是我怕把他們就教壞了,教書不是誰都能教的,蘇眉的父親就是朝廷的宴講官,他哥哥看樣子也要進太學當先生的,可謂一門都是講師,所以由蘇眉來教導他們,最合適不過了。」

    小巧兒點點頭,不再說話,對鐵心源他總是信任的。

    不知何時,天井那邊殘酷的教學終於結束了,楊懷玉渾身泥土踉蹌著推開了鐵心源和小巧兒所在的木工房,提起桌上那壺溫熱的茶水就要喝。

    這壺茶水是小巧兒每日都準備好的。

    楊懷玉嘴裡含著壺嘴,眼睛卻直愣愣的看著門口,忽然發一聲喊,豹子一樣的從窗戶裡跳了出去。

    「蘇眉,你等我一會,我換上衣衫就來。」

    蘇眉的眼睛紅紅的,冷冷的瞅著仰頭看著屋頂的鐵心源道:「你做事怎可如此卑鄙?」

    鐵心源瞅了蘇眉一眼道:「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蘇眉冷笑道:「大郎的大任是什麼?」

    「持干戈,驅虎豹,衛邊城,定四方!」

    「那麼,你的志向呢?」

    「班定遠!」

    「班定遠絕域五十城,一聲令下無數異族不敢抬頭觀其顏色,你何德何能定下班定遠之志?」

    鐵心源微微一笑,背著手走出屋子,頭也不回的道:「我從不和婦人女子談論我的志向。」

    蘇眉憤怒的跺跺腳,想要追出去斥責一下這個無恥之徒,如果可能,她很想親手把這個惡棍狠狠地揍一頓。

    「他已經被揍過了,腦袋上的包才下去……」

    小巧兒重新泡了一壺新茶,用開水燙了兩個瓷杯,給蘇眉倒上茶水笑道:「他的性子古怪,極易得罪人,但是心卻是不錯的。」

    蘇眉搖頭道:「不,他已經走火入魔了。」

    小巧兒笑道:「蘇娘子可知曉源哥兒這兩年幹了多少事情嗎?」

    蘇眉皺皺眉頭道:「無非一首《詠蛙》而已。

    小巧兒肅手請蘇眉飲茶,蘇眉端起茶杯輕輕地啜了一口茶水,今天過來尋仇,火急火燎的早就口渴難耐了,喝了一口茶水竟然覺得這種微微苦澀的茶水回味竟然極為清香可口。

    小巧兒笑道:「你看,這種茶就是出自鐵心源之手,他常說茶為滌煩子,酒為忘憂君,添加了蔥姜只能喝出俗世的繁華來,卻與茶水的清靜毫無干係。」

    蘇眉一面聽小巧兒說話,一面喝完了杯中茶,放下茶杯問道:「我其實很不明白,你看著像是一個明事理的少年人,大郎更不必說,少年時就以武藝超群聞名東京,為何你們二人都與他成為好友?

    你可知他剛才幹了什麼腌臢事情嗎?」

    小巧兒給蘇眉的茶杯裡重新添滿了茶水笑道:「蘇娘子不必說,不管他幹了什麼事情,我們兩個都相信他。」

    蘇眉驚訝的一下子站立起來道:「這卻是為何?」

    小巧兒平靜的道:「鐵心源救了我的命,同時也把一個萎靡不振的楊大郎重新弄成了一條龍精虎猛的可以奪取武狀元的漢子。」

    說到這裡小巧兒挑眉又笑道:「這個理由應該夠了吧?」

    蘇眉默然不語。

    楊懷玉推門走了進來,這讓小巧兒非常的驚訝,自己和蘇眉不過是喝了一杯茶水的功夫,這傢伙竟然已經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樣,看樣子連頭髮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楊懷玉來了蘇眉立刻就把幕離放下來了,盈盈起身施禮道:「世兄安好。」

    楊懷玉平日裡還算是穩健的雙手此時竟然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好半天才還禮道:「愚兄魯鈍,讓你失望了。」

    蘇眉取出楊懷玉的那封信再次施禮道:「世兄信中說的極是,是小妹輕佻了。」

    楊懷玉兩手搖擺的就像風車一樣急忙道:「這其實不是我的主意,是源哥兒的主意,我本來想請他作詩的,誰知道他說作幾首超越柳三變的詩詞很容易,只是把他和柳三變相提並論,有些侮辱他。」

    楊懷玉不提鐵心源則罷,一提起鐵心源蘇眉那顆極度好勝的心再一次復活。

    躲在門外偷聽的鐵心源嘆息一聲,準備跑路,就聽蘇眉大聲道:「柳三變的詞雖然上不了廟堂,但是他的詞鋒清麗婉約,尤長於抒寫羈旅行役之情,創作慢詞獨多。

    鋪敘刻畫,情景交融,語言通俗,音律諧婉,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其實浪得虛名!」

    楊懷玉聽蘇眉這樣說立刻就衝出屋子大聲吼道:」源哥兒,源哥兒,眉妹子要聽你作詩詞,你快來啊!」

    躲在廚房和水珠兒一起吃炊餅的鐵心源恨恨的道:「眉妹子,沒妹子,你要是再這麼喊下去,老子保證你這輩子只能獨活。」

    水珠兒往鐵心源身邊湊湊道:「源哥兒,眉姐姐身上香香的一定是好人。」

    鐵心源陰鬱的瞅瞅水珠兒道:「難道我身上聞起來就是臭臭的嗎?你這麼大了,怎麼還是依靠鼻子來分辨好壞人?」

    水珠兒抽抽鼻子道:「牛二身上就很臭,還有丐幫的那些人身上也很臭,街邊上賣假老鼠藥的那個小鬼三,身上也是臭的,還有欺負小柔兒的那個**子也是臭的。」

    「**子是臭的你還敢下嘴咬?」

    「我回來之後拿青鹽漱口了,一連好幾天我吃炊餅都能吃出一股子臭味出來。」

    鐵心源撓撓後腦勺道:「說不定你還真的有憑藉味道就能分辨出好壞人來,哪一天我們好好的試驗一下。」

    聽著楊懷玉的聲音去了後院,鐵心源站起身,拍拍水珠兒的腦殼道:「該走了,再不走我娘就要著急了。」

    「可是楊家大郎在喊你啊,你不去幫忙嗎?」

    「傻小子,哥哥我要是再幫忙,就要幫他入洞房了,好了,我走了,記得把後門拴好,最近這裡總是有賊偷,不要被人家撿了便宜。」

    「賊偷會被大郎哥哥打死的……」

    鐵心源朝後面招招手就雙手抱著後腦勺懶洋洋的往母親的新店進發,過完年之後棗塚巷子的新店就要開業啦,現在一定有很多的事情等著母親去安排,自己這樣亂跑,很是不孝啊。

    從笸籮巷子去棗塚巷子必須是要經過西水門的那口甜水井的,鐵心源又去看了看自己的那群肥豬老朋友,如今,他和那頭豬王已經成了好朋友,好朋友就該經常走動才是。

    看豬的老梁喝的酩酊大醉,寒冷的日子裡躺在窩棚裡,身子已經抽成一團了,鐵心源找來硬梆梆的黑被子給老梁蓋上,想了想,又把窩棚的門打開了一條縫隙,火盆裡的炭火還沒有燒完,如果今天自己不過來,明天就可以為他收屍了。或許老梁根本就不想活下去了,官府三天兩頭的來找麻煩,這些豬如今都成了官府的財產,老梁還必須養著這些豬,直到年後的武科開考,朝廷準備用這些豬來為那些前來應考的武舉們增加一點油水……

    鐵心源來到了豬圈,那些豬見到他都非常的興奮,有的甚至顧不上睡覺,精神抖擻的站在豬圈邊上,呼扇著大耳朵希望能夠再享受一下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

    蘑菇粉從鐵心源的指縫裡面溜了出去,落在濕乎乎的豬鼻子上……當他走出豬圈的時候,豬圈裡的肥豬正在發出高亢的鳴叫。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9 02:25 AM

第八十一章 財去人安樂

    危樓已經開始披紅掛綵了。

    尤其是危樓頂上懸掛的百十個巨大的紅燈籠,遠遠看去如同星辰一樣璀璨。

    一張巨匾被紅色的綢布包裹著,不過啊,還是隱約能夠看到模糊的危樓二字,筆法古樸蒼勁,也不知道是出於那位名家之手。

    這座高樓出名之處就在一個危字上,據東京市上的好事之徒說,這棟樓從第二層就開始傾斜,到了第六層之後,竟然向西傾斜出三丈兩尺多。

    按道理這樣的樓早就該倒塌掉才對,這座危樓卻神奇的穩穩地立在那裡,危樓主人為了證明危樓不危,專門在偏斜處放置了八個巨大的沒柰何銀球,每一個都足足有五百斤,引得東京士人趨之若鶩。

    除夕前的兩天,這座危樓就會招來全東京的達官貴人,聽說不但有佳人獻舞,美人作歌,才子賦詩,耆老揮毫,還有張夫人的藥發傀儡,劉明福的彩魚戲法助興,到時候這座高樓裡面,難免會人頭湧湧,一座難求。

    落寞的鐵心源從危樓前面經過,在大紅色的危樓映襯下,就像是一匹紅霞上的一個綠點,讓人感覺極為不舒服。

    危樓邊上已經出現了大片的空地,全部都休整的極為平坦,鐵家的鋪子所在的地方早就不見了斷壁殘垣,如今都被人家清理的很乾淨,上面墊著一層薄薄的黃沙,聞不到半點的煙火氣。

    如今,危樓還沒有開張,這裡已經車馬簇簇的厲害,鐵心源能夠想到開業那天會是何等熱鬧的場面。

    想起一副極為有意思的畫面,鐵心源忍不住笑了一下。

    開業那天母親和自己也要去,昨天請帖都來了,不收都不行,王府做事很是霸氣,進不了鐵家大門,把請柬綁在一根短矛上,噹的一聲就釘在鐵家的大門上了。

    鐵心源和母親研究了一晚上,認為不去不成。

    人家賞臉給了請柬,如果不去的話下一回天知道短矛會插在什麼地方,小門小戶的根本就惹不起王府。

    尤其是總在棗塚巷子晃蕩的那四五個大冬天露著滿是刺青胳膊的花胳膊,更是加重了王柔花的擔憂。

    西水門的碼頭已經荒廢了,聽說被王府撲買下來了,價格極度的便宜,因為是撲買,所以也就沒有人能說什麼閒話。

    沒了碼頭,那群討生活的苦哈哈們也就四散而去,屠戶幫的勢力自然就跟著大減。

    原本不止於此的,官府最近對狻猊幫的覆滅有很大的興趣,他們的興趣點就在於屠戶幫曾經和狻猊幫起過衝突。

    對於像狻猊幫和屠戶幫這樣的不法之徒,包拯沒有一星半點的手軟,開封縣上報了文書之後,包拯見沒有牽連到任何平民,甚為滿意,於是,東京城最大規模的黑幫清理開始了。

    東京城大大小小百餘個黑幫都被捧日軍軍兵給活捉到了開封府大牢裡面去了。

    自然,遭災最嚴重的就是其實已經快要洗白了的屠戶幫!

    於是,屠戶幫很自然的就和那個死掉的西夏武士有了聯繫……

    抄家,滅門,充軍,發配,這一整套流程走下來之後,老梁連手頭的幾百口肥豬都保不住了。

    在嚴刑峻法之下,老梁不但要每天餵豬,還需要保障每一頭豬都不能掉膘,否則就有最嚴厲的刑罰等著他。

    鐵家還是不錯的,店舖不小心失火之後,就匆匆的離開了西水門,既沒有答應把地賣給危樓管事,同時也沒有表示拒絕。

    這樣的行為在東京城並不出奇,無非是想囤集居奇而已,想把自家的土地賣個高價罷了,很普通的商家手段。

    這一點王府和危樓一方是充分理解的,只是,危樓開業的那一天,就不再容許鐵家這樣的奸商繼續觀望下去了,到時候必須有一個決斷了,要嘛把自家的地賣掉,要嘛,繼續留著等著意外發生……

    新的湯餅店已經裝修出來了,原本陰暗黝黑的店舖在鐵心源的指揮下裝修後,變得窗明幾亮,後廚和飯堂徹底的被分割開來,這樣一來,店舖裡面不但多了一間大堂,後面的樓閣甚至變成了四間裝飾的極為風雅的靜室,很方便一些有身份的貴人來這裡偷偷的吃肥美的豬肉。

    鐵心源過去的時候,王柔花正在滿意的看著自己的新店舖,身邊三個婆子也各個笑的眉花眼笑的。

    這麼幹淨有氣派的店舖,在東京城都是屈指可數的。

    「鐵娘子啊,咱們店舖裡是不是也要買兩個胡女啊?我們三個老婆子可上不了雅間去伺候那些貴人的檯面。」

    顧大嫂拿抹布擦著手笑嘻嘻的道。

    王柔花搖搖頭道:「乾淨的吃食,有了胡女也就有了一股子狐媚子的味道,降本逐末的事情我們可不干。」

    顧大嫂嘆口氣道:「黃花閨女上雅間自然是好的,可是一個從小調教過的小娘子,那價格,嘖嘖,咱們可出不起,更何況那些小娘子在家裡最多八年就要放回去,每個月還要給工錢,不划算啊。

    家裡的小郎君年紀幼小,也用不上,黃花閨女進來,黃花閨女出去的,豈不是白白便宜了她們。」

    王柔花瞪了一眼顧大嫂道:「胡說什麼?誰說一定要用小娘子了?我們這裡又不是青樓,是正經的買賣吃食的地方。

    你家的二小子,胡嫂家的四小子,收拾整齊乾淨了再教點規矩,都是眉清目秀的半大小子,不比那些小娘子差,說不定還會更好呢。」

    顧大嫂和胡嫂頓時臉上笑開了花,湯餅店是個什麼買賣她們最清楚不過了,店舖還在休整,就有無數的食客打問店舖什麼時候開業,一旦買賣開張了,生意絕對不會差的。

    自家的孩子進了這家店,幹上七八年什麼手藝都學會了,將來自己開一家小點的店舖,成家立業就在眼前。

    鐵心源看著三個死忠婆子跟在母親身後滔滔不絕的說著恭維話,心底裡也為母親高興,至少她又有新的事情可幹了。

    母子倆坐在樓上的雅間裡,隔著窗戶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王柔花笑道:「財去人安樂,西水門的地我們不要了也就是了。」

    鐵心源笑道:「形勢比人強,咱們惹不起王府,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了,您不是去找劉伢人同意賣地了嗎?咱們家為何還能收到去危樓的請柬啊?

    還是用短矛釘在門上的。」

    王柔花苦笑道:「劉伢人回話了,人家說咱家即便是要賣地,也必須去危樓賣,必須在大庭廣眾之下賣地,免得將來傳出去之後說王府欺負咱們孤兒寡母。」

    「這麼說怎麼家就是人樣子?」

    「沒錯啊,咱們家就是人樣子,包拯已經警告過王府了,如果敢隨意強買強賣,他就會拖著汝陽郡王去御前打官司,還會通知王府買賣土地的契約在他開封府無效。

    所以人家才會要我們母子去危樓簽署契約,大庭廣眾之下就算不得強買強賣了。」

    鐵心源苦笑道:「娘啊,人家給二十貫錢買咱家的地,這難道還不是強買強賣?

    在王府的淫威之下,就算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咱們娘倆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嗎?」

    「娘不是說了財去人安樂嘛?你這個孩子怎麼還問,明天就跟娘走一趟危樓,早去早回,娘總覺得那座樓會塌掉。

    叫什麼名字不好,非要叫做什麼危樓,聽名字就不吉祥,咱家的七哥湯餅店多好聽,只要有人念叨一次,就說明有人懷念一次你爹爹……」

    母親的神邏輯鐵心源是不敢恭維的,不過只要她高興,能讓她身體健康,鐵心源就覺得沒有什麼大問題。

    財去人安樂是一句寬心的話,嘴上痛快了,心裡卻像是壓上了一塊大石頭。

    既然母親是在強裝高興,身為兒子的鐵心源就覺得自己有義務讓她高興起來。

    很早的時候鐵心源就發現母親對於食物是非常挑剔的,雖然表面上她什麼都吃,但是呢,只要是好吃的她就會多吃幾口,還會故意把自己吃的舒坦的食物往自己身邊推,至於那些難吃的食物,她從來沒有邀請鐵心源一起品嚐過。

    王柔花見兒子在倒騰那個不大的圍裙,就笑嘻嘻的道:「源兒又從書裡面看到了什麼好吃食,你打算自己做出來嗎?」

    鐵心源笑道:「:孔子聽韶樂三月不知肉味,後來此物出現之後才讓他從韶樂美妙的音律中解脫出來,所以,不可不吃!」

    王柔花大笑道:「瞎說,你好歹是讀書人,少拿聖人來作伐。」

    鐵心源笑嘻嘻的拉著母親來到了後廚,從大鍋裡面取出中午吃剩下的米飯,取了小蔥,胡蘿蔔和雞蛋,笑嘻嘻的開始做飯了。

    王柔花撇撇嘴道:「當年聖人就是吃了剩飯才找回自己的?」

    鐵心源熟練地切好了胡蘿蔔用油炒了一遍,裝出來放在小碗裡,然後把小蔥剁碎了放進蛋液裡面加鹽攪拌後就倒進了油鍋。

    雞蛋剛剛凝固,就把剩米飯倒了進去,加了胡蘿蔔翻炒一陣子之後,撒了一點鹽,一大盤子黃澄澄香氣撲鼻的蛋炒飯就出鍋了。

    鐵心源笑眯眯的把蛋炒飯端到母親身邊道:「危樓就像是這盤子蛋炒飯一般,很快就會進我們的肚子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29 08:17 PM

第八十二章 絕望的老梁

    冬日的白天很短,回到家裡之後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母親就著油燈給鐵心源的新衣裳結好了盤扣,然後縫製在衣衫上,全是精美的羅漢扣。要看書

    王柔花仔細欣賞了一遍自己的手藝,就把頭從窗戶裡探了出去,現兒子房間的燈火依舊亮著,就躡手躡腳的來到兒子窗前,偷偷的往裡面看。

    自己的兒子古靈精怪的讓她頭疼,很多時候她根本就弄不清楚兒子小小的腦瓜裡面到底在想什麼。

    燈光下的鐵心源正在讀書,有時候讀著讀著還會順手做一下筆記,這可是一個好習慣,不懂的問題圈出來,等待明日問先生,日積月累之下,學問增長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見兒子在用心讀書,王柔花又躡手躡腳的走了回去,孩子大了,已經不好管了,至少現在,那孩子已經不願意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了。

    鐵心源見母親的身影從窗前消失了,不由得笑著搖搖頭,外面的月色已經快要比屋子裡的油燈亮了,她這樣偷偷的監督又有什麼用處?

    更何況只要母親出了屋子,狐狸立刻就會警覺地抬起頭……

    鐵心源確定母親去睡覺了,這才抽出那個空心的城磚,從裡面抽出來一個枕頭大小的袋子。

    袋子裡裝的就是這幾年收穫的蘑菇粉,只可惜這種蘑菇在野外生長幾年之後竟然慢慢地沒了毒性,效果根本就趕不上頭三年的產出的蘑菇粉。

    看來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蘑菇,如果不是鐵心源自己貪心為了擴大蘑菇的產量,人為地改變了蘑菇的生存環境,蘑菇的毒性也不會流失的這麼多。

    不過這一次需要的就是這種只有輕微刺激性的神經毒藥,豬的體型龐大,想要藥劑快的作這不可能,即便是作了,也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失去效用。

    這同樣需要一個延時裝置,藥物的延時裝置就是蠟丸,當蠟丸裹著藥粉進入豬的胃裡之後,外面的那層蜂蠟就會融化掉,胃液融化蜂蠟需要的時間,就是鐵心源自己需要的時間。

    這些天以來,鐵心源沒少和那些豬打交道,把帶有神經毒素的蘑菇粉餵豬,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過程,鐵心源最擔心的就是那些豬吃了蘑菇粉之後發狂。

    這東西皮糙肉厚的,一旦發狂,它們的野性就會徹底的爆出來,根本就不是一兩個壯漢能制服的。

    到了那個時候,豬身上那個靈敏無比的鼻子裡只有蘑菇粉的味道,只要哪裡有蘑菇粉,豬就會衝殺到哪裡去。

    明晚,就該是這些兇猛的勇士們揮自己武力的時候了……

    爐子上熬的蜂蠟慢慢化開了,鐵心源極有耐心的把蜂蠟倒在一塊木板上,趁著蠟還沒有凝固,將另外一塊木板合了上去,稍等一會鬆開後,模板上就出現了一個個的半圓形的小坑。

    鐵心源用勺子均勻的給每一個小坑裡面填滿了蘑菇粉,然後就取出那個半圓形的熱蠟殼子迅的把口子給捏住,最後放在手裡揉成一個個的蠟糰子。

    看著奇形怪狀的蠟糰子,鐵心源皺起了眉頭,將另外一個木板烤熱了之後放在面前,將一個個蠟丸子塞進模板上的小坑裡,然後將另外半邊同樣有坑的木板緊緊地扣在放了蠟丸的木板上,稍微等了一會,鬆開木板,輕輕地磕一下桌子上就掉落了十餘個晶瑩圓潤的蠟丸。

    鐵心源拿手捏起一顆葡萄大小的蠟丸笑道:「化學,應該是最精確的科學,多一分,減一分都不能達到效果。

    實驗了這麼多次,應該不會有錯了。」

    吃過蘑菇粉的豬隻有三百餘頭,其餘的吃過蘑菇粉的豬很不幸的被老梁送去肉鋪裡給別人吃掉了,這讓鐵心源有些擔心豬不夠多,造不成該有的效果……

    當打更頭陀把梆子敲響了三下之後,鐵心源的面前就擺著一籃子蠟丸,最上面有一顆核桃大小的蠟丸最是引人注目,這是他專門為那頭豬王做的特殊蠟丸。

    鐵心源試驗過,這樣厚度的蜂蠟想要在豬的胃裡融化,至少需要一個半時辰,如果比這個時間長,蠟丸就會被豬完整的拉出來,如果時間短了,就很可能達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因此,蠟丸的厚度必須掌控在一個合理的尺寸上。

    鐵心源面對一籃子蠟丸,閉上眼睛重新清理了一遍自己的計畫,計畫很完美,沒有多少漏洞了,即便是有也不是自己能夠操控的了……

    剩下的,就是該如何去說服老梁去幫自己把這些藥丸子給豬喂了。

    老梁本人已經沒有什麼活下去的勇氣了,他整日的酗酒,就是想把自己活活的醉死,只可惜,總是死不掉。

    屠戶幫的總瓢把子就是老梁。

    至少,開封縣衙的衙役們就是這麼說的。

    鐵心源不這樣認為,屠戶幫就不該有什麼總瓢把子才對,他們應該是一群屠戶自的聚集在一起形成的一個利益集體罷了。

    只是開封縣衙需要找出來一個切實的頭目,家大業大的老梁自然就成了理所當然的總瓢把子。

    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這話可不是說說的,在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個人再強也不過是一隻擋車的螳螂。

    這一次的事情,鐵心源根本就沒有想著把小巧兒他們拉進來,畢竟危樓和七哥湯餅店之間的恩怨是家仇。

    借用別人的力量算不得好漢,而且,鐵心源認為,這件事也用不到小巧兒他們出面。

    一旦生面孔進了豬場,會引人懷疑的。

    狐狸從睡藍裡跳出來,圍著裝蠟丸的籃子轉了一圈子之後,似乎想起來了什麼,打了一個哆嗦之後,就重新回到了睡籃裡,將六隻哼哼唧唧的肥胖小狗用大尾巴抱住,一個都不許跑出去。

    天亮的時候,母親匆匆的去了棗塚巷子的店舖,鐵心源睡到日上三竿的之後才起來,小年之後學堂裡就不用去了,郭先生帶著夫人回老家過年去了,學堂裡如今空蕩蕩的除了一個無處可去的看門傷殘老卒之外鬼影子都沒有。

    師娘偏心,給鐵心源留下了一把鑰匙,這是先生書房的鑰匙,如果鐵心源沒有書讀了,可以自己去先生書房裡面拿。

    提著籃子走進了學堂,鐵心源央求老卒給自己燒一些熱水,他準備從豬場回來之後就在這裡好好的洗一個澡。

    豬鼻子的靈敏性鐵心源是有所耳聞的,自己身上一定沾滿了蘑菇粉,一旦那些豬狂了衝向危樓,他很擔心自己會成為那些肥豬們的蹂躪對象,那樣的話才是真正的自食其果。

    路過牛三怕家鋪子的時候,鐵心源要了一張很大的羊肉卷餅,然後就去了豬場。

    還沒有靠近豬場,就聽見豬場裡面傳來此起彼伏的豬的嚎叫聲,鐵心源快走兩步,才現是那些豬沒有吃食,正在討飯呢。

    老梁一個人站在豬圈的圍牆上,黧黑的老臉被寒風吹成了鐵青色,今日,餵豬的人就剩下他一個人了,怪不得那些豬會那樣的急躁。

    老梁見鐵心源過來了,給了他一個古怪的笑臉道:「源哥兒來看豬啊,儘管看,過了今天說不定就看不著了。」

    鐵心源詫異的問道:「這是為何?」

    老梁從豬圈圍牆上跳下來道:「餵豬的夥計全部跑光了,老漢一個人就算長了三頭六臂也喂不了七百多頭豬。」

    「豬餓死了,您的麻煩就大了。」

    老梁笑道:「其實昨日裡你就不該給老漢蓋被子,更不該給門上留縫,老漢昨日就沒想著要活下去。

    承你娃娃人情,今日醒過來還要受這樣的活罪。」

    「您其實可以離開的。」

    老梁掀開垂在面前的頭,他的臉上赫然出現了一道刺配金印,有了這道金印,老梁不管跑到哪裡只要不在軍營,都會被官府緝捕的。

    鐵心源默不作聲,從籃子裡取出那張羊肉卷餅遞給了老梁,讓老梁落草為寇的說法實在是沒法子說出來。

    老梁一點都不客氣,咬了一口卷餅,三兩下吞下肚子道:「老子瞎了眼,看錯了人,給危樓大坑裡丟薑黃出血水的事情被人給揭了,縣衙二話不說就在我臉上刺了金印,罪名是妖言惑眾。

    王府管事也來看過我,說我這人沒命活過今年的,奶奶的,老子硬氣了一輩子,這會總算是遇到了打鐵匠了,再硬的身子骨也扛不住人家水火錘煉,這回無論如何是過不去這一關了。」

    鐵心源看了一陣子好像並不怎麼哀愁的老梁,忽然問道:「您打算報復他們?怎麼報復?」

    老梁笑道:「:老漢就是一個殺豬的,祖祖輩輩都是一個殺豬佬,殺豬佬的報復法子自然就是殺豬,這裡還有七百一十四口豬,只要老子胡亂的殺豬,讓豬血浸在內腑裡面,刺破豬大腸讓豬糞侵染豬肉,嘿嘿,老子讓他們去喝血吃屎!」

    鐵心源驚叫道:「這樣做的話,縣令會殺了你吃肉的。」

    老梁三兩下吃完卷餅,攤開自己的手,鐵心源這才現老梁的手上全是血跡。

    「老漢已經宰了十六頭了,現在就去宰剩下的,爭取在天黑之前宰完,至於老漢自己,哈哈,活夠了,宰完了豬,老子就把自己給宰了,小子,你要是還念老漢和你家的情分,就當沒來過豬場。」

    鐵心源跑去看了一豬圈的死豬之後,就把籃子遞給老梁道:「其實有更好的法子……」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30 12:26 AM

第八十二章 豬拱危樓(1)

    誰都救不了老梁。

    至少鐵心源救不了老梁,開封縣衙要置老梁於死地,鐵心源看不出有什麼能夠幫助老梁脫離險境的法子。

    如果老梁是平民百姓,他還可以四處求告,在大宋這個名聲比生命利益重要的時代裡,他可能會找到可以幫助他的人。

    就像鐵心源家,雖然會被人家把地強行買走,至少會獲得一個表面上的公平,這是勳貴們的遊戲法則,不能把良善百姓徹底的給逼迫到鋌而走險的地步,這是很多勳貴們必須遵守的一個行為法則。

    越了這個行為法則之後,就會有人跳出來維護勳貴們的根本利益,比如包拯等人就是這樣的一群人。

    老梁沒有任何可能獲得高層人士的幫助,因為他是一個城狐社鼠,這樣的人歷來是士大夫們最唾棄的一群人。

    官府拿老梁這樣的人開刀,不論有沒有道理,士大夫們都是舉雙手贊成的。

    城狐社鼠只有和官府相勾結才有生存的土壤,這種勾結在地方上很常見,但是,在大宋京城,真正的官員不會正眼看一下屠戶幫的。

    雖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儒和俠客在這個平台上是對等的,儒自骨子裡的驕傲,還是看不起任何以體力吃飯的傢伙。

    既然鐵心源幫不了老梁,那麼就幫助這個已經徹底絕望的老漢痛痛快快的死去,在狂歡中死去對他很難說是一個悲劇。

    鐵心源在老梁的瘋狂大笑中離開了豬場,臨走之前,親手把那顆最大的藥丸子塞進了豬王的嘴巴,這點東西對豬王來說,根本就不用嚼,糖豆一般的東西一口就吞下去了。

    老卒把熱水倒進了澡桶,笑眯眯的看著脫得光溜溜的鐵心源進了澡桶,取出一把豬鬃刷子準備把這個髒乎乎的皮猴子好好洗洗。

    鐵心源滿意極了,被老卒抹上皂角水從頭到腳的給刷了一遍,從水裡出來的時候,全身通紅,如同一隻煮熟的蝦子一般冒著熱氣。

    躺在竹床上,把腦袋垂在床前把頭往乾裡的烤的時候,老卒坐在火盆邊上絮絮叨叨的說起先帝時期的往事。

    昨晚睡得很晚,鐵心源打算小睡一會。

    再次睜開眼睛,已經是傍晚時分了,老卒不知去了那裡,鐵心源換上乾淨衣衫,又取出一個小小的葫蘆,用油紙包了小心的揣進懷裡,幫老卒關好大門,就直奔棗塚巷子,危樓給的請柬上說的很清楚,日暮時分有薄酒相邀。

    母親已經等候了好一陣子,見鐵心源姍姍來遲,埋怨了兩句,母子二人就乘著馬車直奔危樓。

    西水門很久都沒有這樣熱鬧了,到處都是衣冠楚楚的士人和仕女,他們或者相伴而行,或者拱手作揖,指著燈火輝煌的危樓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著危樓高百尺這樣的千古名句。

    老梁粗豪的聲音伴著豬群飢餓的嘶鳴聲從豬場的位置傳來。

    「小娘子的腿子白哦,

    哥哥我摸不夠,

    白日無心把活幹啊,

    日頭總是不偏西。

    忽然來了一片雲啊,

    哥哥就往屋裡鑽——

    哥哥就往屋裡鑽——

    站在危樓前面迎客的六王子趙宗誼皺眉對身邊的管事道:「讓那個瘋子閉嘴,也讓那些豬閉嘴。」

    管事躬身道:「殿下,讓那隻老狗閉嘴容易讓豬群閉嘴就難了,如今那些豬已經是開封府的財物,小的不好下手。」

    趙宗誼笑著迎進來了一位客人,回頭對管事的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我的話不說兩遍。」

    管事渾身打了一個哆嗦,連忙躬身離去。

    王柔花和鐵心源自然是沒有資格走大門的,和一群西水門的街坊們站在側門上,等候伢人一個個的點名進去。

    老梁的歌聲自然也傳到了王柔花的耳朵,她嘆了口氣道:「梁老哥這一次恐怕熬不過去了。」

    眼睛紅紅的糧店掌櫃的淒聲道:「我們又何嘗能夠熬的過去?這糧店是祖上傳下來的產業,沒想到敗在我手裡了,老梁不過是先死罷了,我隨後就來……」

    王柔花閉上了眼睛,好一陣子才睜開眼睛道:「苟掌櫃,錢鈔我這裡還有一些,如果需要就過來拿。」

    苟掌櫃哈哈苦笑道:「好我的鐵娘子嘞,如果真的需要錢鈔老漢自然會厚著臉皮求到府上去,可是糧行不同於其它行當,每塊地方都有各自的地盤,牙行早就分派好了,我老苟除了繼續在西水門開店,別的哪裡都不會允許我開店的,沒活路了。」

    就在眾人叫苦連天的時候,管事走了過來惡狠狠的瞅著西水門的街坊道:「老子不管你們出了門之後是死是活,如果那個敢在危樓裡面哭鬧,打死無算!」

    黃皮匠澀聲道:「劉管事您行行好,貴手再抬抬,俺家的店舖折價十六貫錢實在是太少了,那可是足足一畝地啊。就算是按照城外草市子上的荒地賣,也能賣個十貫錢。」

    劉管事冷笑道:「你家店舖的位置將來是要種花木的,既然是種花木的,不按照荒地買,難道還要按照鬧市區的鋪面買賣不成?

    少囉嗦,你,鐵娘子,老苟,花婆子,何良武你們先進去,去賬房先生那裡簽了地契買賣,伢人,保人,縣衙的押司都在,一次把事情辦好,要是那個膽敢出岔子,老子的拳腳不饒人。」

    就在劉管事大淫威的時候,鐵心源來到劉管事的背後,取出那個小葫蘆,輕輕地往這傢伙的靴子裡面倒了一點蘑菇粉……

    跟在老娘後面隨著劉管事進了側門,一進門就嚇了一跳,只見滿臉是血的老梁被一根繩子捆的像粽子一樣的倒在地上,嘴裡依舊怒罵不休,一個勁的喊著王府一定會有報應的。

    一個彪悍的家丁重重的一腳就踢在老梁的嘴上,老梁吐出一口血同時也吐出來好幾顆牙齒。

    即便是如此,老梁嘴裡噴著血依舊怒罵不休。

    王柔花陪著笑臉朝劉管事施禮道:「劉管事,您也是西水門的老街坊了,老梁嘴臭您是知道的,教訓一下就算了,就當是看在我們這群老街坊的面子上。」

    劉管事顛顛王柔花順手送上的錢袋子,笑著對王柔花道:「鐵娘子,你家有神童,將來難免會出人頭地,你也會有封誥命的一天,你的話不可不聽。

    罷了,就先饒了這老狗一遭。」

    劉管事大方的揮揮手,那些家丁就提著老梁將他丟出門外。

    鐵心源跑了出去,沒看見那些凶惡的家丁,連忙給老梁解開了繩子,老梁吐一口血小聲道:「可靠嗎?」

    鐵心源小聲道:「多活一會,你就能多痛快一分。」

    說話的功夫,就聽豬場那邊傳來一聲極為高亢的豬鳴,鐵心源和老梁頓時就精神一振。

    老梁呵呵笑了兩聲,推開鐵心源的手,趴在地上就艱難的向正門位置爬去,一邊爬一邊笑……

    豬場那邊傳來的豬叫聲越來越高亢,鐵心源身上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三兩步就竄進了危樓,避開那些端著盤子的夥計和仕女,沿著一圈圈的樓梯快的沖上了最高一層。

    正門的樓梯上有夥計守著,最尊貴的客人都在這裡,好在這裡有很多的帷幔,鐵心源身子小鑽進帷幔之後根本就不顯眼。

    帷幔後面有一個小小的梯子,梯子的盡頭就是危樓的樓頂,鐵心源爬過一根橫樑最後抱住一根巨大的柱子,掏出小葫蘆,將所有的蘑菇粉都沿著柱子散了下去,這根柱子名叫通天柱,從一樓貫穿到七樓,算是這棟樓的定海神針,同樣的柱子有七根,按照洛水先生的描述,對應了北斗七星的形狀。

    趴在這裡往下看,細細的蘑菇粉就像微塵一般紛紛揚揚的被來往的人流送到了危樓的每一個角落。

    鐵心源長吁了一口氣,這才慢慢地沿著橫樑往回爬,不小心看了一眼下面,頭暈目眩的趕緊抱住橫樑,下面層層疊疊的樓層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螺旋柱子看得人頭暈。

    一點點的挪到梯子跟前,再沿著帷幕來到樓梯口,掛在嗓子眼上的那顆心才完全落了下來。

    推開一扇向著豬場的窗戶,鐵心源再一次聽到了那些豬出的震耳欲聾的鳴叫聲。

    豬的鳴叫聲自然也驚擾了樓裡面的貴客,趙宗誼牙齒都要咬碎了,匆匆的出了房間,二話不說就給了守在樓梯上的劉管事兩記耳光,然後壓低了聲音道:「你是怎麼處理那裡的事情的?」

    劉管事連忙道:「小的把那個唱歌的賊配軍給綁了,腿也打斷了,還派人給那些豬喂了豬食,剛才都不叫喚了,不知現在為何又叫起來了,小的這就下去再看看。」

    鐵心源悄悄地來到了母親他們所在的偏廳,見母親的腳跟前丟著一個簇新的麻布袋子,看樣子自家賣地的錢就在這裡了。

    「娘?咱家的地已經賣掉了嗎?」

    王柔花恨恨的瞅了一眼坐在桌子後面的開封縣的何押司道:「那個傢伙小聲對娘說,只要娘願意給他五貫錢,他就能把咱家的地價再抬高三分。這些錢是娘從皮匠手裡借來的。」

    鐵心源吁了一口氣,無意中瞅見桌子上的茶杯裡面的水微微泛起了漣漪。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30 11:32 PM

第八十三章 豬拱危樓(2)

    鐵心源的眼珠子嘰裡咕嚕的亂轉,想要找一個合適的藏身之所。

    他能控制事情何時開始,卻沒有辦法控制事情的發展。

    三百多頭已經發瘋的豬會產生多麼大的衝擊力,根本就不再鐵心源的算計之內。

    此時,房間裡的人也感覺到了不妥,何押司豎起耳朵傾聽了一陣奇怪的道:「京師之中不許縱馬狂奔,更不要說大規模騎兵衝陣了,這是那支禁軍如此肆意胡為?

    不成,老夫要出去看看,制止他們。」

    眼看著何押司打開了大門,鐵心源驚恐的拖著母親上了台階,只見何押司剛剛打開大門,一頭肥碩至極的黑豬就嘶鳴著衝了進來,一嘴就把何押司拱翻在地,然後踩著何押司的身體就往大廳裡竄。

    劉管事大叫一聲,虎跳起來就騎在這頭肥豬的背上,雙手揪著豬耳朵希望能把這頭豬趕出去,如果讓它進了大廳,自己也就不用活了。豬背上忽然有了人,那頭黑豬嗷的一聲就亂蹦了起來,劉管事雙腿用力的夾著豬肚子,身子貼在豬背上,即便是嘴也狠狠地咬著一撮豬鬃,只希望自己不要被豬掀下來。

    眼看著劉管事騎在豬背上奮勇和豬作戰,管賬的賬房拎起一個秤砣狠狠地砸在豬身上,那頭豬嘶嚎一聲,回頭兇猛的給了賬房先生一嘴,眼看著賬房先生的袍子就被扯了下來,再一抬頭,一嘴拱翻賬房先生,然後就背著劉管事一頭撞爛了花門,衝進了小廳,賬房先生怒吼著從地上爬起來,拎著秤砣勇猛的追殺了下去。

    西水門的街坊們不約而同的把身子緊緊地貼在牆壁上,這頭豬的眼睛紅的嚇人看樣子像是發瘋了。

    這樣的豬招惹不得,當初老梁殺豬的時候,一刀子沒把豬殺死,那頭紅眼睛的豬身上帶著一把刀跑了半個東京城才力竭而死。

    王柔花尖叫一聲,緊緊地抱住了兒子,因為她發現又有一顆肥碩的豬頭挑開門簾子從外面呼哧呼哧的闖了進來。

    皮匠大著膽子想要把那頭豬轟出去,卻被老苟一把拉住道:「不關我們的事情,保命要緊。」

    那頭豬進來之後長長的豬鼻子上下翻飛著到處亂嗅,鐵心源的頭髮都快要豎起來了,很擔心自己身上還有蘑菇粉的味道。

    好在那頭豬四處嗅嗅之後,滿意的在偏廳光潔的木地板上拉了一泡屎,清理完身體裡的存貨之後,哼哼哼的就沿著前面那頭豬撞碎的花門進了小廳。

    好一陣子都沒有豬嘴掀門簾子了,事情好像已然過去,眾人稍微鬆了一口氣,準備快點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鐵心源明顯的感到整座危樓都震了一下,只聽大門那邊傳來一聲轟響,緊接著就是無數女眷尖叫的聲音,那聲音就彷彿女人在最絕望的時候又發現來了一個更加凶惡的匪徒一般,嚎叫聲慘絕人寰,讓人不忍卒聽。

    鐵心源悄悄地掀開帷幕朝那邊偷看一眼,眼睛都要凸出來了,立刻就把帷幕合上了,畢竟那樣的場景他看了不好。老梁那傢伙竟然騎在那頭豬王的背上如同騎士一般瘋狂的在大廳裡追逐那些衣著華麗的仕女,一會扯落一位仕女的幕離,在人家臉上摸一把,一會扯掉一位仕女的裙子,哈哈大笑著要去抓人家身上僅剩的紅肚兜……光溜溜的女子已經有三四個,一個個顧不得掩飾羞處,嚎叫著東躲西藏。仕女和士子們越是狼狽,老梁就越發的興奮,張嘴大吼一聲,如同戰陣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那頭豬王跑不快,卻仗著皮糙肉厚,龐大的身體如同坦克一般的將大廳裡的杯盤碗盞桌子撞得稀巴爛,所到之處一片狼藉。大地依舊在震顫……

    就在豬王的身後,還有無數的豬正沿著那個土坡衝鋒了下來……

    老苟通過撞爛的花門也看見豬群正在衝鋒,大喊一聲:「豬吃人了……」然後就毫不猶豫的衝了出去,可憐剛剛被豬撞暈的何押司才起身又被老苟一腳踩在下面,想要怒罵,立刻就有無數雙腳踩在了他的身上……

    王柔花也有些驚惶,抱著兒子連聲道:「怎麼辦啊,怎麼辦啊,那些豬是不是來報仇的?咱家吃了那麼多……」

    話音未落,剛剛跑出去的那群街坊又發一聲喊衝了進來,跑在最前面的老苟大聲朝王柔花喊道:「鐵娘子,快把你兒子抱緊了,百十頭豬殺過來了……」

    說著話就竄到鐵心源和王柔花所在的轉角樓梯上,和王柔花一起緊緊地縮到裡面,給外面的人留下足夠大的空間。

    將將站穩,就聽喀拉一聲響,危樓雕刻精美的側門就轟的一聲倒在了地上,黑壓壓的一群豬如同洪水般的衝進了偏廳,百十個粉紅色的豬鼻齊齊的四處亂嗅,最前面的那頭豬似乎不耐煩留在這個擁擠的空間裡,一鼻子拱翻沉重的矮幾,然後一刻都不停留的就沿著碎裂的花門又沖進了小廳,估計等小廳裝不下的時候,那群豬就會拱開小廳和大廳的連接處進入大廳。劉管事和賬房先生驚恐的叫聲從小廳裡面傳了出來,彪悍的劉管事踩在豬背上如同飛簷走壁,就在他準備飛躍上轉角樓梯的時候,一頭不算大的從桌子上豬凌空飛了過來,將他一頭撞倒。近在咫尺的皮匠甚至能夠劉管事骨骼斷裂的聲音,眼看著劉管事重重的跌入豬群,想要伸手去拉,不知為何又把手收了回來,閉上眼睛不理睬劉管事淒厲的哀求聲。皮匠閉上了眼睛,其餘人也把眼睛閉的死死地,膽子小一點的還把耳朵也堵上了。屋子裡面的豬太多了,百十頭豬在狹小的空間裡狂怒的亂竄,無數隻豬蹄踩在劉管事的身上,只是轉瞬間的事情,劉管事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來了,等豬群一部分進了大廳之後,劉管事殘破的如同爛布娃娃般的身體才顯露出來。至於賬房先生,自從進了小廳之後就再也沒有發出過任何聲音。

    王柔花閉著眼睛不敢看下面,只聽哢嚓一聲響,粗壯的樓梯支柱被豬群給擠斷了,所有人大叫一聲,緊緊地抓住了身邊任何能夠抓住的東西。

    短短的時間,眾人如同經歷了漫長的煎熬,眼前的黑色洪流好像才不見了。

    大家剛剛從破損的樓梯上下來,又有一頭肥豬哼哼著慢慢悠悠的從門外進來,踩著地上的碎肉,低頭吞嚥了幾口血肉,把一根不知道是何押司的手臂骨還是什麼地方的骨頭咬得咯吱咯吱的作響,或許覺得這種食物不合胃口,隨口丟棄,伸出鼻子四處亂嗅,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帶著笑意瞅著站在拐角樓梯上的眾人。人吃豬不奇怪,一旦到了豬吃人,就讓人渾身的寒毛都豎立起來了,誰都沒想到,平日裡蠢蠢的,只會被人吃的這種動物,這時候竟然是如此的可怕。這頭豬見沒人理會它,在破損的樓梯上蹭蹭癢癢,然後就沿著豬群離開的方向走了。

    鐵心源看得清楚,這是一頭並未發瘋的豬,

    屋子裡腥臭難聞至極,原本躺在地上的何押司已經不見了,劉管事的屍體蜷縮在牆角,嘴巴張的很大,似乎還在哀求大家救救他,地上散落著幾塊碎肉以及兩條青色的腸子,鮮血糊滿地板。

    眾人顧不上大廳小廳裡傳來的慘叫,連滾帶爬的跑出危樓,遠遠地站在高坡上這才算是安心一點。

    老苟問候了所有街坊,見一個不少的站在這裡,然後就把手裡提著的裝錢的簇新的麻布袋子放在王柔花腳下道:「現在,可以看熱鬧了。」

    皮匠從懷裡掏出一小罈子酒喝了一口遞給老苟笑道:「你看看,有的地方已經起火了。」

    老苟痛快的灌了一口酒大笑道:「燒掉才好!」

    王柔花皺眉道:「我們還是報官比較好,樓子裡面還有好多人呢,再說我們如果不報官的話,見死不救不救的罪名可就落在我們頭上了,到時候我們是要和老梁連坐的。」

    老苟和皮匠與街坊們商量了一下,都覺得王柔花說的在理,就拜託老苟和皮匠去報官,其餘人繼續留在原地看熱鬧。

    衝進的是豬,又不是老虎,只要避開了,什麼事都不會有,人總比豬靈巧一些吧。

    這就是大家現在的心態,當然,如果危樓管事沒有幹那麼多的缺德事情,大家自然不會這樣坐著看熱鬧,而是四處找人來驅趕這些發瘋的豬了。

    鐵心源一句話都不說,這時候自己還是保持低調比較好,如果被母親知道這場慘劇是她兒子一手導演的,一定會活活的剝下他的一層皮。

    老梁從豬王的背上掉了下來,又被七八頭肥豬從身上踩過去之後,身上能動彈的地方只剩下一隻右手了。

    即便如此,老梁依舊笑的聲嘶力竭,他看見往日高高在上的儒者丟了帽子,高不可攀的仕女破了紗裙,自命不凡的勳貴屁滾尿流,不可一世的皇族慘叫連連。

    他一邊笑一邊嘔血,直到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才一把推翻了一個孔雀燈,看著孔雀燈裡面的油慢慢地流出來,然後被燈芯點燃,這才舒坦的躺在危樓光可鑑人的漆皮地板上,喃喃自語道:「真他娘的痛快啊……。」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31 12:45 AM

第八十四章 豬拱危樓(3)

    一個侍女慘叫著從高樓上跌落,同時掉下來的還有一頭肥豬,侍女的身體翻轉著跌在一片絹花從中,距離她不遠處,那頭豬掉在了地板上,摔得血肉橫飛。

    趙宗誼那張俊秀的臉已經變得無比猙獰,剛才如果不把那個侍女推過去擋著豬,那頭骯髒的厭物就會把鼻子湊到自己的身上。

    放眼望去,整個危樓裡面都是狂暴的咆哮著四處亂拱的肥豬,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那麼的痛恨這種動物。

    家丁們已經開始用各種武器來驅趕這些不速之客了。

    一頭巨大的肥豬喘著粗氣爬上了樓梯,巨大的鼻子翻飛著向趙宗誼湊了過來,此時的趙宗誼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屬於王子的特質,不論是溫文爾雅,還是仁慈善良都不見了蹤影。

    他舉起雙手放在眼前跪坐在地上,嘴裡發出恐怖的咆哮聲,想要嚇退眼前的這口巨豬。

    肥豬根本就不怕他,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濕乎乎的物體在他的臉上不停地上下滑動,趙宗誼恐怖的想要大聲呼喊,嘴巴才張開,一個軟軟的東西就進了他的嘴巴,在他的嘴裡轉動一圈之後這才離開。

    看著那頭巨大的豬吧嗒著嘴巴在柱子邊上的地面上亂舔,趙宗誼忽然大笑了起來,轉瞬間又開始嚎啕大哭,一汪清水從他的胯下緩緩地滲出來,最後擴展成了好大一片……

    不斷地有肥豬吃力的爬上樓梯,也不斷的有客人大叫著從樓梯上往下飛奔。一個站不穩就骨碌碌的從樓梯上滾落了下去。

    「著火了!」

    終於有人看見了老梁屍體上的燃燒的熊熊火焰,忍不住大吼起來。

    這下子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那些肥豬們自然是不曉得水火無情,但是樓上的士子,仕女,達官貴人們卻知道木樓著火之後的可怕場景。

    一個個顧不得繼續隱藏,也忘記了害怕那些面目猙獰的肥豬,爭先恐後的從樓梯上往下擠,不論是岱山履還是鴛鴦鞋四處亂飛。

    一些不太害怕肥豬的窮苦人家出身的仕女和夥計走一路,就撿一路,只是短短的百來級台階,見到的首飾和玉珮就夠他們快活的過好幾十年的。

    一個忠心的老家僕在逃命之餘,看到六王子坐在樓梯間上又哭又笑的發傻,嘆息一聲就上前半拖半架的帶著六王子艱難的往下挪。

    也就是此時,大火已經封鎖了整座危樓的大門。

    就在所有人哭喊著自覺沒有活路的時候,一大蓬水柱從外面衝了進來,壓制住了火勢,百十個包著濕棉被的火巡鋪兵丁吶喊著衝進來,不管面前的貴人是男是女,用濕被子一裹就向外拖。

    眼看著火勢漸漸地熄滅了,鐵心源心中有點失望,把腦袋擱在他肩膀上的王柔花卻長出了一口氣,至少從目前看來,死傷的人並不多。

    不死人就是太平年!

    王柔花就是這麼想的,當年那場大洪水讓她看夠了各種各樣的死人,自己最親愛的人也死在了那場洪水裡,至今,午夜夢迴的時候,七哥奮力推自己母子離開的樣子依舊清晰可辨。

    他即便是到了被洪水吞沒的那一刻,擔心的都是自己和源兒的安危,至於他自己,從未放在心上。

    危樓現在很亂,可以說亂成了一團糟,救火的火巡鋪的軍兵亡命的把水潑到火場裡,無數衙役披著濕濕的棉在縣令的督促下一遍遍的衝進火場,然後再冒著火花救出一個又一個的貴人。

    鐵心源冷眼觀瞧,這才是大宋官府的效率,救火的,救人的,趕豬的,封鎖現場的,每一處看起來都很亂,其實很有秩序。

    被衙役們從火場救出來的貴人們,一個個焦頭爛額的一聲不發就坐著自家的馬車匆匆的離開,馬車裡偶爾還傳來女眷的哭泣聲,鐵心源相信,從今往後,他們應該不再會缺少噩夢的素材。

    火遇到冷水之後激發出大量的水蒸汽,讓整個現場變得迷霧繚繞的,眼看著大火慢慢地被逼退,火勢也漸漸的小了下來。

    一個火巡鋪的軍兵卻驚叫一聲道:「不好,水櫃裡面沒水了。」

    縣令楞了一下指著不遠處的河道道:「快去取水。」

    火巡鋪的軍兵像看傻子一般的看著他,好一陣子才道:「河水被冰封了,取水不易。」

    縣令跺著腳道:「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必須快些把水取來。」眼看著大火又有死灰復燃之勢,縣令根本就顧不上個人風儀,氣急敗壞的發號施令。

    「轟」的一聲,只見危樓已經倒塌的門框再一次被什麼東西撞得飛了起來,緊接著一頭渾身著火的肥豬慘叫著從火場裡狂奔出來,可能眼睛出了問題,那頭豬一跑出火場,就繞著圈子在人群裡亂鑽,期間撞飛了無數阻礙它奔行的人。

    即便是有衙役的水火棍和刀子加身,那頭豬的速度也絲毫不減,它終於找對了一個方向,不再繞圈子了,它的步伐卻慢了下來,微弱的哼哼幾聲之後轟然倒地,身上的火焰不但未曾熄滅,火勢反倒越來越大,隨著皮肉燒焦的味道傳來之後,火巡鋪的軍兵無不駭然,如果讓這頭豬留在危樓裡面,那就是一個移動的巨大火把。

    就在縣令覺得自己可以自殺的時候,更多的火巡鋪軍兵趕著水櫃車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於是明晃晃的水柱再一次激射而起,迅速的就把所有的著火點一一撲滅……

    報官回來的老苟和皮匠不由自主的哀嘆一聲,就一屁股坐在沙土上,有些恨自己報官太早了。

    王柔花緩緩的道:「危樓到現在,燒掉和不燒掉沒有多少差別,王府即便是再財雄勢大,也沒有可能再把危樓開起來了。

    今夜無數的貴人受到了驚嚇,無數的女眷暴露在眾人面前,王府即便是要安撫這些人,也需要花費非常大的精力。

    就算是王府重新整修了危樓,也不會有人來了,至少,那些成為東京人笑柄的貴人們是不會來了。」

    鐵心源見老苟和皮匠他們再一次被母親點起了希望之火,在心中輕嘆一聲。

    他遠沒有母親那麼樂觀,的確,危樓上不會再有達官貴人來,可是,危樓一旦改建成賭肆,花樓,日進斗金一點問題都沒有。

    宋人好賭,即便是平日裡做點小買賣,也喜歡撲買這種賭博形式的交易。一旦危樓改開了賭場,花樓,西水門這一帶會迅速地成為藏污納垢之所,到了那個時候,魚龍混雜的,西水門才真正的算是成了讓東京人止步的危險地帶,成了冒險家的樂園。

    鐵心源覺得自己能想到的,大宋自然會有人能想到,在這個商業氛圍極為濃厚的時代裡,撈偏門並非只是後世人的專利。

    看著大隊的衙役帶著長槍進了危樓,鐵心源就知道事情已經到了尾聲,那些豬現在應該已經清醒過來了,也不再有剛才的勇悍,它們很快就會被衙役們從危樓裡面驅趕出來的。

    王柔花起身朝周圍的街坊施禮道:「夜寒露重,留此無益,大家還是回家去吧,西水門到底該何去何從,明日之後就會見分曉。」

    鐵家的馬車載著一干婦孺準備離開危樓,鐵心源的心情極為低落,覺得自己這是害了大家。

    牽著馬在前面步行的老苟忽然回過頭駭然道:「危樓要倒了。」

    鐵心源快速的掀開馬車的簾子,只見高大的危樓似乎正在搖晃,尤其是偏空出去的最高一層高樓,上面的磚瓦和木料正在劈裡啪啦的往下掉。

    前面已經走進危樓的衙役們一個個抱著腦袋從危樓裡面狂奔出來,鐵心源眼看著危樓猛地向河道的方向一晃,緊接著就一頭栽倒在冰面上,巨大的衝力徹底的砸碎了河面上的冰塊,沉重的樓閣冒著泡緩緩地往河道里沉,不一會,河面上就只剩下半截樓閣了,其餘的半截徹底的泡在了水裡……

    鐵心源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王柔花在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道:「怎麼回事?」

    鐵心源笑的快要死掉了,抱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的指著危樓道:「他們把豬趕到樓上去了,然後那些豬把危樓給壓塌了……」

    鐵心源的話音剛落,老苟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乾脆不起來了,躺在地上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皮匠猛地撲在老苟的身上,歡喜的摟著老苟道:「哈哈哈,老子的皮匠鋪子不用搬家了,老苟你的糧店也不用搬家了,哈哈哈,沒了危樓,這裡依舊是散貨碼頭……」

    王柔花開心的拍拍手道:「都別回去了,去我在棗塚巷子的湯餅店,今天蒸的一大桶做酒的米飯不做酒了,請街坊們嘗嘗七哥湯餅店裡的新菜式。」

    老苟掀開趴在他身上佔便宜的皮匠笑道:「那可要嘗嘗,話說老漢從今早到現在粒米未進啊,這會只覺得餓得慌,快走,快走。」

    馬車再一次輕快地跑了起來,老苟和皮匠以及一些中年漢子一個個都喜氣洋洋的跟著馬車跑,也不知道皮匠起了一個什麼頭,他們就嗨喲嗨喲的唱了起來。

    坐在黑暗的馬車裡,鐵心源悄悄地把車簾子掀開了一條縫隙,瞅著越來越遠的危樓心中暗暗地道:「老梁,但願你今日過的痛快!」

    或許是老梁真的在天有靈,一道流星劃破了夜空,拖拽著一道亮線穿過天際,遠遠地不知道去了那裡。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31 06:07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5-12-31 06:09 PM 編輯

第八十五章 錦衣夜行

    已經二更天了,七哥湯餅店裡熱鬧非凡,老苟和皮匠從路上的正店裡買了好大一罈子酒,也不倒進碗裡,從河道邊上摺了一把子蘆葦桿子,掐掉兩頭插在酒罈子裡,誰想喝酒就趴在蘆葦桿子上吸就是了。

    四五個孩子每人手裡握著一根肉骨頭在發狠的啃著,住在店裡的郭大嫂花蝴蝶一般的穿梭其間,一會和這個說笑兩句,一會趴在另外一個男人的肩膀上勾引人家娶了她去。

    鐵心源的面前放了一大把蔥,正在賣力的剝著,王柔花繫上圍裙一面笑嘻嘻的看著店面上那群人在胡鬧,一面用筷子飛快的將碗裡的雞蛋打散,油鍋熱了之後,蛋液倒進去,等蛋液剛剛凝固,一大勺子白花花的米飯就倒了進去,抓了一把蔥花撒進去之後就開始瘋狂的翻攪,動作非常的熟練。

    鐵心源抽出一根洗乾淨的胡蘿蔔遞給母親道:「您忘了放胡蘿蔔。」

    王柔花笑道:「傻瓜,胡蘿蔔金貴著呢,咱家一碗炒米就賣十個大錢,放胡蘿蔔做什麼,娘覺得不放胡蘿蔔更好吃。

    」我喜歡吃胡蘿蔔,要是您嫌棄胡蘿蔔費錢,幹嘛不乾脆連雞蛋都別放啊。」

    王柔花笑道:「娘試過了,如果連雞蛋都不放,這飯吃起來一點滋味都沒有,看來啊,這道飯菜,雞蛋是主料。

    你喜歡吃胡蘿蔔你就自己吃,娘做的炒飯是要賣錢的,能省一點,我們家就多賺一點。」

    話已至此,鐵心源自然只剩下挑大拇指的份了,見母親興致很高,就從懷裡摸出四顆寶石遞給母親道:「這是孩兒賺的。」

    王柔花劈手就奪過寶石,避開飯廳裡的那群人挨個對著燈火看了一遍惱怒的道:「你又騙了誰?」

    見母親撒手,只好親自上前炒飯的鐵心源怒道:「都說了這是工錢,我幫公主做了一件鎧甲,這是工錢!」

    聽到公主二字,王柔花的兩隻眼睛立刻就變得彎彎的,掩著嘴巴嗤嗤的笑道:「既然是從公主那裡騙來的,娘就幫你收著。」

    當晚,鐵心源和王柔花也不知道炒了多少碗蛋炒飯,總之,到了快三更天的時候,那些街坊們一個個打著飽嗝腆著肚子醉醺醺的回家去了。

    老苟晃著身子打著嗝,發誓等店舖開業之後一定天天過來吃一碗蛋炒飯,這東西的味道實在是太好了。

    回到家裡鐵心源躺在床上,重新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慢慢地捋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不妥,這才吹熄了油燈睡覺。

    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被窩裡睡著很多毛茸茸的東西,鐵心源一探手就從胯間捉出來一隻肥碩的小黃狗,小傢伙似乎很是不滿意被人家從一個溫暖的地方給捉出來,使勁的甩著尾巴,還嚶嚶的叫著。

    鐵心源隨手就把小狗丟到一邊去了,探手進被窩繼續捉,一連捉了七次,最後把揪著狐狸的頂瓜皮把它也揪出來了。

    拿手拍打著狐狸的腦袋警告它以後不許鑽自己的被窩,直到狐狸低頭求饒甩尾巴這才放過它。

    被它們這麼一折騰,鐵心源也就沒有了睡意,起來之後見母親已經早早出門去了,就把她留下來的剩飯放蒸籠裡面蒸過之後吃掉。

    出門的時候看不見狐狸,連小狗都不見了,回頭看看放在牆角的籃子,籃子已經不見了,該是被小公主用鉤子給勾走了。

    一抬頭就看見小公主那張被凍得紅撲撲的小臉。遂笑道:「今天又有什麼新鮮事?」

    鐵心源不問不要緊,這一問,小公主立刻就發狂一般的大笑起來,指著西水門的位置道:「一大早,宗正伯伯就進宮向我父皇哭訴他被一群豬給欺負了……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鐵心源笑道:「我昨晚就在危樓,差點沒被那群豬給拱死!你宗正伯伯說的一點都沒錯,他真的是被豬給欺負了。」

    小公主瞪大了眼睛道:「豬不是笨笨的嗎?怎麼可能會欺負人?」

    鐵心源苦笑道:「好幾百頭肥豬在一起就能欺負人,昨天晚上危樓很危險,最後還倒掉了,聽說至少死了六個人。」

    小公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面含恐懼的對鐵心源道:「你家以後不要吃豬肉了,改吃羊只好不好?」

    「不,我以後要改吃狼才行,如果被一群豬嚇唬住,將來就沒有東西可吃了。」

    「狼會咬人……」

    鐵心源敲著自己一嘴的白牙道:「我吃起肉來更可怕,哢嚓一聲就能咬斷一條狼腿!」

    小公主握著小拳頭羨慕的道:「源哥兒好厲害啊,我不行,上一次吃魚都被魚刺卡……」

    「你以後有熊掌之類的東西都可以拿給我吃,讓你看看我的本事。」

    「好啊,好啊,母妃的小廚房裡好像有熊掌……」

    敲定了吃熊掌的日子,鐵心源就滿意的出了門,笸籮巷子那邊的人一定等得快要發瘋了。

    豬拱危樓這麼過癮的事情不喊小巧兒,他這時候一定非常的不高興,這傢伙天生就是為了幹壞事而生的人。

    推開門,幾個女孩子正坐在太陽地裡刺繡,閣樓上卻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女孩子中間有一個長辮子的小女子,似乎對自己不是很禮貌,仔細看了看臉,才想起來,這個小女子就是蘇眉的丫鬟。

    「登徒子!」小女子叫喚了一聲。

    鐵心源點點頭,算是默認了這個稱呼,自己剛才近距離看了人家的臉好長時間,被人罵一聲登徒子是該的。

    「自從倉頡造字風雨大作,鬼神夜哭之後,我們就有了無比珍貴的文字,文字是祖先的智慧結晶,也是聖人開啟民智的一道利器。

    在你們開始真正學習文字之前,我想要你們知道文字從何而來,只有發自心底的珍惜文字,我們才能為往聖繼絕學,一代代的把祖先的心血繼承下去,讓我們的後輩不至於落入矇昧……」

    蘇眉的聲音很好聽,鐵心源聽了一會就去找小巧兒了,這傢伙一般不喜歡上學,他有自己的一套記錄各種技巧的法子,木工房的牆壁上全是這傢伙記錄的各種各樣的奇怪符號。

    亂七八糟的卻不許任何人去塗抹,水珠兒不小心弄髒了他的牆壁,被他揍得很慘,從那以後,再也沒有那個兄弟敢輕易進出他的木工房。

    今天他沒有做木工,而是在用三根轉動的鐵軸卷鐵皮筒子,地上已經擺滿了鐵皮筒子,也不知道這麼多的鐵皮他是從哪來找來的。

    「你從哪來弄來這些鐵皮?」

    「自己弄的,你上回不是說做鐵皮其實和你娘做面條是一個道理嗎?我試過了,鐵塊子太硬,壓不動,所以我就把鐵塊子化成水,再把鐵水倒在石板上,用碾子碾壓成厚餅,就是厚薄不太均勻,還脆的厲害,需要回火燒一下然後找鐵匠用錘子敲成鐵皮,不過這樣已經省了很多事。」

    「你用石碾子碾鐵水?」

    「沒錯啊,三皮家的碾子,最大的那個,不過做了這麼一點鐵皮,他家的碾子廢了,石頭爆皮爆的厲害,需要找石匠重新鑿平打磨好,那個石磨我已經買下來了,準備裝在後院,你看怎麼樣?」

    鐵心源想不出來小巧兒是如何用石碾子來碾壓鐵水最後弄出鐵皮來的,不過,這傢伙說能夠弄出來就真的可以弄出來。

    至少眼前這一堆鐵皮管子就能作證。

    在大宋想要弄塊不錯的鐵皮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鐵心源所見到的鐵皮都是鐵匠一錘子一錘子敲出來的,坑坑窪窪的根本就看不成。

    小巧兒的鐵皮看起來規整多了,至少捲了筒子之後很像後世的鐵皮煙囪。

    「這本來就是煙囪,蘇家的那個婆娘來了之後煩人的很,屁事沒幹就先使喚起我來了,先是要爐子,要精煤,後來要煙囪,要的還不是一點,整整三套爐子,再加上十四丈長的煙囪,也不知道她家的房子到底有多大,要這麼多的鐵管子當吹火筒嗎?」

    鐵心源撇撇嘴道:「那個婆娘就在樓上教你弟弟讀書呢,有本事你上去罵,在我跟前說硬氣話幹什麼。」

    小巧兒抬頭瞅瞅樓上,不再說話了,拿來一個已經捲好還沒有鉚死的鐵皮筒子放在一根粗大的鐵棒上墊好厚牛皮,叮叮噹噹的敲打起來,還不敢出太大的聲音,怕吵到樓上讀書。

    「我以為你會問我關於危樓的事情呢。」

    小巧兒放下手裡的木槌道:「不管多精彩,都是你的樂趣,我從到尾都沒有參與,有何樂趣可言?

    以後啊,你自己幹的事情少跟我說。」

    「可是我覺得要是不跟你說說我心裡憋得慌。」

    「那就憋死你……」小巧兒再一次拎起木槌,敲打鐵皮,手底下的力氣不知不覺的大了一點,就聽樓上傳來蘇眉的怒吼:「小點聲!」同時還有一個空杯子從上面被丟了下來。

    看著院子裡碎了一地的瓷器渣子,小巧兒的臉皮抽搐兩下,終於還是忍住了臭脾氣,丟下木槌拖著鐵心源一起去看楊懷玉是如何被人虐待的。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5-12-31 06:11 PM

第八十六章 餘波

    不知為什麼,鐵心源和小巧兒只要看到楊大郎在劈裡啪啦的挨揍,他們心中就快意無限。

    今天的楊大郎很是抗揍,六個虎翼營的大漢圍著他走馬燈一般的和他作戰,他竟然以一對六絲毫不落下風,全身汗津津的腱子肉在陽光下顯得油光水滑,如同緞子一般好看。

    為此,鐵心源和小巧兒一致認為,如果能被虎翼營的那些老兄把他緞子一般光滑的肌肉揍成五顏六色的才是最好看的。

    不過,他們兩個人注定是要失望的,虎翼營的教頭不可能每日都過來,今天來的是教頭的徒弟,這六個人即便都算是好手,但是,在武學上已經開竅的楊大郎面前依舊不夠看。

    看著楊大郎將六位壯漢一一的擊倒之後,鐵心源和小巧兒一起長嘆一口氣。

    大冷的天氣裡得意的抖動著一聲肌肉的楊大郎抬起一腳把已經溫好的黃酒踢向了其中的一個大漢,朝鐵心源他們擠擠眼睛然後得意的對大漢道:「黃大哥,您幾位今天可沒有什麼精氣神啊。」

    大漢捉住黃酒罈子喝了一口遞給自己的兄弟道:「有精氣神也不會用在你身上,春風樓邊上半掩門的小娘子還等著老子去疼愛呢。」

    另一個大漢笑道:「大郎如今窺得門徑,晏師,虎師都說今年不出意外的話,你奪魁不難,你還這樣天天打熬筋骨做什麼?」

    楊懷玉笑道:「我將來一定是要上戰場的,這時候多一分功夫,將來就多一分保命的本事,怎麼敢懈怠啊。」

    為首的大漢皺眉道:「大郎,以你的家世不該上戰場苦熬啊,即便是將來奪取了武狀元,在捧日軍中謀一個俸祿高,沒什麼事情的職位易如反掌,何苦去邊軍喝風粑屁?」

    楊懷玉抽出兵器架上的馬槊抖了一個碗大的槍花笑道:「以前的時候我也是這麼想的,在皇城副使的位子上屍位其上兩年之後忽然覺得很是沒意思。

    說起來我楊家是將門,但是只有我爹帶著幾個家將上戰場算什麼事啊,子承父業天經地義,所以我也想去邊疆看看。」

    姓黃的漢子忽然道:「大郎如果真的想在邊疆一槍一刀的建功立業,走的時候記得帶上我們兄弟,這東京城待的也忒沒什麼意思了。」

    楊懷玉收起手裡的馬槊鄭重的道:「一言為定?」

    其餘的五條漢子一起笑道:「駟馬難追!」

    楊懷玉哈哈大笑一聲,就重新開始舞弄馬槊,滾滾的槊影已經漸漸地有了風雷之音。

    那幾個虎翼營的漢子哈哈大笑著喝完了罈子裡的酒,甩手就把空罈子丟給了鐵心源,如果不是小巧兒伸手捉住罈子,害得他差點被罈子砸到,大漢們卻嘻嘻哈哈的走了。

    「果然啊,人只要一強立馬就有追隨者啊。」小巧兒羨慕的瞅著天井裡面的楊懷玉道。

    「屁的追隨者,不過是一群想要借助楊家實力在邊境建功立業之後再回到東京當官的人罷了。」

    小巧兒點點頭道:「確實是這樣,即便是如此,楊大郎也確實很了不起,虎翼營裡的漢子是出了名的驕傲。」

    「來的都是一群窮鬼!但凡是家裡有點門路的,絕對不會把賭注押在楊大郎的身上的。」

    楊懷玉不知何時停止了練武,坐在長條凳上笑道:「有利用價值就算是好的,就怕沒有才可怕。

    這種人我楊家見多了,第一次你確實能夠以性命相托,一旦這人有了功名,就絕對不能再相信了。

    第一次他們幫我在邊疆立住腳跟,我幫他們取得武將的最低品秩,如此就兩不相欠,這是軍中的慣例。」

    鐵心源瞅著楊懷玉道:「我發現你未來老婆來了之後,你整個人好像都變了。」

    楊懷玉俊臉微微一紅,馬上就老神在在的道:「是又如何?不過源哥兒啊,你做事是不是真的有些卑劣了?」

    鐵心源瞅瞅小巧兒道:「我就知道好人做不得,他那個老婆被家人圈在家裡圈傻了,如果不是我把她拎出來透透氣,天知道會傻多久,這樣的女人會貽害三代啊。」

    楊懷玉很不願意繼續和伶牙俐齒的鐵心源說蘇眉的事情,很快就轉了話題道:「昨夜危樓垮了,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鐵心源和小水兒對視了一眼連連搖頭表示不知。

    楊懷玉得意的拖著兩人進了木工房,把自己的衣衫披上之後,蹲在爐子前面神秘的道:「是被一個妖人帶著一群豬施了妖法給弄塌的。」

    鐵心源和小巧兒一起倒吸了一口涼氣驚詫的瞅著楊懷玉,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地滿足。

    把身子往兩人跟前湊湊道:「昨夜司天監的少監溫雲東奏報說,就在昨夜羅睺早到了半個時辰,計都晚了半個時辰,這是有妖人作祟之像,結果你們知道的……」

    鐵心源和小巧兒再次對視了一眼道:「我們知道什麼啊?」

    「不學無術之輩!」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楊懷玉滿臉的溫柔,小巧兒一臉的憤怒,鐵心源則堆著笑容等候才女駕臨。

    「黃道和白道的降交點叫做羅睺﹑升交點叫做計都。同日﹑月和水﹑火﹑木﹑金﹑土五星合稱九曜,也就是九曜星君。

    凡男人逢到羅睺星值年,凶性最驗,家宅不安,官司破財,又加上陰陽相交延遲了半個時辰,所以就一定會有妖人作祟。

    司天監少監溫師傅乃是今世少有的星象大家,他老人家的話豈能有錯。」

    蘇眉推開門走了進來,後面跟著她的跟屁蟲水珠兒,一進來就搬來一個板凳給蘇姐姐坐,搬凳子之前還小心的用自己的袖子把凳子擦了一遍。

    至於楊懷玉又露出那種想親近又不敢的噁心模樣,搓著手半天,才一把奪過鐵心源手裡的乾淨茶杯,倒了一杯茶遞給蘇眉道:「世妹,喝茶,莫要被這兩個粗人氣壞了身子。」

    蘇眉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水珠兒和楊懷玉的馬屁,端著茶水得意的喝了一口,斜睨這坐在小板凳上的鐵心源和小巧兒又道:「讀書人講究一運二命三風水,不懂天文,不識地理如何在世間立身?

    哼,汝陽郡王今年命犯小人,三災八難奇多,司天監早有定論,如果不能後天改命,恐怕會有血光之災。

    你們看啊,好好的修什麼樓閣不好,偏偏修了一座危樓,那座樓整體偏西,樓頂的飛簷如同尖刺一般直入西方白虎之心,虎為百獸之王,傷痛之下只好派了距離危樓最近的豬妖作祟。

    聽說其中有一頭豬足足有千斤重,這就是豬妖,結果這頭豬妖沒有算計好,最後生生的被危樓砸死了……

    我表姐當晚就在危樓,親眼看見那頭豬妖眼珠子紅紅的冒著紅光,拿妖法魘鎮了六王子,逼迫六王子張開嘴,還把豬舌頭塞進六王子嘴裡轉著圈子吸取陽氣,哎呀呀,好噁心啊。

    從那以後六王子就變傻子……」

    鐵心源打了一個冷顫,瞅著小巧兒道:「你以後還信這一套嗎?」

    小巧兒瞅瞅聽蘇眉講故事講的如痴如醉的楊懷玉和水珠兒兩人,把嘴湊到鐵心源耳邊道:「我以後打死都不信這套神叨叨的東西了,同時啊,我發誓不娶這樣的女人,如果老天非要給我一個這樣的女人,我寧願不要女人……」

    鐵心源聽了小巧兒的話之後深以為然。

    原本以為蘇眉出身蘇家,一定是一個端莊秀麗的大家閨秀,如今看她將八卦講的如痴如醉的樣子,就知道自己以前看人似乎看錯了。

    不斷地有人走進了木工房聽蘇眉講故事,不一會整個院子裡的人都齊齊的坐在蘇眉的身邊了。

    小巧兒悄悄的指指大門,鐵心源就率先出了木工房,不一會小巧兒也溜了出來,兩人沿著天井就進了後面的鐵匠房。

    這裡果然有一座大的出奇的磨盤,小巧兒拍著磨盤道:「可惜了,我找不到更大的磨盤了,如果我有一個足夠大的磨盤,只需要把鐵燒紅了放在磨盤上,轉動碾子,就可以碾出我需要的各種厚度的材料來,用鐵錘敲打,想要得到大量的鋼鐵根本就行不通。」

    鐵心源一縱身就做到磨盤上,笑著對小巧兒道:「你是聰明人怎麼就糊塗一時了呢?」

    你需要那麼大的磨盤做什麼,你也不想想,什麼樣的磨盤才能把燒紅的鐵塊碾成博餅?那需要多重的碾子?」

    小巧兒笑道:「儘管往大裡製作就是了,能做多大就做多大。」

    鐵心源取過兩根棍子,夾在雙手的三個指頭之間對小巧兒道:「假如你現在需要我中指這麼厚的鐵板,那麼這兩根棍子就是兩根極其粗大的鐵棒,如果你把燒紅的鐵塊放進兩根棍子之間,想辦法讓兩根棍子相對旋轉,你覺得能弄出我中指這麼厚的鐵板嗎?」

    小巧兒面無表情的瞅著鐵心源道:「你總是要這樣羞辱我的智慧嗎?你就不能早早的在我發傻之前把你的好主意說出來?」

    鐵心源笑道:「先生說過,只有吃一塹才可長一智,你以後確實需要多讀點書了。

    你看看,我讀的書多,所以你就沒有辦法比。」

    小巧兒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如果有一天我能造出你說的那種壓鐵機關,頭一個就把你塞進去壓一下。」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1-1 02:31 AM

第八十七章 炮仗一樣的生活

    明晚就是年關了,長輩們都講究過完小年就不打孩子了,所以鐵心源自然不會挨揍。

    不過狐狸卻好像不是很喜歡和鐵心源待在一起了,帶著那群已經可以在地上滾來滾去走路的小狗一起去了母親的房間。

    母親感受不到鐵心源胸中的怒火,狐狸能清晰地感受到。

    當它回頭把睡籃拖出門的那一刻,鐵心源看到了狐狸眼中的鄙視之意——就像看一坨大便。

    韓昌黎在《原道》裡面說過:

    君王,是發佈命令的;

    臣子,是執行君王的命令並且實施到百姓身上的;

    百姓,是生產糧食、絲麻,製作器物,交流商品,來供奉在上統治的人的。

    他還說這個世界之所以能夠前進並不斷地發展都必須歸功於聖人,是聖人帶領人們趕走了兇猛的野獸,是聖人教會人們種莊稼,是聖人教會人們如何治病,也是聖人教會了人們如何編織衣物禦寒,更是聖人制定了人間的倫理綱常,就連我們能吃一口熱飯,也是聖人教會的。

    想想也是啊,自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我們的生活中就永遠都脫離不了聖人的影子。

    於是,世界是聖人造的,人類是聖人用柳條蘸上泥漿甩出來的,天塌了,是聖人砍了烏龜腿支起來的,天河漏了,是聖人用五色石補上去的。這中間完全沒有地球本身什麼事情。

    後世說地球的高山,海洋,湖泊,平原都是火山和地震造就的,這完全是就是胡說八道。

    那些恐怖的天災哪有一位仁慈善良。勇敢的聖人來的可親。

    鐵心源發現自己有成為聖人的潛質,死了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老梁心裡都非常的不痛快,如果死的再多些自己豈不是就要發瘋了?

    帶著一腦子的亂七八糟的想法睡了過去,這些問題是他上輩子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想過的問題,這輩子開始想依舊覺得晦澀難懂。

    鐵心源睡著了,在他一牆之隔的皇宮裡,趙禎卻沒有半點的睡意。枯坐在大慶殿裡批閱著枯燥無味的奏章。

    王漸抱著拂塵站在火龍柱子邊上。這裡非常的暖和,也很舒服,不大功夫他的眼皮子就快要粘連在一起了。

    指縫間傳來一陣灼痛,王漸立刻就睜開了眼睛,輕輕地丟掉夾在指縫裡的短香,來到皇帝的桌案旁,幫他將已經有些涼了的清水換上適口的溫水。見皇帝的嘴唇有些發乾,有往溫吞水裡添加了一勺蜜糖。

    趙禎恰好伸出手,王漸就把調好的蜜糖水放在皇帝的手上。

    喝了一口水的趙禎問道:「那座危樓是汝陽郡王家的?」

    王漸躬身道:「聽聞是的,但是奴婢查了地契,地契上寫的卻不是汝陽郡王府的任何一位主人的名字。」

    「哦?寫的是誰的?」

    「三槐堂主人三女王鈺。」

    趙禎沉默了一會道:「宣秘書監主事覲見,宣左副都御使裴元覲見。

    宣開封府知府包拯覲見。」

    王漸答應一聲就趕緊走出大慶殿去找人去尋找裴元和包拯,至於秘書監主事,從來都是留在側殿等候皇帝召喚的。

    二更時分,王漸輕聲的向皇帝稟報導:「陛下,左副都御使裴元。開封府知府包拯,秘書監主事侯元義在殿外等候。」

    趙禎停下手裡的硃筆揮揮手,王漸就大聲的宣殿外三人覲見。

    秘書監主事侯元義進了殿給皇帝見禮之後就坐在大殿邊上的一張矮幾後面,提起筆準備記錄皇帝和大臣的奏對。

    趙禎從桌案後面走出來,背著手踱步走了一圈之後問包拯:「朕聽聞危樓有強奪民宅之嫌,開封府可知此事?」

    包拯拱手道:「確有低價購買百姓宅地之說,臣已經嚴厲的警告過開封縣。危樓所有買賣土地的契約都必須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進行,不得私下交易,否則,老臣將封存卷宗,不予確認。」

    趙禎點點頭道:「愛卿處事有方朕是信服的,不過,愛卿以為開封縣能否做到公平公正?」

    包拯皺眉道:「開封縣至今還未有卷宗呈上,老臣還不知,如果陛下預備清查此事,老臣這就命開封縣呈上卷宗以辨真偽。」

    趙禎無聲的笑了一下,然後就把頭轉向左副都御使裴元:「裴卿以為修建危樓可曾有什麼逾制之處?」

    裴元躬身道:「啟奏陛下,危樓地處西水門,乃是低窪之地,雖然建造了六層之高,但是還不足與地勢高處的大慶殿比肩。」

    趙禎點頭道:「愛卿一向公允,所說自然無差!」

    包拯躬身道:「啟奏陛下,汝陽郡王若有一步行差踏錯臣等定然不容此事苟且,定會一查到底,給陛下一個交代,給臣民一個交代。

    但是,這也僅限於在我大宋律法典章之內。

    如果汝陽郡王犯法,即便是他位高權重,也逃脫不了大宋法網的籠罩,陛下不必處處憂心,還需記得當年陛下出生之時,乃是汝陽郡王遣百二高僧送陛下還宮。」

    趙禎皺眉道:「汝陽郡王難道還不能酬其功?」

    包拯笑道:「陛下是天,只要是天,天下百姓沒有不希望自己頭頂有一個仁慈的天帝。

    哪怕人間人禍聯結,道德不修,人們依舊渴盼上天的仁慈,能夠給他們一個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趙禎失笑道:「難道說朕只需要一味的仁慈就好嗎?」

    包拯躬身道:「天帝身邊自有雷神電母為陛下懲處人間惡人。」

    「誰是朕的雷神電母?」

    「老臣不才,可為雷神為陛下張目,肅清人間妖氛。」

    趙禎嘆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愛卿且去吧。」

    裴元躬身一禮之後就離開了大殿,包拯卻沒有離開,趙禎奇怪的問道:「愛卿還有何事?」

    包拯笑道:「陛下急躁了,汝陽郡王如今不過是跋扈而已,算不得大罪過。」

    趙禎皺眉道:「 朕不想當鄭莊公,等到自己兄弟的罪行大到可以殺頭的地步才去制止,那樣既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兄弟。」

    包拯笑道:「陛下仁慈,老臣慚愧。」

    「去吧,去警告一下汝陽郡王,命他所有的兒子都留在宗正府閉門思過,不得外出一步,這裡是東京,是朕的腳下,身為皇族,他們可以奢靡,卻不能殘暴。

    朕以為危樓倒掉是一樁極好的事情,這才開始就逼得百姓寧願死也要驅趕肥豬拱蹋危樓,朕擔心時日長久之後會有人把他幹的惡事記在朕的頭上。會拚死衝擊皇宮。」

    包拯笑道:「陛下是帝王,自然是要為所有官員張目,其實不管是那個官員做的惡事,最後承擔後果的全是陛下。

    陛下,微臣準備處置危樓主人,您以為如何?」

    趙禎曬然一笑道:「那是你開封府的職責。」

    包拯微笑著退出大殿,趙禎瞅著奮筆疾書的秘書監主事侯元義道:「後面的話就不要記錄了。」

    說完,就走出了大慶殿,在星光下抻抻懶腰,瞅著外面依舊燈火璀璨的東京街市笑道:「有時候朕覺得當個小百姓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王漸媚笑道:「這是因為有官家您這樣仁慈的君王,百姓才能有這樣安樂祥和的日子。」

    趙禎大笑道:「你認為別人當了君王,這天下就要生靈塗炭了不成?」

    王漸堅定地道:「那是必然!」

    趙禎哈哈大笑著在侍衛和宮娥的簇擁下進了後宮,王漸今晚卻沒有跟隨皇帝進去,每年的除夕前一天,皇帝都會准許王漸離開皇宮,回一趟自己的祖宅,去祭拜自己的祖宗,今年也不例外。

    換過衣衫,並且在嘴上黏上一撮小鬍子之後,王漸就一個人驅趕著馬車離開了皇城。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王漸自知自己是一個刑餘之人,家裡的祖宗所有兄弟都能祭拜,唯獨他不能。

    馬車輪子碾壓著石板路,聲音脆響,不遠的光亮處,一溜白光倏然竄起,直達高空之後才轟然爆開,一朵菊花狀的煙火在黑夜裡只停留了短短一瞬就消失無影了。

    這是瓦市子裡的雜耍人製作的煙花,王漸小時候還親手製作過,當時還想著能成為最厲害的雜耍人,誰料想,最厲害的雜耍人沒有當成,倒是成了大宋最厲害的太監。

    路過鐵家的時候,王漸朝裡面看了一眼,鐵家早就熄了燈火,黑沉沉的和皇城結成了一體,如果不仔細的看,很難發現這裡還有一戶人家。

    王漸對鐵心源成了神童之後並沒有四處去拜師,求學彰顯名聲的行為非常的贊成。

    人不能活的如同煙花一般只有一瞬間的燦爛,即便是那一刻極為璀璨,極為光華,他也不能與一豆燈火相提並論,一豆燈火熬幹了油碗裡的油才會漸漸熄滅,就像人一般走過了一個完整的歷程。

    每一次出了皇宮,王漸就會這樣驅趕著馬車走遍東京城,直到東方紅日初升之後,才會趕回皇宮,與皇帝一起期待新年的到來。
作者: 裘斯特    時間: 2016-1-2 04:13 AM

第八十八章 各有目的

    年節前的東京城,總是會給人以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之感,再加上東京城的那些不相干的繁華,總讓遊子起了回家的念頭。

    王柔花今天不去鋪子裡了,貴人們不會去自家的店舖吃飯,腳伕,挑夫們如果不是生意很好,也舍得花那麼多的銅子去吃一碗湯餅的。

    因此鐵家的小店舖面對的就是那些手裡有幾個餘錢,又不太寬裕的人群,而這一部分人,是東京城裡最大的人群。

    被母親拖著逛街是鐵心源最不喜歡做的一件事,小巧兒還等著他一起去燒王府呢,誰有工夫逛街?

    胭脂水粉鋪子那裡是男人進的地方,王柔花卻拖著兒子進了店舖,一個正在拔腿毛的女子見進來一個男子,剛要驚叫著要把裙子放下來,看清楚鐵心源稚嫩的臉蛋之後,又大刺刺的躺在錦塌上,裙子撩到腰上,繼續心安理得的讓店舖的女活計幫她用絲線拔腿毛。

    見鬼了,那個死女人胯間就纏一條毛巾,還叉著腿一點都不知道遮掩,人家不在乎,鐵心源卻被弄了一個大紅臉。

    躺在錦榻上的女子還嗤嗤笑著對王柔花道:「你家小郎君現在不知道女人的好處,還不願意看,哈哈,等到他過幾年長大了,想看的時候卻是沒機會看了。」

    王柔花不但不幫兒子解說,反倒沒心沒肺的跟著哈哈大笑。女掌櫃的甚至還捏捏鐵心源的臉蛋讚歎道:「這小郎君長得俊俏啊,如果在這裡穿上女裝,一定是個小美人,嘖嘖嘖,你看看這臉蛋滑的。」

    站在一群女流氓中間。鐵心源如同布娃娃一般被所有的婦人掐著臉蛋猥褻了一遍之後,才得到了一絲絲的清靜。

    王柔花挑選了幾樣胭脂水粉之後,就戀戀不捨的離開了那個極有人情味的店舖,努力地想要把一朵大紅色的絹花插在鐵心源的腦袋上,這是店舖女掌櫃送的添頭,硬說現在東京人流行給自家的男娃子腦袋上插花,只有插了花的男子才算是有了風流俊俏的好模樣。

    剛才母親在自己臉蛋上試驗胭脂水粉也就罷了。出門的時候洗乾淨不算什麼事情。如果被母親把花插到腦袋上,那可就沒臉見小巧兒他們了。

    從這個店舖進去,再從那個店舖出來,鐵心源發現母親根本就不是在買東西,而是在向別人炫耀自己有一個漂亮的兒子。

    為此,很多時候鐵心源都不得不呲著牙齒傻笑,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是一個又聰明又乖的皇家御封的小神童。

    東西很多。全掛在鐵心源的身上,王柔花走的如同風擺楊柳婀娜多姿,鐵心源在後面磕磕絆絆如同移動的人形掛架。

    該死的大宋時代根本就沒有袋子這麼一說,不管是什麼貨物,夥計都會用細細的紙繩子紮好遞給你,如果是什麼比較貴重的物品,他們甚至會很有技巧的露出來一小點,好讓買家盡情的向別人顯擺。

    王柔花見兒子實在是辛苦,又買了一根甘蔗,把所有的東西都掛在甘蔗上。讓兒子挑著,這樣省力一些。

    馬車在街市的東邊,他們母子從東邊逛到西邊,再從西面逛回來,中間又看了一場猴戲,王柔花又去撲買了一些桌椅板凳,貌似虧本了。心情不爽之下,又去了銀樓給自己買了兩支珍珠簪子安慰自己。

    所以當母子二人找到幫他們照顧馬車的地方,太陽已經西垂了。

    鐵心源不明白母親幹嘛要把自己力氣全部榨乾淨,不過當他看到母親買了四色點心之後就有點明白了。

    今日是除夕,母親要去王家看自己的爹娘……

    正好,自己也有事情要辦,所以鐵心源對母親不帶自己去王家這事想的很開。

    回到家,母子二人簡單的吃了一點東西之後,鐵心源見母親總是話到嘴邊就溜回去的樣子,就笑道:「我今天累慘了,您休想要我再動一下!」

    王柔花臉上的為難之色頓去,攬過兒子在他的腦門上親了一口道:「娘這就給你鋪床去,狐狸今晚去我屋裡,你養好精神之後,明日有好多的熱鬧可看,聽說禹王廟那裡要跳神,娘明日帶你去看。」

    鐵心源真的累慘了,身子鑽進棉被裡,眼皮就開始打架,王柔花坐在床邊上寵溺的看著他,非常不捨得離開。

    鐵心源心裡想,如果母親再這樣磨蹭下去,自己很可能就會一覺睡到明日天亮了。

    好在王柔花是一個極有決斷的女子,既然已經決定了不帶兒子去王家,立刻就斬斷了心中的那一絲猶豫,見兒子已經閉上了眼睛,就起身關好門帶著狐狸和一群圓滾滾的小狗離開了房間。

    母親剛剛離開,鐵心源的兩隻眼睛就睜開了,眼神冷冰冰的,完全沒了剛才的溫暖。

    豎起耳朵聽母親驅趕著馬車離開之後,就慢慢地穿好衣衫,找了一盆涼水把臉浸在裡面趕走最後一絲睡意之後,就輕易地翻出大門,徑直向杏園子走去。

    小巧兒跨坐在一顆杏樹的樹杈上無聊的吃著糕餅,遠遠地見鐵心源過來了,就從樹杈子上跳了下來低聲問道:「怎麼這麼晚?」

    鐵心源沒有回答,而是問道:「所有的東西都備齊了?這幾日你沒有總來這裡吧?」

    小巧兒笑道:「我每天都來,只不過都是天色昏暗的時候才來,放心吧,我是從水渠裡面鑽進來的,沒人看見我,大冬天的沒有東西可偷,看園子的已經回家了,這裡除了偶爾有幾個婦人來這裡背樹葉燒炕之外,沒有別的人。

    八百斤火油我這段時間親自一桶桶的扛過來的,你看看,一桶都不少,落葉上面也沒有任何人的足跡。

    有幾次我悄悄潛進來把自己埋在落葉堆裡等候了好久,也沒有發現有人跟蹤,按你說的,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

    小巧兒說著話遞給鐵心源一副矮矮的高蹺,高蹺下面是兩隻木頭雕刻的大腳,大腳上穿著普通的麻鞋,這是用來偽裝用的。

    鐵心源快速的把高蹺綁在腿上,來回走動了幾下覺得很穩當,就朝早就穿好高蹺的小巧兒挑挑拇指。

    小巧兒笑笑,背起一個木頭架子就率先向杏林深處走去。

    兩雙大腳踩在枯葉上沙沙作響,不論是小巧兒還是鐵心源此刻心跳的快要從胸腔裡面蹦出來了。

    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大冷的天氣裡,兩人腦門上都滲出密密的汗珠,來到目的地對視一眼,呆滯的笑了一下,就開始清理熱泉上的枯枝敗葉。

    戈壁王府的後花園裡偶爾會有一聲爆竹的脆響,也不知道是趙允讓的哪一個調皮的兒子在玩耍。

    清理乾淨枯枝敗葉之後,一排排的麻條石就暴露在兩人面前。

    早有準備的小巧兒取過背來的木頭架子,跨坐在麻條石的兩側,兩根指頭粗細的鐵鉤從木頭架子上垂了下來。

    兩人將鐵鉤摳在麻條石上,對視一眼之後,小巧兒拿來一根槓子穿在木架子上的一個粗大鐵環裡面,兩人一人一頭轉動絞槓之後,連接在鐵鉤上的麻繩就慢慢地纏在一根手臂粗細的棗木短棒上,隨著繩子逐漸繃緊,被鐵鉤子鉤住的麻條石就緩緩地升起,一股子悶熱的水汽也同一時間從裡面冒了出來。

    鐵心源暗道不好,立刻用一根木條卡主絞槓,看著源源不斷冒出來的水汽,卻毫無辦法,急的直搓手心,自己怎麼就忘記了熱水遇冷空氣會產生白氣這回事了。

    小巧兒迅速的跑出十來丈遠的地方,看了之後又跑回來笑道:「虛驚一場,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看不清楚。」

    鐵心源確定了一遍小巧兒的判斷,這才回來和他一起繼續轉動絞槓,那個寬兩尺,長四尺的麻條石終於被掀開了一頭,露出緩緩向下流淌的熱泉。

    熱泉的水流並不大,只有兩尺餘深,小巧兒拿手試探了一下熱泉的溫度之後道:「不算熱,可以下去。」

    說完就準備矮身鑽進去,卻被鐵心源一把拉住道:「不行,你要是現在鑽進去就活著上不來了。」

    小巧兒疑惑的道:「沒問題的,水不熱。」

    鐵心源搖頭道:「可是裡面沒有空氣,熱泉的蒸汽多少都有毒性,鑽進去會窒息的。」

    「那怎麼辦?不鑽進去毀掉擋雜物的柵欄,咱們的裝輕油的木桶就流不到荷花池那裡,如果這些桶子不能在荷花池炸響,有個屁用。

    沒關係,我當乞丐的時候什麼洞子沒鑽過,去年要是知道這裡有一個熱水洞子,我早就帶著弟妹們來這裡過冬了。」

    鐵心源怒道:「聽我的,你只要進去的時間長了,就死定了,咱們的目標是要炸王府,不是弄死你。

    這種事情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就一定要謹慎,哪怕撤退,也不能把你搭上。」

    小巧兒粗粗的出了一口氣,沒好氣的指著不遠處的高大石牆道:「柵欄就在那裡,總共要三道呢,我看你怎麼弄!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6-1-14 12:57 PM

第八十九章 王柔花回家

    王柔花坐在馬車上看著王家高大的門楣看了很長時間,兩隻手把袖子攥的緊緊地,牙齒咬得咯吱吱作響,好幾次都想調轉車頭回家去,到了最後卻長嘆一聲鬆開了衣袖,整理一下頭上的頭飾,提著一個很大的包裹走上了台階,輕輕地叩響門環,門口掛著的氣死風燈,將她的面容映襯的一片慘白。

    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老蒼頭把頭探出來朝外看,見王柔花站在台階上就問道:「這位小娘子你傍晚到我王家何事?」

    王柔花將臉輕輕地側了一下,讓大半個臉都在燈光的照耀下,苦笑道:「福伯,您不認識我了?」

    老蒼頭用手揉揉眼睛,將自己手上挑著的燈籠也舉了起來,好半晌才驚叫道:「五娘子,是你嗎?」

    王柔花眼中泛著淚花道:「您還記得那個淘氣的檀檀?」

    老蒼頭探出顫微微地手想要去撫摸一下王柔花的臉頰,忽的停下了手,將王柔花讓進大門,然後就聲嘶力竭的喊道:「大官人,大官人,檀檀回來了,五娘子回來了,檀檀回來了,老天爺喲,總算是回來了。」

    老蒼頭的一嗓子,立刻就讓這個陰暗沉悶的府邸在一瞬間活了過來,無數間房間的燈火齊齊的亮起。

    從中堂裡匆匆的走出三個穿著燕居常服的儒者,走在左邊的一個儒者只是看了一眼王柔花就停下腳步。扭過臉去,身子顫抖的厲害,最中間的那個儒者拍著他的肩背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必傷感。」

    最右邊的王素看了王柔花一眼。然後左右看看皺眉道:「你兒子呢?怎麼不把他帶來?」

    王柔花強忍著撲向那個傷心的儒者的衝動,盈盈下拜道:「檀檀見過三叔,心源乃是鐵家子,除夕需要守家。」

    王素怒斥道:「什麼鐵家子,老夫身為家主,為何從未見過鐵家送來的求親的庚帖?孩子是你生的,自然是我王家的種。」

    王柔花正要說話。卻聽年紀最大的王雍怒道:「老三。檀檀才回家,你說這些事情做什麼?除夕夜,一家團圓最要緊。」

    訓斥完王素,王雍又朝王柔花罵道:「你這個黑了心的女子,明明就居住在東京,卻整整九年未曾回家,你心中還有疼你。憐你的爹娘嗎?來的正好,你娘就要死了,還趕得及看最後一眼。」

    王柔花大驚失色,手裡的東西就掉在了地上,慘呼一聲就撲進中堂,沿著熟悉的小徑直奔後堂。

    正在傷心的王沖怒氣衝衝的瞅著大哥道:「我夫人明明好好的,大哥為何要說他快死了?」

    王雍捋著鬍鬚道:「不這麼說,你那個倔脾氣的閨女說不定會立刻扭頭就走,活了這麼大一把年紀了怎麼連緩兵之計都不懂?」

    王沖跺著腳指著後堂道:「你弟妹如今正在後堂吃雞,檀檀最是恨別人騙她。我看你如何收場。」

    王雍大笑道:「婦人的事情終究是要婦人們去解決,我們能用的手段不多。」

    說完話之後回頭對沉默不語的王素道:「三弟,檀檀的孩子果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妖孽嗎?」

    王素將手統在袖子裡道:「閣淵先生都栽在這孩子手裡,歐陽修梅堯夫都是他的手下敗將,你素來看好的夏竦想要把這孩子收歸門下都不可得,大哥以為如何?」

    王雍笑道:「閣淵先生只是看走了眼而已,至於歐陽修等人不過是敗在棋局上而已。算不得數。」

    王素冷笑一聲道:「那麼咱們家三個子侄輩算什麼?一個至今纏綿病榻不能下床,另一個臉上烏漆嗎黑的躲在屋子裡不敢見人,還有一個整日裡借酒消愁從不踏出府門,你說他們的事情怎麼算?」

    王雍愣了一下道:「不是檀檀?」

    「檀檀心中雖然恨他們,但是那孩子心地善良,哪裡會對自己兄弟姐妹下這樣的狠手,告訴你吧,都是她那個妖怪一樣的孩子做的好事。」

    提起家中三個倒霉鬼的事情,王雍和王沖都有些惱怒,指著王素的鼻子道:「既然你知道,當初為何不說?那孩子心地如此殘毒,應該早日接回府中好好管教才是,怎能任由他在外飄零?」

    王素皺眉道:「你們不是也知道檀檀就在京中,為何不去找她回來?」

    王沖黯然的道:「找她回來未必是對她好,你嫂嫂帶著蜉蝣兒每個月都暗中去看檀檀母子一次,每次回來都傷心落淚,見她們母子過的很好,也就絕了把她帶回來的心思了。」

    王素搖頭道:「就是你這種心思,才害的王家後繼無人,如果王家真的沒有英才可用那是天滅王家,我們不能怨天尤人。

    如今一個好好的家主坯子放在你們眼前,你們卻無動於衷,眼看著他被民間土夫子教誨,心智已開卻越來越暴戾,你們說這到底是何道理?」

    王雍笑道:「七歲的孩子即便是暴戾一些也不過是頑皮而已,就算是他在為自己母親出氣的時候傷害了小鈺他們,用的也是頑童手段,只要把孩子召回來,老夫親自教導,三五年下來,必定還你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

    王素嘿然笑了一聲道:「大兄你是溫潤君子,父親卻說你成不了家主,咱家有您這位溫潤君子也就夠了,不需要再多一個。

    閣淵兄說這孩子多少有些狐性,不但機智百出還滑不留手,這應該和這孩子從小就與一隻狐狸相伴產生的後果。

    如果能加以正確的引導,這孩子不難成為一個合格的家主。」

    王沖挺直了胸膛得意的道:「這麼說,我外孫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說到這裡又怒氣衝衝的對王雍道:「還不是你,當年讓夏竦那個妖人胡亂斷檀檀的命理導致她們母子流落東京數年,吃盡了苦頭……」

    王雍怒道:「誰說夏竦斷錯了?當初如果不是檀檀出走,她如何能夠給我們帶回來一個不錯的孫子?遇水得活這話不錯吧?」

    王沖……

    王素嘆了口氣,自己兩位兄長做學問都是一把好手,可是一論到家事就處處糊塗。

    他擔憂的朝後宅瞅瞅,後宅那裡很安靜,可就是這種安靜讓王素心中生出非常不好的念頭來。

    檀檀實在是太平靜了,太平靜了……

    小巧兒腰間拴著繩子,濕淋淋的從水道裡鑽出來怒道:「我一定要通過這根竹管大力喘氣才成嗎?」

    站在麻條石上捉著一根長長的竹管點點頭道:「是的,每一次呼吸你都要用盡全力把廢氣吐出來,再呼吸竹管裡的空氣,我還要用這個扇子往裡面扇新鮮的空氣呢。」

    小巧兒把一排指頭粗的鐵柵欄丟在地上道:「你來試試,裡面悶熱的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還要屏著呼吸,還要卸掉柵欄,還要去除雜物,最重要的還不能忘記按照你說的樣子喘氣,知道我廢了多大力氣才弄斷這道柵欄嗎?」

    鐵心源笑道:「再忍忍,還剩下一道柵欄了,那一道柵欄應該比較細,你撬下來就成。」

    小巧兒趴在熱泉邊上休息一會之後,示意鐵心源小心周圍,然後就帶著封了口的竹管再一次提著一盞昏黃的小燈走進了黑暗的水道。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高牆外面漆黑如墨,高牆裡面卻燈火輝煌,不時地有明晃晃的牛油燈籠把光柱送上天空,那些光柱照在高處的刁鬥上,有一個紅衣女子站在刁鬥上一縱身就從翻捲著從高空落下,花園裡立刻就有轟然一片的叫好聲響起。

    那個女子是不是被摔死了,鐵心源不想管,這不過是戲法而已,婦孺們待的地方想來不會弄得血肉模糊的。

    他此時只想知道在荷花池那個地方,趙允讓那個罪魁禍首是不是在那裡?不過,他在不在鐵心源也不想管,這傢伙既然派人燒了自家的店舖,自己只要也把他家燒了就算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了。

    如果能把趙允讓這個老傢伙燒死,他覺得也不錯。

    竹管裡傳來咻咻的吸氣聲,這表明小巧兒還活著,此時站在絕對黑暗裡的鐵心源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很喜歡這樣的環境。

    身體全部都融進了黑暗中,自己可以看見別人,而別人卻看不見自己,這種感覺妙極了。

    「喂,你在想什麼呢?」

    鐵心源瞅著黑暗中小巧兒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道:「你還是先把燈熄滅比較好,剛才有個女人爬上花園裡的刁鬥了。」

    小巧兒縱身從熱泉裡面跳出來,打了一個哆嗦道:「這裡怎麼冷成這樣子了?」

    鐵心源把一條繩子遞給小巧兒道:「既然嫌冷那就開始幹活。」說著就從黑暗裡滾出一個木桶,小巧兒用力的拖拽繩子,把那個連接在繩子上的木桶拖了過來丟進了熱泉。

    看著木桶在熱泉裡沉浮不定,這才滿意的繼續拖拽繩索,一個個的木桶都他們合力從樹葉堆裡拖出來。

    八百斤輕油的威力到底有多大小巧兒不清楚,但是鐵心源卻非常清楚八百斤汽油在一個相對密封的環境裡燃燒之後會產生多麼大的破壞力。

    花園裡的鑼鼓聲更加密集了,鐵心源咬咬牙,努力地把總是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老梁影子攆走,將最後一個裝汽油的木桶推進了熱泉,在這之前,小巧兒小心的把一根引線點著,塞進了這個只裝有一半汽油的木桶裡。

    引線會緩慢的燃燒,燃燒到盡頭之後就會點燃裝在這半截空桶裡的火藥,火藥會撕開薄薄的隔層點燃汽油,為了保險起見,這樣的木桶足足有七個……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6-1-14 12:59 PM

第九十章 到底響了沒有?

    除夕夜下雪,東京城裡頓時就多了三分雅趣,紛紛揚揚的雪花從紅燈籠邊上落下,在朦朧的光照下,瞬間就變成了粉色煞是好看。

    王柔花喜孜孜的將一件暗紅色的褂子鋪在床上對母親道:「您是最怕冷的,總覺得您過冬天就像受罪一樣,所以啊,女兒就幫您做了這件棉褂子,外面是貢緞,裡面塞了新棉花,棉布做的裡子,最要緊的是這件褂子上全是絆扣,能緊緊地裹在身上,這可比那些寬鬆的皮氅子暖和太多了,您現在就試試。」

    王母不好意思的瞅瞅桌案上吃了一半的肥雞,有些不好意思,囁喏著不知道說什麼好,畢竟剛才貼身丫鬟回報大官人的話了,自己這時候應該躺在床上裝死才對。

    王柔花見母親尷尬就笑道:「您吃雞的樣子可比躺床上生病的樣子好多了,趕緊的快些試試衣衫,家裡只有心源那個皮猴子一個人,女兒不放心。」

    王母拉住王柔花的手道:「檀檀兒,這麼多年就回家一次,為何不帶我外孫一起來?娘聽說那孩子天資聰穎,已經是官家金口玉言封赦的神童了,為何不一起帶來讓娘看看?

    娘知道,你在這個家裡住著不舒服,皇城根的小院子住著雖然貧寒些,耳根子卻清靜,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娘才攔著你爹爹不讓他去打攪你。

    可你這個沒良心的這麼些年都不回來一次。害的我坐在馬車裡看你在湯餅店忙碌看一次哭一次。」

    王柔花咬著嘴唇硬是忍著沒落淚,小聲的對母親道:「心源是鐵家子,除夕只應該在自家待著。」

    王母聽出女兒話語裡的疏離感,長嘆一聲道:「當年誰對誰錯,現在都不論了。如果論起來就是一筆爛賬。

    你該受得罪已經受了,該吃的苦頭,也吃了,往事就不要再想了,可憐你好好的一個貴女竟然嫁給了一個村夫鐵匠。」

    王柔花正色道:「娘,我夫君是什麼人您和爹爹還是不要操心了,女兒這一生最快活的時候就是嫁給七哥的那兩年。鐵匠也罷。村夫也好都無所謂。

    七哥是鐵匠我就是鐵匠娘子,幫他打鐵做飯,洗衣,七哥是村夫,女兒就是村婦,給他生兒育女侍弄莊稼,這一點上沒什麼好說的。

    女兒慶幸此生能夠遇到七哥。他才是我真正的良人。」

    王母怒道:「沒羞沒臊的,這些閨房話也能在你娘跟前說?知道你脾氣硬,從小的時候啊,娘就拿你沒法子。

    那一年小鈺拿走了你的頭花弄壞了,你硬是追著她要了足足半年,也足足毆打了她半年,你爹爹拿板子教訓過你之後,你轉眼就帶著傷繼續去揍小鈺,害的小鈺只要見到你就哭。」

    王柔花笑道:「在您面前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至於小鈺的事情那可是有隱情的,我並不喜歡那個頭花。如果她拿走戴著也就是了,我一定不會問她要的。

    她偏偏剛剛拿走,就當著我的面就把頭花踩髒了,上面的杏花污爛的不成樣子了,還假惺惺的告訴我說她是不小心,我不揍她揍誰?」

    王母心裡咯噔一下似乎想起什麼事情來了,遂小聲問道:「檀檀。你老實告訴娘,懷恩,懷禮,玉玉的事情是不是弄出來的?」

    王柔花納悶的搖搖頭道:「他們怎麼了?」

    王母見王柔花的神色不似作偽,鬆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道:「嚇死娘了,如果這事是你幹的,你大伯和三叔那裡就很為難了,懷恩被人算計弄的在鬧市裡脫掉衣衫狂奔,如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娘覺得這樣還好。」

    母女二人正在屋子裡試穿新衣的時候,王沖從外面走了進來,陰沉著臉對我王柔花道:「過了年,把源兒的那個土夫子辭掉,讓源兒去家學進學,就算是你願意源兒認祖歸宗,也要為那個聰慧的孩子考慮,土夫子是沒有能力讓源兒走上仕途的。」

    老爹在外面是冬烘先生,在家裡總喜歡陰沉著臉這一點王柔花是知道的,從包裹裡取出三套裡衣捧給王沖道:「 女兒在外面總是牽掛著爹爹,每年都給您做一套裡衣,以前的都放舊了,就拿了這兩年新做的,至於鞋子,您是知道的,女兒不會做。」

    王沖紅著眼睛取過王柔花捧過來的裡衣,抖開一件仔細看了之後就披在身上點點頭道:「女紅很有長進……

    算了,源兒是你傍身的兒子,隨你的意思好了,做不做官的其實也不打緊,這年頭做官真是毫無趣味啊。」

    王柔花笑道:「即便是不做官,學問可不能沒有,年前的時候郭先生已經給我說過了,他不能再繼續教源兒了,擔心毀掉一個好好的讀書種子,要我另請高明呢。」

    王沖悶哼一聲道:「還算是有自知之明,明日我給他寫一副中堂,算是犒勞他這一年的辛苦。」

    王柔花立刻眉花眼笑的道:「爹爹的字外面千金難求,郭先生這一次算是撿到寶貝了。」

    王沖見女兒在後面給自己捶肩膀,就像以前還是小女女的時候一樣,長嘆一聲將閨女的手按在自己的肩頭道:「當年是爹爹糊塗了……」

    鐵心源和小巧兒將最後一桶汽油丟進熱泉,眼看著木桶隨著水流慢慢地漂進了水渠,顧不上喘口氣,立刻將麻條石從架子上鬆開重新扣在熱泉上。

    小巧兒拿走架子,鐵心源抱著早就堆積好的樹葉灑在狼藉一片的空地上,小巧兒阻止了鐵心源,自己非常有技巧的往那片空地上拋灑枯樹葉。有的地方多,有的地方少,即便這一切都是在黑暗裡完成的,鐵心源相信小巧兒絕對能把痕跡掩蓋好的。

    雪花兒落進脖子裡冰涼的厲害,探出手去。兩人才發現天上正在下雪。這就要快速離開了,如果不能在雪覆蓋地面之前離開,就會留下腳印給開封府的捕快。

    黑暗中兩人跌跌撞撞的踩著高蹺離開了杏樹園子。

    快走到馬行街的時候,鐵心源卸掉腳上的高蹺遞給了小巧兒小聲道:「回去就燒掉吧。」

    小巧兒點點頭,指指遠處蜷縮在別人屋簷下的包子道:「我告訴過包子,我們要去看藥發傀儡戲,讓他晚上送你回家。記得給包子十個銅錢。 別捨不得。丐幫最喜歡在年節人多的時候拖小孩進他們的福壽洞。」

    鐵心源來不及說話,就被眼尖的包子看到了,轟隆隆的跑過來不由分說就把鐵心源拋到自己的脖子上,嘴裡還絮絮叨叨的道:「也就是你了,換了別人我大過年的才不出來幹活呢。」

    鐵心源想要交代小巧兒兩句,卻發現那傢伙已經不見蹤影了,而包子則二話不說的就向皇城街狂奔。

    包子習慣性地將鐵心源放在銅子家門口。鐵心源可不希望這個憨貨一不小心因為不知道規矩被城頭的侍衛給射死。

    不過他顯然是多慮了,大過年的城頭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在城牆拐角處的一個小箭樓裡還有一絲絲燈光。

    拿了錢的包子很滿意,就是不滿意鐵心源爬牆的動作,實在是太蠢了,想過去幫忙,卻又被拒絕了,好不容易等鐵心源爬進了院子,這才一溜煙的跑回自家去了。

    仔細的用撢子將身上的塵土雪沫子撣乾淨,鐵心源就鑽進了冰涼的被窩。母親的屋子裡只有狐狸撓門的聲音,看樣子她還沒有回來。

    鐵心源進了被子之後,本來想堅持到爆炸聲傳來之後再睡覺的,可惜今天的體力透支的厲害,腦袋才碰到枕頭就睡得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覺睡到大天亮之後眼睛一睜開,耳朵就已經豎起來了,昨夜那麼大的動靜。這時候的東京城一定鬧翻天了吧?

    外面確實很熱鬧,爆竹劈裡啪啦的響著,還不時地有小孩子的笑鬧聲,鐵心源甚至能夠聽到銅子那個大嗓門在欺負別人家的小孩子。

    母親心情似乎很好,正在廚房裡做飯,還唱著歌,狐狸陰鬱的抬頭瞅著城頭,小公主今天被她母妃帶著去了相國寺上香,它沒飯吃了,那群小狗盡情的在滿是積雪的地上撒歡打滾。一點都不發愁。

    鐵心源安靜的穿好母親放在床頭的新衣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廚房要了熱水,一面用柳樹枝子刷牙,一面偷偷的打量母親。

    母親昨晚應該回來的很晚才是,應該看到汝南王府爆炸的那一幕了,為何她沒有一點八卦的表現?

    「呀,兒子,你醒過來了?小小年紀就睡得跟死豬似得,娘回來的時候推都推不醒你。」

    王柔花轉個身,讓自己掛在胳膊上的半臂飄帶飄起來,風姿綽約的瞅著兒子又道:「禹王廟今天不去了,我們改去新建的文廟。」

    鐵心源吐掉嘴裡的青鹽水道:「那裡有什麼特別的?」

    王柔花笑道:「你外公說,不拜文廟,你就不能進三槐堂家學。」

    鐵心源笑道:「娘打算回王家了?我沒有問題,您去那裡我就去那裡。」

    王柔花大笑道:「你外公倒是這麼想,可是啊,你娘我是鐵家的媳婦,怎麼可能住到娘家去,鐵家又不是沒有產業養活我們母子,這種丟你爹爹臉的事情娘才不做呢。

    倒是三槐堂家學你是一定要去的,那可是整個東京城裡面,最好的家學,皇家學堂都不一定能夠趕上。」

    鐵心源點點頭,想想後世那些父母為孩子找好學校的慘狀,他就什麼都理解了,也只有為了自己的前途,母親才會放下尊嚴重新去王家。

    不過,這件事是小事,鐵心源現在就想知道昨天晚上汝南王府著火了沒有。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6-1-14 01:01 PM

第九十一章 怎麼就不響呢?

    隨著母親到了街上,鐵心源就知道自己的陰謀失敗了。

    驕傲的東京城如同以往一樣在傲慢的運轉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更沒有因為某個人的陰謀而變得陰鬱起來。

    陰謀之所以被稱之為陰謀,就是只能在暗地裡活動,絕對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所以啊,鐵心源只能小心翼翼的從行人的心情以及談話中提及王府的密集程度來判斷一下自己的陰謀到底成功了沒有。

    陰謀家一擊不中就該遠遁千里,跑去現場查看後果的人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好下場。

    鐵心源去看了危樓現場之後,就被老梁的屍體給刺激的想要再一次狠狠地報復王府了,這也是一種失敗。

    帶著一張猙獰面孔幹壞事的人其實不可怕,人家只要看看你的臉就知道你要幹什麼了。

    所以陰謀家一般都是帶著一張童稚天真的面孔去幹壞事的,鐵心源就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認真的傾聽旁邊喝羊肉湯的客人說王府昨晚的雜耍盛況。

    「擅翻觔斗的小紅衣那手翻肚亮臍一出手就讓王府上下讚不絕口,嘖嘖,那肚皮白的,比熬好的豬油都白,府裡的老管家一出手就是五貫錢的賞賜,那銅錢就像下雨一般……「

    」俺聽說張相魚昨晚演大變活人的時候砸場子了?」

    「其實砸的不太嚴重。都四更天了,王府裡的尊貴人都休憩去了,就剩下一群丫鬟僕役們在看。

    聽說張相魚進府的時候得罪了門子,因此就給他安排了一個不好的時間變戲法,你想啊。那個時候誰有心思看吶。」

    一群說話的人說的興高采烈,完全不顧鐵心源的心情。

    坐在對面吃飯的王柔花拿手拍一下兒子的腦門道:「不是你要進來喝羊肉湯的嗎,幹嘛一口都不動?總是翻白眼幹甚?」

    鐵心源只好低下頭啜飲羊肉湯,往日吃起來味道不錯的羊肉湯今天吃起來苦澀無比,隱隱約約還有些汽油味道從湯裡冒出來。

    平靜的喝湯吃肉的外皮底下,一個面目猙獰的孩子七竅冒煙的跳著腳咆哮——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王柔花驚恐的看著兒子一言不發的吃掉了一巨碗羊肉湯,又不動聲色的吃掉了一個大胡餅。就在他把手伸向另外一個胡餅的時候。她趕緊給攔下來了。

    「你今天怎麼這麼能吃?吃壞了怎麼辦?」

    鐵心源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臉上習慣性浮起一絲笑容,艱難的道:「確實吃的有點多了。」

    為了怕兒子撐著,香飲子店裡鐵心源又喝了一大碗消食的山楂水,肚皮鼓騰地皮球一樣就和王柔花一起去了太學後面的文廟。

    去文廟就要穿過太學,鐵心源不太喜歡太學,主要是這裡有很多人認識自己。也就是說有很多人受過自己的騙。

    人這種東西很奇怪,當別人對自己有恩的時候,我們一般很快就會忘記掉,假如別人和自己有仇,那麼這個別人的音容笑貌乃至毛髮鼻孔我們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首先認出鐵心源的是太學裡看門的門子,這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蒼頭,今天去文廟的人多,大多數都是父母帶著自家正在蒙學進學的孩子,所以老門子見到每一個孩子進門的時候都會笑眯眯的摸摸孩子的腦袋,笑呵呵的朝孩子父母笑道:「小相公進太學了。恭喜,恭喜。」

    這話是吉祥話,每個父母都愛聽,那些不管自家流鼻涕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進太學的料的父母都會或多,或少的往門子放在長條凳子上的笸籮裡丟上幾個銅錢。

    老門子今天的收穫很不錯,小笸籮裡的銅錢都快要裝滿了,所以老門子少了一顆牙齒的嘴巴笑的都合不攏了。

    當王柔花帶著挺胸腆肚的兒子走進太學的時候。門子習慣性地探出手摸摸鐵心源的圓腦殼道:「小相公進太學嘍……」還故意把聲音拖得老長,因為穿著講究的王柔花一看就是一個有錢的。

    王柔花笑的很是開心,準備從袖籠裡摸出一塊碎銀子打賞一下這個識情知趣老門子,剛才那一聲讓王柔花很是滿意。

    卻不料老門子在看清楚了呲著牙傻笑的鐵心源之後臉色大變,抱起自己的小笸籮快速的進了門房,警惕的站在門口看著鐵心源母子。

    能在太學門口行騙的都是高人,能把老山長驚動的騙子更是高人中的高人。

    老門子至今還記得那些受騙的太學生們爭相恐後的把錢親手送給這個小騙子的場景。

    自己只有不多的一點養老錢,可不敢被小騙子給騙走了。

    王柔花悻悻的拖著鐵心源進了太學,那個老門子真是看不起人,自己難道會少了他的那幾文錢?

    難道是自己的衣衫出了問題?遂回頭問兒子:「源兒,娘頭上的簪子還在吧?」

    鐵心源仔細的看看王柔花肯定的點點頭道:「娘貌美如花,妝容沒有問題,牙齒上也沒有韭菜葉子,兩支簪子都在,簪子上的珍珠墜子也在,沒問題。」

    兒子從來不說假話這一點王柔花是知道的。

    既然不是自己有問題,那麼,有問題的就一定是這個小兔崽子。

    王柔花不動聲色的道:「源兒以前來過太學玩耍嗎?」

    「沒有!」鐵心源把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般,自己來太學的時候一般都是來賺錢的,誰有功夫玩耍。

    王柔花看不出什麼破綻,就帶著鐵心源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徑向太學後門走去。

    不知道門子是怎麼傳遞消息的,不管王柔花母子走到哪裡,身後總有一個青衣小帽的太學僕役跟在後面,一步都不離開。

    而那些在太學裡進出的太學生在看到鐵心源之後,無不嚇了一跳,還有好多咬牙切齒的想要動手擒拿鐵心源。

    王柔花越走,眉頭就皺的越發厲害,警惕的看著周圍,她總覺得那些太學生好像對自己母子不太友善,都是讀書人,怎麼連起碼的禮儀都沒有呢?

    在走進太學二進堂的時候,看到一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太學生也衝著自己母子瞪眼睛。

    遂施禮道:「這位學兄,因何對我母子如此冷眼相待?難道說我兒愚魯不堪造就,進入太學還委屈了太學不成?」

    那個太學生還禮道:「夫人此言差矣,令郎天資聰穎,他日年長之後能進太學在下毫不懷疑這一點。」

    王柔花納悶的道:「既然如此,為何進了太學之後我們感受不到任何的善意呢?」

    那個太學生瞅著鐵心源道:「夫人謬誤了,太學生雖然不至於個個都是諄諄君子,大部分卻都是善良之輩,山長曾經說過,這世間有一些人天生就是吃肉才能活下去,有些人只需要吃草就能活。

    吃肉的那類人把吃肉看作天經地義,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如何戰勝那些吃草的,最終把吃草的人吃掉。

    晚生自問自己乃是吃青草就能活的那類人,遇到令郎這種喜歡吃肉幼獸自然要有些反應的。」

    說完之後,就很有禮貌的向王柔花拱拱手,而後衝著鐵心源抖抖袍子,帶著一身的吃草驕傲氣息轉身走了。

    王柔花氣急敗壞的瞅著鐵心源道:「你到底幹了什麼?」

    鐵心源呲著白牙憨厚的搖搖頭。

    王柔花揪著鐵心源的臉蛋怒道:「說清楚!你只要這樣傻笑,就絕對有瞞著我幹的壞事!」

    鐵心源好不容易掙脫母親的手委屈的道:「孩兒和太學生們下棋,他們一個個都敗了,就只好把氣撒在孩兒身上。」

    王柔花愣了一下追問道:「就這些?」

    鐵心源脾氣上來了,咆哮著道:「就這些!不信你再問問那些太學生,聽聽他們怎麼說。」

    王柔花聽兒子這麼說,估計事情也就該是這副模樣,這孩子今年有一段時間似乎迷上了象戲,家裡至今還有一副象戲就是明證。

    不過她還是問道:「你確定這些太學生都不是你的對手?剛剛還說自己沒來過太學,你是從哪裡跟太學生下象戲的?」

    「大門口,孩兒找不到下棋的好對手,就在太學門口擺了攤子挑戰太學生,這裡的人都是大宋有名的聰明人,不來這裡去那裡。

    剛才我也沒騙您啊,我真的沒有進過太學。」

    不知為何,聽兒子一番解釋過後,本來有些心虛的王柔花頓時覺得腰桿子上多了幾分力道,身子不由自主的挺拔了許多。

    再牽著兒子行走在太學裡,看著別人指指點點的模樣,痛心疾首的表情心情竟然格外的舒暢,別人的表情越發的痛苦,她的心情就越好。

    吃草的竟然敢指著吃肉的指指點點,完全是不自量力不知死活的表現,想到這裡,王柔花覺得兒子今天吃了很多的羊肉是很有道理的。

    「今天回家之後,娘昨晚鹵的豬蹄子就該好了,我們回家多吃幾隻,不要理睬那些吃草的。」

    鐵心源笑著點點頭,母子二人昂首挺胸的在別人鄙視,或者憤怒的目光中穿過了整個太學,不知不覺的就來到了巍峨的文廟門口。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6-1-14 01:02 PM

第九十二章 一個人一個世界

    只要是廟,一般都是要燒香的,香火越多,證明這座廟宇的信徒就越多,廟裡的神靈也就越發的靈驗。

    文廟也燒香的,不過不在聖人堂裡,而是在大殿的外面,那裡有三個巨大的香爐,香爐裡面插滿了香燭,濃郁的香燭氣息籠罩著整個大殿,只要到了這裡,即便是瞎子,也知道自己進到廟宇裡面來了。

    文廟裡面自然沒有廟祝,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儒生笑呵呵的站在門口,和老門子一樣,伸出手去撫摸每一個孩子的腦門。

    看到這個老儒生,鐵心源就像看到了屍體還被掛在旗杆上等風乾的老梁,每當一頭豬被船送到豬場裡面短暫飼養的時候,他都會笑呵呵的摸摸那頭豬的肥瘦,看看那頭豬到底能殺多少斤肉。

    王柔花帶著鐵心源來到老儒生的面前,居然把鐵心源按在地上磕頭!

    鐵心源有些憤怒,即便自己是豬,老梁也沒有要求每頭豬都對自己下拜啊,這到底是為什麼?老娘不是一個軟弱的人啊。

    感受到兒子掙扎的王柔花小聲道:」跪好,這是你大舅公。」

    聽聞自己跪拜的是親戚長輩,鐵心源就不掙紮了,乖乖地跪好恭恭敬敬的磕了頭,隨著母親的指引喊了舅公。

    王雍摸摸鐵心源的圓腦袋笑道:「真如老三說的那般,多少有些桀騖不馴的意思。

    聽說你進宮面聖了。別告訴舅公,你在聖上面前依舊是這副模樣?」

    鐵心源小聲道:「外孫進宮的時候,皇帝正拿著一把好大的錘子在敲打一個穿鎧甲的侍衛,所以……」

    王雍笑道:「呵呵,你這是在敬畏聖上的殘暴。卻不敬畏聖上的威嚴,恐懼殘暴是人的本性,而天性未泯,孺子可教!」

    王柔花摸著兒子的腦袋笑道:「這孩子從小就極為讓人省心,別的不論,光是孝道一途就是極好的,或許他會和別的孩子一樣頑皮。卻從不傷害別人。

    伯父您可能不知道。陛下給了一點賞賜,全被這孩子拿去救濟一些小乞丐了,現在那些小乞丐已經能夠自食其力的謀生了,侄女極為欣慰,這比聖上親口誇讚他是神童還讓侄女開心。」

    王雍驚訝的道:「哦?還有此事?」

    王柔花笑道:「伯父如果有暇,侄女帶您走一遭笸籮巷子,那些孩子如今過的雖然稱不上富足。卻也能夠住的暖和,吃的溫飽,這段時間還有蘇家的小娘子親自給那些孩童上課,教他們讀書識字,侄女去看過一兩次,很不錯呢。」

    王雍哈哈大笑道:「百善孝為先,這孩子既然孝道不虧,那麼人品就不差,知道憐貧濟苦就說明良心未泯,有這兩條足矣。餘者,不過是小道而已。

    大丈夫立身處世,佔一條就是好漢,我外孫佔了兩條堪稱異數。好,

    好,如此心性,自然可入我儒門。鐵王氏,你帶他進去參拜聖人吧,年節過後就能來我蒙學就學了。」

    王柔花大喜,謝過王雍之後,就從旁邊的香燭堆裡取過三柱香,點燃之後,一柱插在最中間的條形香爐裡,算是敬了天,一柱插在左面的方形香爐,算是敬了地,最後一柱插在右邊圓形的香爐裡,算是敬了人祖。

    「不是說天圓地方嗎?怎麼天地都是方的,只有人是圓的?」鐵心源還是沒忍住,向笑呵呵的看自己上香的王雍問道。

    王雍笑道:「方形寓意著規矩,天地運行自有規律,這個規律就是規矩,不可超脫,否則,輕則陰陽混亂,重則天塌地陷。

    人為天地之靈物,與野獸是有區別的,野獸到了時節就交配,到了時節就生產,到了時節就死亡,是按照天地法則在生活。

    人比較麻煩,因為靈智已經開啟的緣故,所以我們處處都想超脫天地法則的羈絆,得到大自由。

    一個人,兩個人追求這種大自由還不算什麼,如果所有人都藐視天地法則肆意胡為,定會有大災禍。

    因此啊,入我聖人門下,首先就要學會自律,約束自己的行為,不踰越,顯中庸方為上策。」

    鐵心源聽了王雍的解釋之後大為佩服,能在這個時代遇到一位高瞻遠矚的環保人士,實在是難得,於是,再一次恭恭敬敬的行禮之後就踏進了聖人門……

    廟宇最大的功能就是心靈能夠找到寄託,可以靜心,剛才還因為關心王府到底著火沒著火的鐵心源經過肅穆的聖人大殿氣氛熏陶過後,決定先把王府著火的事情丟到一邊,真正的感受一下文聖帶給人間的變化。

    不管是誦讀《論語》還是傾聽儒生講解儒家行為規範的要義,鐵心源都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還積極地參與了,這讓王柔花和王雍欣喜地看到了鐵心源的出類拔萃。

    只是到了最後一個關頭的時候,鐵心源卻抵死不從。

    王柔花在外面急的跳腳,也沒有改變鐵心源不願意剃頭的心志。

    看著別的孩子含淚被剃成五花頭之後,鐵心源的意志就變得更加堅定了。

    好好的一個腦袋,就在頂門左右兩側留下兩撮頭髮,然後用繩子紮成衝天的辮子,還有一個極品把手指頭點在臉蛋上裝作童稚引來長輩齊聲叫好,鐵心源看到這一幕就想吐。

    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個傻乎乎的孩子也就罷了,偏偏自己不是。

    萬般無奈的王柔花只好帶著鐵心源出了文廟,一路上不斷地拿手指點著他的馬尾巴道:「你這樣就好看了?男子不像男子,女子不像女子,孩子就該有個孩子的模樣。

    你看看剛才那個小子,手指頭點在臉上娘看著就覺得乖巧,就不能學學人家啊,今天是一個大日子,你怎麼就這麼倔強呢?

    為了你的這個雞窩一樣的腦袋,竟然連娘的話都不聽了。」

    鐵心源笑眯眯的聽母親抱怨,他知道母親的抱怨不會維持多長的時間,她自己就非常的討厭嘮叨。

    鐵家在東京除了王家之外就沒有什麼親眷,所以,大過年能去拜訪的人家不多。

    不管怎麼說,笸籮巷子裡的那群孩子在王柔花的眼中都是兒子幫扶起來的,自己身為長輩去看看孩子們,順便給他們散發一點壓歲錢也是該的,於是母子二人就驅趕著馬車直奔笸籮巷子。

    王柔花不說話了,鐵心源為了化解一下尷尬氣氛主動問道:「娘,大舅公為何會在文廟,他是文廟的廟祝嗎?」

    王柔花哼了一聲餘怒未消的道:「你大舅公如今被調派去了禮部任職,主掌吉禮、凶禮事務,為主客清吏司,大年初一在文廟為聖人廣收門徒,是他的一項職責。

    哼哼,你現在頭髮沒剃,娘都不知道你算不算是完成了入門禮。」

    見母親餘怒未消,鐵心源也就不再觸霉頭了,眼見笸籮巷子就在眼前,歡呼一聲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徑直奔向小巧兒他們所在的小院子。

    王府為什麼沒有著火,這件事已經壓在他心頭一整天了。

    「為什麼沒炸?我也想知道!「

    小巧兒見鐵心源一副質問的口氣,火氣也跟著上來了,丟下手裡的木頭,怒氣衝衝的道。

    算了,這事就不能問,鐵心源自己也鬱悶的要死,這時候如果把壞情緒帶給小巧兒,最後除了內訌之外沒有第二個可能。

    」事情可能還是出在密封上了,水道裡蒸汽繚繞的,很容易侵蝕透油紙把引線弄濕。」

    小巧兒見鐵心源開始自省了,也嘆了口氣道:「我試驗過,做了一個和那些木桶一樣的小木桶,裡面放了引線之後放進蒸鍋裡蒸,結果也沒效果,我打開木桶之後發現引線全部濕掉了,用火藥本來就是一個大錯啊,那東西見水之後屁用不頂。」

    鐵心源看著很不甘心的小巧兒正色道:「這件事到此為止,把這事完全忘掉,就當我們從來都沒有幹過這件事,以前是我們思慮不周讓趙允讓逃過一劫,就當是這傢伙命不該絕,把這件事完全忘掉好了,從此,不提,不想,不問,不去看。」

    小巧兒再次嘆息一聲,用力的拿拳頭捶捶自己的腦袋,從窗戶裡看見王柔花進了院子,趕緊出去迎接,王柔花喜歡他勝過喜歡鐵心源。

    王柔花看到小巧兒,兩隻眼睛立刻就笑的彎彎的,把小巧兒拉過來親熱的轉著圈子看了個遍,然後拍拍小巧兒的肩膀道:「不錯,不錯啊,過了一年終於長成大人了。」

    小巧兒感激的道:「多虧嬸嬸照顧,巧兒帶著弟弟妹妹們給您磕頭了,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小巧兒帶著滿院子的弟妹跪下給王柔花磕頭拜年,鐵心源則從馬車裡搬出一摞摞的衣衫放在木桌上道:「都是你們的衣衫,本來年前我娘就要拿過來的,結果家裡有事耽擱了,現在穿新衣也不晚。」

    沒人理會鐵心源,這些沒娘的孩子見到王柔花之後根本就不願意離開,尤其是水珠兒竟然膩在王柔花的懷裡不下來,嘴裡天知道說著什麼拍馬屁的話,竟然逗得王柔花笑的前仰後合。

    好像他們才是母子一般。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6-1-14 01:02 PM

第九十三章 命中注定的歧途

    王柔花把馬車的裡的禮物全部散乾淨之後就滿意的回家去了,兒子留在這裡和同齡人玩耍她非常的放心。

    計劃的失敗讓鐵心源和小巧兒都沒了好好過年的心思,水珠兒可以抱著一個大撥浪鼓快活一整天,小福兒他們抱著一袋子各色堅果也能高興地把這個年過掉。

    他們兩個做不到這樣,禮物很多,卻沒有了那種難得的幸福感。

    這其實是最慘的一種境遇了,鐵心源也就罷了,人世間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過是一次複習而已,小巧兒年紀輕輕卻早早的沒了孩子的心性。

    很多人都把少年老成視為一個孩子的優點,卻不知道這樣的優點是以犧牲少年時期的快樂為代價的。

    小巧兒習慣性地跨坐在板凳上,手裡的酒瓶子基本上就不離手,以前的時候這傢伙喝的還只是果釀,到了現在,他已經開始正兒八經的開始喝酒了。

    他手上的酒瓶子很精緻,酒瓶子裡的酒的香味也很濃烈,在溫暖的屋子裡久久不散。

    鐵心源拿過酒瓶子喝了一口道:「你才開始喝酒,老喝玉凍春和梨花白不好吧?」

    小巧兒挑挑眉毛道:「你是指價格還是指的是酒的濃烈程度?」

    鐵心源把酒嚥下去之後,長長的吐了口氣道:「你知道的,我這人比較市儈。說這樣的話的時候,往往指的是價值而不是別的。」

    小巧兒點點頭道:「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管是玉凍春還是梨花白這兩種酒都不是現在的我們能喝的起的。

    不過啊……」

    鐵心源一愣截過小巧兒的話頭問道:「我上回就是說說而已,你還真的這麼幹了?」

    小巧兒笑道:「孫羊正店的酒窖就在他們樓下,當年也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硬是把店舖開在水洞子下面。你不知道啊,我從水洞子進到他家的酒窖的時候,確實被嚇了一跳。

    果然不愧是東京城裡久負盛名的正店,酒窖裡的酒堆積如山,他們卻對外說梨花白來之不易,每日裡只是少量供應,弄得梨花白一瓶難求。然後我就拉了兩車回來。等會回去的時候給姨姨帶上一車,算是我們孝敬姨姨的。」

    鐵心源直接忽略掉了小巧兒要送酒給老娘的事情,黑著臉問道:「既然你去了孫羊正店,那麼,得意樓你恐怕也沒放過吧?」

    小巧兒搖搖頭道:「得意樓的金庫是由青條石砌成的,當初修建的時候就有金湯之說,我試驗過。想要進去非一日之功。

    還有啊,開封府府衙那裡也不好進,有些地道都已經塌陷了,很危險,所以我就放棄了去開封府看看的想法。」

    鐵心源**一聲道:「怎麼就不和我說說啊?去孫羊正店拿酒,去得意樓拿金器,其實都不算什麼,開封府你怎麼敢去?

    不管你在開封府拿了什麼,馬上就會有無數的人追索你,官府的顏面是不能丟的。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小巧兒笑道:「你去弄危樓的時候也沒有告訴我啊,單槍匹馬的干的很成功啊。」

    「計劃,計劃很重要,我不反對你去幹自己喜歡干的事情,我只是告訴你,在幹任何危險的事情之前,記得必須制定計劃。從最初的行動計劃到最後的逃脫計劃,甚至還要制定應付多種意外的計劃,

    巧兒相信我,你要是再這麼肆意胡為下去,我保證你一定會有後悔的一天,我們的生命很珍貴,不能白白的消耗在這些無所謂的事情上。

    偷酒的事情你一個人根本就無法完成,告訴我,幫你的是小玲兒還是福兒?亦或是他們兩人都有份?」

    小巧兒有些尷尬的道:「他們倆,源哥兒,你不必這麼擔心,孫羊正店我們去了兩回……」

    「啪!」

    小巧兒捂著臉頰不可思議的看著臉色鐵青的鐵心源,好半晌才道:「你打我……」

    鐵心源屏住呼吸過了好久起伏不定的胸膛這才安靜了下來,反手又給了自己一記嘴巴子道:「如果我的心夠狠,如果我們不是兄弟,如果你只是我臨時找來的夥伴……我剛才就會殺了你……」

    小巧兒看著把腦袋夾在腿中間蹲坐在鉋花上的鐵心源囁喏許久才張嘴道:「你的意思是我這回錯的離譜?」

    鐵心源抬起頭盯著小巧兒道:「賊唯小人,智過君子。」

    小巧兒放下酒瓶瞪大了眼睛問道:「什麼意思?」

    鐵心源抽抽鼻子道:「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想當賊,你就必須聰明,如果沒有過人的聰慧,你就當不好一個賊。

    開封縣大牢裡裝滿了這種賊,我不希望有一天我需要走進開封大牢帶著酒肉去探望你,更不想看到你在牢獄之中蓬頭垢面的吹噓自己往日當賊的榮耀,一邊等待秋後砍頭。」

    被鐵心源這樣說,小巧兒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悻悻的道:『我就是拿了一些酒……「

    鐵心源嘆口氣道:「已經是賊了,兩車梨花白和玉凍春普通人家種一輩子的莊稼也賺不到購買這些名酒的錢的。」

    「只有你知道……」

    「我自然不會到處去說,玲兒,福兒也不會說,問題是你自己現在明白你已經是賊了。

    一日為賊,終身為賊,這個道理我早就知道了……」

    鐵心源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些傷感,站起身拍拍小巧兒的手繼續道:「既然你想做賊,那麼,你一定要做一個智過君子的賊。」

    小巧兒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被那些蠢笨的衙役們給捉到的。」

    鐵心源瞅著小巧兒怒道:「你還真的打算繼續做賊啊?我說了這麼多,你難道就聽不出來我一點都不希望你去做賊嗎?」

    「聽出來了,可是我覺得做賊挺好啊,自從我爹娘死掉之後,我那一天不做賊?

    你以為這些被我一個個撿回來的弟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你以為我伸出手去就有姨姨這樣好的婦人給我們肉吃?

    你以為我偷梨花白和玉凍春是第一次做賊?告訴你,我偷過米店,偷過成衣鋪子,偷過藥鋪,偷過青樓,我甚至把手塞別人褡褳裡偷銅錢,躺在豬食槽底下偷豬食。

    我不但偷,還搶,我他娘的甚至搶過別人家孩子吃剩的半個炊餅……也就是腿傷了之後才不偷東西了。」

    小巧兒越說越高興,但是眼淚卻不斷地從眼睛裡湧出來,怎麼擦都擦不乾淨,最後惱羞成怒之下,將鐵心源按在鉋花上兩隻拳頭擂鼓一般的擂著他的後背。

    眼看就要把鐵心源揍死了,這才松手,抱著鐵心源哇哇的大哭……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的鐵心源推開小巧兒,瞅瞅窗戶上趴著一大排小腦袋,小聲道:「別哭了,把他們嚇壞了。」

    小巧兒把酒瓶子撿回來一口氣喝乾瓶子裡的酒,紅著臉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然後就一頭紮進鉋花堆裡了。

    小玲兒戰戰兢兢的打開門,不敢說話,指指小巧兒,又指指鐵心源,他想問兩個人為何會打架。

    「巧哥兒喝醉了……」

    鐵心源給了一個簡單粗暴的解釋之後,就指著地上的酒瓶子道:「把這東西砸碎,埋掉,家裡絕對不能出現這東西。

    現在,告訴我別的酒都在那裡?」

    小玲兒眼睛左右瞅瞅,就把最裡面的一大堆鉋花掀開,裡面赫然放著六十多個人頭大的酒罈子,上面赫然寫著梨花白和玉凍春的酒標。

    鐵心源重新把鉋花覆蓋在酒罈子上,想了一下指著屋子的地下道:「把福兒喊進來,立刻在這裡挖坑,挖的越深越好,然後把酒罈子全部埋下去,不許巧哥兒再喝一口,告訴他,想喝酒也需要等我把手尾清理乾淨了才成。

    一定要記住,孫羊正店你們已經去過兩次了,現在,店裡的人一定知道酒被偷了,人家之所以不吭聲,就是在等你們再去一次。

    到時候人贓俱獲之下,這麼值錢的東西,至少會判你們流放,這還是最輕的後果。

    孫羊正店是什麼店知道嗎?

    人家很可能是遼國勳貴開的酒店,梨花白這種酒在遼國都不是一般人能喝的酒,他們能弄來這麼多,要是說店裡沒有幾個契丹武士守衛我是絕對不信的。

    人家現在一定在暗中查訪,所以你們的嘴巴一定要嚴實,做夢都不許說出去。」

    小玲兒大駭,立刻就捂上嘴巴不斷地搖頭,標示自己打死都不會說。

    鐵心源和小玲兒把爛醉如泥的小巧兒丟在他的床榻上。

    小玲兒和小福兒拿著鋤頭就進了木工房,鐵心源蹲在屋簷底下笑眯眯的安慰那些小的和女孩子,腦子裡卻在電光火石的運轉著,希望能夠找出一個切實可行的辦法渡過危機。

    楊懷玉今天打扮的很是俊俏,一身淡青色的袍服再配上挺拔的身姿,和風姿綽約的蘇眉站在一起不論誰看這都該是一對璧人才是。

    看到楊懷玉和蘇眉,原本眉頭緊鎖的鐵心源立刻就笑開了花,笑嘻嘻的迎上去給兩位恭賀新禧。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6-1-14 01:04 PM

第九十四章 來自鄧八爺的威脅

    看到鐵心源笑的燦爛,楊懷玉本能的把身子往後縮縮,倒是蘇眉向前走了一步攔住鐵心源道:「有話直說。」

    鐵心源不解的問道:「就是恭喜一下您二位……」

    蘇眉冷笑道:「你不是覺得我會阻礙大郎上進嗎?」

    鐵心源大笑道:「那是以前啊,你總是躲在深閨裡我們見不到,自然不瞭解你的為人,很自然的就把你和吳婆婆家的女兒想到一塊去了。

    都是一樣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都是一樣的嬌娘子,都有一個不錯的家世,也自然會有一顆嫌貧愛富再加上眼高手低的性格了。

    蘇娘子,你說說,吳婆婆家的閨女那種人能娶麼?」

    蘇眉皺著眉頭道:「以前你不知道本娘子的為人,那就既往不咎現在清楚了,為何還是對我不理不睬的?

    只要我一說話,你就跑?」

    鐵心源憋氣漲紅了臉蛋之後才羞澀的道:「沒法子,我看到漂亮的小娘子就臉紅,話也說不利索,因此不跑等著出醜啊?」

    蘇眉咯咯笑了兩聲,然後那張滿是笑意的臉立刻就變得冷若冰霜,回頭瞅著楊懷玉霸道的道:「等一會不論他提出什麼要求你都不許答應。」

    楊懷玉笑著連連點頭,還朝鐵心源攤攤手,表示無能為力,一副很沒出息的樣子。

    鐵心源嘆口氣道:「我聽人說凡是井台處。必有人歌柳詞,很是羨慕啊,所以自己也作了一首長短句,想請二位品鑑一下,誰知道你們連這點臉面都不給。氣死我了。」

    楊懷玉是老實人心中有些不忍,剛要說話就被蘇眉給攔住了,撇撇嘴嘲諷道:「念出來聽聽。」

    鐵心源勃然大怒道:「什麼叫做念出來聽聽,人家那些妓子為了聽柳詞……」

    蘇眉怒叫一聲道:「你敢胡說八道?」

    吼完了之後竟然不顧自己大家閨秀的身份,按住鐵心源就沒頭沒臉的亂揍,暴虐的本性暴露無遺。

    鐵心源身子矮小,打不過蘇眉。只能抱著腦袋蹲地上。等蘇眉出夠了氣之後停了手才站起來道:「你在想什麼,我不過是想說人家妓子往往會用美酒相待,話都不許人家說完你就揍我。」

    蘇眉山大王一樣的挑挑大拇指道:「別以為本娘子不會揍人,告訴你,我從小是被我爹爹當男孩子養的,我幾位堂兄都打不過我,你這麼丁點的小孩子給我當點心都不夠!」

    楊懷玉見鐵心源頭髮散亂的樣子有些內疚。張嘴道:「好啊,蘇眉喜歡聽長短句,你想怎樣才能念出來給我們聽?」

    蘇眉奸笑道:」我知道他要念什麼,聽好了,一隻綠蛤蟆,坐在池塘中,人來他不驚,一按一蹦跶!」

    鐵心源淒涼的朝楊懷玉揮揮手,一邊整理著亂發,一面戚聲念道:「尋尋覓覓。冷冷清清……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風急……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

    鐵心源一邊悲慘的唸著李清照的詞,一邊數著腳下的步數,對於蘇眉這種女子來說。錢財,權勢就是一個大笑話,這個死女人在乎的就是壯碩的英雄好漢和傷風悲秋的才子,聽起來很矛盾,其實很真實。

    楊懷玉並不是她夢寐以求的夫君,只不過是在某一個時刻被那傢伙撼動芳心而已,如果把楊懷玉的頭砍掉,安上柳三變的腦袋,估計這個女人會歡喜的瘋掉。

    如果李清照的詞還不能讓她發狂,鐵心源就覺得那個絕世才女白白在人世來了一遭。

    「呀——」

    走到第九步的時候蘇眉果然有了反應,鐵心源得意的回過頭來,卻被一雙暴著青筋的小手給掐著脖子使勁的搖晃……

    「快說,你是怎麼寫出來的?啊,啊,快說,不說我就繼續揍你。」

    鐵心源相信,如果不是楊懷玉幫自己的話,自己絕對會被那個臭婆娘給掐死,在聽到李清照的詞後,那個女人真的瘋了……

    直到現在鐵心源才明白一個道理,絕對不能和女人混的很熟,尤其是和漂亮的女人更是如此。

    如果能在相對陌生的時候共度春宵就絕對不要錯過,陌生的時候那些女子個個溫婉動人,即便是一低頭,一拂袖都充滿人間最美好的感覺,猶如身處天上人間。

    一旦熟悉之後,那些女人身上的毛病就會像落潮之後的海灘一樣赤裸裸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蘇眉向來有名門閨秀之稱,不但才華過人,更難得的是還寫的一手好字,鐵心源在被掐的眼冒金星的時候才突然領悟到,人家為什麼會誇獎蘇眉是才女,是書法家,卻絕口不提性格了。

    一個寫字據說已經有了柳公權三分神遂的女人就絕對不算是女子,柳公權的書法是出了名的鋼筋鐵骨,鋼筋鐵骨的女子還叫女子嗎?

    這世界上,只有那些看起來柔柔的,摸起來軟軟的女子才叫做女子!蘇眉根本就不算。

    從迷醉瘋狂中醒過來的蘇眉很不好意思,拿袖子遮著臉躲在目瞪口呆的楊懷玉身後。

    「孫羊正店,梨花白三瓶!」

    豪爽的楊懷玉大笑道:「好啊,好啊,我也早就想喝梨花白了,就是你我去了人家不理會,這還要眉兒出馬,聽說蘇家老爺爺在那裡還有一些藏酒。」

    蘇眉勉強的道:「阿爺在那裡的藏酒也不多了,我上回幫著阿爺去取的時候只剩下四罈子了。

    先說好,我今日失態差點傷了源哥兒。給源哥兒三瓶就當是賠罪,大郎只能喝兩瓶,要是再多,阿爺那裡就不好了交代了。」

    鐵心源揉揉自己的喉嚨點點頭道:「不錯,不錯。我很滿意。」

    看著楊懷玉和蘇眉以及那個小丫鬟又回到馬車上去了,鐵心源嘆了口氣重新回到小巧兒的床邊道:「我去清理首尾,你好好的在家睡覺,想喝梨花白了,咱們有三瓶。」

    鐵心源走後,小巧兒依舊醉的不省人事,只是眼角的淚水小溪一般的從臉上滑落。很快就濡濕了枕頭。

    孫羊正店的彩門顯得比上一次還要雄偉。只是多了一道欄杆,人們上高台的時候多少有個可以借力的地方。

    這是王懷禮摔跤之後帶來的變化。

    即便是過年,孫羊正店依舊人頭湧湧,不過,人多的地方依舊是綵樓邊上,高台裡面有絲竹之音傳來,讓裡面顯得格外的幽靜。

    能上高台者。非富即貴,鐵心源瞅著一個胖大的老漢在兩個青衣小婢的攙扶下喘著粗氣上了高台。

    一到高台就指著守在門口迎賓的掌櫃的道:「老鄧啊,喝你一口酒真是不易,你這是要活活累死老夫啊。」

    孫羊正店掌櫃鄧八爺為人極為四海,見邱翁說笑,遂拱手道:「邱翁見笑了,鄧某也知道立下高台上下極為不易,這不是前不久還有一位從這裡滾下去了差點要了半條命。

    可是立高台乃是東翁的主意,老鄧也只好遵從了,沒說的。下回邱翁來了說一聲,我鄧八一定下樓把您背上來。」

    邱翁笑道:「老夫的存酒還穩妥吧?」

    鄧八爺眼中閃過一絲寒芒笑道:「那是自然,您請進店,今日店裡可有契丹美食碳烤全羊,您不可不嘗嘗。」

    鐵心源跟在楊懷玉和蘇眉的身後,從上了高台,他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那位鄧八爺。

    剛才他不自然的應對。全部落在了鐵心源的眼中,心中不由得長嘆一聲,小巧兒他們兩次進入人家的酒庫沒有被捉住,實在是萬幸。

    鄧八爺把邱翁迎進去之後就笑吟吟的來到蘇眉面前道:「小娘子今日可是來為蘇翁取酒的?」

    即便是面對一個商賈,蘇眉還是盈盈下拜道:「蘇眉今日來卻是來偷酒的。」

    鄧八爺愣了一下,立刻笑道:「看你身邊這位郎君器宇不凡,定是小眉兒那個傳說中的未婚夫婿了,好,好,端的是一表人才。

    老夫就是不明白,小眉兒打算如何偷酒?先告訴老夫,老夫也好支開酒保,為小眉兒行方便。」

    蘇眉嬌笑道:「您的酒眉兒可不敢打主意。」

    鄧八爺嘿嘿笑道:「看樣子你的主意是打到你阿爺的頭上去了,哎呀呀,女生向外,古人果不欺我。」

    鐵心源一面聽著鄧八爺妙語連珠的講解,一面暗暗發愁,鄧八爺這種笑面虎才是最難對付的,這傢伙連蘇眉都懷疑,遑論其它了。

    鐵心源甚至能夠想到,那條連接到酒窖裡的下水道如今恐怕早已是佈滿了明樁暗哨,如果小巧兒他們還不知道收斂的話,後果根本就不敢想像。

    前面自己想的還是簡單了,小巧兒他們如果落在這人手裡,死亡估計是最仁慈的結果。

    也不知道小巧兒他們還有沒有露出別的馬腳啊——

    鐵心源這一刻心亂如麻,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徹底的把這件事解決掉,只是該從何下手呢?

    心裡想事情,眼睛就顧不上看人了,一不小心就被一個藍衫漢子撞了個四仰八叉。

    楊懷玉大怒,一把揪住漢子的衣領道:「你是怎麼走路的?連孩子都撞嗎?」

    藍衣漢子連連作揖道:「實在是匆忙沒看見,請仁兄見諒。」

    人家已然道歉,楊懷玉只好悻悻的鬆開手,從地上攙扶起鐵心源,緊走兩步去追趕已經走遠的蘇眉。

    鐵心源卻不斷的回過頭去疑惑的瞅著那個藍衣漢子,眉頭鎖的很緊。
作者: kabuto_555    時間: 2016-1-14 01:05 PM

第九十五章污爛人

    水珠兒有個本事一直是鐵心源極為羨慕的。

    這個小小的胖子竟然能從人身上散發的味道來辨別好壞人。

    當初為了辨別他的這個本事的真假,鐵心源和小巧兒曾經做過很多種試驗,直到水珠兒被蒙上眼睛聞到棺材裡面死人的味道,這才罷休。

    當然,水珠兒自己也打了兩天的寒顫,一連尿了五天的褲子才算是恢復了正常,從那以後,不論是鐵心源還是小巧兒就嚴厲的禁止這傢伙吃刺激性的食物,比如芥末和茱萸。

    從此之後笸籮巷子的家裡,負責開門的人就是水珠兒。

    直到現在,鐵心源都不明白,水珠兒是怎麼從慈眉善目經常來家裡教幾個小妹繡花的花婆婆身上聞到壞人味道的,直到徹底的調查過之後才發現,水珠兒是正確的。

    一個人販子能夠做到讓所有人都無端的產生親近感,估計是業內的大行家,如果不是楊懷玉從官府的買賣契約中發現花婆婆已經販賣了不下四十三個少女的事實,小柔兒她們還會把花婆婆當做一個可以說貼心話的人,到時候被人家賣了,還會幫人家數錢。

    自從花婆婆在笸籮巷子裡摔斷了腿之後,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再見過她了,這讓心裡集了一肚子火氣的小巧兒久久不能釋懷。

    鐵心源覺得自己年齡還小。就按照水珠兒訴說的樣子,也聞過無數的東西,最後除了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的之外,一無所獲。

    不過今天他從剛剛過去的那個藍衣大漢身上聞到了濃重的豬臭味。

    如果說別的味道鐵心源還沒有多少經驗的話,豬臭味對他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一個孩子有足足半年的時間消耗在了豬圈裡。自然對那種味道會有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楊懷玉都需要蘇眉帶著才能進來的酒樓,憑什麼一個身上滿是豬臭味的漢子可以大搖大擺的走來走去?

    蘇眉對於鐵心源翻著白眼看房頂的舉動非常的不滿,拿指節輕輕地敲敲桌子道:「你不是想喝酒嗎?快喝啊,都是上好的梨花白,你喝這種酒的機會可不會太多。」

    鐵心源瞅了蘇眉一眼道:「那首詞我送給你好不好,也只有你這樣秀外慧中的小娘子才配得上這首詞。」

    看得出來這句話對蘇眉的誘惑力極大,她用力的那手絞著手帕。不時地向楊懷玉投過去求救的目光。

    鐵心源不管蘇眉糾結不糾結。拿起筷子猛吃盤子裡的青菜,早上吃掉的那一大碗羊肉湯,到了下午時分早就不見了蹤影。

    冬日裡吃青菜,跟吃銀子差不多,更不要說這種水淋淋的馬齒莧了,根本就不用弄熟,青菜蘸了黃豆醬吃到嘴裡有說不出的香甜。

    不一會。一盤子馬齒莧就全部進了鐵心源的肚子,他現在對自己的胃口滿意極了,整天大魚大肉的胡吃海塞,偏偏沒有半點長胖的跡象,不像水珠兒,那孩子以前根本就沒有吃飽過,所以才長得跟豆芽菜似得,今年一年的功夫,一個瘦弱的孩子立刻就變成了一個小胖墩。

    一個渾身豬臭味的人來這裡到底能幹什麼呢?明明是一個經常接觸肥豬的人,為什麼會穿一身寶藍色的綢緞衣衫?

    他到底想幹什麼?

    來到樓上的人非富即貴這是一定的。那些人走路是極為講究的,年紀大的會有小僮或者侍女攙扶,年紀輕的到了他那個歲數,走路一定會是四平八穩的,否則顯不出派頭。

    能像王八一樣走路的在這樓上也只有高級武將了,可惜他那一身的豬臭味道徹底的出賣了他。

    這麼看起來,這傢伙該是一個屠戶才對!

    鐵心源把腦袋從窗戶裡朝外探了下去。發現給孫羊正店裡送蔬菜和雞鴨之類的貨物的馬車,就拴在高樓側面的拴馬樁上,夥計們抱著各種各樣的食材正在樓下穿梭進貨,屠戶就算是來送肉,也沒必要走上高台來,更何況那個看著就很厲害的鄧八爺也不會允許他上來。

    這裡面一定有一個極為簡單的理由,如果想的過於複雜,最後得到的結論一定是錯誤的。

    就在鐵心源胡思亂想的功夫裡,蘇眉經歷了這一生中最嚴苛的一次道德挑戰。

    她確信,鐵心源念出來的那首詞自己從未聽過,身為東京城中著名的詩詞愛好者,她沒有聽過的絕妙好詞幾乎沒有,更何況像鐵心源念出來的這首《聲聲慢》幾乎把疊詞使用到了極致。

    尤其是那句「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更是把閨怨說到了盡頭,這樣絕妙清麗的好詞怎麼能夠出自這個癩蛤蟆一樣的無知小兒之口?

    「說實話,這首《聲聲慢》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莫要唬我!」

    鐵心源把最後一根菘菜吃進了嘴裡,噁心的吧嗒一下嘴巴道:「昨天傍晚閒著沒事,趴在窗戶上看我家梨樹上最後幾片葉子掉下來,心裡愁得慌,就隨口念了出來,怎麼,不喜歡啊?」

    蘇眉能聽到自己牙齒咬得咯吱吱的聲音,回頭瞪了一眼光知道喝酒的楊懷玉道:「你聽過這闕詞嗎?」

    楊懷玉笑著搖頭道:「你是讀書的大行家,你都沒有聽過的,我這個粗漢如何能夠聽過?

    不過啊,源哥兒從不會害自己朋友的,他說要把這闕詞送給你,那就一定是他自己寫的,要不然你拿去念出來,會被別人笑話的,這樣嚴重的後果,源哥兒不會想不到。」

    蘇眉翻了一個白眼之後道:「量他也不敢,不過,他敢給我寫豔詞,說不定這樣的事情他能幹出來。」

    鐵心源無奈的看著蘇眉道:「如果這首你不喜歡,我就找機會再隨便寫幾首出來,保證不比這幾句差多少。」

    蘇眉長嘆一口氣搖搖頭道:「不必了,這樣的好詞我寫不出來,即便是我拿去給別人看了,縱然收到一時半刻的榮耀,卻要我用一輩子的愧疚去償還,既然如此,不要也罷!」

    鐵心源聽到蘇眉這樣說,驚愕的將大拇指挑起來道:「這才是我心目中的鋼筋鐵骨蘇娘子,人硬氣,骨頭也硬,好樣的。」

    蘇眉沒好氣的轉過頭去,獨自一人生起了悶氣。

    鐵心源忽然想起楊懷玉剛才探手捉住那個人的胸口,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那傢伙是一個惹不起的權貴,不由得張嘴問道:「大郎可知道剛才撞我的那個人的底細?」

    楊懷玉把滿滿一杯酒倒進嘴裡之後嗤之以鼻的道:「一個比較有名的屠戶而已,東京城中最污爛的野狗也比他高貴些,當時你如果不攔住,我就會真的揍他。」

    鐵心源左右瞅瞅,見四下里並無他人就問道:「既然此人是一個爛人,為何會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裡?」

    楊懷玉瞅瞅遠處正和別人談笑風生的鄧八爺小聲道:「咱們東京城啊,可不光是你看到的這些胡同和街巷,在地面下,還有一個污爛的所在,那就是滿東京無所不在的陰溝,地洞,人家自稱福壽洞,東京人把他們稱之為地洞人。

    那些人最早以前就是一群乞丐,無處藏身就只好下到地洞陰溝裡面躲避寒冬,結果啊,他們竟然把地洞當成了自己的地盤,從此,就以地洞為據點,姦淫擄掠無惡不作。

    前年的時候,開封知府陸平下令掘開了一個地道,結果,在那條地道里竟然發現了三百餘具屍骸,還從地道里搜出十六名婦人,都是東京城失蹤的婦人,年紀最大的一個已經在地洞裡不見天日的活了整整十一年。」

    鐵心源皺著眉頭道:「和這個屠戶有什麼聯繫。」

    楊懷玉嘆口氣道:「東京城下的地洞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官府清剿了無數次都不能把這個毒瘤消除掉。

    可是東京城裡擄掠人口的事情依舊不斷地發生,其中不乏一些大家閨秀,以及富貴人家的孩童。

    這樣一來,就催生了一個新的行當,那就是專門和福壽洞裡的污爛人聯繫的中人,其中最有名的一個就是這位崔屠夫,人送外號人屠子,也只有他才能和陰溝裡的污爛人連上關係。

    通過金錢贖買,或者糧食交換,把自家丟失的人口找回來。

    官府明知道這位崔屠夫干的是殺頭的營生,但是為了方便那些丟失人口的富戶們把自家的人從地洞裡弄出來,也就默許了崔屠戶的存在。

    這就造成了人人對崔屠戶咬牙切齒,卻不能動他這樣一個奇怪的現狀,對了,你是怎麼發現他不對頭的?」

    「我聞見了他身上的豬臭味。」

    楊懷玉笑道:「怎麼,你也有了水珠兒聞香識美人的本事?」

    沒工夫理睬楊懷玉的調笑,鐵心源的心中現在亂七八糟的,孫羊正店已經開始通過崔屠戶來聯繫住在地洞裡的人了。

    估計用不了多久,自己從《東京營造》上特意找出來的幾條被人遺忘的地洞會一一的被那些污爛人找到,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地洞出口附近的笸籮巷子將會成為孫羊正店的鄧八爺重點巡查的對象。

    而那些住在地洞裡的污爛人,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們將地洞視為自己的地盤,絕對不會允許還有第二支力量侵入他們的勢力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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